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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黃蜂嶺病關索揚威 九裏墩拼命三除害

古本水滸傳作者:施耐庵發佈:福哥

2020-5-25 22:55

    話說當下石秀向宋江說道:『小弟原籍金陵建康府人氏,當年因隨叔父出外販賣羊馬,叔父半途亡故,俺又消折了本錢,回鄉不得,流落薊州,賣柴度日。後幸遇着哥哥楊雄,結拜異姓兄弟,輾轉來此聚義,直到今日。前日張二哥、穆大郎等回鄉,俺也動過念頭,只不曾對兄長說。俺想起家裏那位嬸嬸,當初俺幼小時節,父母都死了,只剩得俺一身,好生苦惱,幸得叔叔看顧,嬸嬸費盡心力。卻將俺撫養成人,偌大恩德,一點沒有報答,心上老大難過。俺自出外以來,叔父又死,一別數年,家中只剩她一人,不知如何過活。俺每思想起來,心中如油煎一般,幾次想去探望。不料前日兄長又賞下一匹綢子,俺見了這土物,更自鄉思難遣。如今再不延遲,擬明後日便行,不知兄長答應麼?』宋江道:『哪有不允之理,賢弟要走,待愚兄後日餞行。』石秀大喜。楊雄叫聲:『兄弟,你獨自回鄉,途中怎不寂寞,待俺伴你前去。』石秀道:『怎好有累哥哥!』楊雄道:『自家兄弟,休如此說。』宋江說道:『此去建康路途遙遠,有人做伴,那是再好沒有了!』當日酒闌筵罷,眾人各散。到了後日,楊雄、石秀收拾一切,打拴好包裹,換上客商衣服,掛口腰刀,提條哨棒,便來眾頭領前辭別,有的都送下山去。只見山前亭子內,宋江早擺下送行酒席,又取出兩大包金銀,相贈楊雄、石秀做路費。二人拜受,藏放在包裹裏,吃了幾巡酒,宋江把個上馬杯,叮囑一番。二人拜過宋江,又和眾頭領作別,只見各自背上包裹,提着哨棒,大踏步下山而去。這裏西山關上,宋江另行派人鎮守,不在話下。

    再說楊雄、石秀離了梁山泊,向江南建康進發,路上免不得飢餐渴飲,夜宿曉行。不止一日,那日走到徐州地界,只見迎面一座高山,山下一帶都是林子,山勢高峻,樹林叢密。楊雄叫聲:『兄弟,這所在也險惡,提防有大夥在內。』石秀道:『他要是活得不耐,來太歲頭上動土!』說話剛罷,只聽得一棒鑼聲響處,林子裏擁出一干強人。為頭一個大王,高聲叫道:『會事的留下買路錢過去!』楊雄道:『如何?那話兒真箇來也。』石秀道:『看仔細,且自上去!』楊雄緊一緊背上包裹,拖了哨棒,大踏步直衝將去,石秀跟着向前。那大王喝道:『兀!那漢子,若不留下金銀,管教你一刀兩段!』楊雄哈哈大笑,將哨棒一舉,直搶過去;那大王放開腳步,拔刀就斗。這大王哪裏是楊雄對手,不到五七個照面,吃楊雄只一棒,打倒地上。楊雄便把哨棒高高舉起,要打大王。那大王仰天叫道:『俺死也不懼,將來宋公明自會替俺報仇。』楊雄連忙住手,喝道:『你說什麼?』那大王道:『俺說宋公明替俺報仇。』楊雄道:『宋公明是梁山泊頭領,你卻何由認得?』那大王道:『俺自認得。你要殺便殺,不必多言。』楊雄大怒,重行舉起哨棒待打,忽又猛然省得,說道:『俺且問你,這裏是何地名?說話得對時,饒你性命!』那大王道:『這裏是徐州地界,這山岡叫做黃蜂嶺,你待怎生?』楊雄一聽,立將哨棒放下,叫那大王趕緊起來,俺有

    話說。那大王就從地上爬起,拾了自己的刀。楊雄看時,石秀仗了一條哨棒,正在趕打那班嘍囉。便高聲叫道:『兄弟休要動手!』楊雄連叫好幾聲,石秀方才聽見,倒拖杆棒回來。楊雄便對那大王說道:『俺乃梁山泊病關索楊雄。這是俺的兄弟拼命三郎石秀,俺二人因事上金陵建康府去,打從此地經過,爭些兒鬧出大事。』那大王聽說,慌忙棄了兵器,納頭便拜道:『怪道這般好武藝,原來是二位頭領,適才多多冒犯,幸勿見怪!』石秀道:『不知者不罪,你且起來!』那人起身,只見嘍囉遠遠地立着,張頭探腦,便叫:『孩子們都上來,快見了梁山泊兩位頭領。』那嘍囉一齊上來,對楊雄、石秀亂磕頭。一個嘍囉就拾起地上兵器,一個嘍囉卻拾一頂頭巾,送上給大王戴了。那大王說道:『小人胡六,還有一個結義兄弟阮八,見在山上。前日因為仰慕梁山泊大寨,差人奉獻金帛,傾心歸附。俺一向想來山東,拜見宋公明和眾頭領,只為沒得閒暇,不曾前來;今日天賜其便,難得二位在此經過,便請上山,使小人略盡孝敬,幸勿堅卻。』楊雄、石秀見他誠意相邀,也不推辭,跟了徑走。行到半山,只見一個大王引數十嘍囉,正急忙忙奔下山來,這個便是阮八。胡六便喚:『兄弟哪裏去?』阮八道:『你不是被一個漢子打倒麼?俺特下山救你。』胡六笑道:『沒事了,只是接着梁山泊兩位頭領。』說着,指了楊雄、石秀二人,叫他相見。阮八率嘍囉拜過,便轉身在前引領,直引到聚義廳上,忙忙的宰豬殺羊,排下豐盛筵席,當晚庭上高張燈火,大吹大擂,宴請楊雄、石秀,直吃到半夜方散。楊雄、石秀就宿在山上。次日,胡六、阮八又自相留,楊雄、石秀要緊回鄉,吃過一頓東西,背上包裹,提了哨棒就走,兩位大王只得相送下山,訂了後會而別。

    且說楊雄、石秀下了黃蜂嶺,一路遄奔,那日鄉關在望,早到建康府了。二人進城,已是傍晚時分,石秀在前,楊雄在後,迤邐走到東校場左近,自家門首一望,只見牆坍壁倒,門戶零落,蛛絲網滿布屋角,亂草長沒人膝,早是一所空屋架子,哪裏還有人居住。石秀呆了好半晌,長嘆一聲,回身便走。不百步路,走過一家門前,見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公公,攙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正在逗着玩笑。石秀走將過來,和老公公打個照面,聽得『呀』了一聲,石秀住步。只見那老公公睜大眼睛,不住的把石秀打量,口裏卻問道:『你不是石三郎麼?如何今日才回鄉?』石秀含糊應了一聲,說道:『公公可是李公?一別多年,俺倒有些眼生了。』李公應聲:『正是。』便請二人進來拜茶。石秀正要尋人問訊,便招了楊雄,跟着李公直到堂上,放下包裹,哨棒,李公讓二人坐了,一個婦人出來把孩子抱去。半晌,李公端上茶盤,請二人用茶。卻叫道:『三郎兄弟,你的身材狀貌,當年俺是看慣的,你雖眼生,俺卻一見就認得;但不知這位是誰?』石秀道:『這是俺的結義哥哥王大。』李公道:『兄弟,你望了家也未?你的嬸嬸已亡故了。』石秀道:『正要請問公公,便請見告!』李公道:『自你叔侄出外,一去多年,你嬸嬸日夜盼望,竟終年沒有一點消息。因而她時常啼啼哭哭,只說兩個人出外,哪有一個歸家也好,誰想到一雙不見,兀的不令人想煞。她後來氣苦過了,流幹了眼淚,雙目失明;又且孤身無伴,衣食不濟,常自忍飢受餓,窮苦萬分,教她如何打熬得下,不久就此死了。』石秀想起當年嬸娘撫養之恩,禁不住流下痛淚。好半晌,說道:『公公,以後如何?』李公道:『她死了,便由四鄰出主,買一具棺木,將她收殮了,埋葬在這裏七棵松地處,今日天色已晚,你要祭掃的話,明日自去。』石秀說:『好。』當日天色已晚,李公留二人在家過夜,石秀也不推辭,逕自歇下。李公進內吩咐媳婦,去廚房裏煮下魚肉,又打了好酒,將出來請二人吃。一面又去廂房中安排床鋪,將二人管待得也好。當夜,李公陪待二人吃酒,吃到中間,李公四顧無人,輕輕叫一聲:『兄弟,老漢有句不合理的話,你可不能見怪。』石秀道:『什麼話?公公且說。』李公挨近石秀身傍,低聲說道:『有人說你在外闖下大禍,上樑山泊做頭領哩,不知此話確否?』楊雄聽了,暗吃一驚,拿起箸兒,連向碗裏撈東西吃。石秀應道:『這倒不是無根之言,俺也聽人說過,梁山上有一頭領,和俺姓名相同,也叫做石秀。人家聽得石秀名字,就誤認俺做了強盜,這也難怪。』李公道:『原來如此,三郎多年不回鄉裏,俺當做真上樑山泊去了。』石秀嘆口氣道:『不瞞公公說,那年叔父中途亡故,俺又消折了本錢,回鄉不得,幾至餓死。幸逢這位兄長,拿出一筆本錢,合夥經商,販賣各種零星貨物,賺些微利,總算掙扎得這個身子。若沒這兄長時,俺早做了他鄉餓鬼也!』李公聽罷,只說:『恁地卻好,俺自聽得那話頭,心裏老大不自在,今日且喜這疑團打破了。』石秀道:『足見公公關心。本來俺幼小時節,常得公公看覷,受過多少好處,只是不曾報得,此一回廝見,俺心裏好快活!』當下李公說長道短,又談了不少閒話,直吃到近二更時,方才送二人安睡。次日,二人起身,石秀便取十兩銀子給李公,李公不受。石秀道:『公公休怪,這一點不算什麼禮物,只給公公買些東西吃,聊表寸心;你若推卻,便是見外,俺可不歡喜了。』李公推辭不得,只得受領。石秀又拿出零碎銀子,托李公上街去備辦下一應祭禮。李公如數買到,二人攜了,走出李家大門。石秀抄捷徑前行,楊雄後隨,直到那七棵松地方,石秀尋得嬸娘墳墓,拜祭過一番,焚化了冥鏹,灑淚而走。

    二人回入李公家裏,靜蕩蕩地不見一人,石秀轉身,聽得廂房裏有聲音,近前看時,只見李公獨坐在彼,兀自流淚,石秀忙跨入去,問道:『公公何事氣苦?』李公道:『兄弟,昨晚你不該騙我,說什麼在外經商的話。今日你們走後,有個人來這裏,說俺窩藏梁山泊強人石秀,偌大罪名,要扭老漢去當官首告;否則,須給他五十兩銀子,私和了事。俺說你又不是不曉得的,石三郎是俺鄰居,一向在外經商,今日回來望望鄉裏,怎說他做強盜?』那人道:『你兀自賴哩,他在北地裏犯了事,又上樑山泊為盜,衝州撞府,放火殺人,見今官府都揭着告示,拿到梁山泊強人一名,賞錢百千貫。你敢將他窩藏,不怕犯罪。』石秀問道:『是誰?他敢詐陷人。』李公道:『此人你自認得,便是馬王廟後面的閒漢江不良。』石秀道:『原來是他,公公不要害怕,有俺在此,不使累公公半點。』李公道:『他臨走時說,若不給他銀子,定要扭俺去見官告狀。兄弟,俺哪裏有這許多銀子。』正說時,只聽得媳婦在廂房外叫道:『公公,有人招你說話。』李公便走。石秀會意,把楊雄拉到一邊,附耳只說如此如此。楊雄點頭。便掛上腰刀,把兩個包裹都背了,執了哨棒,悄然自去。石秀出了廂房,走到中堂,只見一人昂然坐着,李公傍邊呆呆坐地,一言不發,此人正是江不良。石秀走上前,唱個喏,叫道:『江大哥,多年不見,一向可好?俺們小兄弟,難得這回廝見,怎不快活!』江不良一聲冷笑,叫道:『三郎,山東到此,一路上也辛苦,不知何日回山,俺好相送!』石秀一笑轉身,向江不良招手,江不良跟着就走,二人走到廂房裏,石秀笑道:『江大哥,俊不廝欺,俏不廝瞞,俺的事你自得知,不消細說。你要銀子用,何不早說,俺們小兄弟,何爭在這一點分上。俺只怪你口沒遮攔,不該將俺的行藏道破!』江不良連忙堆下笑臉,說道:『你不要生氣!這是俺的不是!好在這些話,還沒對第二人說起,請你不要生氣!』石秀道:『說哪裏話,俺若生氣,也不願見你了。江大哥,俺今便給你五十兩銀子,千萬不要告訴李公知道,待他問時,你只如此如此說。』江不良應聲理會。石秀又道:『好哥哥,俺今身邊只有一點零碎錢,整封的銀子,都在俺夥計包裹裏,傍晚時分,請你到城外九裏墩地處等候,照數相奉,你可相信麼?』江不良道:『俺是知道你性子的人,怎說不信。』說罷,二人走出廂房,仍到李公跟前。石秀道:『江大哥,你不該相信那些讕言,幾將俺的公公駭唬壞了。』江不良道:『原說俺自己不是,俺哪裏知道梁山泊也有個石秀,求你不要見怪,俺去了。』只見他叫了一聲李公,唱個喏,沒精打采地去了。石秀便道:『公公,你看此人,來時魯莽,去也爽直。』李公道:『俺本不信三郎為盜。』半晌,不見楊雄,李公問:『王大哥哪裏去?』石秀道:『為了一點小買賣,他去尋個朋友。』又半晌,石秀焦躁道:『俺哥哥太不幹事,此刻不回來,教俺如何等待半天光景。』石秀起身說道:『公公,俺們動身時分,本約個潤州的朋友,在此地講一點小買賣,順便送一筆銀子去。哥哥此刻不回,倒使人心焦起來,今便出外招尋。倘見不到那廝,俺們須趕到潤州去,待那時再回來見公公罷。』李公道:『兄弟,有事請便!』石秀又在身邊摸出零碎銀子,給李公的小孫買茶果吃。當下謝過李公,掛上腰刀,提了哨棒,走出李公家門,去酒店中飽餐一頓。離了城關,邁開大步,徑向九裏墩地方趕去。酉牌時分,早趕到了。

    且說這個九裏墩,卻是處荒涼所在,附近並無村落,儘是些樹林子和墳墓。因為這裏有很多的土墩,離建康府城外九裏路程,人家就叫做他九裏墩。石秀趕到,便走入一所古墓倚了哨棒,向四邊看着,沒有一個人影。卻待叫喚,忽見大松樹後閃出一人,叫道:『石三郎,你怎的此時才來,累俺等得心焦。』石秀看時,不是江不良是誰?便笑說道:『果然是你走得快,俺自不及,因為你比俺多生兩隻腳。』江不良也笑了。石秀叫聲:『江大哥,你瞧見俺的夥計麼?』江不良回說不曾見。石秀又叫:『江大哥來,俺有

    話說。』江不良走近前時,吃石秀劈面一拳,打倒地上,搶步上前,一腳踏住。江不良就叫:『三郎饒命!俺不要你的銀子!』石秀道:『你這廝,好狠,你要扭李公去見官,真的如是,俺們就沒有命了。』江不良叫喊饒命!石秀又罵一聲:『賊』,卻待拔刀,忽聽背後叫道:『兄弟,饒他不得!』說話聲裏,楊雄早到面前,只一刀,割下腦袋,隨手抹去血跡,將刀入鞘,把腦袋拋向墓後。石秀把腳一松,提起屍身來,走過幾步,望亂草叢中只一丟,這裏便做了他葬身之所。二人叫聲:『痛快!』又抹一抹血跡,楊雄便去樹根邊取出兩個包裹,石秀拾了哨棒,二人席地而坐。歇息了一下,才收拾起身,背上包裹,提了哨棒,冒夜而行,一路向北進發。

    話休絮煩。二人一路趕奔,取道回山,不則一日,那日行抵徐州地界,因天色晚了,肚中又飢,便投一個所在下宿。

    不是楊雄、石秀投這個去處,有分教:日暮肚飢求食宿,燈昏酒醉搏妖魔。畢竟楊雄、石秀投的什麼所在,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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