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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病關索大鬧翠屏山 拼命三火燒祝家店

水滸傳70回本作者:施耐庵發布:福哥

2020-5-25 18:50

    話說當下眾鄰舍結住王公,直到薊州府里首告。知府卻才升廳。一行人跪下告道:

    『這老子挑著一擔糕粥,潑翻在地下。看時,有兩個死在粥里:一個是和尚,一個是頭陀。俱各身上無一絲。頭陀身邊有刀一把。』老子告道:『老漢每日常賣糕粥糜營生,只是五更出來趕趁。今朝得起早了些個,和這鐵頭猴子只顧走,不看下面,一交絆翻,碗碟都打碎了。相公可憐!只見血淥淥的兩個死屍,又吃一驚!叫起鄰舍來,倒被扯住到官!望相公明鏡辦察!』知府隨即取了供詞,行下公文,委當方里甲帶了忤作公人,押了鄰舍王公一干公等,下來簡驗屍首,明白回報。眾人登場看簡已了,回州稟復知府:『被殺死僧人系是報恩寺闍黎裴如海。傍邊頭陀系是寺後胡道。和尚不穿一絲,身上三四道搠傷致命方死。胡道身邊見有兇刀一把。只見頂上有勒死傷痕一道,系是胡道掣刀搠死和尚,懼罪自行勒死。』知府叫拘本寺僧,鞫問緣故,俱各不知情繇。知府也沒

    個決斷。當案孔目稟道:『眼見得這和尚裸形赤體,必是和那頭陀幹甚麼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殺死,不干王公之事。鄰舍都教召保聽候;屍首著仰本寺住持,即備棺木盛殮,放在別處;立個互相殺死的文書便了。』知府道:『也說得是。』隨即發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話下。

    前頭巷裡那些好事的子弟做成一隻曲兒,唱道:

    堪笑報恩和尚,撞著前生冤障;將善男瞞了,信女勾來,要他喜舍肉身,慈悲歡暢。怎極樂觀音方才接引,蚤血盆地獄塑來出相?想「色空空色,空色色空,」他全不記多心經上。到如今,徒弟度生回,連長老涅盤街巷。若容得頭陀,頭陀容得,和合多僧,同房共住,未到得無常勾帳。只道目蓮救母上西天,從不見這賊禿爲娘身喪!

    後頭巷裡也有幾個好事的子弟,聽得前頭巷裡唱著,不服氣,便也做只臨江仙唱出來賽他道:

    淫戒破時招殺報,因緣不爽分毫。本來面目忒蹊蹺:一絲真不掛,立地放屠刀!大和尚今朝圓寂了,小和尚昨夜狂騷。頭陀刎頸見相交,爲爭同穴死,誓願不相饒。

    兩隻曲,條條巷都唱動了。那婦人聽得,目瞪口呆,卻不敢說,只是肚裡暗暗地叫苦。

    楊雄在薊州府里,有人告道殺死和尚頭陀,心裡早知了些個,尋思:『此一事準是石秀做出來的。我前日一時間錯怪了他。我今日閒些,且去尋他,問他個真實。』正走過州橋前來,只聽背後有人叫道:『哥哥,那裡去?』楊雄回過頭來,見是石秀,便道:『兄弟,我正沒尋你處。』石秀道:『哥哥,且來我下處,和你說話。』把楊雄引到客店裡小房內,說道:『哥哥,兄弟不說謊麼?』楊雄道:『兄弟,你休怪我。是我一時之愚蠢,酒後失言,反被那婆娘猜破了,說兄弟許多不是。我今特來尋賢弟,負荊請罪。』石秀道:『哥哥,兄弟雖是個不才小人,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如何肯做別樣之事?怕哥哥日後中了奸計,因此來尋哥哥,有表記教哥哥看。』——將出和尚頭陀的衣裳。——『盡剝在此!』楊雄看了,心頭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了這賤人,出這口惡氣!』石秀笑道:『你又來了!你既是公門中勾當的人,如何不知法度?你又不曾拿得他真奸,如何殺得人?倘或是小弟胡說時,卻不錯殺了人?』楊雄道:『似此怎生罷休得?』石秀道:『哥哥,只依著兄弟的言語,教你做個好男子。』楊雄道:

    『賢弟,你怎地教我做個好男子?』石秀道:『此間東門外有一座翠屏山,好生僻靜。

    哥哥到明日,只說道:「我多時不曾燒香,我今來和大嫂同去。」把那婦人賺將出來,就帶了迎兒同到山上。小弟先在那裡等候著,當頭對面,把這是非都對得明白了。哥哥那時寫與一紙休書,棄了這婦人,卻不是上著?』楊雄道:『兄弟何必說得?你身上清潔,我已知了。都是那婦人說謊!』石秀道:『不然;我也要哥哥知道他往來真實的事。』楊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見,必然不差。我明日準定和那賤人來,你休要誤了。』石秀道:『小弟不來時,所言俱是虛謬。』

    楊雄當下別了石秀,離了客店,且去府里辦事;至晚回家,並不提起,亦不說甚,只和每日一般;次日,天明起來,對那婦人說道:『我昨夜夢見神人怪我,說有舊願不曾還得。向日許下東門外岳廟裡那炷香願,未曾還得。今日我閒些,要去還了。須和你同去。』那婦人道:『你便去還了罷。要我去何用?』楊雄道:『這心願是當初說親時許下的,必須要和你同去。』那婦人道:『既是恁地,我們早吃些素飯,燒湯洗浴了去。』楊雄道:『我去買香紙,雇轎子。你便洗浴了,梳頭插帶了等我。就叫迎兒也去走一遭。』楊雄又來客店裡相約石秀:『飯罷便來,兄弟,休誤。』石秀道:『哥哥,你若得來時,只教在半山里下了轎,你三個步行上來。我自在上面一個僻處等你。不要帶閒人上來。』

    楊雄約了石秀,買了紙燭歸來,吃了早飯。那婦人不知有此事,只顧打扮的整整齊齊。迎兒也插帶了。轎夫扛轎子,早在門前伺候。楊雄道:『泰山看家,我和大嫂燒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燒香。早去早回。』那婦人上了轎子,迎兒跟著,楊雄也隨在後面。出得東門來,楊雄低低分付轎夫道:『與我上翠屏山去,我自多還你些轎錢。』

    不到兩個時辰,早來到翠屏山上。原來這座翠屏山在薊州東門外二十里,都是人家的亂墳;上西一望,儘是青草白楊。並無庵舍寺院。當下楊雄把那婦人抬到半山,叫轎夫歇下轎子,拔去蔥管,搭起轎簾,叫那婦人出轎來。婦人問道:『怎地來這山里?』楊雄道:『你只顧且上去。——轎夫,只在這裡等候,不要來,少刻一發打發你酒錢。』轎夫道:『這個不妨,小人只在此間伺候便了。』

    楊雄引著那婦人並迎兒,三個人上了四五層山坡,只見石秀坐在上面。那婦人道:

    『香紙如何不將來?』楊雄道:『我自先使人將上去了。』把婦人一引,引到一處古墓里。石秀便把包裹腰刀杆棒都放在樹根前來,道:『嫂嫂拜揖。』那婦人連忙應道:『叔叔怎地也在這裡?』一頭說,一面肚裡吃了一驚。石秀道:『在此專等多時。』楊雄道:『你前日對我說道,叔叔多遍把言語調戲你,又將手摸著你胸前,問你有孕也未,今日這裡無人,你倆個對得明白。』那婦人道:『哎呀!過了的事,只顧說甚麼?』石秀睜著眼道:『嫂嫂!你怎麼說?』那婦人道:『叔叔,你沒事自把髯兒提做甚麼?』

    石秀道:『嫂嫂!嘻!』便打開包里,取出海闍黎並頭陀的衣服來,撤放地下,道:『你認得麼?』那婦人看了,飛紅了臉,無言可對。石秀颼地掣出腰刀,便與楊雄說道:

    『此事只問迎兒!』

    楊雄便揪過那丫頭,跪在前面,喝道:『你這小賤人,快好好實說!如何在和尚房裡入奸,如何約會把香桌兒爲號,如何教陀頭來敲木魚,實對我說,饒你這條性命!但瞞了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迎兒叫道:『官人!不干我事,不要殺我。我說與你。』如何僧房中吃酒;如何上樓看佛牙;如何趕他下樓看潘公酒醒;第三日如何頭陀來後門化齋飯;如何教我取銅錢布施與他;如何娘子和他約定,但是官人當牢上宿,要我掇香桌兒放出後門外,便是暗號,頭陀來看了去報知和尚;如何海闍黎扮做俗人,帶頂頭巾入來,娘子扯去了,露出光頭來;如何五更聽敲木魚響,要看開後門放他出去;如何娘子許我一副釧鐲,一套衣裳,我只得隨順了;如何往來已不止數十遭,後來便吃殺了,如何又與我幾件首飾,教我對官人說石叔叔把言語調戲一節,——『這個我眼裡不曾見,因此不敢說。只此是實,並無虛謬。』迎兒說罷,石秀便道:『哥哥,得知麼?我般言語須不是兄弟教他如此說!請哥哥卻問嫂嫂備細緣繇!』楊雄揪過那婦人來,喝道:『賊賤人!丫頭已都招了,你便一些兒休賴,再把實情對我說了,饒你這賤人一條性命!』那婦人說道:『我的不是了!你看我舊日夫妻之面,饒恕了我這一遍!』石秀道:『哥哥,含糊不得!須要問嫂嫂一個從頭備細原繇!』楊雄喝道:『賤人!你快說!』那婦人只得把和尚二年前如何起意;如何來結拜我父做干爺;做好事日,如何先來下禮;我遞茶與他,如何只管看我笑;如何石叔叔出來了,連忙去了;如何我出去拈香,只管捱近身來;半夜如何到布前捏我的手,便教我還了願好;如何叫我是娘子,騙我看佛牙;如何求我圖個長便;何何教我反間你,便捻得石叔叔出去;如何定要我把迎兒也與他,說:不時我便不來了:一一都說了。石秀道:『你卻怎地對哥哥倒說我來調戲你?』那婦人道:『前日他醉了罵我,我見他罵得蹺蹊,我只猜是叔叔看見破綻,說與他;也是前兩三夜,他先教道我如此說,這早晨便把來支吾;實是叔叔並不曾恁地。』石秀道:『今日三面說得明白了,任從哥哥心下如何措置。』楊雄道:『兄弟,你與我拔了這賤人的頭面,剝了衣裳,然後我自伏侍他!』石秀便把婦人頭面首飾衣服都剝了。

    楊雄割兩條裙帶把婦人綁在樹上。石秀把迎兒的首飾也去了,遞過刀來,說道:『哥哥,這個小賤人留他做甚麼!一發斬草除根!』楊雄應道:『果然!兄弟把刀來,我自動手!』迎兒見頭勢不好,卻待要叫。楊雄手起一刀,揮作兩段。那婦人在樹上叫道:『叔叔,勸一勸!』石秀道:『嫂嫂!不是我!』楊雄向前,把刀先挖出舌頭,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婦人叫不得。楊雄卻指著罵道:『你這賊賤人!我一時誤聽不明,險些被你瞞過了!一者壞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後必然被你害了性命!我想你這婆娘,心肝五臟怎地生著!我且看一看!』一刀從心窩裡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臟,掛在松樹上。楊雄又將這婦人七件事分開了,卻將釵釧首飾都拴在包裹里了。

    楊雄道:『兄弟,你且來,和你商量一個長便。如今一個姦夫,一個淫婦,都已殺了,只是我和你投那裡去安身?』石秀道:『兄弟自有個所在,請哥哥便行。』楊雄道:『卻是那裡去?』石秀道:『哥哥殺了人,兄弟又殺人,不去投梁山泊入伙,卻投那裡去?』楊雄道:『且住。我和你又不曾認得他那裡一個人,如何便肯收錄我們?』石秀道:『哥哥差矣。如今天下江湖上皆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招賢納士,結識天下好漢。

    誰不知道?放著我和你一身好武藝,愁甚不收留?』楊雄道:『凡事先難後易,免得後患。我卻不合是公人,只恐他疑心,不肯安著我們。』石秀道:『他不是押司出身?我教哥哥一發放心。前著,哥哥認義兄弟那一日,先在酒店裡和我吃酒的那兩人:一個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個是錦豹子楊林。他與兄弟十兩一錠銀子,尚兀自在包里,因此可去投托他。』楊雄道:『既有這條門路,我去收拾了些盤纏便走。』石秀道:『哥哥,你也這般搭纏。倘或入城事發拏住,如何脫身?放著包裹里見有若干釵釧首飾,兄弟又有些銀兩,再有人同去也彀用了;何須又去取討?惹起是非來,如何解救?這事少時便發,不可遲滯,我們只好望山後走。』

    石秀便背上包裹,拿了杆棒;楊雄插了腰刀在身邊,提了朴刀。卻待要離古墓,只見松樹後走出一個人來,叫道:『清平世界,蕩蕩乾坤,把人割了,卻去投奔梁山泊入伙!我聽得多時了!』楊雄,石秀看時,那人納頭便拜。楊雄卻認得。這人姓時,名遷,祖貫是高唐州人氏;流落在此,只一地裡做些飛檐走壁跳籬騙馬的勾當;曾在薊州府里吃官司,卻是楊雄救了;人都叫他做鼓上蚤。當時楊雄便問時遷:『你如何在這裡?』時遷道:『節級哥哥聽稟:小人近日沒甚道路,在這山里掘些古墳,覓兩分東西。因見哥哥在此行事,不敢出來衝撞。卻聽說去投梁山泊入伙,——小人如今在此,只做得些偷雞盜狗的勾當,幾時是了?跟隨得二位哥哥上山去,卻不好?未知尊意肯帶挈小人否?』石秀道:『既是好漢中人物,他那裡如今招納壯士,那爭你一個?若如此說時,我們一同去。』時遷道:『小人認得小路去。』當下引了楊雄,石秀三個人自取小路下後山投梁山泊去了。

    卻說這兩個轎夫在半山里等到紅日平西,不見三個下來;分付了,又不敢上去;挨不過了,不免信步尋上山來。只見一群老鴉成團打塊在古墓上。兩個轎夫上去看時,原來卻是老鴉奪那肚腸吃,以此聒噪。轎夫看了,吃著一驚,慌忙回家報與潘公,一同去薊州府里首告。知府隨即差委一員縣尉帶了忤作行人來翠屏山檢驗屍首。已了,回覆知府,稟道:『檢得一口婦人潘巧雲割在松樹邊;使女迎兒殺死在古墓下;墳邊遺下一堆婦人與和尚頭陀衣服。』知府聽了,想起前日海和尚頭陀的事,備細詢問潘公。那老子把這僧房酒醉一節和這石秀出去的緣繇細說了一遍。知府道:『眼見得這婦人與和尚通姦。那女使頭陀做。想石秀那廝路見不平,殺死頭陀,和尚;楊雄這廝今日殺了婦人女使無疑定是如此。只拿得楊雄,石秀,便知端的。』當即行移文書,捕獲楊雄,石秀。其餘轎夫等,各放回聽候。潘公自去買棺木,將屍首殯葬,不在話下。

    再說楊雄,石秀,時遷,離了薊州地面,在路夜宿曉行,不則一日,行到鄆州地面;過得香林窪,早望見一座高山。不覺天色漸漸晚了,看見前面一所靠溪客店。三個人行到門首,店小二待關門,只見這三個人撞將入來。小二問道:『客人,來路遠,以此晚了?』時遷道:『我們今日走了一百里以上路程,因此到得晚了。』小二哥放他三個入來安歇,問道:『客人,不曾打火麼?』時遷道:『我們自理會。』小二道:『今日沒客歇,灶上有兩隻鍋乾淨,客人自用不妨。』時遷問道:『店裡有酒肉賣麼?』小二道:『今日早起有些肉,都被近村人家買了去,只剩得一瓮酒在這裡,並無下飯。』時遷道:『也罷;先借五升米來做飯,卻理會。』小二哥取出米來與時遷,就淘了,做起一鍋飯來。石秀自在房中安頓行李。楊雄取出一隻釵兒,把與店小二,先回他這瓮酒來吃,明日一發算帳。小二哥收了釵兒,便去裡面掇出那瓮酒來開了,將一碟兒熟菜放在桌子上。時遷先提一桶湯來叫楊雄,石秀洗了腳手;一面篩酒來,就來請小二哥一處坐地吃酒;放下四隻大碗,斟下酒來吃。

    石秀看見店中檐下插著十數把好朴刀,問小二道:『你家店裡怎的有這軍器?』小二哥應道:『都是主人家留在這裡。』石秀道:『你家主人是甚麼樣人?』小二道:『客人,你是江湖上走的人,如何不知我這裡的名字?前面那座高山便喚做獨龍山。山前有一座凜巍巍岡子便喚做獨龍岡。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這裡方圓三十里,喚做祝家莊、莊主太公祝朝奉有三個兒子,稱爲「祝氏三傑。」莊前莊後有五七百人家,都是佃戶。各家分下兩把朴刀與他。這裡喚作祝家店。常有數十個家人來店裡上宿,以此分下朴刀在這裡。』石秀道:『他分軍器在店裡何用?』小二道:『此間離梁山泊不遠,只恐他那裡賊人來借糧,因此準備下。』石秀道:『與你些銀兩,回與我一把朴刀用,如何?』小二哥道:『這個使不得,器械上都編著字號。我小人吃不得主人家的棍棒。我這主人法度不輕。』石秀道:『我自取笑你,你卻便慌。且只顧吃酒。』小二道:『小人吃不得了,先去歇了。客人自便,寬飲幾杯。』

    小二哥去了。楊雄,石秀,又自吃了一回酒。只見時遷道:『哥哥,要肉麼?』楊雄道:『店小二說沒了肉賣,你又那裡得來?』時遷嘻嘻的笑著去灶上提出一隻老大公雞來。楊雄問道:『那裡得這雞來?』時遷道:『小弟卻才去後面淨手,見這隻雞在籠里,尋思沒甚吃酒,被我悄悄把去溪邊殺了,提桶湯去後面,就那裡潯得乾淨,煮得熟了,把來與二位哥哥吃。』楊雄道:『你這廝還是這等賊手賊腳!』石秀笑道:『還未改本行!』三個笑了一回,把這雞來手撕開了,一面盛飯來。只見那店小二略睡一睡,放心不下,爬將起來,前後去照管;只見廚桌上有些雞毛和雞骨頭,卻去灶上看時,半鍋肥汁。小二慌忙去後面籠里看時,不見了雞,連忙出來問道:『客人,你們好不達道理!如何偷了我店裡報曉的雞吃?』時遷道:『見鬼了!耶!耶!我自路上買得這隻雞來吃,何曾見你的雞!』小二道:『我店裡的雞卻那裡去了?』時遷道:『敢被野貓拖了,黃呈註:犬字旁呈。子吃了,鷂鷹撲去了?我卻怎地得知?』小二道:『我的雞才在籠里,不是你偷了是誰?』石秀道:『不要爭。值幾錢,賠了你便罷。』店小二道:

    『我的是報曉雞,店內少他不得。你便賠我十兩銀子也不濟,只要還我雞!』石秀大怒道:『你詐哄誰!老爺不賠你便怎的!』店小二笑道:『客人,你們休要在這裡討野火吃!只我店裡不比別處客店:拏你到莊上便做梁山泊賊寇解了去!』石秀聽了,大罵道:『便是梁山泊好漢,你怎麼拏了我去請賞?』楊雄也怒道:『好意還你些錢,不賠你怎地拏我去?』小二叫一聲:『有賊!』只見店裡赤條條地走出三五個大漢來,逕奔楊雄,石秀來。被石秀手起,一拳一個,都打翻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時遷一拳打腫了臉,做聲不得。這幾個大漢都從後門走了。楊雄道:『兄弟,這廝們一定去報人來,我們快吃了飯走了罷。』三個當下吃飽了,把包裹分開背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槍架子上揀了一條好朴刀。石秀道:『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過了他!』便去前尋了把草,灶里點個火,望裡面四下燒著。看那草房被風一煽,刮刮雜雜火起來。那火頃刻間天也似般大。三個拽開腳步,望大路便走。

    三個人行了兩個更次,只見前面後面火把不計其數;約有一二百人,發著喊,趕將來。石秀道:『且不要慌,我們且揀小路走。』楊雄道:『且住!一個來殺一個!兩個來殺一雙!待天色明朗即走!』說猶未了,四下里合攏來。楊雄當先,石秀在後,時遷在中,三個挺著朴刀來戰莊客。那伙人初時不知,輪著槍棒趕來,楊雄手起朴刀,早戳翻了五七個,前面的便走,後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趕入去,又戳翻了六七人。四下里莊客見說殺傷了十數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頭,都退去了。三個得一步趕一步。正走之間,喊聲又起。枯草里舒出兩把撓鉤來,正把時遷一撓鉤搭住,拖入草窩裡去了。

    石秀急轉身來救時遷,背後又舒出兩把撓鉤來,卻得楊雄眼快,便把朴刀一撥撥開,望草里便戳。發聲喊,都走了。兩個見捉了時遷,怕深入重地,亦無心戀戰:『不得時遷了,且四下里尋路走罷。』見遠遠的火把亂明,小路又無叢林樹木,照得有路便走,一直望東邊去了。

    眾莊客四下里趕不著,自救了帶傷的人去,將時遷背翦綁了,押送祝家莊來。

    且說楊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見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頭酒肆里買碗酒飯吃了去,就問路程。』兩個便望村店裡來,倚了朴刀坐下,叫酒保取些酒來,就做些飯吃。酒保一面鋪下菜蔬,燙將酒來。方欲待吃,只見外面一個大漢走入來,生得闊臉方腮,眼鮮耳大,貌丑形粗,穿一領茶褐紬衫,戴一頂萬字頭巾,系一條白絹搭膊,下面穿一雙油膀靴,叫道:『大官人教你們挑了擔來莊上納。』店主人連忙應道:『裝了擔,少刻便送到莊上。』那人分付了,便轉身;又說道:『快挑來!』卻待出門,正從楊雄,石秀前面過。楊雄卻認得他。便叫一聲『小郎,你如何在這裡,不看我一看?』那人迴轉頭來看了一看,卻也認得,便叫道:『恩人如何來到這裡?』望著楊雄便拜。

    不是楊雄撞見了這個人,有分教:

    三莊盟誓成虛謬,眾虎咆哮起禍殃。

    畢竟楊雄,石秀,遇見的那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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