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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沖棒打洪教頭

水滸傳70回本作者:施耐庵發布:福哥

2020-5-25 18:50

    話說當時薛霸雙手舉起棍來望林沖腦袋上便劈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薛霸的棍恰舉起來,只見松樹背後,雷鳴也似一聲,那條鐵禪杖飛將來,把這水火棍一隔,丟去九霄雲外,跳出一個胖大和尚來,喝道:『洒家在林子裡聽你多時!』兩個公人看那和尚時,穿一領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着禪杖,輪起來打兩個公人。林沖方才閃開眼看時,認得是魯智深。林沖連忙叫道:『師兄!不可下手!我有

    話說!』智深聽得,收住禪杖。兩個公人呆了半晌,動彈不得。林沖道:『非干他兩個事;儘是高太尉使陸虞候分付他兩個公人,要害我性命。他兩個怎不依他?你若打殺他兩個,也是冤屈!』

    魯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斷了,便扶起林沖叫:『兄弟,俺自從和你買刀那日相別之後,洒家憂得你苦。自從你受官司,俺又無處去救你。打聽得你配滄州,洒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卻聽得人說監在使臣房內;又見酒保來請兩個公人,說道,「店裡一位官尋說話∶」以此,洒家疑心,放你不下。恐這廝們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將來。見這兩個撮鳥帶你入店裡去,洒家也在那店裡歇。夜間聽得那廝兩個,做神做鬼,把滾湯賺了你腳,那時俺便要殺這兩個撮鳥;卻被客店裡人多,恐防救了。洒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越放你不下。你五更里出門時,洒家先投奔這林子裡來等殺這廝兩個撮鳥。他倒來這裡害你,正好殺這兩個!』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你休害他兩個性命。』

    魯智深喝道:『你這兩個撮鳥!洒家不看兄弟面時,把你這兩個都剁做肉醬!且看兄弟麵皮,饒你兩個性命!』就那裡插了戒刀,喝道:『你們這兩個撮鳥,快攙兄弟,都跟洒家來!』提了禪杖先走。兩個公人那裡敢回話,只叫『林教頭救俺兩個!』依前背上包裹,拾了水火棍,扶著林沖,又替他駝註:手字旁它。了包裹,一同跟出林子來。

    行得三四里路程,見一座小酒店在村口。深,沖,超,霸,四人入來坐下,喚酒保買五七斤肉,打兩角酒來吃,回些面來打餅。酒保一面整治,把酒來篩。兩個公人道:

    『不敢拜師父在那個寺里住持?』智深笑道:『你兩個撮鳥,問俺住處做甚麼?莫不去教高俅做甚麼奈何洒家?別人怕他,俺不怕他!洒家若撞著那廝,教他吃三百禪杖!』

    兩個公人那裡敢再開口。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還了酒錢,出離了村口。林沖問道:『師兄今投那裡去?』魯智深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洒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滄州。』兩個公人聽了,暗暗地道:『苦也!卻是壞了我們的勾當!轉去時,怎回話!』且只得隨順他一處行路。

    自此,途中被魯智深要行便行,要歇更歇,那裡敢扭他;好便罵,不好便打。兩個公人不敢高聲,只怕和尚發作。行了兩程,討了一輛車子,林衝上車將息,三個跟着車子行着。兩個公人懷著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隨順著行。魯智深一路買酒買肉將息林沖。那兩個公人也吃。遇着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兩個公人打火做飯。誰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我們被這和尚監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聽得大相國寺菜園廨宇里新來了個僧人,喚做魯智深,想來必是他。回去實說,俺要在野豬林結果他,被這和尚救了,一路護送到滄州,因此下手不得。舍著還了他十兩金子,著陸謙自去尋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子乾淨。』董超道:『說得也是。』兩個暗暗商量了不題。

    話休絮繁。被智深監押不離,行了十七八日,近滄州只七十里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無僻靜處了。魯智深打聽得實了,就松林里少歇。智深對林沖道:『兄弟,此去滄州不遠了,前路都有人家,別無僻靜去處,洒家已打聽實了。俺如今和你分手。異日再得相見。』林沖道:『師兄回去,泰山處可說知。防護之恩,不死當以厚報!』魯智深又取出一二十兩銀子與林沖;把三二兩與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本是路上砍了你兩個頭,兄弟面上,饒你兩個鳥命。如今沒多路了,休生歹心!』兩個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銀子,卻待分手。魯智深看着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的頭硬似這松樹麼?』二人答道:『小人頭是父母皮肉包着些骨頭。』智深輪起禪杖,把松樹只一下,打得樹有二寸深痕,齊齊折了,喝一聲:『你兩個撮鳥,但有歹心,教你頭也與這樹一般!』擺着手,拖了禪杖,叫聲:『兄弟,保重!』自回去了。董超,薛霸,都吐出舌頭來,半晌縮不入去。林沖道:『上下,俺們自去罷。』兩個公人道:『好個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樹!』林沖道:『這個直得甚麼;相國寺一株柳樹,連根也拔將出來。』二人只把頭來搖,方才得知是實。

    三人當下離了松林。行到晌午,早望見官道上一座酒店,三個人到裡面來,林沖讓兩個公人上首坐了。董,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只見那店裡有幾處座頭,二五個篩酒的酒保都手忙腳亂,搬東搬西。林沖與兩個公人坐了半個時辰,酒保並不來問。林沖等得不耐煩,把桌子敲着,說道:『你這店主人好欺客,見我是個犯人,便不來睬著!我須不白吃你的!是甚道理?』主人說道:『你這人原來不知我的好意。』林沖道:『不賣酒肉與我,有甚好意?』店主人道:『你不知;俺這村中有個大財主,姓柴,名進,此間稱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喚做小旋風。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孫。自陳橋讓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賜與他「誓書鐵券」在家,無人敢欺負他。專一招集天下往來的好漢,三五十個養在家中。常常囑付我們酒店裡:「如有流配的犯人,可叫他投我莊上來,我自資助他。」我如今賣酒肉與你吃得麵皮紅了,他道你自有盤纏,便不助你。我是好意。』林沖聽了,對兩個公人道:『我在東京教軍時常常聽得軍中人傳說柴大官人名字,卻原來在這裡。我們何不同去投奔他?』薛霸,董超,尋思道:『既然如此,有甚虧了我們處?』就便收拾包裹,和林沖問道:『酒店主人,柴大官人莊在何處?我等正要尋他。』

    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約過三二里路,大石橋邊,轉灣抹角,那個大莊院便是。』

    林沖等謝了店主人出門,走了三二里,過得橋來,一條平坦大路,早望見綠柳陰中顯出那座莊院。四下一周遭一條闊河,兩岸邊都是垂楊大樹,樹陰中一遭粉牆。轉灣來到莊,前那條闊板橋上坐着四五個莊客,都在那裡乘涼。三個人來到橋邊,與莊客施禮罷,林沖說道:『相煩大哥報與大官人知道,京師有個犯人——迭配牢城,姓林的——求見。』莊客齊道:『你沒福;若是大官人在家時,有酒食錢財與你,今早出獵去了。』林沖道:『如此是我沒福,不得相遇,我們去罷。』別了眾莊客,和兩個公人再回舊路,肚裡好生愁悶。

    行了半里多路,只見遠遠的從林子深處,一簇人馬奔莊上來;中間捧著一位官人,騎一匹雪白捲毛馬。馬上那人生得龍眉鳳目,齒皓朱唇;三牙掩口髭鬚,三十四五年紀;頭戴一頂皂紗轉角簇花巾;身穿一領紫繡團胸繡花袍;腰系一條玲瓏嵌寶玉環條註:

    糸字旁條。;足穿一雙金線抹綠皂朝靴;帶一張弓,插一壺箭;引領從人,都到莊上來。林沖看了尋思道:『敢是柴大官人麼?...』又不敢問他,只肚裡躊躇。只見那馬上年少的官人縱馬前來問道:『這位帶枷的是甚人?』林沖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東京禁軍教頭,姓林,名沖。為因惡了高太尉,尋事發下開封府,問罪斷遣,刺配此滄州。聞得前面酒店裡說,這裡有個招賢納士好漢柴大官人;因此特來相投。不期緣淺,不得相遇。』那官人滾鞍下馬,飛奔前來,說道:『柴進有失迎迓!』就草地上便拜。林沖連忙答禮。那官人攜住林沖的手,同行到莊上來,那莊客們看見,大開了莊門。柴進直請到廳前,兩個敘禮罷。柴進說道:『小可久聞教頭大名,不期今日來踏賤地,足稱平生渴仰之願!』林沖答道:『微賤林沖,聞大人名傳播海宇,誰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來此,得識尊顏,宿生萬幸!』柴進再三謙讓,林沖坐了客席。董超,薜霸,也一帶坐下。跟柴進的伴當各自牽了馬去院後歇息,不在話下。

    柴進便喚莊客叫將酒來。不移時,只見數個莊客托出一盤肉,一盤餅,溫一壺酒;又一個盤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貫錢,都一發將出來。柴進見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頭到此,如何恁地輕意!唗,快將進去!先把果盒酒來,隨即殺羊相待。快去整治!』林衝起身謝道:『大官人,不必多賜,只此十分彀了。』柴進道:『休如此說,難得教頭到此,豈可輕慢。』莊客便如飛先棒出果盒酒來。柴進起身,一面手執三杯。林沖謝了柴進,飲酒罷。兩個公人一同飲了。柴進道:『教頭請裡面少坐。』自家隨即解了弓袋箭壺,就請兩個公人一同飲酒。柴進當下坐了主席,林沖坐了客席,兩個公人在林沖肩下,敘說些閒話,江湖上的勾當。不覺紅日西沈,安排得酒食果品海味擺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柴進親自舉杯,把子三巡,坐下,叫道:『且將湯來吃!』

    吃得一道湯,五七杯酒,只見莊客來報道:『教師來也。』柴進道:『就請來一處坐地相會亦好。快抬一張桌來。』林衝起身看時,只見那個教師入來,歪戴着一頂頭巾,挺著脯子,來到後堂。林沖尋思道:『莊客稱他做教師,必是大官人的師父。』急急躬身唱喏道:『林沖謹參。』那人全不睬著,也不還禮。林沖不敢抬頭。柴進指著林沖對洪教頭道:『這位便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林沖的便是,就請相見。』林沖聽了,看着洪教頭便拜。那洪教頭說道:『休拜。起來。』卻不躬身答禮。柴進看了,心中好不快意。林沖拜了兩拜,起身讓洪教頭坐。洪教頭亦不相讓,走去上首便坐。柴進看了,又不喜歡。林沖只得肩下坐了。兩個公人亦就坐了。

    洪教頭便問道:『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禮管待配軍?』柴進道:『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師父,如何輕慢!』洪教頭道:『大官人只因好習槍棒,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頭」,來投莊上誘得些酒食錢米。大官人如何忒認真!』林沖聽了,並不做聲。柴進便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覷他。』伴教頭怪這柴進說『休小覷他』,便跳起身來,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頭!』柴進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師,你心下如何?』林沖道:『小人卻是不敢。』洪教頭心中忖量道:『那人必是不會,心中先怯了。』因此,越要來惹林沖使棒。柴進一來要看林沖本事,二者要林沖贏他,滅那廝嘴。柴進道:『且把酒來吃着,待月上來也罷。』當下又吃過了五七杯酒,卻早月上來了,見廳堂裡面如同白日。柴進起身道:『二位教頭,較量一棒。』林沖自肚裡尋思道:『這洪教頭必是柴大官人師父;我若一棒打翻了他,柴大官人面上須不好看。』柴進見林沖躊躇,便道:『此位洪教頭也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林武師休得要推辭。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頭的本事。』柴進說這話,原來只怕林沖礙柴進的麵皮,不肯使出本事來。林沖見柴進說開就裡,方才放心。

    只見洪教頭先起身道:『來,來,來!和你使一棒看!』一齊都哄出堂後空地上。

    莊客拿一束杆棒來放在地下。洪教頭先脫衣裳,拽紮起裙子,掣條棒,使個旗鼓,喝道:『來,來,來!』柴進道:『林武師,請較量一棒。』林沖道:『大官人休要笑話。』就地也拿了一條棒起來,道:『師父,請教。』洪教頭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

    林沖拿着棒使出山東大擂打將入來。洪教頭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來搶林沖。兩個教頭在月明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只見林沖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叫一聲『少歇。』柴進道:『教頭如何不使本事?』林沖道:『小人輸了。』柴進道:『未見二位較量,怎便是輸了?』林沖道:『小人只多這具枷,因此權當輸了。』柴進道:『是小可一時失了計較。』大笑道:『這個容易。』便叫莊客取十兩銀來。當時將至。柴進對押解兩個公人道:『小可大膽,相煩二位下顧,權把林教頭枷開了。明日牢城營內,但有事務,都在小可身上。白銀十兩相送。』董超,薛霸,見了柴進人物軒昂,不敢違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兩銀子,亦不怕他走了,薛霸隨即把林沖護身枷開了。柴進大喜道:『今番兩位教師再試一棒。』

    洪教頭見他卻才棒法怯了,肚裡平欺他,便提起棒,卻待要使。柴進叫道:『且住。』叫莊客取出一錠銀來,重二十五兩。無一時,至面前。柴進乃言:『二位教頭比試,非比其他。這錠銀子權為利物。若還贏的,便將此銀子去。』柴進心中只要林沖把出本事來,故意將銀子丟在地下。洪教頭深怪林衝來,又要爭這個大銀子,又怕輸了銳氣,把棒來盡心使個旗鼓,吐個門戶,喚做『把火燒天勢。』林沖想道:『柴大官人心裡只要我贏他。』也橫著棒,使個門戶,吐個勢,喚做『撥草尋蛇勢。』洪教頭喝一聲:

    『來,來,來!』便使棒蓋將入來。林沖望後一退。洪教頭趕入一步,提起棒,又復一棒下來。林沖看他腳步己亂了,把棒從地下一跳。洪教頭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轉,那棒直掃著洪教頭鐮註:月字旁廉。骨上,撇了棒,撲地倒了。柴進大喜,叫快將酒來把盞。眾人一齊大笑。洪教頭那裡掙紮起來,眾莊客一頭笑着扶了。洪教頭羞慚滿面,自投莊外去了。柴進攜住林沖的手,再入後堂飲酒,叫將利物來送還教師。林沖那裡肯受,推託不過,只得收了。

    柴進留林沖在莊上一連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相待。又住了五七日,兩個公人催促要行,柴進又置席面相待送行;又寫兩封書,分付林沖道:『滄州大尹也與柴進好;牢城管營,差撥,亦與柴進交厚;可將這兩封書去下,必然看覷教頭。』即捧出二十五兩一錠大銀送與林沖;又將銀五兩齎發兩個公人,吃了一夜酒。次日天明,吃了早飯,叫莊客挑了三個的行李。林沖依舊帶上枷,辭了柴進便行。柴進送出莊門作別,分付道:『待幾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來與教頭。』林沖謝道:『如何報謝大官人!』兩個公人相謝了。三人取路投滄州來。將及午牌時候,己到滄州城裡。打發那挑行李的回去,逕到州衙里下了公文,當廳引林沖參見了州官。大尹當下收了林沖,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營內來。兩個公人自領了回文,相辭了回東京去,不在話下。

    只說林沖送到牢城營內來。牢城營內收管林沖,發在單身房裡聽候點視。卻有那一般的罪人,都來看覷他,對林沖說道:『此間管營,差撥,都十分害人,只是要詐人錢物。若有人情錢物送與他時,便覷的你好;若是無錢,將你撇在土牢裡,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門便不打你一百殺威棒,只說有病,把來寄下;若不得人情時,這一百棒打得個七死八活。』林沖道:『眾兄長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錢,把多少與他?』眾人道:『若要使得好時,管營把五兩銀子與他,差撥也得五兩銀子送他,十分好了。』林沖與眾人正說之間,只見差撥過來問道:『那個是新來的配軍?』林沖見問,向前答應道:『小人便是。』那差撥不見他把錢出來,變了麵皮,指著林沖便罵道!『你這個賊配軍!見我如何不下拜,卻來唱喏!你這廝可知在東京做出事來!見我還是大刺刺的!我看這賊配軍滿臉都是餓紋,一世也不發跡!打不死,拷不殺的頑囚!你這把賊骨頭好歹落在我手裡!教你粉骨碎身!少間叫你便見功效!』把林沖罵得『一佛出世,』那裡敢抬頭應答。眾人見罵,各自散了。

    林沖等他發作過了,去取五兩銀子,陪着笑臉,告道:『差撥哥哥,些小薄禮,休言輕微。』差撥看了,道:『你教我送與管營和俺的都在裡面?』林沖道:『只是送與差撥哥哥的;另有十兩銀子,就煩差撥哥哥送與管營。』差撥見了,看着林沖笑道:『林教頭,我也聞你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目下暫時受苦,久後必然發跡。據你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閒之人,久後必做大官!』林沖笑道:『總賴照顧。』差撥道:『你只管放心。』又取出柴大官人的書禮,說道:『相煩老哥將這兩封書下一下。』差撥道:『即有柴大官人的書,煩惱做甚?這一封書直一錠金子。我一面與你下書。少間管營來點你,要打一百殺威棒時,你便只說你一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來與你支吾,要瞞生人的眼目。』林沖道:『多謝指教。』差撥拿了銀子並書,離了單身房,自去了。林沖嘆口氣道:『「有錢可以通神,」此語不差!端的有這般的苦處!』

    原來差撥落了五兩銀子,只將五兩銀子並書來見管營,備說:『林沖是個好漢,柴大官人有書相薦在此呈上,本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無十分大事。』管營道,『況是柴大官人有書,必須要看顧他。』便教喚林衝來見。

    且說林沖正在單身房裡悶坐,只見牌頭叫道:『管營在廳上叫喚新到罪人林衝來點名。』林沖聽得喚,來到廳前。管營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舊制:「新入配軍須吃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馱起來!』林沖告道:『小人於路感冒風寒,未曾痊可,告寄打。』牌頭道:『這人見今有病,乞賜憐恕。』管營道:『果是這人症候在身,權且寄下,待病痊可卻打。』差撥道:『見今天王堂看守的多時滿了,可教林衝去替換他。』就廳上押了帖文,差撥領了林沖,單身房裡取了行李,來天王堂交替。

    差撥道:『林教頭,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時,這是營中第一樣省氣力的勾當,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你看別的囚徒,從早直做到晚,尚不饒他;還有一等無人情的,撥他在土牢裡,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沖道:『謝得照顧。』又取三二兩銀子與差撥,道:『煩望哥哥一發周全,開了項上枷更好。』差撥接了銀子,便道:『都在我身上。』連忙去稟了管營,就將枷也開了。林沖自此在天王堂內安排宿食處,每日只是燒香掃地。不覺光陰早過了四五十日。那管營,差撥,得了賄賂,日久情熟,繇他自在,亦不來拘管他。柴大官人來送冬衣並人事與他,那滿營內囚徒亦得林沖救濟。

    話不絮煩;時遇隆冬將近,忽一日,林沖——己牌時分——偶出營前閒走。正行之間,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林教頭,如何卻在這裡?』林沖回頭過來看時,看了那人,有分教林沖:

    火煙堆里,爭些斷送餘生;風雪途中,幾被傷殘性命。

    畢竟林沖見了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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