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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

水滸傳70回本作者:施耐庵發布:福哥

2020-5-25 18:50

    話說二十個潑皮破落戶中間有兩個爲頭的:一個叫做過街老鼠張三,一個叫做青草蛇李四。這兩個爲頭接將來。智深也卻好去糞窖邊,看見這夥人都不走動,只立在窖邊,齊道:『俺特來與和尚作慶。』智深道:『你們既是鄰舍街坊,都來廨宇里坐地。』

    張三,李四,便拜在地上不肯起來;只指望和尚來扶他,便要動手。智深見了,心裡早疑忌,道:『這夥人不三不四,又不肯近前來,莫不要顛洒家?...那廝卻是倒來埒虎鬚!俺且走向前去,教那廝看洒家手腳!』

    智深大踏步近眾人面前來。那張三,李四,便道:『小人兄弟們特來參拜師父。』

    口裡說,便向前去,一個來搶左腳,一個來搶右腳。智深不等他上身,右腳早起,騰的把李四先踼下糞窖里去。張三恰待走,智深左腳早起。兩個潑皮都踢在糞窖里掙扎。後頭那二三十個破落戶驚的目瞪口呆,都待要走。智深喝道:『一個走的一個下去!兩個走的兩個下去!』眾潑皮都不敢動彈。只見那張三,李四,在糞窖里探起頭來。原來那座糞窖沒底似深。兩個一身臭屎,頭髮上蛆蟲盤滿,立在糞窖里,叫道:『師父!饒恕我們!』智深喝道:『你那眾潑皮,快扶那鳥上來,我便饒你眾人!』眾人打一救,攙到葫蘆架邊,臭穢不可近前。智深呵呵大笑,道:『兀,那蠢物!你且去菜園池裡洗了來,和你眾人說話。』兩個潑皮洗了一回,眾人脫件衣服與他兩個穿了。智深叫道:『都來廨宇里坐地說話。』

    智深先居中坐了,指著眾人,道:『你那伙鳥人休要瞞洒家!你等都是甚麼鳥人,到這裡戲弄洒家?』那張三,李四,並眾火伴一齊跪下,說道:『小人祖居在這裡,都只靠賭博討錢爲生。這片菜園是俺們衣飯碗。大相國寺里幾番使錢要奈何我們不得。師父卻是那裡來的長老?恁的了得!相國寺里不曾見有師父。今日我等情願伏侍。』智深道∶『洒家是關西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官。只爲殺得人多,因此情願出家。五台山來到這裡。洒家俗姓魯,法名智深。休說這三二十個人,直甚麼!便是千軍萬馬隊中,俺敢真殺得入去出來!』眾潑皮喏喏連聲,拜謝了去。智深自來廨宇里房內,收拾整頓歇臥。

    次日,眾潑皮商量,湊些錢物,買了十瓶酒,牽了一個豬,來請智深,都在廨宇安排了,請魯智深居中坐了。兩邊一帶坐定那三二十潑皮飲酒。智深道:『甚麼道理叫你眾人們壞鈔?』眾人道:『我們有福,今日得師父在這裡,與我等眾人做主。』智深大喜。吃到半酣里,也有唱的,也有說的,也有拍手的,也有笑的。正在那裡喧鬨,只聽門外老鴉哇哇的叫。眾人有扣齒的,齊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智深道:『你們做甚麼鳥亂?』眾人道:『老鴉叫,怕有口舌。』智深道:『那裡取這話?』那種地道人笑道:『牆角邊綠楊樹上新添了一個老鴉巢,每日直聒到晚。』眾人道:『把梯子上面去拆了那巢便了。』有幾個道:『我們便去。』智深也乘著酒興,都到外面看時,果然綠樹上一個老鴉巢。眾人道:『把梯子上去拆了,也得耳根清淨。』李四便道:『我與你盤上去,不要梯子。』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樹前,把直掇脫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繳著;卻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將那株綠楊樹帶根拔起。眾潑皮見了,一齊拜倒在地,只叫:『師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羅漢!身體無千萬斤氣力,如何拔得起!』

    智深道:『打甚鳥緊。明日都看洒家演武器械。』眾潑皮當晚各自散了。從明日爲始,這二三十個破落戶見智深匾匾的伏,每日將酒肉來請智深,看他演武使拳。

    過了數日,智深尋思道:『每日吃他們酒食多,洒家今日也安排些還席。』叫道人去城中買了幾般果子,沽了兩三擔酒,殺翻一口豬,一腔羊。那時正是三月盡,天氣正熱。智深道:『天色熱!』叫道人綠槐樹下鋪了蘆席,請那許多潑皮團團坐定。大碗斟酒,大塊切肉,叫眾人吃得飽了,再取果子吃酒。又吃得正濃,眾潑皮道:『這幾日見師父演拳,不曾見師父使器械;怎得師父教我們看一看,也好。』智深道:『說得是。』自去房內取出渾鐵杖,頭尾長五尺,重六十二斤。眾人看了,盡皆吃驚,都道:『兩臂沒水牛大小氣力,怎使得動!』智深接過來,颼颼的使動;渾身上下沒半點兒參差。

    眾人看了,一齊喝采。

    智深正使得活泛,只見牆外一個官人看見,喝采道:『端的使得好!』智深聽得,收住了手看時,只見牆缺邊立著一個官人,頭戴一頂青紗抓角兒頭巾;腦後兩個白玉圈連珠鬢環;身穿一領單綠羅團花戰袍;腰系一條雙獺尾龜背銀帶;穿一對磕爪頭朝樣皂靴;手中執一把摺疊紙西川扇子;生的豹頭環眼,燕領虎鬚,八尺長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紀;口裡道:『這個師父端的非凡,使得好器械!』眾潑皮道:『這位教師喝采,必然是好。』智深問道:『那軍官是誰?』眾人道:『這官人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名喚林沖。』智深道:『何不就請來廝見?』那林教頭便跳入牆來。兩個就槐樹下相見了,一同坐地。林教頭便問道:『師兄何處人氏?法諱喚做甚麼?』智深道:『洒家是關西魯達的便是。只爲殺得人多,情願爲僧。年幼時也曾到東京,認得令尊林提轄。』林沖大喜,就當結義智深爲兄。智深道:『教頭今日緣何到此?』林沖答道:『恰才與拙荊一同來間壁,岳廟裡還香願,林沖聽得使棒,看得入眼,著女錦兒自和荊婦去廟裡燒香,林沖就只此間相等,不想得遇師兄。』智深道:『智深初到這裡,正沒相識,得這幾個大哥每日相伴;如今又得教頭不棄,結爲弟兄,十分好了。』便叫道人再添酒來相待。

    恰才飲得二杯,只見女使錦兒,慌慌急急,紅了臉,在牆缺邊叫道:『官人!休要坐地!娘子在廟中和人合口!』林沖連忙問道:『在那裡?』錦兒道:『正在五嶽下來,撞見個詐見不及的把娘子攔住了,不肯放!』林沖慌忙道:『卻再來望師兄,休怪,休怪。』林沖別了智深,急跳過牆缺,和錦兒徑奔岳廟裡來;搶到五嶽樓看時,見了數個人拏著彈弓,吹筒,粘竿,都立在欄干邊,胡梯上一個年少的後生獨自背立著,把林沖的娘子攔著,道:『你且上樓去,和你說話。』林沖娘子紅了臉,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調戲!』林沖趕到跟前把那後生肩胛只一扳過來,喝道:『調戲良人妻子當得何罪!』恰待下拳打時,認得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高衙內。原來高俅新發跡,不曾有親兒,借人幫助,因此過房這阿叔高三郎兒子在房內爲子。本是叔伯弟兄,卻與他做乾兒子,因此,高太尉愛惜他。那廝在東京倚勢豪強,專一愛淫垢人家妻女。京師人怕他權勢,誰敢與他爭口?叫他做『花花太歲』。

    當時林沖扳將過來,卻認得是本管高衙內,先自手軟了。高衙內說道:『林沖,干你甚事,你來多管!』原來高衙內不曉得他是林沖的娘子;若還曉得時,也沒這場事。

    見林沖不動手,他發這話。眾多閒漢見鬧,一齊攏來勸道:『教頭休怪。衙內不認得,多有衝撞。』林沖怒氣未消,一雙眼睜著瞅那高衙內。眾閒漢勸了林沖,和哄高衙內出廟上馬去了。

    林沖將引妻小並使女錦兒也轉出廊下來,只見智深提著鐵禪杖,引著那二三十個破落戶,大踏步搶入廟來。林沖見了,叫道:『師兄,那裡去?』智深道:『我來幫你廝打!』林沖道:『原來是本管高太尉的衙內,不認得荊婦,時間無禮。林沖本待要痛打那廝一頓,太尉面上須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林沖不合吃著他的請受,權且讓他這一次。』智深道:『你卻怕他本管太尉,洒家怕他甚鳥!俺若撞見那撮鳥時,且教他吃洒家三百禪杖了去!』林沖見智深醉了,便道:『師兄說得是;林沖一時被眾人勸了,權且饒他。』智深道:『但有事時,便來喚洒家與你去!』眾潑皮見智深醉了,扶著道:『師父,俺們且去,明日和他理會。』智深提著禪杖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話。阿哥,明日再得相會。』智深相別,自和潑皮去了。林沖領了娘子並錦兒取路回家,心中只是鬱鬱不樂。

    且說這高衙內引了一班兒閒漢,自見了林沖娘子,又被他衝散了,心中好生著迷,怏怏不樂,回到府中納悶。過了三兩日,眾多閒漢都來伺侯;見衙內心焦,沒撩沒亂,眾人散了。數內有一個幫閒的,喚作干鳥頭富安,理會得高衙內意思,獨自一個到府中伺候,見衙內在書房中閒坐。那富安走近前去,道:『衙內近日面色清減,心中少樂,必然有件不悅之事。』高衙內道:『你如何省得?』富安道:『小子一猜便著。』衙內道:『你猜我心中甚事不樂?』富安道:『衙內是思想那「雙木」的。這猜如何?』衙內笑道:『你猜得是。只沒個道理得他。』富安道:『有何難哉!衙內怕林沖是個好漢,不敢欺他。這個無傷;他見在帳下聽使喚,大請大受,怎敢惡了太尉?輕則便刺配了他,重則害了他性命。小閒尋思有一計,使衙內能彀得他。』高衙內聽得,便道:『自見了許多好女娘,不知怎的只愛他,心中著迷,鬱鬱不樂。你有甚見識,能得他時,我自重重的賞你。』富安道:『門下知心腹的陸虞候陸謙,他和林沖最好。明日衙內躲在陸虞候樓上深閣,擺下些酒食,卻叫陸謙去請林衝出來吃酒——教他直去樊樓上深閣里吃酒。小閒便去他家對林沖娘子說道:「你丈夫教頭和陸謙吃酒,一時重氣,悶倒在樓上,叫娘子快去看哩!」賺得他來到樓上,婦人家水性,見衙內這般風流人物,再著些甜話兒調和他,不由他不肯。小閒這一計如何?』高衙內喝采道:『好條計!就今晚著人去喚陸虞候來分付了。』原來陸虞候家只在高太尉家隔壁巷內。次日,商量了計策,陸虞候一時聽允,也沒奈何;只要衙內歡喜,卻顧不得朋友交情。

    且說林沖連日悶悶不已,懶上街去。已牌時,聽得門首有人道:『教頭在家麼?』

    林衝出來看時,卻是陸虞候,慌忙道:『陸兄何來?』陸謙道:『特來探望,兄何故連日街前不見?』林沖道:『心裡悶,不曾出去。』陸謙道:『我同兄去吃三杯解悶。』

    林沖道:『少坐拜茶。』兩個吃了茶,起身。陸虞候道:『阿嫂,我同兄到家去吃三杯。』林沖娘子趕到布簾下,叫道:『大哥,少飲早歸。』

    林沖與陸謙出得門來,街上閒走了一回。陸虞候道:『兄,我們休家去,只就樊樓內吃兩杯。』當時兩個上到樊樓內,占個閣兒,喚酒保分付,叫取兩瓶上色好酒,希奇果子按酒。兩個敘說閒話。林沖嘆了一口氣。陸虞候道:『兄何故嘆氣?』林沖道:『陸兄不知!男子漢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沈在小人之下,受這般腌臢的氣!』陸虞候道:『如今禁軍中雖有幾個教頭,誰人及兄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卻受誰的氣?』林沖把前日高衙內的事告訴陸虞候一遍。陸虞候道:『太尉必不認得嫂子。兄且休氣,只顧飲酒。』

    林沖吃了八九杯酒,因要小遺,起身道:『我去淨手了來。』林衝下得樓來,出酒店門,投東小巷內去淨了手,回身轉出巷口,只見女使錦兒叫道:『官人,尋得我苦!

    卻在這裡!』林沖慌忙問道:『做甚麼?』錦兒道:『官人和陸虞候出來,沒半個時辰,只見一個漢子慌慌急急奔來家裡,對娘子說道:「我是陸虞候家鄰舍。你家教頭和陸謙吃酒,只見教頭一口氣不來,便撞倒了!叫娘子且快來看視。」娘子聽得,連忙央間壁王婆看了家,和我跟那漢子去。直到太尉府前巷內一家人家,上至樓上,只見桌子上擺著些酒食,不見官人。恰待下樓,只見前日在岳廟裡囉唣娘子的那後生出來道:「娘子少坐,你丈夫來也。」錦兒慌忙下得樓時,只聽得娘子在樓上叫:「殺人!」因此,我一地裡尋官人不見,正撞著賣藥的張先生道:「我在樊樓前過,見教頭和一個人入去吃酒。」因此特奔到這裡。官人快去!』

    林沖見說,吃了一驚,也不顧女使錦兒,三步做一步,跑到陸虞候家;搶到胡梯上,卻關著樓門。只聽得娘子叫道:『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妻子關在這裡!』又聽得高衙內道:『娘子,可憐見救俺!便是鐵石人,也告得迴轉!』林立在胡梯上,叫道:

    『大嫂!開門!』那婦人聽得是丈夫聲音,只顧來開門。高衙內吃了一驚,挖開了樓窗,跳牆走了。林衝上得樓上,尋不見高衙內,問娘子道:『不曾被這廝點污了?』娘子道:『不曾。』林沖把陸虞候家打得粉碎,將娘子下樓;出得門外看時,鄰舍兩邊都閉

    了門。女使錦兒接著,三個人一處歸家去了。

    林沖拏了一把解腕尖刀,徑奔到樊樓前去尋陸虞候,也不見了;卻回來他門前等了一晚,不見回家,林沖自歸。娘子勸道:『我又不曾被他騙了,你休得胡做!』林沖道:『叵耐這陸謙畜生廝趕著稱「兄」稱「弟」——你也來騙我!只怕不撞見高衙內,也照管著他頭面!』娘子苦勸,那裡肯放他出門。陸虞候只躲在太尉府內,亦不敢回家。

    林沖一連等了三日,並不見面。府前人見林沖面色不好,誰敢問他。

    第四日飯時候,魯智深徑尋到林沖家相探,問道:『教頭如何連日不見面?』林沖答道:『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師兄;既蒙到我寒舍,本當草酌三杯,爭奈一時不能周備,且和師兄一同上街閒玩一遭,市沽兩盞如何?』智深道:『最好。』兩個同上街來,吃了一日酒,又約明日相會。自此每日與智深上街吃酒,把這件事都放慢了。

    且說高衙內從那日在陸虞候家樓上吃了那驚,跳牆脫走,不敢對太尉說知,因此在府中臥病。陸虞候和富安兩個來府里望衙內,見他容顏不好,精神憔悴。陸謙道:『衙內何故如此精神少樂?』衙內道:『實不瞞你們說。我爲林家那人,兩次不能殼得他,又吃他那一驚,這病越添得重了,眼見得半年三個月,性命難保!』二人道:『衙內且寬心,只在小人兩個身上,好歹要共那人完聚;只除他自縊死了,便罷。』正說間,府里老管也來看衙內病證。那陸虞候和富安見老都管來問病,兩個商量道:『只除恁的...』等候老都管看病已了,出來,兩個邀老都管僻靜處說道:『若要衙內病好,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沖性命,方能彀得他老婆和衙內在一處,這病便得好;若不如此,一定送了衙內性命。』老都管道:『這個容易,老漢今晚便稟太尉得知。』兩個道:『我們已有計了,只等你回話。』

    老都管至晚來見太尉,說道:『衙內不的別證,卻害林沖的老婆。』高俅道:『林沖的老婆何時見他的?』都管稟道:『便是前月二十八日,在岳廟裡見來;今經一月有餘。』又把陸虞候設的計備細說了。高俅道:『如此,因爲他渾家,怎地害他?...我尋思起來,若爲惜林沖一個人時,須送了我孩兒性命,卻怎生得好?』都管道:『陸虞候和富安有計較。』高俅道:『既是如此,教喚二人來商議。』老都管隨即喚陸謙,富安,入到堂里,唱了喏。高俅問道:『我這小衙內的事,你兩個有甚計較?救得我孩兒好了時,我自抬舉你二人。』陸虞候向前稟道:『恩相在上,只除如此如此使得。』

    高俅道:『既如此,你明日便與我行。』不在話下。

    再說林沖每日和智深吃酒,把這件事不記心了。那一日,兩個同行到閱武坊巷口,見一條大漢,頭戴一頂抓角兒頭巾,穿一領舊戰袍,手裡拿著一口寶刀,插著個草標兒,立在街上,口裡自言自語說道:『不遇識者,屈沉了我這口寶刀!』林沖也不理會,只顧和智深說著話走。那漢又跟在背後道:『好口寶刀!可惜不遇識者!』林沖只顧和智深走著,說得入港。那漢又在背後說道:『偌大一個東京,沒一個識得軍器的!』林沖聽得說,回過頭來。那漢颼的把那口刀掣將出來,明晃晃的奪人眼目。林沖合當有事,猛可地道:『將來看。』那漢遞將過來。林沖接在手內,同智深看了,吃了一驚,失口道:『好刀!你要賣幾錢?』那漢道:『索價三千貫,實價二千貫。』林沖道:『價是值二千貫,只沒個識主。你若一千貫時,我買你的。』那漢道:『我急要些錢使;你若端的要時,饒你五百貫,實要一千五百貫。』林沖道:『只是一千貫,我便買了。』

    那漢嘆口氣,道:『金子做生鐵賣了!罷,罷;一文也不要少了我的。』林沖道:『跟我來家中取錢還你。』回身卻與智深道:『師兄,且在茶房裡少待,小弟便來。』智深道:『洒家且回去,明日再相見。』林沖別了智深,自引了賣刀的那漢去家中將銀子折算價貫准,還與他,就問那漢道:『你這口刀那裡得來?』那漢道:『小人祖上留下,因爲家中消乏,沒奈何,將出來賣了。』林沖道:『你祖上是誰?』那漢道:『若說時,辱沒殺人!』林沖再也不問。那漢得了銀兩自去了。林沖把這口刀翻來覆去看了一回,喝采道:『端的好把刀!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寶刀,胡亂不肯教人看。我幾番借看,也不肯將出來。今日我也買了這口好刀,慢慢和他比試。』林沖當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夜間掛在壁上,未等天明又去看刀。

    次日,已牌時分,只聽得門首有兩個承局叫道:『林教頭,太尉鈞旨,道你買一口好刀,就叫你將去比看。太尉在府里專等。』林沖聽得,說道:『又是甚麼多口的報知了!』兩個承局催得林沖穿了衣服,拿了那口刀,隨這兩個承局來。一路上,林沖道:

    『我在府中不認得你。』兩個人說道:『小人新近參隨。』卻早來到府前。進得到廳前,林沖立住了腳。兩個又道:『太尉在裡面後堂內坐地。』轉入屏風,至後堂,又不見太尉,林沖又住了腳。兩個又道:『太尉直在裡面等你,叫引教頭進來。』又過了兩三重門,到一個去處,一周遭都是綠欄杆。兩個又引林衝到堂前,說道:『教頭,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稟太尉。』

    林沖拏著刀,立在檐前。兩個人自入去了;一盞茶時,不見出來。林衝心疑,探頭入簾看時,只見檐前額上有四個青字,寫道:『白虎節堂』。林沖猛省道:『這節堂是商議軍機大事處,如何敢無故輒入!...』急待回身,只聽得靴履響,腳步鳴,一個人從外面入來。林沖看時,不是別人,卻是本管高太尉,林沖見了,執刀向前聲喏。太尉喝道:『林沖!你又無呼喚,安敢輒入白虎節堂!你知法度否?你手裡拿著刀,莫非來刺殺下官!有人對我說,你兩三日前拿刀在府前伺候,必有歹心!』林沖躬身稟道:

    『恩相,恰才蒙兩個承局呼喚林沖將刀來比看。』太尉喝道:『承局在那裡?』林沖道:『恩相,他兩個已投堂里去了。』太尉道:『胡說!甚麼承局,敢進我府堂里去?—

    —左右!與我拏下這廝!』話猶未了,旁邊耳房裡走出三十餘人把林沖橫推倒拽下去。

    高太尉大怒道:『你既是禁軍教頭,法度也還不知道!因何手執利刃,故入節堂,欲殺本官。』叫左右把林沖推下。不知性命如何。

    不因此等有分教:大鬧中原,縱橫海內;直教:

    農夫背上添心號,漁父舟中插認旗。

    畢竟看林沖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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