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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

水滸傳70回本作者:施耐庵發布:福哥

2020-5-25 18:50

    話說當日智真長老道:『智深,你此間決不可住了。我有一個師弟,見在東京大相國寺住持,喚做智清禪師。我與你這封書去投他那裡討個職事僧做。我夜來看了,贈汝四句偈子,你可終身受用,記取今日之言。』智深跪下道:『洒家願聽偈子。』長老道:『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州而遷,遇江而止。』魯智深聽了四句偈子,拜了長老九拜,背了包裹,腰包,肚包,藏了書信,辭了長老並眾僧人,離了五台山,逕到鐵匠間壁客店裡歇了,等候打了禪杖,戒刀完備就行。寺內眾僧得魯智深去了,無一個不歡喜。長老教火工,道人,自來收拾打壞了的金剛,亭子。過不得數日,趙員外自將若干錢來五台山再塑起金剛,重修起半山亭子,不在話下。

    再說這魯智深就客店裡住了幾日,等得兩件傢伙都已完備,做了刀鞘,把戒刀插放鞘內,禪杖卻把漆來裹了;將些碎銀子賞了鐵匠,背上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禪仗,作別了客店主人並鐵匠,行程上路。過往人看了,果然是個莽和尚。

    智深自離了五台山文殊院,取路投東京來;行了半月之上,於路不投寺院去歇,只是客店內打火安身,白日間酒肆里買吃。一日,正行之間,貪看山明水秀,不覺天色已晚,趕不上宿頭;路中又沒人作伴,那裡投宿是好;又趕了三二十裡頭地,過了一條板橋,遠遠地望見一簇紅霞,樹木叢中閃著一所莊院,莊後重重疊疊都是亂山。魯智深道:『只得投莊上去借宿。』逕奔到莊前看時,見數十個莊家,急急忙忙,搬東搬西。魯智深到莊前,倚了禪杖,與莊客唱個喏。莊客道:『和尚,日晚來我莊上做甚的?』智深道:『洒家趕不上宿頭,欲借貴莊投宿一宵,明早便行。』莊客道:『我莊今晚有事,歇不得。』智深道:『胡亂借洒家歇一夜,明日便行。』莊客道:『和尚快走,休在這裡討死!』智深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麼不緊,怎地便是討死?』莊家道:『去便去,不去時便捉來縛在這裡!』魯智深大怒道:『你這廝村人好沒道理!俺又不曾說甚的,便要綁縛洒家!』

    莊客也有罵的,也有勸的。魯智深提起禪杖,卻待要發作。只見莊裡走出一個老人來。魯智深看那老人時,年近六旬之上,拄一條過頭拄仗,走將出來,喝問莊客:『你們鬧甚麼?』莊客道:『可奈這個和尚要打我們。』智深便道:『洒家是五台山來的僧人,要上東京去幹事。今晚趕不上宿頭,借貴莊投宿一宵。莊家那廝無禮,要綁縛洒家。』那老人道:『既是五台山來的師父,隨我進來。』

    智深跟那老人直到正堂上,分賓主坐下。那老人道:『師父休要怪,莊家們不省得師父是活佛去處來的,他作尋常一例相看。老漢從來敬信佛天三寶。雖是我莊上今夜有事,權且留師父歇一宵了去。』智深將禪杖倚了,起身,唱個喏,謝道:『感承施主。

    洒家不敢動問貴莊高姓?』老人道:『老漢姓劉。此間喚做桃花村。鄉人都叫老漢做桃花莊劉太公。敢問師父法名,喚做甚麼諱字?』智深道:『俺師父是智真長老,與俺取了個諱字,因洒家姓魯,喚作魯智深。』太公道:『師父請吃些晚飯;不知肯吃葷腥也不?』魯智深道:『洒家不忌葷酒,遮莫甚麼渾清白酒都不揀選,牛肉,狗肉,但有便吃。』太公便道:『既然師父不忌葷酒,先叫莊客取酒肉來。』沒多時,莊客掇張桌子,放下一盤牛肉,三四樣菜蔬,一雙箸,放在魯智深面前。智深解下腰包,肚包,坐定。那莊客旋了一壺酒,拿一支盞子,篩下酒與智深吃。這魯智深也不謙讓,也不推辭,無一時,一壺酒,一盤肉,都吃了。太公對席看見,呆了半晌。莊客搬飯來,又吃了。

    抬過桌子。太公分付道:『胡亂教師父在外面耳房中歇一宵。夜間如若外面熱鬧,不可出來窺望。』智深道:『敢問貴莊今夜有甚事?』太公道:『非是你出家人閒管的事。』智深道:『太公,緣何模樣不甚喜歡?莫不怪洒家來攪擾你麼?明日洒家算還你房錢便了。』太公道:『師父聽說,我家時常齋僧布施;那爭師父一個。只是我家今夜小女招夫,以此煩惱。』魯智深呵呵大笑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這是人倫大事,五常之禮,何故煩惱?』太公道:『師父不知,這頭親事不是情願與的。』智深大笑道:『太公,你也是個痴漢!既然不兩相情願,如何招贅做個女婿?』太公道:『老漢只有這個小女,如今方得一十九歲,被此間有座山,喚做桃花山,近來山上有兩個大王,扎了寨柵,聚集著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此間青州官軍捕盜,禁他不得,因來老漢莊上討進奉,見了老漢女兒,撇下二十兩金子,一疋紅錦為定禮,選著今夜好日,晚間來入贅。老漢莊上又和他爭執不得,只得與他,因此煩惱。非是爭師父一個人。』智深聽了,道:『原來如此!洒家有個道理教他回心轉意,不要娶你女兒,如何?』太公道:『他是個殺人不貶眼魔君,你如何能彀得他回心轉意?』智深道:『洒家在五台山真長老處學得說因緣,便是鐵石人也勸得他轉。今晚可教你女兒別處藏了。俺就你女兒房內說因緣,勸他便回心轉意。』太公道:『好卻甚好,只是不要捋虎鬚。』智深道:『洒家的不是性命?你只依著俺行。』太公道:『卻是好也!我家有福,得遇這個活佛下降!』莊客聽得,都吃一驚。太公問智深:『再要飯吃麼?』智深道:『飯便不要吃,有酒再將些來吃。』太公道:『有,有。』隨即叫莊客取一支熟鵝,大碗將酒斟來,叫智深盡意吃了三二十碗。那支熟鵝也吃了。叫莊客將了包裹,先安放房裡;提了禪杖,帶了戒刀,問道:『太公,你的女兒躲過了不曾?』太公道:『老漢已把女兒寄送在鄰舍莊裡去了。』智深道:『引小僧新婦房裡去。』太公引至房邊,指道:『這裡面便是。』

    智深道:『你們自去躲了。』太公與眾莊客自出外面安排筵席。智深把房中桌椅等物都掇過了;將戒刀放在床頭,禪杖把來倚在床邊;把銷金帳子下了,脫得赤條條地,跳上床去坐了。

    太公見天色看看黑了,叫莊客前後點起燈燭熒煌,就打麥場上放下一條桌子,上面擺著香花燈燭;一面叫莊客大盤盛着肉,大壺溫著酒。

    約莫初更時分,只聽得山邊鑼鳴鼓響。這劉太公懷著胎鬼,莊家們都捏著兩把汗,盡出莊門外看時,只見遠遠地四五十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一簇人飛奔莊上來。劉太公看見,便叫莊客大開莊門,前來迎接。只見前遮後擁,明晃晃的都是器械旗槍,盡把紅綠絹帛縛著;小嘍囉頭上亂插著野花;前面擺著四五對紅紗燈籠,照着馬上那個大王:

    頭戴撮尖干紅凹面巾;鬢傍邊插一枝羅帛像生花;上穿一領圍虎體挽金繡綠羅袍,腰系一條狼身銷金包肚紅搭膊;著一雙對掩雲跟牛皮靴;騎一匹高頭捲毛大白馬。那大王來到莊前下了馬。只見眾小嘍囉齊聲賀道:『帽兒光光,今夜做個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個嬌客。』劉太公慌忙親捧台盞,斟下一杯好酒,跪在地下。眾莊客都跪着。那大王把手來扶,道:『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太公道:『休說這話,老漢只是大王治下管的人戶。』那大王已有七八分醉了,呵呵大笑道:『我與你做個女婿,也不虧負了你。你的女兒匹配我,也好。』劉太公把了下馬杯。來到打麥場上,見了花香燈燭,便道:『泰山,何須如此迎接?』那裡又飲了三杯,來到廳上,喚小嘍囉教把馬去系在綠楊樹上。小嘍囉把鼓樂就廳前擂將起來。

    大王上廳坐下,叫道:『丈人,我的夫人在那裡?』太公道:『便是怕羞不敢出來。』大王笑道:『且將酒來,我與丈人回敬。』那大王把了一杯,便道:『我且和夫人廝見了,卻來吃酒未遲。』那劉太公一心只要那和尚勸他,便道:『老漢自引大王去。』拏了燭台,引著大王轉入屏風背後,直到新人房前。太公指與道:『此間便是,請大王自入去。』太公拏了燭台一直去了。未知凶吉如何,先辦一條走路。

    那大王推開房門,見裡面洞洞地。大王道:『你看,我那丈人是個做家的人;房裡也不點盞燈,繇我那夫人黑地里坐地。明日叫小嘍囉山寨里扛一桶好油來與他點。』魯智深坐在帳子裡,都聽得,忍住笑,不做一聲。那大王摸進房中,叫道:『娘子,你如何不出來接我?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你做壓寨夫人。』一頭叫娘子,一頭摸來摸去;一摸摸着金帳子,便揭起來;探一支手入去摸時,摸着魯智的肚皮;被魯智深就勢劈頭巾帶角兒揪住,一按按將下床來。那大王卻待掙扎。魯智深右手捏起拳頭,罵一聲:『直娘賊!』連耳根帶脖子只一拳。那大王叫一聲道:『甚麼便打老公!』魯智深喝道:

    『教你認得老婆!』拖倒在床邊,拳頭腳尖一齊上,打得大王叫『救人!』劉太公驚得呆了:只道這早晚正說因緣勸那大王,卻聽得裡面叫救人。太公慌忙把著燈燭,引了小嘍囉,一齊搶將入來。眾人燈下打一看時,只見一個胖大和尚,赤條條不着一絲,騎翻大王在床面前打。為頭的小嘍囉叫道:『你眾人都來救大王!』眾小嘍囉一齊拖槍拽棒入來救時,魯智深見了,撇下大王,床邊綽了禪杖,着地打將出來。小嘍囉見來得兇猛,發聲喊,都走了。劉太公只管叫苦。

    打鬧里,那大王爬出房門,奔到門前,摸着空馬,樹上析枝柳條,托地跳在馬背上,把鞭條便打那馬,卻跑不去。大王道:『苦也!這馬也來欺負我!』再看時,原來心慌,不曾解得韁繩,連忙扯斷了,騎著產註:手字旁產。馬飛走,出得莊門,大罵劉太公:『老驢休慌!不怕你飛了去!』把馬打上兩柳條,撥喇喇地馱了大王山上去。

    劉太公扯住魯智深,道:『師父!你苦了老漢一家兒了!』魯智深說道:『休怪無禮。且取衣服和直裰來,洒家穿了說話。』莊家去房裡取來,智深穿了。太公道:『我當初只指望你說因緣,勸他回心轉意,誰想你便下拳打他這一頓。定是去報山寨里大隊強人來殺我家!』智深道:『太公休慌,俺說與你。洒家不是別人,俺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官。為因打死了人,出家做和尚。休道這兩個鳥人,便是一二千軍馬來,洒家也不怕他。你們眾人不信時,提俺禪杖看。』莊客們那裡提得動。智深接過手裡,一似捻燈草一般使起來。太公道:『師父休要走了去,卻要救護我們一家兒使得!』

    智深道:『恁麼閒話!俺死也不走!』太公道:『且將些酒來師父吃──休得要抵死醉了。』魯智深道:『洒家一分酒只有一分本事,十分酒便有十分的氣力!』太公道:『恁地時,最好;我這裡有的是酒肉,只顧教師父吃。』

    且說這桃花山大頭領坐在里,正欲差人下山來打聽做女婿的二頭領如何,只見數個小嘍囉,氣急敗壞,走到山寨里,叫道:『苦也!苦也!』大頭領連忙問道:『有甚麼事,慌做一團?』小嘍囉道:『二哥哥吃打壞了!』大頭領大驚。正問備細,只見報道:『二哥哥來了!』大頭領看時,只見二頭領紅巾也沒了,身上綠袍扯得粉碎,下得馬,倒在廳前,口裡說道:『哥哥救我一救!...』只得一句。大頭領問道:『怎麼來?』二頭領道:『兄弟下得山,到他莊上,入進房裡去,叵耐那老驢把女兒藏過了,卻教一個胖大和尚躲在女兒床上。我卻不提防,揭起帳子摸一摸,吃那廝揪住,一頓拳頭腳尖,打得一身傷損!那廝見眾人來救應,放了手,提起禪杖,打將出去,因此,我得脫了身,拾得性命。哥哥與我做主報仇!』大頭領道:『原來恁地。你去房中將息,我與你去拿那賊禿來。』喝叫左右:『快備我的馬來!』眾小嘍囉都去。大頭領上了馬,綽槍在手,盡數引了小嘍囉,一齊吶喊下山來。

    再說魯智深正吃酒哩。莊客報道:『山上大頭領盡數都來了!』智深道:『你等休慌。洒家但打翻的,你們只顧縛了,解去官司請賞。取俺的戒刀出來。』魯智深把直裰脫了,拽紮起下面衣服,跨了戒刀,大踏步,提了禪杖,出到打麥場上。只見大頭領在火把叢中,一騎馬搶到莊前,馬上挺著長槍,高聲喝道;『那禿驢在那裡?早早出來決個勝負!』智深大怒,罵道:『腌臢打脊潑才!叫你認得洒家!』輪起禪杖,着地捲起來。那大頭領逼住槍,大叫道:『和尚,且休要動手。你的聲音好廝熟。你且通個姓名。』魯智深道:『洒家不是別人,老種經相公帳前提轄魯達的便是。如今出了家做和尚,喚作魯智深。』那大頭領呵呵大笑,滾下馬,撇了槍,撲翻身便拜,道:『哥哥,別來無恙?可知二哥著了你手!』魯智深只道賺他,托地跳退數步,把禪杖收住;定晴看時,火把下,認得不是別人,卻是江湖上使槍棒賣藥的教頭打虎將李忠。原來強人『下拜』,不說此二字,為軍中不利;只喚作『翦拂』,此乃吉利的字樣。李忠當下翦拂了,起來扶住魯智深,道:『哥哥緣何做了和尚?』智深道:『且和你到裡面說話。』劉太公見了,又只叫苦:『這和尚原來也是一路!』

    魯智深到裡面,再把直裰穿了,和李忠都到廳上敘舊。魯智深坐在正面,喚劉太公出來。那老兒不敢向前。智深道:『太公,休怕他,他是俺的兄弟。』那老兒見說是『兄弟』,心裡越慌,又不敢不出來。李忠坐了第二位;太公坐了第三位。魯智深道:『你二位在此:俺自從渭州三拳打死了鎮關西,逃走到代州雁門縣,因見了洒家齋發他的金老。那老兒不曾回東京去,卻隨個相識也在雁門縣住。他那個女兒就與了本處一個財主趙員外。和俺廝見了,好生相敬。不想官司追捉得洒家甚緊,那員外陪錢送俺去五台山智真長老處落髮為僧。洒家因兩番酒後鬧了僧堂,本師長老與俺一封書,教洒家去東京大相國寺投了智清禪師討個職事僧做。因為天晚,到這莊上投宿。不想與兄弟相見。

    卻才俺打的那漢是誰?你如何又在這裡?』李忠道:『小弟自從那日與哥哥在渭州酒樓上同史進三人分散,次日聽得說哥哥打死了鄭屠。我去尋史進商議,他又不知投那裡去了。小弟聽得差人緝捕,慌忙也走了,卻從這山下經過。卻才被哥哥打的那漢,先在這裡桃花山札寨,喚作小霸王周通,那時引人下山來和小弟廝殺,被我嬴了他,留小弟在山上為寨主,讓第一把交椅教小弟坐了;以此在這裡落草。』智深道:『既然兄弟在此,劉太公這頭親事再也休提:他只有這個女兒,要養終身;不爭被你把了去,教他老人家失所。』太公見說了,大喜,安排酒食出來管待二位。小嘍囉們每人兩個饅頭,兩塊肉,一大碗酒,都教吃飽了。太公將出原定的金子緞疋。魯智深道:『李家兄弟,你與他收了去。這件事都在你身上。』李忠道:『這個不妨事。且請哥哥去小寨住幾時。劉太公也走一遭。』

    太公叫莊客安排轎子,抬了魯智深,帶了禪杖,戒刀,行李。李忠也上了馬。太公也乘了一乘小轎。卻早天色大明,眾人上山來。智深,太公來到寨前,下了轎子。李忠也下了馬,邀請智深入到寨中,向這聚義廳上,三人坐定。李忠叫請周通出來。周通見了和尚,心中怒道:『哥哥卻不與我報仇,倒請他來寨里,讓他上面坐!』李忠道:『兄弟,你認得這和尚麼?』周通道:『我若認得他時,須不吃他打了。』李忠笑道:『這和尚便是我日常和你說的三拳打死鎮關西的便是他。』周通把頭摸一摸,叫聲『呵呀,』撲翻身便翦拂。魯智深答禮道:『休怪衝撞。』三個坐定,劉太公立在面前。魯智深便道:『周家兄弟,你來聽俺說。劉太公這頭親事,你卻不知。他只有這個女兒,養老送終,奉祀香火,都在他身上。你若娶了,教他老人家失所,他心裡怕不情願。你依著洒家,把他棄了,別選一個好的。原定的金子緞疋將在這裡。你心下如何?』周通道:『並聽大哥言語,兄弟再不敢登門。』智深道:『大丈夫作事卻休要翻悔。』周通折箭為誓。劉太公拜謝了納還金子緞疋,自下山回莊去了。

    李忠,周通,殺牛宰馬,安排筵席,管待了數日,引魯智深,山前山後觀看景致。

    果是好座桃花山:生得凶怪,四圍險峻,單單只一條路上去,四下里漫漫都是亂草。智深看了道:『果然好險隘去處!』住了幾日,魯智深見李忠,周通,不是個慷慨之人,作事慳吝,只要下山,兩個苦留,那裡肯住,只推道:『俺如今既出了家,如何肯落草。』李忠,周通,道:『哥哥既然不肯落草,要去時,我等明日下山,但得多少,盡送與哥哥作路費。』次日,山寨裡面殺羊宰豬,且做送路筵席,安排整頓許多金銀酒器,設放在桌上。正待入席飲酒,只見小嘍囉報來說:『山下有兩輛車,十數個人來也!』

    李忠,周通,見報了,點起眾多小嘍囉,只留一二個伏侍魯智深飲酒。兩個好漢道:『哥哥,只顧請自在吃幾杯。我兩個下山去取得財來,就與哥哥送行。』分付已罷,引領眾人下山去了。

    且說魯智深尋思道:『這兩個人好生慳吝!見放着有許多金銀,卻不送與俺;直等要去打劫得別人的,送與洒家!這個不是把官路當人情,只苦別人?洒家且教這廝吃俺一驚!』便喚這幾個小嘍囉近前來篩酒吃。方才吃得兩盞,跳起身來,兩拳打翻兩個小嘍囉,便解搭膊做一塊兒捆了,口裡都塞了些麻核桃;便取出包裹打開,沒緊要的都撇了,只拿了桌上的金銀酒器,都踏匾了,拴在包裹;胸前度牒袋內,藏了真長老的書信;跨了戒刀,提了禪杖,頂了衣包,便出寨來。到山後打一望時,都是險峻之處,卻尋思道:『洒家從前山去時,一定吃那廝們撞見,不如就此間亂草處滾將下去。』先把戒刀和包裹拴了,望下丟落去;又把禪杖也攛落去;卻把身望下只一滾,骨碌碌直滾到山腳邊,並無傷損,跳將起來,尋了包裹,跨了戒刀,拿了禪杖,拽開腳步,取路便走。

    再說李忠,周通,下到山邊,正迎著那數十個人,各有器械。李忠,周通,挺著槍,小嘍囉吶著喊,搶向前來,喝道:『兀!那客人,會事的留下買路錢!』那客人內有一個便捻著朴刀來斗李忠,一來一往,一去一回,鬥了十餘合,不分勝負,周通大怒,趕向前來,喝一聲,眾小嘍囉一齊都上,那伙客人抵當不住,轉身便走,有那走得遲的,早被搠死七八個,劫了車子財物,和著凱歌,慢慢地上山來;到得寨里打一看時,只見兩個小嘍囉捆做一塊在亭柱邊,桌子上金銀酒器都不見了。周通解了小嘍囉,問其備細:『魯智深那裡去了?』小嘍囉說道:『把我兩個打翻捆縛了,卷了若干器皿,都拿去了。』周通道:『這賊禿不是好人!倒著了那廝手腳!卻從那裡去了?』團團尋蹤跡到後山,見一帶荒草平平地都滾倒了。周道看了,道:『這禿驢倒是個老賊!這般險峻山岡,從這裡滾了下去!』李忠道:『我們趕上去問他討,也羞那廝一場!』周通道:

    『罷,罷!賊去了關門,那裡去趕?──便趕得着時,也問他取不成。倘有些不然起來,我和你又敵他不過,後來倒難廝見了;不如罷手,後來倒好相見。我們且自把車子上包裹打開,將金銀段疋分作三分,我和你各提一分,一分賞了眾小嘍囉。』李忠道:『是我不合引他上山,折了你許多東西,我的這一分都與了你。』周通道:『哥哥,我和你同死同生,休恁地計較。』看官牢記話頭:這李忠,周通,自在桃花山打劫。

    再說魯智深離了桃花山,放開腳步,從早晨走到午後,約莫走了五六十里多路,肚裡又飢,路上又沒個打火處,尋思:『早起只顧貪走,不曾吃得些東西,卻投那裡去好?...』東觀西望,猛然聽得遠遠地鈴鐸之聲。魯智深聽得道:『好了!不是寺院,便是宮觀;風吹得檐前鈴鐸之聲。酒家且尋去那裡投奔。』

    不是魯智深投那個去處,有分教:半日裡送了十餘條性命生靈;一把火燒了有名的靈山古蹟。直教:

    黃金殿上生紅焰,碧玉堂前起黑煙。

    畢竟魯智深投甚麼寺觀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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