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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回 薛寶釵小恙梨香院 賈寶玉大醉絳芸軒

新版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發佈:福哥

2020-5-25 02:50

    題曰:

    古鼎新烹鳳髓香,那堪翠斝貯瓊漿。莫言綺縠無風韻,試看金娃對玉郎。

    話說鳳姐和寶玉回家,見過眾人。寶玉先便回明賈母秦鍾要上家塾之事,自己也有了個伴讀的朋友,正好發奮;又着實的稱讚秦鐘的人品行事,最使人憐愛。鳳姐又在一旁幫着說『過日他還來拜老祖宗』等語,說得賈母喜悅起來。鳳姐又趁勢請賈母后日過去看戲。賈母雖年老,卻極有興頭。至後日,又有尤氏來請,遂攜了王夫人、林黛玉、寶玉等過去看戲。至晌午,賈母便回來歇息了。王夫人本是好清淨的,見賈母回來,也就回來了。然後鳳姐坐了首席,盡歡至晚無話。

    卻說寶玉因送賈母回來,待賈母歇了中覺,意欲還去看戲取樂,又恐擾得秦氏等人不便,因想起近日薛寶釵在家養病,未去親候,意欲去望她一望。若從上房后角門過去,又恐遇見別事纏繞,再或可巧遇見他父親,更為不妥,寧可繞遠路罷了。當下眾嬤嬤丫鬟伺候他換衣服,見他不換,仍出二門去了,眾嬤嬤、丫鬟只得跟隨出來,還只當他去那府中看戲。誰知到了穿堂,便向東向北繞廳後而去。偏頂頭遇見了門下清客相公詹光、單聘仁二人走來。一見了寶玉,便都笑着趕上來,一個抱住腰,一個攜着手,都道:『我的菩薩哥兒!我說作了好夢呢,好容易得遇見了你。』說着,請了安,又問好,嘮叨半日,方才走開。老嬤嬤叫住,因問:『你二位爺是從老爺跟前來的不是?』他二人點頭道:『老爺在夢坡齋小書房裏歇中覺呢,不妨事的。』一面說,一面走了。說得寶玉也笑了。於是轉彎向北奔梨香院來。可巧銀庫房的總領名喚吳新登與倉上的頭目名戴良,還有幾個管事的頭目,共有七個人,從帳房裏出來,一見了寶玉,趕來都一齊垂手站住。獨有一個買辦名喚錢華的,因他多日未見寶玉,忙上來打千兒請安。寶玉忙含笑攜他起來。眾人都笑說:『前兒在一處看見二爺寫的斗方,字法越發好了,多早晚兒賞我們幾張貼貼?』寶玉笑道:『在那裏看見了?』眾人道:『好幾處都有,都稱讚得了不得,還和我們尋呢。』寶玉笑道:『不值什麼,你們說與我的小麼兒們就是了。』一面說,一面前走,眾人待他過去,方都各自散了。

    閒言少述,且說寶玉來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媽室中來,正見薛姨媽打點針黹與丫鬟們呢。寶玉忙請了安,薛姨媽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懷內,笑說:『這麼冷天,我的兒,難為你想着我,快上炕來坐着罷!』命人倒滾滾的茶來。寶玉因問:『哥哥不在家?』薛姨媽嘆道:『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逛不了,那裏肯在家一日!』寶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媽道:『可是呢,你前兒又想着打發人來瞧她。她在裏間不是,你去瞧她!裏間比這裏暖和,那裏坐着,我收拾收拾就進去和你說話兒。』寶玉聽說,忙下了炕,來至裏間門前,只見吊着半舊的紅紬軟簾。寶玉掀簾一邁步進去,先就看見薛寶釵坐在炕上做針線,頭上挽着漆黑油光的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寶玉一面看,一面吶問:『姐姐可大愈了?』寶釵抬頭,只見寶玉進來,連忙起身含笑答說:『已經大好了,倒多謝記掛着!』說着,讓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鶯兒斟茶來。一面又問老太太、姨娘安,別的姊妹們都好;一面看寶玉頭上戴着累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着二龍搶珠金抹額,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繫着五色蝴蝶鸞絛,項上掛着長命鎖、記名符,另外有一塊落草時銜下來的寶玉。寶釵因笑說道:『成日家說你的這玉,究竟未曾細細的賞鑒,我今兒倒要瞧瞧。』說着便挪近前來。寶玉亦湊了上去,從項上摘了下來,遞在寶釵手內。寶釵托於掌上,只見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峯下的那塊頑石的幻相。 後人曾有詩嘲云:

    女媧鍊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嘆時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那頑石亦曾記下他這幻相併癩僧所鐫的篆文,今亦按圖畫於後。但其真體最小,方能從胎中小兒口內銜下。今若按其體畫,恐字跡過於微細,使觀者大費眼光,亦非暢事。故今只按其形式,無非略放展些規矩,使觀者便於燈下醉中可閱。今註明此故,方無胎中之兒口有多大,怎得銜此狼犺蠢大之物等語之謗。

    通靈寶玉正面圖式      通靈寶玉反面圖式注云:通靈寶玉       注云:一除邪崇莫失莫忘          二療冤疾

    仙壽恆昌          三知禍福

    寶釵看畢,又從新翻過正面來細看,口內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念了兩遍,乃回頭向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裏發呆作什麼?』鶯兒嘻嘻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寶玉聽了,忙笑說道:『原來姊姐那項圈上也有八個字,我也賞鑑賞鑒。』寶釵道:『你別聽他的話,沒有什麼字。』寶玉笑央:『好姐姐,你怎麼瞧我的了呢!』寶釵被他纏不過,因說道:『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所以鏨上了,叫天天帶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麼趣兒!』一面說,一面解了排扣,從裏面大紅襖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掏將出來。寶玉忙託了鎖看時,果然一面有四個篆字,兩面八字,共成兩句吉讖。亦曾按式畫下形相:

    瓔珞正面式           瓔珞反面式音注云:不離不棄。       音注云:芳齡永繼。

    寶玉看了,也念了兩遍,又念自己的兩遍,因笑問:『姐姐,這八個字倒真與我的是一對。』鶯兒笑道:『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鏨在金器上……』寶釵不待說完,便嗔她不去倒茶,一面又問寶玉從那裏來。

    寶玉此時與寶釵就近,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氣,遂問:『姐姐熏的是什麼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寶釵笑道:『我最怕薰香,好好的衣服,熏得煙燎火氣的!』寶玉道:『既如此,這是什麼香?』寶釵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藥的香氣。』寶玉笑道:『什麼丸藥這麼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寶釵笑道:『又混鬧了,一個藥也是混吃的?』

    一語未了,忽聽外面人說:『林姑娘來了。』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的走了進來。一見了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寶玉等忙起身笑讓坐。寶釵因笑道:『這話怎麼說?』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寶釵道:『我更不解這意。』黛玉笑道:『要來時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着,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於太冷落,也不至於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

    寶玉因見她外面罩着大紅羽緞對衿褂子,因問:『下雪了麼?』地下婆娘們道:『下了這半日雪珠兒了。』寶玉道:『取了我的斗篷來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來了,她就該去了?』寶玉笑道:『我多早晚說要去了?不過是拿來預備着。』寶玉的奶母李嬤嬤因說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這裏同姐姐妹妹一處玩玩罷。姨媽那裏擺茶果子呢。我叫丫頭去取了斗篷來,說給小麼兒們散了罷。』寶玉應允。李嬤嬤出去,命小廝們都各散去不提。

    這裏薛姨媽已擺了幾樣細巧茶果,留他們吃茶。寶玉因夸前日在那府裏珍大嫂子的好鵝掌、鴨信。薛姨媽聽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來與他嘗。寶玉笑道:『這個須得就酒才好。』薛姨媽便命人去灌了些上等的酒來。李嬤嬤便上來道:『姨太太,酒倒罷了。』寶玉笑央道:『好媽媽,我只喝一鍾。』李嬤嬤道:『不中用!當着老太太、太太,哪怕你吃一壇呢!想那日我眼錯不見一會,不知是那一個沒調教的,只圖討你的好兒,不管別人死活,給了你一口酒吃,葬送得我挨了兩日罵。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惡,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興了,又盡着他吃,什麼日子又不許他吃,何苦我白賠在裏面!』薛姨媽笑道:『老貨,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許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問,有我呢。』一面命小丫鬟:『來!讓你奶奶們去,也吃杯搪搪雪氣。』那李嬤嬤聽如此說,只得和眾人且去吃些酒水。這裏寶玉又說:『不必燙熱了,我只愛吃冷的。薛姨媽忙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寫字手打颭兒。』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得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呢!』寶玉聽這話有情理,便放下冷的,命人暖來方飲。

    黛玉磕着瓜子兒,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她說:『誰叫你送來的?難為她費心,那裏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她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呢?』寶玉聽這話,知是黛玉藉此奚落他,也無回覆之詞,只嘻嘻的笑了兩陣罷了。寶釵素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去睬她。薛姨媽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她們記掛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裏,倘或在別人家,人家豈不惱?好說就看得人家連個手爐也沒有,巴巴的從家裏送個來。不說丫頭們太小心過余,還只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薛姨媽道:『你這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

    說話時,寶玉已是三杯過去。李嬤嬤又上來攔阻。寶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時,和寶、黛姊妹說說笑笑的,那肯不吃。寶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媽媽,我再吃兩鍾就不吃了!』李嬤嬤道:『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提防問你的書!』寶玉聽了這話,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頭。黛玉先忙的說:『別掃大家的興!舅舅若叫你,只說姨媽留着呢。這個媽媽,她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一面悄推寶玉,使他賭氣;一面悄悄的咕噥說:『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那李嬤嬤也素知黛玉的,因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勸勸他,只怕他還聽些。』林黛玉冷笑道:『我為什麼助着他?我也不犯着勸他。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裏多吃一杯,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裏是外人,不當在這裏的也未可知。』李嬤嬤聽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真這林姑娘,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你這算了什麼呢!』寶釵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擰,說道:『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薛姨媽一面又說:『別怕,別怕,我的兒!來了這裏,沒好的你吃,別把這點子東西嚇得存在心裏,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發吃了晚飯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罷。』因命:『再燙熱酒來!姨媽陪你吃兩杯,可就吃飯罷。』寶玉聽了,方又鼓起興來。

    李嬤嬤因吩咐小丫頭子們:『你們在這裏小心着,我家裏去換了衣服就來,悄悄的回姨太太,別任他的性,多給他吃。』說着便家去了。這裏雖還有三四個婆子,都是不關痛癢的,見李嬤嬤走了,也都悄悄的自尋方便去了。只剩了兩個小丫頭子,樂得討寶玉的歡喜。幸而薛姨媽千哄萬哄的,只容他吃了幾杯,就忙收過了。做了酸筍雞皮湯,寶玉痛喝了兩碗,吃了半碗飯、碧粳粥。一時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飯,又釅釅的沏上茶來,大家吃了。薛姨媽方放了心。雪雁等三四個丫頭已吃了飯,進來伺候。黛玉因問寶玉道:『你走不走?』寶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黛玉聽說,遂起身道:『咱們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還不知那邊怎麼找咱們呢。』說着,二人便告辭。

    小丫頭忙捧過斗笠來,寶玉便把頭略低一低,命她戴上。那丫頭便將着大紅猩氈斗笠一抖,才往寶玉頭上一合,寶玉便說:『罷,罷!好蠢東西,你也輕些兒!難道沒見過別人戴過的?讓我自己戴罷!』黛玉站在炕沿上道:『囉囌什麼,過來,我瞧瞧罷!』寶玉忙就近前來。黛玉用手整理,輕輕籠住束髮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於笠外。整理已畢,端相了端相,說道:『好了,披上斗篷罷!』寶玉聽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媽忙道:『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沒來呢,且略等等不遲。』寶玉道:『我們倒去等她們?有丫頭們跟着也夠了。』薛姨媽不放心,到底命兩個婦女跟隨他兄妹方罷。他二人道了擾,一徑回至賈母房中。

    賈母尚未用晚飯,知是薛姨媽處來,更加喜歡。因見寶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着,不許再出來了。因命人好生看侍着。忽想起跟寶玉的人來,遂問眾人:『李奶子怎麼不見?』眾人不敢直說家去了,只說:『才進來的,想有事才去了。』寶玉踉蹌回頭道:『她比老太太還受用呢,問她作什麼!沒有她只怕我還多活兩日。』一面說,一面來至自己的臥室。只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笑說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得我們等了一日。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寶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來,因笑道:『我寫的那三個字在那裏呢?』晴雯笑道:『這個人可醉了!你頭裏過那府裏去,囑咐我貼在這門斗上的,這會子又這麼問。我生怕別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寶玉聽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着。』說着便伸手攜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門斗上新書的三個字。

    一時黛玉來了,寶玉便笑道:『好妹妹,你別撒謊,你看這三個字那一個字好?』黛玉仰頭看裏間門斗上,新貼了三個字,寫着『絳芸軒』。黛玉笑道:『個個都好。怎麼寫得這麼好了?明兒也與我寫一個匾。』寶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說着又問:『襲人姐姐呢?』晴雯向裏間炕上努嘴。寶玉一看,只見襲人和衣睡着在那裏。寶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因又問晴雯道:『今兒我在那府裏吃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愛吃,和珍大奶奶說了,只說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過來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別提!一送了來,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飯,就擱在那裏。後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來給我孫子吃去罷。」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接着,茜雪捧上茶來。寶玉因讓林妹妹吃茶。眾人笑說:『林妹妹早走了,還讓呢!』

    寶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來,因問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後才出色的,這會子怎麼又沏了這個來?』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她要嘗嘗,就給她吃了。』寶玉聽了,將手中的茶杯只順手往地下一擲,"豁啷"一聲,打個齏粉,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來問着茜雪道:『她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麼孝敬她?不過是仗着我小時候吃過她幾日奶罷了。如今逞得她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養着祖宗作什麼!攆了出去,大家乾淨!』說着,立刻便要去回賈母,攆他乳母。

    原來襲人實未睡着,不過故意裝睡,引寶玉來慪他頑耍。先聞得說字、問包子等事,也還可不必起來;後來摔了茶鍾,動了氣,遂連忙起來解釋勸阻。早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麼了?』襲人忙道:『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鍾子。』一面又安慰寶玉道:『你立意要攆她也好,我們也都願意出去,不如趁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來服侍你。』寶玉聽了這話,方無了言語,被襲人等扶至炕上,脫換了衣服。不知寶玉口內還說些什麼,只覺口齒綿纏,眼眉愈加餳澀,忙伏侍他睡下。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帶時,便冰不着脖子。那寶玉就枕便睡着了。彼時李嬤嬤等已進來了,聽見醉了,不敢前來再加觸犯,只悄悄的打聽睡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來,就有人回:『那邊小蓉大爺帶了秦相公來拜。』寶玉忙接了出去,領了拜見賈母。賈母見秦鐘形容標緻,舉止溫柔,堪陪寶玉讀書,心中十分歡喜,便留茶留飯,又命人帶去見王夫人等。眾人因素愛秦氏,今見了秦鍾是這般人品,也都歡喜,臨去時都有表禮。賈母又與了一個荷包並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囑咐他道:『你家住得遠,或一時寒熱饑飽不便,只管住在我這裏,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寶叔在一處,別跟着那起不長進的東西們學。』秦鍾一一的答應,回去稟知。

    他父親秦業,現任營繕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女兒,小名喚可兒,長大時,生得形容裊娜,性格風流。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許與賈蓉為妻。那秦業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鍾。因去歲業師亡故,未暇延請高明之士,只得暫時在家溫習舊課。正思要和親家去商議,送往他家塾中去,暫且不致荒廢,可巧遇見了寶玉這個機會。又知賈家塾中現今司塾的是賈代儒,乃當今之老儒,秦鍾此去,學業料必進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歡喜。只是宦囊羞澀,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容易拿不出來;又恐誤了為兒子的終身大事,說不得東拼西湊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親自帶了秦鍾,來代儒家拜見了。然後聽寶玉上學之日,好一同入塾。正是:

    早知日後閒爭氣,豈肯今朝錯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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