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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美髯公千里走單騎 漢壽侯五關斬六將

三國演義作者:羅貫中發布:一葉知秋

2020-5-21 22:05

卻說曹操部下諸將中,自張遼而外,只有徐晃與雲長交厚,其餘亦皆敬服;獨蔡陽不服關公,故今日聞其去,欲往追之。操曰:『不忘故主,來去明白,真丈夫也。汝等皆當效之。』遂叱退蔡陽,不令去趕。程昱曰:『丞相待關某甚厚,今彼不辭而去,亂言片楮1,冒瀆鈞威2,其罪大矣。若縱之使歸袁紹,是與虎添翼也3。不若追而殺了,以絕後患。』操曰:『吾昔已許之,豈可失信?彼各為其主4,勿追也。』因謂張遼曰:『雲長封金掛印,財賄不以動其心,爵祿不以移其志,此等人吾深敬之。想他去此不遠,我一髮結識他做個人情5。汝可先去請住他,待我與他送行,更以路費、征袍贈之,使為後日記念。』張遼領命,單騎先往。曹操引數十騎隨後而來。

卻說雲長所騎赤兔馬日行千里,本是趕不上,因欲護送車仗,不敢縱馬,按轡徐行。忽聽背後有人大叫:『雲長且慢行!』回頭視之,見張遼拍馬而至。關公教車仗從人只管望大路緊行,自己勒住赤兔馬,按定青龍刀,問曰:『文遠莫非欲追我回乎?』遼曰:『非也。丞相知兄遠行,欲來相送,特先使我請住台駕6,別無他意。』關公曰:『便是丞相鐵騎來,吾願決一死戰。』遂立馬於橋上望之,見曹操引數十騎飛奔前來,背後乃是許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輩。

操見關公橫刀立馬於橋上,令諸將勒住馬匹,左右排開。關公見眾人手中皆無軍器,方始放心。操曰:『雲長行何太速?』關公於馬上欠身答曰:『關某前曾稟過丞相,今故主在河北,不由某不急去。累次造府7,不得參見,故拜書告辭,封金掛印,納還丞相。望丞相勿忘昔日之言。』操曰:『吾欲取信於天下,安肯有負前言?恐將軍途中乏用,特具路資相送。』一將便從馬上託過黃金一盤。關公曰:『累蒙恩賜,尚有餘資。留此黃金,以賞將士。』操曰:『特以少酬大功於萬一,何必推辭?』關公曰:『區區微勞,何足掛齒。』操笑曰:『雲長天下義士,恨吾福薄,不得相留。錦袍一領,略表寸心。』令一將下馬,雙手捧袍過來。雲長恐有他變,不敢下馬,用青龍刀尖挑錦袍披於身上,勒馬回頭稱謝曰:『蒙丞相賜袍,異日更得相會。』遂下橋望北而去。許褚曰:『此人無禮太甚,何不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騎,吾數十餘人,安得不疑?吾言既出,不可追也。』曹操自引眾將回城,於路嘆想雲長不已。

不說曹操自回。且說關公來趕車仗,約行三十里,卻只不見。雲長心慌,縱馬四下尋之。忽見山頭一人,高叫:『關將軍且住!』雲長舉目視之,只見一少年,黃巾錦衣,持槍跨馬,馬項下懸着首級一顆,引百餘步卒,飛奔前來。公問曰:『汝何人也?』少年棄槍下馬,拜伏於地。雲長恐是詐,勒馬持刀問曰:『壯士,願通姓名。』答曰:『吾本襄陽人,姓廖名化,字元儉。因世亂流落江湖,聚眾五百餘人,劫掠為生。恰才同伴杜遠下山巡哨,誤將兩夫人劫掠上山。吾問從者,知是大漢劉皇叔夫人,且聞將軍護送在此,吾即欲送下山來。杜遠出言不遜,被某殺之。今獻頭與將軍請罪。』關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現在山中。』關公教急取下山。不移時,百餘人簇擁車仗前來。關公下馬停刀,叉手於車前問候曰:『二嫂受驚否?』二夫人曰:『若非廖將軍保全,已被杜遠所辱。』關公問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遠劫上山去,就要與廖化各分一人為妻。廖化問起根由,好生拜敬。杜遠不從,就被廖化殺了。』關公聽言,乃拜謝廖化。廖化欲以部下人送關公。關公尋思:『此人終是黃巾餘黨,未可作伴。』乃謝卻之。廖化又拜送金帛,關公亦不受。廖化拜別,自引人伴投山谷中去了。

雲長將曹操贈袍事告知二嫂,催促車仗前行。至天晚,投一村莊安歇。莊主出迎,鬚髮皆白,問曰:『將軍姓甚名誰?』關公施禮曰:『吾乃劉玄德之弟關某也。』老人曰:『莫非斬顏良、文丑的關公否?』公曰:『便是。』老人大喜,便請入莊。關公曰:『車上還有二位夫人。』老人便喚妻女出迎。二夫人至草堂上,關公叉手立於二夫人之側。老人請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敢就坐?』老人乃令妻女請二夫人入內室款待,自於草堂款待關公。關公問老人姓名,老人曰:『吾姓胡名華,桓帝時曾為議郎,致仕歸鄉8。今有小兒胡班,在滎陽太守王植部下為從事。將軍若從此處經過,某有一書寄與小兒。』關公允諾。

次日早膳畢,請二嫂上車,取了胡華書信,相別而行,取路投洛陽來。前至一關,名東嶺關。把關將姓孔名秀,引五百軍兵在嶺上把守。當日關公押車仗上嶺,軍士報知孔秀,秀出關來迎。關公下馬,與孔秀施禮。秀曰:『將軍何往?』公曰:『某辭丞相,特往河北尋兄。』秀曰:『河北袁紹,正是丞相對頭。將軍此去,必有丞相文憑9。』公曰:『因行期慌迫,不曾討得。』秀曰:『既無文憑,待我差人稟過丞相,方可放行。』關公曰:『待去稟時,須誤了我行程。』秀曰:『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關公曰:『汝不容我過關乎?』秀曰:『汝要過去,留下老小為質。』關公大怒,舉刀就殺孔秀。秀退入關去,鳴鼓聚軍,披掛上馬,殺下關來,大喝曰:『汝敢過去麼?』關公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打話,直取孔秀;秀挺槍來迎。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眾軍便走。關公曰:『軍士休走。吾殺孔秀,不得已也,與汝等無干。借汝眾軍之口,傳語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殺之。』眾軍俱拜於馬前。

關公即請二夫人車仗出關,望洛陽進發。早有軍士報知洛陽太守韓福,韓福急聚眾將商議。牙將孟坦曰:『既無丞相文憑,即系私行,若不阻當,必有罪責。』韓福曰:『關公勇猛,顏良、文丑俱為所殺。今不可力敵,只須設計擒之。』孟坦曰:『吾有一計:先將鹿角攔定關口,待他到時,小將引兵和他交鋒佯敗,誘他來追,公可用暗箭射之。若關某墜馬,即擒解許都,必得重賞。』

商議停當,人報關公車仗已到。韓福彎弓插箭,引一千人馬,排列關口,問:『來者何人?』關公馬上欠身言曰:『吾漢壽亭侯關某,敢借過路。』韓福曰:『有曹丞相文憑否?』關公曰:『事冗不曾討得10。』韓福曰:『吾奉承相鈞命,鎮守此地,專一盤詰往來奸細。若無文憑,即系逃竄。』關公怒曰:『東嶺孔秀已被吾殺,汝亦欲尋死耶?』韓福曰:『誰人與我擒之?』孟坦出馬,輪雙刀來取關公;關公約退車仗,拍馬來迎。孟坦戰不三合,撥回馬便走;關公趕來。孟坦只指望引誘關公,不想關公馬快,早已趕上,只一刀,砍為兩段。關公勒馬回來,韓福閃在門首,盡力放了一箭,正射中關公左臂。公用口拔出箭,血流不住,飛馬徑奔韓福,衝散眾軍。韓福急走不迭,關公手起刀落,帶頭連肩,斬於馬下。殺散眾軍,保護車仗。

關公割帛束住箭傷,於路恐人暗算,不敢久住,連夜投汜水關來。把關將乃并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錘。原是黃巾餘黨,後投曹操,撥來守關。當下聞知關公將到,尋思一計:就關前鎮國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餘人,誘關公至寺,約擊盞為號,欲圖相害。安排已定,出關迎接關公。公見卞喜來迎,便下馬相見。喜曰:『將軍名震天下,誰不敬仰。今歸皇叔,足見忠義。』關公訴說斬孔秀、韓福之事。卞喜曰:『將軍殺之是也。某見丞相,代稟衷曲。』關公甚喜,同上馬過了汜水關,到鎮國寺前下馬。眾僧鳴鐘出迎。

原來那鎮國寺乃漢明帝御前香火院,本寺有僧三十餘人。內有一僧,卻是關公同鄉人,法名普淨。當下普淨已知其意,向前與關公問訊,曰:『將軍離蒲東幾年矣?』關公曰:『將及二十年矣。』普淨曰:『還認得貧僧否?』公曰:『離鄉多年,不能相識。』普淨曰:『貧僧家與將軍家只隔一條河。』卞喜見普淨敘出鄉里之情,恐有走泄,乃叱之曰:『吾欲請將軍赴宴,汝僧人何得多言?』關公曰:『不然。鄉人相遇,安得不敘舊情耶?』普淨請關公方丈待茶11。關公曰:『二位夫人在車上,可先獻茶。』普淨教取茶先奉夫人,然後請關公入方丈。普淨以手舉所佩戒刀,以目視關公。公會意,命左右持刀緊隨。卞喜請關公於法堂筵席12。關公曰:『卞君請關某,是好意,還是歹意?』卞喜未及回言,關公早望見壁衣中有刀斧手13,乃大喝卞喜曰:『吾以汝為好人,安敢如此!』卞喜知事泄,大叫:『左右下手!』左右方欲動手,皆被關公拔劍砍之。卞喜下堂繞廊而走,關公棄劍執大刀來趕。卞喜暗取飛錘擲打關公。關公用刀隔開錘,趕將入去,一刀劈卞喜為兩段。隨即回身來看二嫂,早有軍人圍住,見關公來,四下奔走。關公趕散,謝普淨曰:『若非吾師,已被此賊害矣。』普淨曰:『貧僧此處難容,收拾衣缽,亦往他處雲遊也14。後會有期,將軍保重。』關公稱謝,護送車仗,往滎陽進發。

滎陽太守王植,卻與韓福是兩親家。聞得關公殺了韓福,商議欲暗害關公,乃使人守住關口。待關公到時,王植出關,喜笑相迎。關公訴說尋兄之事。植曰:『將軍於路驅馳,夫人車上勞困,且請入城,館驛中暫歇一宵,來日登途未遲。』關公見王植意甚殷勤,遂請二嫂入城。館驛中皆鋪陳了當。王植請公赴宴,公辭不往,植使人送筵席至館驛。關公因於路辛苦,請二嫂晚膳畢,就正房歇定。令從者各自安歇,飽餵馬匹。關公亦解甲憩息。

卻說王植密喚從事胡班聽令曰:『關某背丞相而逃,又於路殺太守並守關將校,死罪不輕。此人武勇難敵。汝今晚點一千軍圍住館驛,一人一個火把,待三更時分,一齊放火,不問是誰,盡皆燒死。吾亦自引軍接應。』胡班領命,便點起軍士,密將乾柴引火之物搬於館驛門首,約時舉事。胡班尋思:『我久聞關雲長之名,不識如何模樣,試往窺之。』乃至驛中,問驛吏曰:『關將軍在何處?』答曰:『正廳上觀書者是也。』胡班潛至廳前,見關公左手綽髯,於燈下憑几看書。班見了,失聲嘆曰:『真天人也!』公問何人,胡班入拜曰:『滎陽太守部下從事胡班。』關公曰:『莫非許都城外胡華之子否?』班曰:『然也。』公喚從者於行李中取書付班。班看畢,嘆曰:『險些誤殺忠良!』遂密告曰:『王植心懷不仁,欲害將軍,暗令人四面圍住館驛,約於三更放火。今某當先去開了城門,將軍急收拾出城。』關公大驚,忙披掛提刀上馬,請二嫂上車,盡出館驛,果見軍士各執火把聽候。關公急來到城邊,只見城門已開,關公催車仗急急出城。胡班還去放火。關公行不到數里,背後火把照耀,人馬趕來,當先王植大叫:『關某休走!』關公勒馬大罵:『匹夫!我與你無仇,如何令人放火燒我?』王植拍馬挺槍,徑奔關公,被關公攔腰一刀,砍為兩段。人馬都趕散。關公催車仗速行,於路感胡班不已。

行至滑州界首,有人報與劉延。延引數十騎出郭而迎。關公馬上欠身而言曰:『太守別來無恙?』延曰:『公今欲何往?』公曰:『辭了丞相,去尋家兄。』延曰:『玄德在袁紹處,紹乃丞相仇人,如何容公去?』公曰:『昔日曾言定來。』延曰:『今黃河渡口關隘,夏侯惇部將秦琪據守,恐不容將軍過渡。』公曰:『太守應付船隻,若何?』延曰:『船隻雖有,不敢應付。』公曰:『我前者誅顏良、文丑,亦曾與足下解厄15。今日求一渡船而不與,何也?』延曰:『只恐夏侯惇知之,必然罪我。』

關公知劉延無用之人,遂自催車仗前進。到黃河渡口,秦琪引軍出問:『來者何人?』關公曰:『漢壽亭侯關某也。』琪曰:『今欲何往?』關公曰:『欲投河北去尋兄長劉玄德,敬來借渡。』琪曰:『丞相公文何在?』公曰:『吾不受丞相節制,有甚公文?』琪曰:『吾奉夏侯將軍將令,守把關隘,你便插翅也飛不過去。』關公大怒曰:『你知我於路斬戮攔截者乎?』琪曰:『你只殺得無名下將,敢殺我麼?』關公怒曰:『汝比顏良、文丑若何?』秦琪大怒,縱馬提刀,直取關公。二馬相交,只一合,關公刀起,秦琪頭落。關公曰:『當吾者已死,餘人不必驚走,速備船隻,送我渡河。』軍士急撐舟傍岸。關公請二嫂上船渡河。渡過黃河,便是袁紹地方。關公所歷關隘五處,斬將六員。後人有詩嘆曰:

掛印封金辭漢相,尋兄遙望遠途還。

馬騎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龍出五關。

忠義慨然沖宇宙,英雄從此震江山。

獨行斬將應無敵,今古留題翰墨間。

關公於馬上自嘆曰:『吾非欲沿途殺人,奈事不得已也。曹公知之,必以我為負恩之人矣。』

正行間,忽見一騎自北而來,大叫:『雲長少住!』關公勒馬視之,乃孫乾也。關公曰:『自汝南相別,一向消息若何?』干曰:『劉辟、龔都自將軍回兵之後,復奪了汝南。遣某往河北結好袁紹,請玄德同謀破曹之計。不想河北將士各相妒忌:田豐尚囚獄中,沮授黜退不用,審配、郭圖各自爭權;袁紹多疑,主持不定。某與劉皇叔商議,先求脫身之計。今皇叔已往汝南會合劉辟去了,恐將軍不知,反到袁紹處,或為所害,特遣某於路迎接將來,幸於此得見。將軍可速往汝南與皇叔相會。』關公教孫乾拜見夫人。夫人問其動靜,孫乾備說:『袁紹二次欲斬皇叔,今幸脫身往汝南去了。夫人可與雲長到此相會。』二夫人皆掩面垂淚。

關公依言,不投河北去,徑取汝南來。正行之間,背後塵埃起處,一彪人馬趕來,當先夏侯惇大叫:『關某休走!』正是:

六將阻關徒受死,一軍攔路復爭鋒。

畢竟關公怎生脫身,且聽下文分解。


1亂言片楮——胡言亂語的一封短信。指關公寫給曹操的辭別短信。片楮:片紙。古人用楮樹皮造紙,故用『楮』代紙。

2鈞威:您的權威。鈞:對尊長或上級的敬稱。

3與虎添翼——與:給,助,幫助。添:增加,加上。翼:翅膀。『與虎添翼』本『為虎傅翼』【逸周書·卷三·寤儆解】:『監戒善敗,護守勿失。無為虎傅翼,將飛入邑,擇人而食。不驕不吝,時乃無敵。』朱佑曾校釋:『為虎傅翼,喻助凶暴。』意謂猶如給老虎加上翅膀。比喻助長惡人或對頭的勢力。

4各為其主——語出【三國志·蜀志·關羽傳】:『羽盡封其指曹操所賜,拜書告辭,而奔先主劉備於袁軍。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意謂各人都效忠於自己的主子。多用以表示忠臣。

5一發——索性,越發。 結識——結交,交結。

6台駕——對人的尊稱。

7造府——到別人府上的敬詞。

8致仕——辭官退休。

9文憑——用作憑證的公文。這裡特指允許通行的公文。

10冗——繁忙。

11方丈——這裡指寺廟。

12法堂——寺廟中講說佛法或做法事的大堂。

13壁衣——裝飾牆壁的帷幕。因帷幕懸掛於牆壁之前,壁、幕之間有空當,故可藏人。

14雲遊——四處遊歷,行蹤不定。因如雲之飄忽不定,故稱。多用於僧尼漫遊。

15解厄——從危難中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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