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5-21 21:49
且說董卓字仲穎，隴西臨洮人也。官拜河東太守，自來驕傲。當日怠慢了玄德，張飛性發，便欲殺之。玄德與關公急止之曰：『他是朝廷命官，豈可擅殺？』飛曰：『若不殺這廝，反要在他部下聽令，其實不甘。二兄要便住在此，我自投別處去也。』玄德曰：『我三人義同生死，豈可相離？不若都投別處去便了。』飛曰：『若如此，稍解吾恨。』於是三人連夜引軍來投朱儁。儁待之甚厚，合兵一處，進討張寶。
是時曹操自跟皇甫嵩討張梁，大戰於曲陽。這裡朱儁進攻張寶。張寶引賊眾八九萬屯於山後2。儁令玄德爲其先鋒，與賊對敵。張寶遣副將高升出馬搦戰3；玄德使張飛擊之。飛縱馬挺矛，與升交戰，不數合，刺升落馬。玄德麾軍直衝過去。張寶就馬上披髮仗劍4，作起妖法。只見風雷大作，一股黑氣從天而降，黑氣中似有無限人馬殺來。玄德連忙回軍，軍中大亂，敗陣而歸，與朱儁計議。儁曰：『彼用妖術，我來日可宰豬羊取血，令軍士伏於山頭，候賊趕來，從高坡上潑之，其法可解5。』玄德聽令，撥關公、張飛各引軍一千，伏於山後高岡之上，盛豬羊血並穢物準備。
次日，張寶搖旗擂鼓，引軍搦戰；玄德出迎。交鋒之際，張寶作法，風雷大作，飛砂走石，黑氣漫天，滾滾人馬，自天而下。玄德撥馬便走；張寶驅兵趕來。將過山頭，關、張伏軍放起號炮，穢物齊潑：但見空中紙人草馬紛紛墜地，風雷頓息，砂石不飛。張寶見解了法，急欲退軍。左關公，右張飛，兩軍都出，背後玄德、朱儁一齊趕上，賊兵大敗。玄德望見『地公將軍』旗號，飛馬趕來。張寶落荒而走6。玄德發箭，中其左臂。張寶帶箭逃脫，走入陽城，堅守不出。
朱儁引兵圍住陽城攻打；一面差人打探皇甫嵩消息。探子回報，具說7：『皇甫嵩大獲勝捷，朝廷以董卓屢敗，命嵩代之。嵩到時，張角已死，張梁統其眾，與我軍相拒，被皇甫嵩連勝七陣，斬張梁於曲陽。發張角之棺，戮屍梟首8，送往京師。餘眾俱降。朝廷加皇甫嵩爲車騎將軍，領冀州牧9。皇甫嵩又表奏盧植有功無罪，朝廷復盧植原官。曹操亦以有功，除濟南相10，即日將班師赴任11。』朱儁聽說，催促軍馬，悉力攻打陽城。賊勢危急，賊將嚴政刺殺張寶，獻首投降。朱儁遂平數郡，上表獻捷。
時又黃巾餘黨三人：趙弘、韓忠、孫仲，聚眾數萬，望風燒劫，稱與張角報仇。朝廷命朱儁即以得勝之師討之。儁奉詔，率軍前進。時賊據宛城，儁引兵攻之。趙弘遣韓忠出戰。儁遣玄德、關、張攻城西南角。韓忠盡率精銳之眾，來西南角牴敵。朱儁自縱鐵騎二千，逕取東北角。賊恐失城，急棄西南而回。玄德從背後掩殺12，賊眾大敗，奔入宛城。朱儁分兵四面圍定，城中斷糧。韓忠使人出城投降，儁不許。
玄德曰：『昔高祖之得天下，蓋爲能招降納順13。公何拒韓忠耶？』儁曰：『彼一時，此一時也。昔秦、項之際，天下大亂，民無定主，故招降賞附14，以勸來耳15。今海內一統，惟黃巾造反，若容其降，無以勸善。使賊得利，恣意劫掠，失利便投降，此長寇之志，非良策也。』玄德曰：『不容寇降是矣。今四面圍如鐵桶，賊乞降不得，必然死戰。萬人一心，尚不可當，況城中有數萬死命之人乎？不若撤去東南，獨攻西北，賊必棄城而走，無心戀戰16，可即擒也。』儁然之，隨撤東、南二面軍馬，一齊攻打西、北。韓忠果引軍棄城而奔。儁與玄德、關、張率三軍掩殺17，射死韓忠，餘皆四散奔走。正追趕間，趙弘、孫仲引賊眾到，與儁交戰。儁見弘勢大，引軍暫退。弘乘勢復奪宛城。
儁離十里下寨，方欲攻打，忽見正東一彪人馬到來。爲首一將，生得廣額闊面，虎體熊腰，吳郡富春人也，姓孫名堅，字文台，乃孫武子之後18。年十七歲時，與父至錢塘，見海賊十餘人劫取商人財物，於岸上分贓。堅謂父曰：『此賊可擒也。』遂奮力提刀上岸，揚聲大叫，東西指揮，如喚人狀。賊以爲官兵至，盡棄財物奔走。堅趕上，殺一賊。由是郡縣知名，薦爲校尉。後會稽妖賊許昌造反，自稱『陽明皇帝』，聚眾數萬。堅與郡司馬招募勇士千餘人，會合州郡破之19，斬許昌並其子許韶。刺史臧旻上表奏其功，除堅爲鹽瀆丞，又除盱眙丞、下邳丞。今見黃巾寇起，聚集鄉中少年及諸商旅並淮泗精兵一千五百餘人，前來接應。
朱儁大喜，便令堅攻打南門，玄德打北門，朱儁打西門，留東門與賊走。孫堅首先登城，斬賊二十餘人，賊眾奔潰。趙弘飛馬突槊20，直取孫堅。堅從城上飛身奪弘槊，刺弘下馬；卻騎弘馬，飛身往來殺賊。孫仲引賊突出北門，正迎玄德，無心戀戰，只待奔逃。玄德張弓一箭，正中孫仲，翻身落馬。朱儁大軍隨後掩殺，斬首數萬級，降者不可勝計。
南陽一路十數郡皆平。儁班師回京，詔封爲車騎將軍，河南尹。儁表奏孫堅、劉備等功。堅有人情，除別部司馬，上任去了。惟玄德聽候日久，不得除授。三人鬱鬱不樂，上街閒行，正值郎中張鈞車到。玄德見之，自陳功績。鈞大驚，隨入朝見帝，曰：『昔黃巾造反，其原皆由十常侍賣官鬻爵21，非親不用，非仇不誅，以致天下大亂。今宜斬十常侍，懸首南郊，遣使者布告天下，有功者重加賞賜，則四海自清平也。』十常侍奏帝曰：『張鈞欺主。』帝令武士逐出張鈞。十常侍共議：『此必破黃巾有功者不得除授，故生怨言。權且教省家銓注微名22，待後卻再理會未晚。』因此玄德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縣尉，克日赴任23。
玄德將兵散回鄉里，止帶親隨二十餘人，與關、張來安喜縣中到任。署縣事一月24，與民秋毫無犯25，民皆感化。到任之後，與關、張食則同桌，寢則同床。如玄德在稠人廣坐26，關、張侍立，終日不倦。
到縣未及四月，朝廷降詔：凡有軍功爲長吏者當沙汰27。玄德疑在遣中28。適督郵行部至縣29，玄德出郭迎接30，見督郵施禮。督郵坐於馬上，惟微以鞭指回答。關、張二公俱怒。及到館驛31，督郵南面高坐，玄德侍立階下。良久，督郵問曰：『劉縣尉是何出身32？』玄德曰：『備乃中山靖王之後。自涿郡剿戮黃巾，大小三十餘戰，頗有微功，因得除今職。』督郵大喝曰：『汝詐稱皇親，虛報功績。目今朝廷降詔，正要沙汰這等濫官污吏33。』玄德喏喏連聲而退34。歸到縣中，與縣吏商議。吏曰：『督郵作威，無非要賄賂耳。』玄德曰：『我與民秋毫無犯，那得財物與他？』次日，督郵先提縣吏去，勒令指稱縣尉害民。玄德幾番自往求免，俱被門役阻住，不肯放參35。
卻說張飛飲了數杯悶酒，乘馬從館驛前過，見五六十個老人皆在門前痛哭，飛問其故。眾老人答曰：『督郵逼勒縣吏，欲害劉公。我等皆來苦告，不得放入，反遭把門人趕打。』張飛大怒，睜圓環眼，咬碎鋼牙，滾鞍下馬，逕入館驛，把門人那裡阻當得住，直奔後堂。見督郵正坐廳上，將縣吏綁倒在地。飛大喝：『害民賊!認得我麼？』督郵未及開言，早被張飛揪住頭髮，扯出館驛，直到縣前馬樁上縛住。攀下柳條，去督郵兩腿上著力鞭打，一連打折柳條十數枝。
玄德正納悶間，聽得縣前喧鬧，問左右。答曰：『張將軍綁一人在縣前痛打。』玄德忙去觀之，見綁縛者乃督郵也。玄德驚問其故。飛曰：『此等害民賊，不打死等甚!』督郵告曰36：『玄德公救我性命。』玄德終是仁慈的人，急喝張飛住手。旁邊轉過關公來，曰：『兄長建許多大功，僅得縣尉，今反被督郵侮辱。吾思枳棘叢中，非棲鸞鳳之所37。不如殺督郵，棄官歸鄉，別圖遠大之計。』玄德乃取印綬38，掛於督郵之頸，責之曰：『據汝害民，本當殺卻，今姑饒汝命。吾繳還印綬，從此去矣。』督郵歸告定州太守，太守申文省府39，差人捕捉。玄德、關、張三人往代州投劉恢。恢見玄德乃漢室宗親，留匿在家不題。
卻說十常侍既握重權，互相商議，但有不從己者誅之。趙忠、張讓差人問破黃巾將士索金帛，不從者奏罷職。皇甫嵩、朱儁皆不肯與，趙忠等俱奏罷其官。帝又封趙忠等爲車騎將軍，張讓等十三人皆封列侯。朝政愈壞，人民嗟怨。於是長沙賊區星作亂；漁陽張舉、張純反，舉稱天子，純稱大將軍。表章雪片告急40，十常侍皆藏匿不奏。
一日，帝在後園與十常侍飲宴，諫議大夫劉陶逕到帝前大慟。帝問其故。陶曰：『天下危在旦夕41，陛下尚自與閹宦共飲耶42？』帝曰：『國家承平43，有何危急？』陶曰：『四方盜賊並起，侵掠州郡。其禍皆由十常侍賣官害民，欺君罔上44。朝廷正人皆去，禍在目前矣!』十常侍皆免冠跪伏於帝前曰：『大臣不相容，臣等不能活矣。願乞性命歸田裡，盡將家產以助軍資。』言罷痛哭。帝怒謂陶曰：『汝家亦有近侍之人，何獨不容朕耶45？』呼武士推出斬之。劉陶大呼：『臣死不惜，可憐漢室天下四百餘年，到此一旦休矣!』
武士擁陶出，方欲行刑，一大臣喝住曰：『勿得下手，待我諫去。』眾視之，乃司徒陳耽，逕入宮中，來諫帝曰：『劉諫議得何罪而受誅？』帝曰：『毀謗近臣，冒瀆朕躬46。』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之如父母，身無寸功，皆封列侯；況封諝等結連黃巾，欲爲內亂。陛下今不自省47，社稷立見崩摧矣48!』帝曰：『封諝作亂，其事不明。十常侍中，豈無一二忠臣？』陳耽以頭撞階而諫。帝怒，命牽出，與劉陶皆下獄。是夜，十常侍即於獄中謀殺之；假帝詔以孫堅爲長沙太守49，討區星。
不五十日，報捷，江夏平。詔封堅爲烏程侯50。封劉虞爲幽州牧，領兵往漁陽征張舉、張純。代州劉恢以書薦玄德見虞。虞大喜，令玄德爲都尉，引兵直抵賊巢，與賊大戰數日，挫動銳氣。張純專一凶暴，士卒心變。帳下頭目刺殺張純，將頭納獻，率眾來降。張舉見勢敗，亦自縊死。漁陽盡平。劉虞表奏劉備大功，朝廷赦免鞭督郵之罪，除下密丞，遷高堂尉。公孫瓚又表陳玄德前功，薦爲別部司馬，守平原縣令。玄德在平原，頗有錢糧、軍馬，重整舊日氣象。劉虞平寇有功，封太尉。
中平六年夏四月，靈帝病篤51，召大將軍何進入宮，商議後事。那何進起身屠家52，因妹入宮爲貴人，生皇子辯，遂立爲皇后，進由是得權重任53。帝又寵幸王美人，生皇子協。何後嫉妒，鴆殺王美人54。皇子協養於董太后宮中。董太后乃靈帝之母，解瀆亭侯劉萇之妻也。初因桓帝無子，迎立解瀆亭侯之子，是爲靈帝。靈帝入繼大統55，遂迎養母氏於宮中，尊爲太后。董太后嘗勸帝立皇子協爲太子，帝亦偏愛協，欲立之。當時病篤，中常侍蹇碩奏曰：『若欲立協，必先誅何進，以絕後患。』帝然其說，因宣進入宮。
進至宮門，司馬潘隱謂進曰：『不可入宮，蹇碩欲謀殺公。』進大驚，急歸私宅，召諸大臣，欲盡誅宦官。座上一人挺身出曰：『宦官之勢，起自沖、質之時56，朝廷滋蔓極廣，安能盡誅？倘機不密，必有滅族之禍。請細詳之57。』進視之，乃典軍校尉曹操也。進叱曰：『汝小輩，安知朝廷大事？』正躊躇間，潘隱至，言：『帝已崩。今蹇碩等十常侍商議，秘不發喪，矯詔宣何國舅入宮58，欲絕後患，冊立皇子協爲帝。』說未了，使命至，宣進速入，以定後事。操曰：『今日之計，先宜正君位59，然後圖賊。』進曰：『誰敢與吾正君討賊？』一人挺身出曰：『願借精兵五千，斬關入內60，冊立新君61，盡誅閹豎62，掃清朝廷，以安天下。』進視之，乃司徒袁逢之子、袁隗之侄，名紹，字本初，現爲司隸校尉。何進大喜，遂點御林軍五千。紹全身披掛。
何進引何顒、荀攸、鄭泰等大臣三十餘員，相繼而入，就靈帝柩前，扶立太子辯即皇帝位。百官呼拜已畢63，袁紹入宮收蹇碩。碩慌走入御園花陰下，爲中常侍郭勝所殺。碩所領禁軍，盡皆投順。紹謂何進曰：『中官結黨64，今日可乘勢盡誅之。』張讓等知事急，慌入告何後曰：『始初設謀陷害大將軍者，止蹇碩一人，並不干臣等事。今大將軍聽袁紹之言，欲盡誅臣等，乞娘娘憐憫。』何太后曰：『汝等勿憂，我當保汝。』傳旨宣何進入，太后密謂曰：『我與汝出身寒微，非張讓等，焉能享此富貴？今蹇碩不仁，既已伏誅，汝何聽信人言，欲盡誅宦官耶？』何進聽罷，出謂眾官曰：『蹇碩設謀害我，可族滅其家。其餘不必妄加殘害。』袁紹曰：『若不斬草除根65，必爲喪身之本。』進曰：『吾意已決，汝勿多言。』眾官皆退。
次日，太后命何進參錄尚書事66，其餘皆封官職。董太后宣張讓等入宮，商議曰：『何進之妹，始初我抬舉他。今日他孩兒即皇帝位，內外臣僚，皆其心腹，威權太重，我將如何？』讓奏曰：『娘娘可臨朝，垂簾聽政67；封皇子協爲王；加國舅董重大官，掌握軍權；重用臣等：大事可圖矣。』董太后大喜。次日設朝，董太后降旨，封皇子協爲陳留王，董重爲驃騎將軍，張讓等共預朝政。
何太后見董太后專權，於宮中設一宴，請董太后赴席。酒至半酣，何太后起身捧杯再拜曰：『我等皆婦人也，參預朝政，非其所宜。昔呂后因握重權，宗族千口皆被戮68。今我等宜深居九重69，朝廷大事，任大臣元老自行商議，此國家之幸也。願垂聽焉70。』董後大怒曰：『汝鴆死王美人，設心嫉妒。今倚汝子爲君與汝兄何進之勢，輒敢亂言71!吾敕驃騎斷汝兄首72，如反掌耳73!』何後亦怒曰：『吾以好言相勸，何反怒耶？』董後曰：『汝家屠沽小輩74，有何見識？』兩宮互相爭競，張讓等各勸歸宮。
何後連夜召何進入宮，告以前事。何進出，召三公共議。來早設朝，使廷臣奏董太后原系藩妃75，不宜久居宮中，合仍遷於河間安置，限日下即出國門76。一面遣人起送董後；一面點禁軍圍驃騎將軍董重府宅，追索印綬。董重知事急，自刎於後堂。家人舉哀，軍士方散。張讓、段珪見董後一枝已廢，遂皆以金珠玩好結構何進弟何苗77，並其母舞陽君78，令早晚入何太后處，善言遮蔽79，因此十常侍又得近幸。
六月，何進暗使人鴆殺董後於河間驛庭80，舉柩回京，葬於文陵。進託病不出。司隸校尉袁紹入見進曰：『張讓、段珪等流言於外，言公鴆殺董後，欲謀大事。乘此時不誅閹宦，後必爲大禍。昔竇武欲誅內豎，機謀不密，反受其殃81。今公兄弟部曲將吏82，皆英俊之士，若使盡力，事在掌握。此天贊之時83，不可失也。』進曰：『且容商議。』左右密報張讓，讓等轉告何苗，又多送賄賂。苗入奏何後云：『大將軍輔佐新君，不行仁慈，專務殺伐。今無端又欲殺十常侍，此取亂之道也。』後納其言。
少頃，何進入白後84，欲誅中涓。何後曰：『中官統領禁省，漢家故事85。先帝新棄天下86，爾欲誅殺舊臣，非重宗廟也87。』進本是沒決斷之人，聽太后言，唯唯而出88。袁紹迎問曰：『大事若何？』進曰：『太后不允，如之奈何？』紹曰：『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來京，盡誅閹豎。此時事急，不容太后不從。』進曰：『此計大妙。』便發檄至各鎮89，召赴京師。主簿陳琳曰：『不可。俗云：「掩目而捕燕雀90」，是自欺也。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家大事乎？今將軍仗皇威，掌兵要，龍驤虎步91，高下在心92，若欲誅宦官，如鼓洪爐燎毛髮耳93。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則天人順之。卻反外檄大臣，臨犯京闕，英雄聚會，各懷一心；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94，功必不成，反生亂矣。』何進笑曰：『此懦夫之見也。』旁邊一人鼓掌大笑曰：『此事易如反掌95，何必多議？』視之，乃曹操也。正是：
欲除君側宵人亂96，須聽朝中智士謀。
不知曹操說出甚話來，且聽下文分解。
1宦豎——對宦官的賤稱。漢·司馬遷【報任少卿書】：『夫以中才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於慷慨之士乎？』豎：對人的蔑稱。
2屯——軍隊駐紮。
3搦nu ò諾戰——挑戰。
4仗劍——持劍，拿著劍。
5解——化解，破除，消除。
6落荒——向荒野逃竄。形容慌不擇路。
7具說——備說，細說，詳細陳述。
8戮屍梟xiāo消首——古代的兩種酷刑。戮屍：陳屍示眾，以示羞辱。梟首：將頭砍下，並懸掛示眾。
9領——漢代稱地位較高的官員兼理較低職務爲『領』。如此處皇甫嵩以級別較高的車騎將軍兼理級別較低的冀州牧，故稱『領』。以後歷代沿襲。 牧——這裡指州郡長官。封建時代把統治人民比做放牧，故稱。
10濟南相——濟南在漢代爲諸侯王國名，治所在東平陵，即今山東濟南。相在漢代爲諸侯王國的執政者，相當於郡太守。故濟南相即漢代濟南王國的行政長官。
11班師——調回軍隊或軍隊凱旋。【尚書·虞書·大禹謨】：『禹拜昌言曰：「俞!班師振旅。」』班：還，回。
12掩殺——衝殺，衝鋒陷陣。
13納順——接納歸順的人。
14賞附——獎賞歸附的人。
15勸——勉勵，鼓勵。
16戀戰——爲求勝利而不肯停止戰鬥。
17三軍——古代指步軍、車軍、騎軍。【六韜·犬韜·戰車】：『步貴知變動，車貴知地形，騎貴知別軍奇道，三軍同名而異用。』
18孫武子——姓孫名武，『子』是對男子的尊稱或美稱，通稱『孫子』。春秋時齊國人，傑出的軍事家。著有【孫子兵法】，是我國最早的兵書，對後世影響巨大。
19會合——配合，協同。
20突槊shuò碩——手舉長矛，向前猛衝。槊：長矛的別稱。
21賣官鬻爵——語本【管子·八觀】：『賞罰不信，五年而破；上賣官爵，十年而亡。』意謂當權者利用職權出賣官職、爵位，以聚斂錢財。
22教省家銓注——教：下令，命令。省家：這裡指專管官吏的官署官吏。省：中央官署名，如尚書省、中書省、門下省等，因設於宮內而得名。銓註：即根據功勞或才能擬定官職，暫時登記，待有官缺時再予實授。銓：考核選拔官吏。註：登記，登錄。
23克日——規定或約定的日期。
24署——暫時代領某個官職。
25秋毫無犯——秋毫：獸在秋季新長的絨毛。比喻細微的事物。『秋毫無犯』或本【史記·項羽本紀】：『沛公劉邦奉卮酒爲項伯壽，約爲婚姻，曰：「吾入關，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秋豪：即『秋毫』。近：觸犯。有二義：形容軍隊紀律嚴明，絲毫不侵犯民間利益；形容爲官清廉，一芥不取。這裡用後一義。
26稠人廣坐——稠人：眾人。稠：多。廣坐：供眾人坐的地方。泛指公共場所。『稠人廣坐』本『眾人廣坐』，出自【戰國策·趙策三】：『自是之後，眾人廣坐之中，未嘗不言趙人之長者也，未嘗不言趙俗之善者也。』泛指人數眾多的場所。
27長吏——有二義：地位較高的官員；府、州、縣長官的輔佐官。這裡指後一義。 沙汰——淘汰。
28遣——本義爲拋棄，引申爲罷官。
29行部——到所屬部下視察，考核其政績。
30郭——古代之內城稱爲城，外城稱爲郭。
31館驛——設於官道驛站或地方官府所在地的官辦旅舍，專門接待來往官員。
32出身——這裡指個人的身份與資歷。
33濫官污吏——意謂貪贓枉法的官吏。濫、污：皆爲貪污之意。
34喏喏——義同『諾諾』。連聲答應之意。多表示十分順從，不敢違抗。
35放參——舊時官吏准許下屬進門參見謂之『放參』。
36告——這裡是哀求、請求之意。下文『督郵歸告定州太守』的『告』則爲報告、告訴之意。
37『枳棘zh ī j í紙集叢中』兩句——枳棘：兩種帶刺的灌木。借喻惡劣環境。鸞鳳：泛指鳳凰一類的神鳥。比喻德才兼備的人才。這裡暗用了一個典故，典出【詩經·大雅·卷阿】：『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鄭玄箋：『喻賢者待禮乃行，翔而後集……鳳凰之性，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漢·韓嬰【韓詩外傳】卷八第八章還記述了一個上古傳說：『黃帝即位，施惠承天，一道修德，惟仁是行，宇內和平，未見鳳凰，惟思其象……於是黃帝服黃衣，帶黃紳，戴黃冠，致齋於中宮。鳳乃蔽日而至。黃帝降於東階，西面，再拜稽首曰：「皇天降祉，敢不承命。」鳳乃止帝東園，集帝梧桐，食帝竹實，沒身不去。』這兩句比喻德才兼備的人才只擇賢明之主而事，不願意在惡劣的環境之中混飯吃。
38『玄德乃取印綬』兩句——印綬：官印和系官印的絲帶，它是官職或爵位的憑證。這兩句是說劉備將安喜縣令的官印掛在督郵的脖子上，以表示辭官不做了。
39申文省府——用公文呈報朝廷。省府：指朝廷。省：皇宮禁地。
40表章——泛指奏章。漢·蔡邕【獨斷】卷上：『凡群臣上書於天子者有四名：一曰章，二奏，三曰表，四曰駁議。』
41危在旦夕——危：危險。旦夕：早晚之間。指極短的時間。『危在旦夕』出自【魯連子】見【太平御覽】卷九二七引：『今楚軍南陽，趙伐高唐，燕人十萬守聊城，國之危在旦夕，先生奈何？』意謂危險就在眼前。
42陛下——臣民對皇帝的尊稱。漢·蔡邕【獨斷】卷上：『漢天子正號曰皇帝，自稱曰朕，臣民稱之曰陛下……陛下者，陛，階地，所由申堂也。天子必由近臣執兵陳於階側，以戒不虞。謂之陛下者，群臣與天子言，不敢指斥天子，故呼在陛下者而告之，因卑達尊之意也。』大意是說臣下因不敢直接向皇帝進諫，只能請站在階下之侍衛轉達，故『陛下』原是對侍衛的稱呼，後轉爲對皇帝的尊稱。 閹宦——對宦官的蔑稱。以其做過閹割手術，故稱。
43承平——太平。
44欺君罔上——欺騙蒙蔽皇帝。君、上：均指皇帝。罔：欺騙，蒙蔽。
45朕——上古爲『我』的通稱，無論尊卑皆可自稱『朕』。漢·蔡邕【獨斷】卷上：『朕，我也。古代尊卑共之，貴賤不嫌，則可同號之義也。』至秦始皇二十六年起才定爲帝王的自稱，此後歷朝沿襲。【史記·秦始皇本紀】：丞相綰等皆曰：『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爲「泰皇」，命爲「制」，令爲「詔」，天子自稱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號，號曰「皇帝」。他如議。』
46冒瀆——冒犯褻瀆。 朕躬——我身，我自己。多用於帝王自稱。【尚書·商書·湯誥】：『王曰爾有善，朕弗敢蔽；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惟簡在上帝之心。』
47自省——自我反省，自我省察。
48社稷——本義爲土地神社和五穀神稷。因土地和五穀爲國家的根本，故成爲國家的代稱。
49假帝詔——假託皇帝的詔書，矯詔。詔：皇帝的命令或指示。
50侯——古代爵位名。【禮記·王制】：『王者之制祿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
51病篤——病情嚴重，病危。【史記·范睢蔡澤列傳】：『昭王強應侯，應侯遂稱病篤。』
52起身——出身。
53權——作動詞用，即擔當、充當之意。
54鴆zh èn震殺——用毒酒毒死。鴆：傳說是一種毒鳥，以其羽泡酒，即成毒酒。戰國楚·屈原【離騷】：『吾令鴆爲媒兮，鴆告余以不好。』王逸註：『鴆，運日也。羽有毒，可殺人。』洪興祖補註：『【廣志】云：其鳥大如鴞，紫綠色，有毒，食蛇蝮，雄名運日，雌名陰諧。以其毛歷飲卮，則殺人。』
55繼大統——繼承帝位。大統：帝位。【尚書·周書·武成】：『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勛，誕膺天命，以撫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惟九年大統未集。』
56沖、質——指漢沖帝劉炳公元144—145年在位和漢質帝劉纘公元145—146年在位。
57細詳——仔細考慮。
58矯詔——冒充皇帝名義發布詔令。
59正君位——意謂按傳統確立帝位。
60斬關入內——這裡指砍開宮門，闖入皇官。關：門閂。代指門。內：皇宮。
61冊立新君——這裡是指以已薨皇帝的名義封立繼位皇帝。冊立：古代帝王封立新君、太子、皇后的詔書爲摺疊如冊形，故稱『冊立』。
62閹豎——對宦官的蔑稱。『閹』指其受過宮刑，『豎』是對人的蔑稱。
63呼拜——『山呼參拜』的省略。這是臣下向皇帝祝賀的儀式，即一面叩拜一面連喊三聲『萬歲』。山呼：典出【漢書·武帝紀】：『元豐元年春正月，行幸緱氏，詔曰：「朕用事華山，至於中嶽，獲駁麃，見夏後啟母石。翌日親登嵩高，御史乘屬、在廟旁吏卒咸聞呼萬歲者三。」』後遂稱臣下喊皇帝萬歲爲『山呼』或『嵩呼』。
64中官——泛指宦官。【漢書·高后紀】：『諸中官、宦者令丞，皆賜爵關內侯，食邑。』顏師古註：『諸中官，凡閹人給事於中者皆是也。』
65斬草除根——斬：砍，割。『斬草除根』語意本【左傳·隱公六年】：『爲國家者，見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蘊崇之，絕其本根，勿使能殖，則善者信矣。』芟夷：除去草。蘊崇：積聚。信：古同『伸』。比喻徹底剷除禍根，不留後患。
66參錄尚書事——指只有參與錄尚書政務的資格，卻無錄尚書事的官銜。參：參與。錄尚書事：官銜名。此銜始於東漢，即爲太傅、太尉、大將軍加以此銜，行宰相職權。
67垂簾聽政——垂簾：放下帘子。這裡指皇太后坐在朝堂帘子後面。聽政：聽取大臣議政。引申爲參與朝政或執政。『垂簾聽政』語意本【舊唐書·高宗紀下】：『時帝風疹不能聽朝，政事皆決於天后。自誅上官儀後，上每視朝，天后垂簾於御座後，政事大小，皆預聞之，內外稱爲「二聖」。』天后：指武則天。原指因皇帝年幼，皇太后又不能直面大臣，故隔簾參與朝政。引申以泛指皇太后在幕後或公開掌控朝政。
68『昔呂后』二句——事見【史記·呂太后本紀】、【漢書·高后紀】：呂后爲漢高祖劉邦之妻，名雉。高祖駕崩，呂后之子劉盈即位，是爲孝惠帝，呂后代理朝政。劉盈駕崩，呂后臨朝稱制，重用呂氏，排斥異己。呂后死後，諸呂陰謀作亂，被周勃、陳平等族誅。
69九重chóng蟲——本指重重疊疊的宮門，引申爲皇宮。
70垂聽——下聽，俯聽，傾聽。含恭敬之意。【尉繚子·原官】：『明舉上達，在王垂聽也。』
71輒敢——竟敢，膽敢。輒：擅自。
72敕——這裡指上對下的告瑜、吩咐。 驃騎——『驃騎將軍』的簡稱。這裡指國舅董重。
73反掌——典出【孟子·公孫丑上】：『以齊王，由猶反手也。』王：稱王，統治天下。趙岐註：『以齊國之大，而行王道，其易若反手耳。』意謂事情容易的如同翻一下手掌。比喻事情輕而易舉，不費很大力氣就能辦到。
74屠沽小輩——侮辱人的話。屠：屠戶。沽：賣酒人家。小輩：低賤的人。
75藩妃——諸侯王妃。因董太后原是解瀆亭侯劉萇之妃，故稱。
76國門——這裡指都城的城門。
77結構——亦作『結構』。這裡是勾結之意。
78舞陽君——何太后、何進、何苗之母的封號。
79遮蔽——保護。
80鴆zhèn震殺——以毒酒殺人。鴆：通『鴆』。參見本回『鴆殺』條注。
81『昔竇武』三句——參見本書第一回第一段。內豎：對宦官的蔑稱。內：指禁中。豎：對人的蔑稱。
82部曲——部與曲皆爲古代軍隊編制單位，部下有曲。借指軍隊。
83天贊——天助，天賜良機，老天保佑，老天幫忙。贊：幫助，協助。【三國志·吳志·賀邵傳】：『割據江山，拓土萬里，雖承天贊，實由人力也。』
84入白後——進宮向何太后訴說。白：作動詞用，即講述、稟告之意。
85漢家故事——漢朝的老規矩、老傳統。
86棄天下——皇帝去世的委婉說法。【後漢書·順帝紀】：『孝安皇帝聖德明茂，早棄天下。』
87宗廟——本指皇家的家廟，因古代帝王視國家爲己有，故將自家的家廟作爲國家政權的象徵。
88唯唯——恭敬的應答聲。表示完全服從。
89檄x í媳——文體之一。古代官府用以徵召、曉諭、聲討的公文。
90掩目而捕燕雀——原作『掩目捕雀』，語出三國魏·陳琳【諫何進召外兵】見【三國志·魏志·陳琳傳】：『琳諫何進曰【易】稱「即鹿無虞」，諺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又見【後漢書·何進傳】意謂捂住眼睛捉麻雀。比喻自欺欺人。
91龍驤虎步——意謂好像龍馬那樣昂著頭，如同猛虎一般邁著步。形容威武雄壯，氣宇軒昂。
92高下在心——高下：好壞，得失。在心：在於心意，取決於心意。『高下在心』出自上古諺語，見【左傳·宣公十五年】：『古人有言曰：「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天方授楚，未可與爭，雖晉之強，能違天乎？諺曰：「高下在心。」』杜預註：『度時制宜。』原指估量當時的情形，採取適當的措施。引申以形容隨心所欲地處置事務或問題。
93鼓洪爐燎毛髮——鼓：用風箱扇風。洪爐：大火爐。燎：燒。『鼓洪爐燎毛髮』本【史記·刺客列傳】：『夫以鴻毛燎於爐炭之上，必無事矣。』意謂猶如用風箱把大火爐里的火扇旺，在火上燒毛髮，霎時即可化爲烏有。比喻輕而易舉，毫不費力。
94倒持干戈，授人以柄——持：拿，握。語本『倒持泰阿，授楚其柄』，出自漢·梅福【上書言王鳳專擅】見【漢書·梅福傳】：『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則不然，張誹謗之網，以爲漢驅除；倒持泰阿，授楚其柄。』泰阿：亦作『太阿』。古代寶劍名。顏師古註：『泰阿，劍名，歐冶所鑄也。言秦無道，令陳涉、項羽乘間而發，譬倒持劍而以把授與人也。』意謂自己把寶劍倒著拿，讓別人拿著劍柄，從而使劍尖對著自己。比喻把大權或主動權交給別人，使自己處於被動或危險的境地。表示愚不可及，行事悖謬。
95易如反掌——參見本回『反掌』。
96宵人——行爲卑劣的小人，壞人。【莊子·列禦寇】：『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郭象註：『不由明坦之塗者，謂之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