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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紀九 漢孝武建元元年-元光元年

資治通鑑白話文作者:金色轟炸機發布:金色轟炸機

2019-10-7 21:19

世宗孝武皇帝建元元年辛丑、公元前140年

大家注意,『建元』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正式的年號。從這一年起,中國進入了以年號來紀年的時代。

冬,十月,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上親策問以古今治道,對者百餘人。

冬季,十月,漢武帝下詔,令大臣舉薦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的人才,武帝親自出題,圍繞著古往今來治理天下的『道』,進行考試。參加考試的有一百多人。

年輕的漢武帝剛一登基,便四處求賢,顯示了其朝氣蓬勃、奮發進取的性格。這也意味著漢朝將要由之前文景時代『無爲而治』的國策,轉變成積極有爲。

廣川董仲舒對曰:『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滅也。夫周道衰於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敝,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復興,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故治亂廢興在於已,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悖謬,失其統也。爲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於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

廣川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北冀州市人董仲舒在回答說:『所謂的「道」,是指由此而達到天下大治的道路,仁、義、禮、樂都是推行「道」的具體方法。所以,古代聖明的君王去世之後,他的後代可以長期穩坐天下,國家幾百年太平無事,這都是推行禮樂教化的功績。凡是君主,沒有人不希望自已的國家能安寧長存,但是政治昏亂、國家危亡的卻很多。用人不當,治理國家的方法不是正道,所以國家政治一天比一天接近滅亡。周王朝有幽王、厲王時期出現衰敗,並不是由於治國的道路不存在了,而是由於幽王、厲王不遵循治國之道。到了周宣王在位時,他仰慕過去先王的德政,恢復被淡忘的先王善政,彌補殘缺,發揚周文王、周武王的功業,周代的王道再次煥發出燦爛的光彩,這是日夜不懈地推行善政而取得的成效。『孔子說:「人可以弘揚道,而不是道弘揚人。」所以,國家的治亂興亡在於君主自己,只要不是天意要改朝換代,統治權就不會喪失;君主的作爲悖理錯誤,就會喪失統治地位。做君主的人,要端正自己的思想,整肅朝廷,整肅了朝廷才能用以整肅百官,整肅了百官才能用以整肅天下百姓,整肅了天下百姓才能用以整肅四方的夷狄各族。四方的夷狄各族都已整肅完畢,遠近沒有膽敢不統一於正道的,就沒有邪氣沖犯天地之間,因此陰陽諧和,風調雨順,生物安和相處,百姓繁衍生息,所有象徵辛福的東西和可以招致吉祥事,全都出現,這就是王道的最佳境界了!

董仲舒的觀點,將傳統的天命觀與君王自身的德行結合起來。君王自身無德,不行正道,就會失去天命。輕則國家動亂,重則改朝換代。這是對君主最高權力的一種約束與監督。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貴爲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這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古之王者明於此,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爲大務。立太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聖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復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秦滅先聖之道,爲苟且之治,故立十四年而亡,其遺毒餘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頑,抵冒殊捍,熟爛如此之甚者也。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爲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

『孔子說:「鳳凰不來,黃河也不出現圖畫,我算完了!」他認爲自己的德行本可招致這些祥瑞,但因爲身份卑賤不能招致,而感到悲哀。現在,陛下貴爲天子,富有四海,身居得以招致祥端的尊位,手持可以招致祥瑞的權勢,又有能夠招致祥瑞的資質;品行高尚而恩德深厚,頭腦聰明而心地善良,愛護百姓而尊重賢士,可稱得上是仁義君主了。但是,天地沒有相應的表示,祥瑞沒有出現,原因何在?主要在於沒有推行道德教化,百姓沒有走上正路。百姓追逐財利,就如同水流向低處一樣,不用教化築成堤,就不能阻止。古代英明的君主深知此理,所以面南爲王治理天下時,沒有不把教化作爲根本大事的。建立太學中央級別的學校,以便在都城興起教化,興辦學府,以便在地方城邑中開導民眾,當時的刑罰很輕而沒有人觸犯法禁,其原因在於推行了教化而社會風俗很好。聖明的君主繼承亂世道,首先要把它的一切殘餘全部掃除,還要推行教化,提高教化;教化已見明效,好的社會風俗已經形成,子孫後代沿襲不變,實行五六百年也不會衰敗。秦朝毀棄先代聖王的治國之道,實行不顧長遠、只顧眼前的統治方法,所以立國僅有十四年就滅亡了。秦朝遺留下來的惡劣影響至今還沒有清除,導致社會風俗淺薄惡劣,百姓不講忠信德義,牴觸冒犯,殊死反抗,風俗竟然敗壞到如此程度。我私下做了這樣一個比喻:琴瑟聲音不和諧,嚴重時必須解下舊弦,更換新弦,才可以彈奏;實施統治遇到了阻礙,嚴重時一定要加以改變,才能治理好國家。所以,自從漢朝得到天下以來,一直想治理好國家,但至今沒有治理得好,其原因就在於應當實行改革的時候而沒有實行改革。

倉廩實而知禮節,經過文景之治,漢朝國力強盛,有能力興辦學校,讓更多人受到教育,這是正確的。董仲舒在他的奏對中提出了按照古代制度興辦學校、舉薦人才,可謂是正當其時。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爵祿以養其德,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於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餘年:此亦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至秦則不然,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爲俗,誅名而不察實,爲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飾虛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內有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趨利無恥;是以刑者甚眾,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今陛下並有天下,莫不率服,而功不加於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於他,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於內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我聽說聖明的君主治理天下,臣子年幼時就學習知識,成年後就給他官位以磨礪他的才能,頒給爵位俸祿以培養他的品德,實施刑罰以威懾他的罪惡念頭,所以,百姓才能通曉禮義,而以沖犯君主爲恥。周武王奉行天下大義,推翻了獨夫民賊,周公製作了禮和樂來修飾周政;到了成王、康王的大治時期,沒有人犯罪,監獄空虛長達四十多年。這也是教化的浸潤和仁義的流布,而不止是傷殘皮肉的刑罰的成效。到秦代就不是這樣了。秦尊奉申不害、商鞅的法令,實行韓非的學說,憎惡聖明帝王的治世之道,提倡貪求財利的風俗,只看虛名而不注重實際,做好事的人不一定能倖免受刑罰,而做壞事的人也不一定能受到懲罰。因此,百官都粉飾虛名假譽而不注重實際政務,表面上有侍奉君主的禮儀,內心卻有背叛君主的念頭,弄虛作假,追逐財利,毫無廉恥;所以遭受刑罰的人很多,死人相連,但是犯罪卻沒被制止,是風俗的影響造成了這樣的狀況。現在陛下統治全國,天下沒有不服從的,但是卻沒有給百姓帶來功德,大概是由於您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吧。【曾子】一書說:「尊重所聽到的道理,他就算是高明了;實踐所知道的的知識,他就算是光大了。高明光大,不在於別的,就在於認真注意罷了。」希望陛下能依據所聽到的道理,真誠地信奉它並把它推行開來,那麼,您與聖明的三王就沒有什麼不同了!

 中國數千年來採用『德主刑輔』的治國方針,即源於此。首先用道德教化讓人們變得善良,社會風氣好了,犯罪自然就少了。再用刑罰打擊極少數漏網之魚。孔子說過:『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一味地用嚴刑峻法來恐嚇民眾,結果就是使得百姓沒有廉恥之心,僅僅以免於受到處罰爲幸事,甚至以鑽法律空子爲榮。社會道德一天天敗壞,人際關係也趨於冷漠。漢文帝時代的賈誼,就曾批評過秦朝用法家來治國,對社會造成的負面作用,詳見漢紀六3。嚴刑高壓下,整個社會成了大號監獄,民眾有什麼幸福感呢?只有致力於社會整體道德的提升,才能讓人們生活在溫情之中,違法亂紀傷害他人的事,自然就少了。

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養士之大者,莫大呼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國之眾對,亡應書者,是王道往往而絕也。臣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由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既亡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奸爲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於此也!

『平常不招徠和尊重士人,而想求得賢能之臣, 就好像不雕琢玉石而想得到花紋美麗的玉器一樣。所以,招徠和尊重士人的方法,莫過於興建太學;太學,是賢士的來源,是推行教化的根本。現在,讓一郡、一國的所有民眾都來回答,而沒有一個符合詔書要求的人才,這說明上古聖王之道常常滅絕了。臣希望陛下興建太學,設置學識淵博的老師,用來培養天下的士人,經常考試以便學生能全面表現自己的才能,就可以得到出類拔萃的人傑了。現在的郡守和縣令,是百姓的表率,其職責就在於上承仁德而向下傳播教化;所以,如果這些表率人物無德無才,就會君主仁德不能傳播,恩澤不能流布。現在的官吏都不能教化民眾,有的還不遵守朝廷的法度,殘酷地虐待百姓,與壞人勾結,貪求財利,百姓貧困孤弱,冤屈痛苦,無法維持生計,十分不合陛下的心這都是官吏不稱職造成的後果!

所謂『上行下效』,要想讓百姓的道德水平提升,那麼官員一定要起到模範帶頭作用。所以,選擇稱職的官吏非常重要。

夫長吏多出於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且古所謂功者,比任官稱職爲差,非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於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爲輔佐,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以赴功。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臣愚以爲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爲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爲功,實試賢能爲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

『官吏大部分出自郎中,中郎、二千石官員的子弟, 選任郎官又以家庭富於資財爲條件,所選的人未必是賢能的人。而且,古代所說的「功」,是按照任官政績的好壞來區分大小,並不是指任職的累積時間;所以,本事小的人,即使是任職時間很長,也仍做小官,賢能的棟梁之才,即使是任職時間很短,也不妨做輔政大臣,所以,官吏們都盡心竭力,一心做好本職工作而建功立業。現在就不是這樣了。累積時日就可以獵取富貴,任期長久就可以升官晉職,因此,廉潔與恥辱相互轉化攙雜,賢能和不肖混淆,不能判明真偽。我認爲應讓列侯、郡守、二千石官秩的官員,各自從所管理的官吏、百姓中選擇賢能的人,每年向朝廷選送二人,到宮中服務,而且可以用這種方法來觀察大臣的才能高低;選送的人有賢德,就給以賞賜,選送的人不好,就給以懲罰。如果這樣,所有二千石官員都會全力以赴地尋求賢人,天下的人傑都可以成爲國家官員而爲皇上效力了。把天下的賢人都吸收到朝廷中來,那麼,三代聖王的功業不難於造就,而且堯舜的美名也可以企及。不要用任職時間長短計算功勞,而以實際考察出來的賢能爲上,根據各人才能大小給以不同的官職,核查品行的高低而確定不同的地位,就會使廉潔和恥辱、賢與不肖區別得很清楚了!

 董仲舒提出的讓各地官員發現並推薦人才給朝廷,是效仿夏商周時期的鄉舉里選制度。但是實行起來,效果未必能比得上古時候。因爲夏商周時期,實行的是分封制,諸侯和大夫長期管理自己的封地,對封地內的人賢與不賢能充分考察。而漢朝的太守和縣令都是任職的官僚,在一個地方做官幾年就要升遷或調走。他的治下那麼多人,短短幾年怎麼能充分了解誰是賢明之士呢?如果強制他們推薦人才,他們只能囫圇吞棗式的找人,這就給了那些偽君子假裝『賢德』藉此上位的機會。而且,作爲被舉薦者,往往會對舉薦他的人感恩戴德,成爲後者的門生故吏。古時候由於中高層官員多爲世卿世祿制,因此通過鄉舉里選選拔出來的人一般只能擔任做事的低級官吏。但在漢代,被舉薦的人有機會一路升遷直至公卿將相。這樣,舉薦制很容易形成門閥豪強。如東漢末年的袁紹家族,被他家舉薦的門生故吏遍天下,因此把持了中央到地方的政局。所以,一項制度的好壞,要放在整個社會大環境中看。單拿出來某一種古代的制度,放到現在未必合適。

臣聞眾少成多,積小致鉅,故聖人莫不以致明,以微致顯;是以堯發於諸侯,舜興呼深山,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於已,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銷膏而人不見也;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爲悼懼者也。

『我聽說積少成多,積小成大,所以古代的聖人,沒有一個不是由默默無聞而變成美名遠揚,由卑徽而達到顯赫;因此,堯起步於諸侯之位,舜興起於深山之中,並不是一日之內突然顯赫起來,應該說是逐漸達到的。言語是由自己說出來的,不能阻塞;行爲是由自身做出來的,無法掩飾;言語和行爲,是治理天下的重要內容,君子正憑藉著它而感動天地。所以,能做好一切小事的人,才能成就大業,能注意一切細徽的人,才能功德彰明。本身積累善德,就像人的身體長高時那樣,每天都在增長自己卻不知道;本身積累惡行,就像燈火消耗燈油一樣,自己也沒有察覺;這正是唐堯虞舜成就美名和夏桀商紂令人悲悼戎懼的原因。

 孟子說過『人皆可爲堯舜』。成爲聖賢並不難,從身邊的小事做起,逐漸培養自己的道德水準,終能達到聖人的境界。董仲舒在鼓勵漢武帝,做一代聖君。

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亡敝;敝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敝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救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故孔子曰:「無爲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爲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尚忠,殷尚敬,周尚文者,所繼之救當用此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於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敝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

『快樂而不過分,反覆行善而不厭倦,這就是「道」。遵循道行事, 萬世無弊害;只要有弊害產生,一定是因爲沒有按照道行事。一定是因爲執行先王之道有所偏廢,所以政治昏亂政令不行,補救的方法,就是運用王道中被偏廢的部分去補救積弊罷了。三代聖王的治國之道,側重點各有不同,並不是它們相互矛盾,它們都是爲了醫治社會積弊,只是由於各自面對的社會情況不同,才形成了治國之道的不同。所以孔子說:「要說無爲而治的人,應該是舜吧!」舜改換曆法,改變衣服顏色,只是順應天意罷了。其餘一切都遵循堯的治國之道,哪裡改變過什麼呢!所以,聖明的君主,有改變制度的名義,而沒有改變治道的實際內容。然而,夏代推崇忠直,商代推崇恭敬,周代推崇禮儀,形成這種不同的原因,是因爲它們要各自拯救前朝的缺失,必須使用各自不同的方法。孔子說:「商代繼承了夏代的制度,所廢除的和增加的是可以知道的;周代繼承了商代的制度,所廢除的和增加的是可以知道的;若有人繼承周代,就是過了一百代之後所實行的制度,也可以推測得出來。」這是說百代君主所用的治國之道,也就是使用夏商周這三種了。夏代是繼承了有虞氏的制度,而孔子唯獨沒有說到兩者之間的增減,是因爲兩者的治國之道一致,而且所推崇的原則相同。道之所以精深博大,是因爲它來源於天,只要天不變,道也就不會變;所以,夏禹繼承虞舜,虞舜繼承唐堯,三位聖王相互授受禪讓天下,而遵循相同的治道,是因爲其間不需要補救積弊,所以孔子不說他們之間的增減。由此看來,繼承一個大治的朝代,繼起者實行與原來相同的治國之道;繼承一個政治昏亂的朝代,繼起者一定要改變治國之道。

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繆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有所詭於天之理與?

『現在漢朝是在大亂之後而建國的,似乎應該略爲改變周代制度的過分強調禮儀,而提倡夏代的忠直之道。古代的天下,也就是現在的天下,同是這一個天下,爲什麼古代與現在相比,卻會有那麼大的差距!爲什麼敗壞到如此程度?估計或許是因爲沒有遵循古代的治國之道吧,或許是因爲違背了天理吧?

漢朝要想長治久安,必須深刻總結前代的教訓,改變治國理念。這是董仲舒從歷史角度論證變革的必要性。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呼!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民日削月,浸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民不樂生,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勝者也。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爲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爲庶人之行者,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無可爲者矣。

『天對萬物也有一定的分配賜予:賜給利齒的動物不讓它再長犄角,賜給雙翅的鳥類只讓它有兩隻腳,這是讓已受大利的,不能再取得小利。古代那些接受俸祿的官員,不許靠氣力謀食,不得經營工商末業,這也是既得大利就不能再取小利,與天的旨音是相同的。那些已得大利又要奪取小利的人,連天都不能滿足其貪慾,更何況人呢!這正是百姓紛紛怨嘆困苦不足的原因。那些達官顯貴,身受朝廷榮寵而居高位,家庭富裕又享受豐厚俸祿,於是憑藉著既富又貴的資本和權勢,在下面與平民百姓去爭利,百姓比得上他們啊!百姓逐日逐月地被削弱,最後陷入窮困。富袷的人奢侈成風揮金若土,窮困的人走投無路苦不聊生;百姓沒有感覺到活著有什麼樂趣,怎麼能避免犯罪呢!這正是刑罰繁多卻不能制止犯罪的原因。天子的官員,是平民百姓觀察仿效的對象,是遠方各民族從四面八方向中央觀察仿效的對象;遠近的人都觀察和仿效他們,怎麼可以身居賢人的高位卻去做平民百姓所做的事呢!急急忙忙地追求財利,經常害怕窮困,這是平民百姓的心理狀態;急急忙忙地追求仁義,經常害怕不能用仁義去感化百姓,這是官員應有的意境。【易經】說:「既背負著東西又乘車,招來了強盜搶劫。」乘坐車輛,這是君子的位置;身背肩擔,這是小人的事;【易經】的這句話,是說居於君子尊位而去做平民百姓的事,這樣的人,一定會招來禍患。輔政的方法之外,就沒有別的方法了。

身爲官員,又去做發財之道,必然會利用其身份與權力巧取豪奪。這就是『與民爭利』。官員的職責是管理社會,維護秩序。至於發財,讓百姓自由去做就好了。官員是吃朝廷俸祿的,不用親手勞作就能得到豐厚的回報,已經比大多數老百姓過得愜意了,不應該再有非分之想。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爲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春秋】推崇的天下一統,這是天地之間的永久原則,是古往今來的一致道義。現在,每個經師傳授的道不同,每個人的論點各異,百家學說旨趣不同,因此,君主沒有辦法實現統一,法令制度多次變化,臣下不知應該遵守什麼。我認爲,方向不同,所有不屬於儒家「六藝」範圍之內,不符合孔子學說的學派,就不要讓他們入朝爲官,不許其與儒學並進,使邪惡不正的學說在朝堂上消失,這樣做了就能政令統一,法度明確,臣民就知道該遵循什麼了!』

天子善其對,以仲舒爲江都相。會稽莊助亦以賢良對策,天子擢爲中大夫。丞相衛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韓、蘇、張之言亂國政者,請皆罷。』奏可。董仲舒少治 【春秋】,孝景時爲博士,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者皆師尊之。及爲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驕,好勇。仲舒以禮匡正,王敬重焉。

武帝很讚賞董仲舒的對答,任命他做江都國封國都城位於今江蘇揚州市的相諸侯國的行政長官,相當於郡太守。會稽郡治所位於今江蘇蘇州市人莊助也以賢良的身份參加了考試對答,武帝擢拔他擔任中大夫執掌議論的官。丞相衛綰向武帝上奏:『舉薦來的賢良,有研究申不害、韓非、蘇秦、張儀的學說,擾亂國家政治的,請都予以遣返。』武帝批准了奏請。董仲舒從小研究【春秋】。孝景帝時做了博士官研究學術的官,進退舉止,不做任何不合乎禮法的事,學者們都用尊師的禮節尊敬他。等到董仲舒做了江都國的相,侍奉江都易王劉非。劉非是武帝的哥哥,歷來驕橫,好逞勇力。董仲舒用禮義來輔佐糾正他,易王也很敬重董促舒。

春秋戰國時禮崩樂壞,天下紛亂,學術思想界也紛紛擾擾,百家齊出。而秦漢作爲大一統的帝國,則需要統一的指導思想。否則各學派在朝堂上爭吵,很難做到政策的持久性。秦以法家爲尊,焚書坑儒,暴虐天下,最終二世而亡,已被證明是失敗的。漢初審時度勢,採用黃老之術,無爲而治,使被戰爭破壞的社會逐漸復甦。而到了武帝時代,國富民強,對思想界的撥亂反正也提上了日程。孔子的儒學,實際上是對堯舜、夏商周以來一脈相承的思想學說的一個總結與傳承,孔子『述而不作』,儒學六經詩、書、禮、易、樂、春秋,都是在之前的古籍中整理出來的,是傳統思想的精華所在,非孔子自創。因此,以儒學爲尊,實際上是恢復了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以來一脈相承的華夏正道。與秦朝焚毀民間藏書相比,漢朝的尊儒,僅僅是在朝堂上重用儒生,並未強行毀滅其它各派學說。這就是仁義與殘暴的區別。

春,二月,赦。

春季,二月,漢武帝頒布赦令。

行三銖錢。

朝廷發行三銖錢。

銖是重量單位,一銖相當於一兩的二十四分之一。三銖錢就是每枚重0.125兩的銅錢。

夏,六月,丞相衛綰免。丙寅,以魏其侯竇嬰爲丞相,武安侯田蚡爲太尉。上雅向儒術,嬰、俱好儒,推轂代趙綰爲御史大夫,蘭陵王臧爲郎中令。綰請立明堂以朝諸侯,且薦其師申公。秋,天子使使束加璧、安車駟馬以迎申公。既至,見天子。天子問治亂之事,申公年八十餘,對曰:『爲治者不至多言,顧力行何如耳!』是時,天子方好文詞,見申公對,默然;然已招致,則以爲太中大夫,舍魯邸,議明堂、巡狩、改歷、服色事。

夏季,六月,丞相衛綰被免職,丙寅初七,武帝任命魏其侯竇嬰做丞相最高行政長官,任命武安侯田蚡做太尉最高軍事長官。武帝一向看重儒求,竇嬰、田蚡都喜好儒求,極力推薦代地人趙綰擔任御史大夫最高監察官,推薦蘭陵人王臧擔任郎中令宮廷衛隊長。趙綰奏請興建明堂以接受諸侯王的朝見,並且向武帝推薦了他的老師申公。秋季,武帝派出使者帶著表示禮聘的帛和玉璧,駕著安車駟馬去迎接申公入朝。申公到了京城,拜見武帝。武帝詢問關於國家治亂的事,申公已是八十多歲的高齡,回答說:『治理天下的人,不以說得多爲完善,只看努力實幹得怎樣罷了。』這時,武帝正喜愛文辭,看到申公的對答,沉默不語;武帝雖然對申公的對答不滿意,但既然已把他招來了,就任命他做了太中大夫執掌議論的官,安頓他住進魯王在京城的官邸中,商議有關興建明堂、天子視察各地、改換曆法和服色等事情。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要尊儒,自然會有很多人把自己打扮成儒生,誇誇其談,以取得官位。申公告誡武帝要多做少說,重用確實有能力的人才。

是歲,內史寧成抵罪髡鉗。

這一年,內史京城地方長官寧成犯罪,被判處髡鉗刑剃去頭髮,用鐵索系頸

世宗孝武皇帝建元二年壬寅、公元前139年

冬,十月,淮南王安來朝。上以安屬爲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每宴見談語,昏暮然後罷。

冬季,十月,淮南王封國都城位於今安徽壽縣劉安來朝見武帝。武帝因爲劉安從輩份說是叔父,而且有很高的才能,很尊重他,每當安閒無事時,召他來交談,總到黃昏後才停止。

安雅善武安侯田蚡,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與語曰:『上無太子,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宮車一日晏駕,非王尚誰立者!』安大喜,厚遺金錢財物。

劉安一直與武安侯田蚡友好,他來京朝見時,武安侯到霸上今陝西西安市東部白鹿原迎接他,告訴他說:『皇帝沒有太子,大王是高皇帝的親孫子,廣行仁義,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假若皇帝突然去世,除了大王之外還有誰能繼承帝位呢!』劉安聞言大喜,贈送給田蚡豐厚的金錢財物。

田蚡這種奸佞之輩,唯恐天下不亂。這種話等無異於再培養一個覬覦皇位的梁王。當時武帝才17歲,還沒有太子很正常。劉安這就『大喜』,說明他是一個很不安分的人,早晚會生變亂。

太皇竇太后好黃、老言,不悅儒術。趙綰請毋奏事東宮。竇太后大怒曰:『此欲復爲新垣平邪!』陰求得趙綰、王臧奸利事,以讓上;上因廢明堂事,諸所興爲皆廢。下綰、臧吏,皆自殺;丞相嬰、太尉免,申公亦以疾免歸。

太皇竇太后喜好黃老學說,不喜歡儒家學說。趙綰奏請, 國家政務不要再向太后奏報,竇太后勃然大怒說:『他想做第二個新垣平吧!』竇太后暗中搜集到趙綰、王臧貪贓的證據,以此責備武帝用人不當;武帝就廢止了興建明堂的事,趙綰等人主張的一切都被廢止。趙綰、王臧被交付官吏處置,他們都自殺了。丞相最高行政長官,百官之首竇嬰、太尉最高軍事官員田蚡被免職,申公也以有病爲藉口,被免職歸家。

整個漢朝,太后的政治權力都很大,往往壓得小皇帝喘不過氣來。以漢武帝的強勢,也難以悖逆太后的旨意。這種雙頭政治是漢朝的一大弊病。

初,景帝以太子傅石奮及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門,號奮爲『萬石君』。萬石群無文學,而恭謹無與比。子孫爲小吏,來歸謁,萬石君必朝服見之,不名。子孫有過失,不責讓,爲便坐,對案不食;然後諸子相責,因長老肉袒謝罪,改之,乃許。子孫勝冠者在側,雖燕居必冠。其執喪,哀戚甚悼。子孫遵教,皆以孝謹聞乎郡國。及趙綰、王臧以文學獲罪,竇太后以爲爲儒者文多質少;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長子建爲郎中令,少子慶爲內史。建在上側,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極切,至廷見,如不能言者;上以是親之。慶嘗爲太僕,御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慶於諸子中最爲簡易矣。

當初,漢景帝因爲太子太傅石奮及其四個兒子,都有二千石的官秩,就總計他一門父子五人的官秩之和,稱石奮爲『萬石君』。萬石君沒有文才學問,但恭敬謹慎卻沒有人可以與他相比。子孫做小官,回來看望他,萬石君必定身穿朝服以禮相見,不叫他們的名字。子孫有了過錯,他不加以責備,而爲此離開正室坐到廂屋中,對著桌子不吃飯;然後,兒子們互相批評,有過失的人通過長輩人來求情,並且袒露上身前來請罪,表示一定要改正,石奮才答應他的要求而進餐。已經成年的子孫在身邊,石奮即使閒居無事,也必定衣冠整齊。他主持喪事,表情極爲悲痛。子孫遵循他的教導,都以孝順謹慎聞名於各地。等到趙綰、王臧因有文采學問卻犯了罪,竇太后就認爲儒生富於文采卻欠缺質樸,現在萬石君一家人不多說話卻能身體力行,就任命他的大兒子石建擔任郎中令宮廷侍衛統領,任命他的小兒子石慶擔任內史京城長安一帶的地方官。石建在武帝身邊任職,發現了應該進諫的事,讓人迴避之後,他對武帝暢所欲言,十分尖銳。到了朝廷上與百官朝見武帝時,石建卻像一個不善言談的人。武帝因此很親近他。石慶曾擔任太僕掌管皇家車馬,爲武帝駕車外出,武帝問有幾匹馬拉車,石慶舉起馬鞭一一點數馬匹後,舉起手來回答:『有六匹馬。』石慶在石奮的兒子中是最爲隨便的,做事還如此恭敬謹慎。

在朝爲官,謹言慎行是對的。比如石建,向武帝進諫時要屏退左右,然後再暢所欲言。即給了皇帝面子,又盡到了臣子的責任。讓皇帝認爲你是真心對他好,而不是爲了自己出名而在大庭廣眾之下犯言直諫。這樣皇帝往往會下不來台。

竇嬰、田蚡既免,以侯家居。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數言事多效;士吏趨勢利者,皆去嬰而歸,日益橫。

竇嬰、田蚡被罷免之後,以列侯的身份閒住在家中。田蚡雖然不擔任官職,但因有與王太后是同母弟的關係,仍得到皇帝的親近寵幸,多次議論國事大多被採納;趨炎附勢的士人和官吏,都離開了竇嬰而歸附田蚡,田蚡一天比一天地驕橫起來。

在武帝面前驕橫,做死的節奏。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春季,二月,丙戌朔初一,出現日食。

三月,乙未,以太常柏至侯許昌爲丞相。

三月,乙未初四,武帝任命太常柏至侯許昌擔任丞相。

初,堂邑侯陳午尚帝姑館陶公主嫖,帝之爲太子,公主有力焉;以其女爲太子妃,及即位,妃爲皇后。竇太主恃功,求請無厭,上患之。皇后驕妒,擅寵而無子,與醫錢凡九千萬,欲以求子,然卒無之;後寵浸衰。皇太后謂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爲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長主,必重得罪。婦人性易悅耳,宜深慎之!』上乃於長主、皇后復稍加恩禮。

當初,武帝的姑姑館陶公主劉嫖下嫁給堂邑侯陳午,武帝能得以立爲太子,館陶公主是發揮了很大作用的;公主把她的女兒陳阿嬌嫁給太子做正妃,等到武帝即位稱帝,陳阿嬌就做了皇后。竇太主即館陶公主劉嫖,自恃擁立武帝有功,無休無止地請求賞賜、干預國政,武帝對她很不滿。陳皇后驕橫嫉,獨占君寵,卻沒有生育孩子,給醫生的費用合計九千萬,想求得生下兒子,但是終究沒有生育;對陳皇后的寵愛漸漸衰退。皇太后對武帝說:『你剛剛做上皇帝,大臣還沒有歸附你,就先興建明堂,太皇太后已經很惱怒了;現在又得罪竇太主,必定會受到重責。婦人的性情是容易高興的,你應該慎之又慎!』武帝於是就對館陶公主、陳皇后母女倆又稍稍以恩禮相待。

作爲功臣,朝廷雖然有所賞賜是應該的,但不應該主動多要。依仗自己的功勞,貪得無厭,這是最讓君王惱怒的事。館陶公主母女就是典型。而且在古代,作爲皇后,沒有子嗣,確實會影響自己地位的穩定,這種情況下更應該低調。可是她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槍口上撞。再加上武帝本就是一位很強勢的君王,她們的結局可想而知。

上祓霸上,還,過上姊平陽公主,悅謳者衛子夫。子夫母衛媼,平陽公主家僮也;主因奉送子夫入宮,恩寵日隆。陳皇后聞之,恚,幾死者數矣;上愈怒。

武帝到霸上舉行祓除一種除凶去垢的儀式,返宮途中,去看望他的姐姐平陽公主,看中了平陽公主府中的歌女衛子夫。衛子夫的母親衛媼,是平陽公主家的奴婢;平陽公主就把衛子夫送入宮中,衛子夫日益受到武帝的寵幸。陳皇后得知,極爲惱怒,好幾次幾乎給氣死;武帝對陳皇后更爲惱怒。

衛子夫上線。在古代,作爲皇后,如果自己不能得寵,那麼,順著君王的意思,不干涉其寵愛其他嬪妃,也能保住皇后的位子。畢竟廢皇后是大事,除非君王對其厭惡至極,否則不會這樣做。陳阿嬌屬於得不到寵愛,還要嫉妒別人,被廢是遲早的事。平陽公主是漢武帝的姐姐,其正式的封號是陽信公主,因爲嫁給平陽侯曹壽開國元勛曹參的曾孫,因此又被稱爲平陽公主。

子夫同母弟衛青,其父鄭季,本平陽縣吏,給事侯家,與衛媼私通而生青,冒姓衛氏。青長,爲侯家騎奴。大長公主執囚青,欲殺之;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篡取之。上聞,乃召青爲建章監、侍中,賞賜數日間累千金。既而以子夫爲夫人,青爲太中大夫。

衛子夫的同母異父弟衛青的父親鄭季,本來是平陽縣今山西臨汾市的縣吏,去平陽侯家中供職當差,和衛媼私通而生了衛青,讓他冒充姓衛。衛青長大了,在平陽侯家中當騎奴。館陶公主抓住衛青囚禁起來,想殺了他;衛青的好友騎郎公孫敖和勇士把他給搶了回來。武帝得知此事,就召見衛青並任命他爲建章宮的宮監,還給他侍中的官銜,幾天之內給衛青高達上千金的賞賜。不久,武帝立衛子夫爲夫人漢代嬪妃封號,僅次於皇后,任命衛青爲太中大夫掌管議論的官

估計館陶公主要殺衛青,是爲了替陳阿嬌出氣。未來的民族英雄,軍事天才差一點做了宮鬥的犧牲品,真是驚險啊。

夏,四月,有星如日,夜出。

夏季,四月,夜間出現了一顆光亮如同太陽的異星。

這應該是一次距太陽系不遠的超新星爆炸。是否也預示著一代戰神衛青從此崛起?

初置茂陵邑。

開始設立茂陵邑。

古時候的帝王登基後不久就要爲自己興建陵墓,漢武帝的陵墓叫做茂陵。

時大臣議者多冤晁錯之策,務摧抑諸侯王,數奏暴其過惡,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證其君;諸侯王莫不悲怨。

當時,朝廷大臣的議論中多對晁錯提出削藩之策被殺而表示冤枉,一心摧殘和抑制諸侯王,經常彈劾揭露諸侯王的過失和罪惡,甚至達到吹毛求疵的程度,用笞刑罰威逼諸侯王的臣子屈服,迫使他們證明諸侯王有過失和罪惡;諸侯王沒有一個不爲此而悲愁怨恨。

七國之亂被平定後,諸侯王已經難以再發動大規模叛亂了,這些大臣也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

世宗孝武皇帝建元三年癸卯、公元前138年

冬,十月,代王登、長沙王發、中山王勝、濟川王明來朝。上置酒,勝聞樂聲而泣。上問其故,對曰:『悲者不可爲累欷,思者不可爲嘆息。今臣心結日久,每聞幼眇之聲,不知涕泣之橫集也。臣得蒙肺附爲東藩,屬又稱兄。今群臣非有葭莩之親、鴻毛之重;群居黨議,朋友相爲,使夫宗室擯卻,骨肉冰釋,臣竊傷之!』具以吏所侵聞。於是上乃厚諸侯之禮,省有司所奏諸侯事,加親親之恩焉。

冬季,十月,代王封國都城位於今山西太原市劉登、長沙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湖南臨湘市劉發、中山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北定州市劉勝、濟川王封國都城位於今山東濟陽縣劉明來京朝見武帝。武帝設酒宴款待,劉勝在席間聽到音樂聲就哭了起來。武帝問他爲什麼哭,劉勝回答:『悲傷的人聽不得抽噎的聲音,憂愁的人聽不得嘆息的聲音。現在我心中積壓了許多憂傷,每當聽到幽妙精微的音樂,不知不覺地就會涕淚橫流。我有幸得到朝廷重用,受封爲東方的藩臣,從親屬關係說來,又是皇上的哥哥。現在朝廷群臣與皇上之間沒有血緣親情,沒有承擔國家的任何重任,卻結成朋友黨發出偏私的議論,相互勾結,使宗室皇族受到打擊和排斥,骨肉親情冰雪般融化,我私下爲此而悲傷!』他就把官吏侵奪欺凌諸侯王的事,一一向武帝奏報。於是,武帝就增加諸侯的禮遇,廢止了有關官吏檢舉諸侯王不法行爲的文書,對諸侯王施行優待親屬的恩惠。

宗親之間畢竟血濃於水,武帝這樣做,爲緊張的宗藩關係帶來了一絲溫暖。

河水溢於平原。

黃河在平原郡泛濫成災。

大飢,人相食。

發生了大饑荒,人吃人。

雖然當時在全國範圍內糧食是不缺的,但由於古時候交通運輸不便,某地受災後,從其它地區調運糧食需要時間。期間很可能出現這樣的慘劇。

秋,七月,有星孛於西北。

秋季,七月,西北天空中出現了一顆異星。

濟川王明坐殺中傅,廢遷房陵。

濟川王劉明因殺死中傅而犯罪,被廢去王位,流放到房陵縣今湖北房縣

七國之敗也,吳王子駒亡走閩越,怨東甌殺其父,常勸閩越擊東甌。閩粵從之,發兵圍東甌。東甌使人告急天子。天子問田蚡,對曰:『越人相攻擊,固其常;又數反覆,自秦時棄不屬,不足以煩中國往救也。』莊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誠能,何故棄之!且秦舉咸陽而棄之,何但越也!今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訴;又何以子萬國乎!』上曰:『太尉不足與計。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發兵郡國。』乃遣助以節發兵會稽。會稽守欲距法不爲發,助乃斬一司馬,諭意指,遂發兵浮海救東甌。未至,閩越引兵罷。東甌請舉國內徙,乃悉舉其眾來,處於江、淮之間。

七國叛亂失敗時,吳王的兒子劉駒逃亡到閩越位於今福建一帶,怨恨東甌位於今浙江南部誘殺了他的父親,經常慫恿閩越進攻東甌。閩越王聽從了劉駒的意見,發兵包圍了東甌都城,東甌王派人向天子告急求援。武帝徵詢田蚡的意見,田蚡回答說:『越人相互攻擊,本來就是常有的事;又多次叛服不定,從秦朝時就被放棄,不屬於中國,不值得煩勞中原朝廷去援救他們。』莊助說:『現在只怕力量小不能前去援救,朝廷德薄不能保護他們;假如能做到這些,爲什麼要拋棄他們呢!況且,秦朝連整個都城咸陽都拋棄,何止是拋棄了越人呢!現在東甌這樣的小國因走投無路來向朝廷告急,如果陛下不去救援,他們還能去何處求援告急呢;陛下又怎樣能使天下萬國臣服呢!』武帝說:『太尉的見識,不值得我和他商議國家大事。我剛即位,不想用虎符徵發郡國的軍隊去打仗。』於是派莊助持皇帝的符節去徵發會稽郡的軍隊。會稽郡的郡守一郡最高軍政長官本想依據不見虎符不得發兵的法令,不給莊助徵發軍隊,莊助殺了一位司馬官,把武帝的意思告知郡守,於是發兵渡海前來援救東甌。漢軍尚未達到,閩越就領兵撤走了。東甌請求全國人內遷中原歸順朝廷,得到朝廷批准之後,東甌王領著所有部眾遷來,他們被安置在長江和淮河之間。

中國古代的『天下』觀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是全天下之主,周邊四夷有朝貢天子的義務,天子也有維護各國秩序的義務有點像現在的聯合國,既然東甌國求助於天子,自當伸出援手。這是作爲『天朝上邦』應盡的義務。如果不理,那麼各國就會對天子失去信心,也就無法維持我們的國際地位了。幾千年來,中國就是這樣主導東亞地區的秩序的。此次出兵收穫巨大,東甌國納入漢朝版圖。

九月,丙子晦,日有食之。

九月,丙子晦三十日,出現日食。

上自初即位,招選天下文學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眩鬻者以千數,上簡拔其俊異者寵用之。莊助最先進;後又得吳人朱買臣、趙人吾丘壽王、蜀人司馬相如、平原東方朔、吳人枚皋、濟南終軍等,並在左右,每令與大臣辨論,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大臣數屈焉。然相如特以辭賦得幸;朔、皋不根持論,好詼諧,上以俳優畜之,雖數賞賜,終不任以事也。朔亦觀上顏色,時時直諫,有所補益。

武帝從剛即位開始,就在招徠選拔博學有才智的人,予以破格重用。天下士人很多人向朝廷上書議論國家政事的得失,自我標榜和自我推薦的人數以千計,武帝從中選拔傑出的人才給以寵信重用。莊助第一個被提拔,以後又招致了吳人朱買臣今江蘇蘇州市人、趙人吾丘壽王今河北邯鄲市人、蜀人司馬相如今四川成都市人、平原人東方朔今山東惠民縣人、吳人枚皋今江蘇淮安市人、濟南人終軍今山東濟南市人等,都成了武帝的左右親信,武帝經常命令他們與朝廷大臣辯論,中朝官與外朝官用義理文辭相互駁難,外朝大臣多次被駁得無法對答。但是,司馬相如只是以擅長辭賦寫作而得到武帝寵幸;東方朔、枚皋的論點沒有根據,喜歡幽默嘲諷,武帝僅把他們視做演戲的藝人收養,雖然經常賞賜財物,終究不把國事朝政委託他們處理。東方朔同樣對武帝察顏觀色,經常利用時機直言進諫,對朝政發揮了一定補益作用。

不同的人才有自己的專長,武帝能做到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沒有被油嘴滑舌之人吸引而委其重任,也算是賢明之君了。

是歲,上始爲微行,北至池陽,西至黃山,南獵長楊,東遊宜春,與左右能騎射者期諸殿門。常以夜出,自稱平陽侯;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馳騖禾稼之地,民皆號呼罵詈。鄠、杜令欲執之,示以乘輿物,乃得免。又嘗夜至柏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漿,主人翁曰:『無漿,正有溺耳!』且疑上爲奸盜,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嫗睹上狀貌而異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備,不可圖也。』翁不聽,驅飲翁以酒,醉而縛之。少年皆散走,嫗乃殺雞爲食以謝客。明日,上歸,召嫗,賜金千斤,拜其夫爲羽林郎。

這一年,武帝開始改換裝束暗中離宮外出,向北走到池陽縣今陝西三原縣,向西走到黃山宮位於今陝西興平市,向南到長楊宮位於今陝西周至縣打獵,向東去宜春宮位於今陝西西安市雁塔區遊樂。武帝與能騎馬射箭的左右親隨相約在殿門前集會,經常在夜時出宮,自稱平陽侯;黎明時,到達終南山腳下,射殺鹿、野豬、狐狸、野兔等動物,策馬踐踏農田莊稼,百姓都大聲怒罵。鄠音護今陝西西安市鄠邑區和杜縣今陝西西安市雁塔區的縣令想要收捕這批人,這批人拿了天子專用的物品爲證,才得以脫身。又有一次,武帝等人曾在夜時到達柏谷位於今河南靈寶市,去旅店投宿,向旅店的主人要酒,主人說:『沒有酒,只有尿!』而且,旅店的主人懷疑武帝一行人是強盜,召集了一些青年後生準備收拾他們;店主的妻子見到武帝的體態容貌,覺得不同尋常,就勸阻丈夫說:『來客不是普通人,而且他們已有準備,不能圖謀收拾他們。』丈夫不聽她的勸告,她就讓丈夫喝酒,等他喝醉了之後就把他捆綁起來。召集來的青年後生都走了,店主的妻子就殺雞做飯招待客人。第二天,武帝返回宮中,召見那位婦人,賞賜千金,任命她的丈夫做羽林郎皇家禁衛軍。後來,武帝就爲處出巡遊設立了秘密的更衣休息的地方,從宣曲宮位於今陝西西安市長安區向南共設了十二處,夜間投宿在長楊宮、五柞宮位於今陝西周至縣等宮殿。

武帝雄心勃勃,繼位後便開始著手進行改革,可是在太皇太后的壓制之下,壯志難以施展,於是便縱情於外出遊獵,聲色犬馬。對於這位少年天子來說,確實是件悲哀的事。後來武帝真正掌權之後反而不這樣到處玩了。由此可見,這段時間武帝的荒唐行爲完全是憋屈出來的。雖然武帝憤懣的心情可以理解,不過這放縱的動作太大,騷擾到了百姓,是不對的。身爲天子,更應當謹言慎行,爲天下的表率。

上以道遠勞苦,雙爲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壽王舉籍阿城以南,盩厔以東,宜春以西,提封頃畝,及其賈直,欲除以爲上林苑,屬之南山。又詔中尉、左右內史表屬縣草田,欲以償、杜之民。壽王奏事,上大說稱善。時東方朔在傍,進諫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漢興,去三河之地,止霸、以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秦之所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良材,百工所取給,萬民所足也。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姜、芋,水多蛙、魚,貧者得以人給家足,無饑寒之憂;故酆、鎬之間,號爲土膏,其賈畝一金。今規以爲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是其不可一也。盛荊、棘之林。廣狐、菟之苑,大虎、狼之虛,壞人冢墓,發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鶩南北,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堤之輿,是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靈王起章華之台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逆盛意,罪當萬死!』上乃拜朔爲太中大夫、給事中,賜黃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壽王所奏。

武帝因爲道路遙遠身體勞苦,又給百姓帶來禍患,就派太中大夫吾丘壽王把阿城今陝西西安市未央區灃東新城以南、盩音周zhi四聲今陝西周至縣以東、宜春今陝西西安雁塔區以西這一區域的土地及其價格,統計登記,準備把它修建成上林苑皇家園林,連接到終南山。武帝又下詔命令中尉禁衛軍統領、左右內史,上報所屬各縣的荒田數量,準備給鄠縣和杜縣的百姓作爲補償。吾丘壽王辦理完畢回來報告,武帝很高興連聲稱讚。當時,東方朔正在武帝身邊,提出批評意見說:『終南山是國家的天然屏障。漢朝建國,離開了三河之地,在霸水、水之西,涇河、渭河之南建立都城,這就是所謂的天下像大海一般富饒的陸上之地,秦王朝憑藉著它降服西戎,兼併崤山以東的地區。這一帶山中出產玉、石、金、銀、銅、鐵、優質木材,各種手工業用它們做原料,百姓靠它們維持生活。又盛產、稻、梨、栗、桑、麻、竹箭等物品,土地適宜於種植和芋頭,水中有許多青蛙和魚類,貧窮的人可以人人溫飽家家富足,不必擔憂受饑寒之苦;所以酆音風水與鎬水之間,號稱肥沃之地,每畝土地價值一斤黃金。現在將這片土地劃爲上林苑,斷絕了池沼湖澤的財利來源,奪取了百姓的肥沃土地,對上減少了國家財政費用的來源,對下破壞了農桑生產,這是不應該這樣做的第一個理由。荊棘之林得以蔓延,擴大狐狸、野兔、虎、狼的活動範圍,破壞百姓的墳墓,拆毀百姓的房屋,使幼童懷戀故土而憂愁,老人痛哭流涕而悲傷,這是不應該這樣做的第二個理由。開拓並營建上林苑,周圍築牆以做爲禁苑,策馬東西奔馳,驅車南北追逐,其中有深溝大河。爲追求一天射獵的樂趣,不值得尊貴無比的天子去涉險犯難,這是不應該這樣做的第三個理由。當年商紂王興建了內有九市的宮殿導致諸侯背叛,楚靈王築起章華台而導致楚國百姓四散逃走,秦始皇興造阿房宮而導致天下大亂。我只是卑賤愚笨的臣僕,竟然冒犯陛下的旨意,真是罪該萬死!』武帝就任命東方朔爲太中大夫,並授以給事中的官銜,賜給他一百斤黃金以示獎勵。但是,武帝仍然按照吾丘壽王所奏報的規模興建了上林苑。

武帝也認識到了自己的貪玩給百姓帶來的麻煩,可他採取的整改措施不是少出去玩,而是把他要玩的地方的老百姓遷走。東方朔的進諫不可謂不誠心,武帝也明白東方朔是爲了他好,賞賜了東方朔,但依舊我行我素。

上又好自熊、豕,馳逐野獸。司馬相如上疏諫曰:『臣聞物有同類而殊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曾,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盡爲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況乎涉豐草,騁丘墟,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爲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爲安,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爲娛,臣竊爲陛下不取。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知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諭大。』上善之。

武帝又喜歡親自出擊殺熊和野豬,策馬追捕野獸。司馬相如上疏勸諫說:『我聽說,有的東西類型相同而才能不同,所以力量大數得著烏獲,行動敏捷要說慶忌,勇猛無敵應歸於孟賁和夏育。依我的愚見,人確實有這樣的情形,野獸也是這樣。現在陛下喜愛攀登險要的地方,射殺猛獸,萬一突然遇到力大兇猛的野獸,它在無路可逃的絕境,拼死冒犯陛下的隨從車輛,陛下的車輛來不及調轉方向,人來不及施展應變的巧計,即便是有烏獲、逄蒙的超群技藝,也來不及使用,那麼枯樹朽木也會成爲禍害了。這種情況,相當於胡人和越人突然出現在京城,而羌人和夷人接近了陛下的車輛,怎麼能不危險萬分呢!即便是萬無一失而沒有禍害,然而這種環境本來就不是陛下應該接近的啊。更何況陛下入都要在清道戒嚴之後才出發,車輛要在道路的正中間奔馳,即便如此謹慎,還經常遇到控馭馬匹的鐵勒折斷,或是車輪脫出等意外變故,更何況穿過茂密的荒草,馳過丘陵廢墟,前面有即將捕獲獵物的誘惑,而心中沒有預防意外的準備,野獸要對陛下形成危害恐怕是不可避免的了。看輕皇帝的萬乘尊位,不注意自身的安全,反則樂於行進在潛伏著危險的道路上尋求刺激和娛樂,我私下覺得陛下不該如此。大概聰明的人能預見到尚未萌芽的問題,有智慧的人能提前避開還沒有完全形成的災禍,災禍本來大多隱藏在不易被察覺的細微之處,而發生在容易被人忽略的環節上。所以俗語說:「家中積累有千金的家產,就不能坐在堂屋的邊緣。」這句話雖然說的是小事,卻可以比喻大事。』武帝認爲他說得很好。  

身爲皇帝,自身的安危不僅僅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而是關係到天下的動向。像秦武王那樣,親自舉鼎把自己砸死,秦國陷入內亂。以色列總理拉賓爲了宣揚和平,在公共場合脫掉防彈衣,結果被極端分子殺害,本已現曙光的中東和平又遙遙無期。所以,皇帝包括其他重要人物不應該以身犯險,而是要保護好自己,這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對天下負責。

世宗孝武皇帝建元四年甲辰、公元前137年

夏,有風赤如血。

夏季,颳起了一場如同血紅色的風。

六月,旱。

六月,出現旱災。

秋,九月,有星孛於東北。

秋季,九月,東北天空出現了異星。

是歲,南越王佗死,其孫文王胡立。

這一年,南越王封國都城位於今廣東廣州市趙佗死,他的孫子文王趙胡繼承了王號。

趙佗活了103歲,在世界各國君王中,也算數一數二的了。趙佗治理南越幾十年,使原本荒涼的兩廣地區在經濟、文化等方面有了極大的發展。促進了這片土地融入華夏。功在千秋。

世宗孝武皇帝建元五年乙巳,公元前136年

春,罷三銖錢,行半兩錢。

春季,朝廷宣布停止使用三銖錢,發行半兩錢。

置五經博士。

朝廷設立五經博士傳授儒家經學的學官

五經指的是【周易】【尚書】【詩經】【禮經】【春秋】五部儒家經典,五經博士的設立,標誌著儒學成爲漢朝的官方指導思想。

夏,五月,大蝗。

夏季,五月,發生嚴重的蝗災。

秋,八月,廣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乘皆薨,無後,國除。

秋季,八月,廣川惠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北冀州市劉越、清河哀王封國都城位於今河北清河縣劉乘都死去,沒有後代,他們的封國被廢除。

世宗孝武皇帝建元六年丙午、公元前135年

春,二月,乙未,遼東高廟災。

春季,二月,乙未初三,遼東郡治所位於今遼寧遼陽市的高帝廟發生火災。

夏,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夏季,四月,壬子二十一日,高帝陵寢中的偏殿發生火災;武帝因此穿戴了五天白色冠服,以示請罪。

災異頻現,皇帝認爲是自己有導致上天震怒,因此自我謝罪。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五月,丁亥二十六日,太皇太后駕崩。

太皇太后去世,使得武帝執政的自主權有所擴大。今後可以放開手腳辦大事了。

六月,癸巳,丞相昌免;武安侯田蚡爲丞相。驕侈: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物,相屬於道;多受四方賂遺;其家金玉、婦女、狗馬、聲樂、玩好,不可勝數。每入奏事,坐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後乃稍退。

六月,癸巳初三,丞相最高行政長官,百官之首許昌被免職,武安侯田蚡任丞相。田蚡驕橫奢侈:修建的住宅比所有官員的住宅都豪華,占有的田園最肥沃;從各郡各縣購買的物品,在道路上絡繹不絕;大量接受各地的賄賂;他家的金玉、美女、狗馬、歌妓舞女、古董器物,多得數不過來。田蚡每次進宮奏報政務,坐在那兒對著武帝一說就是大半天,所說的都被武帝所採納;他推薦的人,有的從平民百姓直接做到了二千石的高官,侵奪了皇帝的權力。武帝不滿地說:『您任命的官吏,任命完了沒有?我也想任命官吏。』田蚡曾經請求把考工官府管理工匠的部門的土地撥給他,以便擴建住宅,武帝憤怒地說:『您爲什麼不乾脆要武庫存放保管兵器的部門!』從此以後,他的氣焰才稍收斂了一些。

既然漢朝的太后權力大,那麼相應的,太后的娘家人--外戚也靠裙帶關係得到了高位。田蚡這種人能當上丞相,靠的是太后的作用。

秋,八月,有星孛於東方,長竟天。

秋季,八月,東方天空出現了異星,長尾橫掃天空。

閩越王郢興兵擊南越邊邑;南越王守天子約,不敢擅興兵,使人上書告天子。於是天子多南越義,大爲發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農令韓安國出會稽,擊閩越。

閩越國位於今福建一帶國王郢發兵進攻南越國位於今廣東、廣西和越南北部一帶的邊境城邑,南越王遵守武帝的約定,不敢擅自發兵,派人向武帝上書告急。因此,武帝很讚賞南越王的忠義,調集大批軍隊去援救南越,派大行王恢率軍從豫章郡治所位於今江西南昌市出發,派大農令掌管全國經濟的官韓安國率軍從會稽郡治所位於今江蘇蘇州市出發,合力進攻閩越。

淮南王安上書諫曰:『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攝然,人安其生,自以沒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爲陛下重之。

淮南王封國都城位於今安徽壽縣劉安上書勸阻說:『陛下統治天下,推行德政普施恩惠,天下太平,每個人都專心地從事自己的產業,自認爲一生不會見到戰爭。現在聽說有關官員將要率兵去進攻閩越,我劉安私下替陛下感到擔擾。

越,方外之地,剪髮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強勿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爲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自漢初定以來七十二年,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其地也。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也,處溪谷之間,篁竹之中,習於水斗,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而間獨數百千里,險阻、林叢弗能盡著;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大寧,戴白之老不見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各爲藩臣,貢酎之奉不輸大內,一卒之奉不給上事;自相攻擊,而陛下發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且越人遇戇輕薄,負約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也。壹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

『越人生活在中原之外的土地上,是剪斷頭髮、在身上刺刻花紋的野蠻人,不能用禮義之幫的法度進行治理。早在當年夏商周三代最強盛的時期,胡人和越人都不受中原的統治,並不是三代王朝的國勢不能征服他們,也不是三代王朝的軍威不能克制他們,而是因爲三代王朝認爲越人的土地無法居住,越人野蠻無法統治,不值得煩勞中原王朝。自從漢朝初定天下以來,七十二年間,越人自相攻擊的事件,數都數不過來,但是天子從來沒有發兵進入越人居住區域。我聽說越人沒有城池村莊,而生活在山谷溪流之間,叢林密竹之中,習慣於水上戰鬥,擅長划船行舟,地形複雜,草木叢生而且有許多河流險阻;中原地區的人不了解當地的地勢險阻而進入其境內,即使一百個人也抵不過一個越人。占領了他們的土地,無法設置郡縣進行統治,進攻他們,又不能迅速取勝。從地圖上看,越地的山川河流屯兵要塞相距也不過只有幾寸的地方,而實際距離卻有幾百里千里。國家依賴祖宗神靈的保佑,全境安寧,白髮蒼蒼的老人沒有見過兵器甲仗,百姓得以夫妻相互廝守,父子相互保養,這都是陛下恩德。越人名義上是國家的藩屬國,實際上不向朝廷繳納任何貢品和酎金,不爲朝廷負擔一兵一卒的徭役;他們自相攻擊,陛下卻派兵援救,這是反過來爲了野蠻人而使中原遭受疲勞困苦啊!況且越人遇笨鄙薄,違背盟約,反覆無常,他們不遵守朝廷的法度,並不是一天一日如此,而是由來已久。如果越人一不奉行皇帝詔令,就發兵進攻他們,我恐怕以後的戰爭沒有停止的時候了。

間者,數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賴陛下德澤振救之,得毋轉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復蝗,民生未復。今發兵行數千里,資衣糧,入越地,輿轎而逾領,拖舟而入水,行數百千里,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擊石;林中多蝮蛇、猛獸,夏月暑時,歐泄霍亂之病相隨屬也;曾未施兵接刃,死傷者必眾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後復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棹,未戰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啼號,破家散業,迎屍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 悲哀之氣,數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爲記,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饑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爲之悽愴於心。今方內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漬山谷,邊境之民爲之早閉晏開,朝不及夕,臣安竊爲陛下重之。

『最近,連續幾年收成不好,百姓要靠出賣爵位、讓兒子充當贅婿換回錢財維持生活。仰賴陛下的恩德救濟百姓,百姓才得以不餓死在流亡途中;前年歉收,去年又鬧蝗災,百姓的生活沒有恢復正常。現在調兵遠征數千里之外,應徵的人,自帶衣物糧食,進入越人居住地區,抬著轎子翻越山嶺,拉著船在水中跋涉,遠行數百里甚至上千里,河兩岸是繁密的樹林和叢生的亂竹,船在河中上下行走,經常撞在石頭上;樹林中有許多蝮蛇、猛獸,夏季炎熱之時,上吐下泄以及霍亂等瘟疫接連不斷,不必等到交戰,死傷的人必定就很多了。前些時期南海國位於今廣東、福建、江西交界處反叛,陛下已去世的臣子、我的先父派遣將軍間忌率軍進攻他們,南海王率領他的軍隊歸降,就把他們安置在上淦地區今江西樟樹市。後來他們再次叛亂,正是暑熱多雨季節,前來平叛的樓船水軍將士長期居住在水面上,還要划槳行船,有一大半的人還沒有交戰就死於疾病;年邁的父母流淚,幼小的孤兒哭號,變賣所有家財產業,到千里之外,去接親人的屍體,肉已不存,只好包裹骸骨返鄉。那種悲痛哀傷的氣氛,持續幾年沒有消失,老人們至今記憶猶新,當時還沒有進入越人的居住地區,就造成了如此巨大的禍害。陛下的仁德如同天地一樣廣大,英明如同日月高照,恩惠施加到禽獸和草木,如果有一個人身受饑寒沒有安享天年而死,陛下就爲此而心中慘悲傷。現在境內沒有任何不安的現象,連犬吠的驚嚇都沒有,卻使陛下的士兵喪生,屍身暴露原野,鮮血浸染山谷。邊境的百姓因此在下午早早關閉城門,上午很晚才敢打開城門,這樣每天早上還要爲晚上能否平安無事而擔憂,我劉安私下替陛下覺得此事應該三思而行。

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爲人眾兵強,能難邊城。淮南全國之時,多爲邊吏,臣竊聞之,與中國異;限以高山,人跡絕,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也。其入中國,必下領水,領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越人慾爲變,必先田餘干界中,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邊城守候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雖百越,奈邊城何!且越人綿力薄材,不能陸戰,又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耐其水土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十萬,所以入之,五倍乃足,輓車奉餉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濕,近夏癉熱。暴露水居,蝮蛇生,疾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不中以償所亡。

『不熟悉南方地形的人,大多認爲越人由於人多兵強,所以能攻擾邊境城邑。當年淮南國領有它的全部封地的時候,大量任命邊境的官吏,我私下聽說,越人與中原人不同。有高山爲界,行人絕跡,車道不通,這是天地用來限隔中原和邊外的自然屏障。越人要進入中原地區,一定要沿著領水順流而下,領水流經的地區山勢險峻,水勢湍急,能沖走巨石撞毀船隻,不能用大船運載糧食順流而下。越人要想圖謀進犯,一定先要在餘干縣今江西餘干縣境內開墾土地,積蓄糧食,然後才進入境內,砍伐樹木修造船隻。邊境防守戎備如果很謹慎很警惕,只要發現越人進入境內伐木,就予以抓捕,並焚毀其所積存的物資,越人又能對邊境城邑構成什麼威脅呢!況且越人身單力薄,不能在陸地作戰,又沒有戰車、騎兵、弓弩等軍事裝備。然而卻不能進占其居住地,原因就在于越人據守險要的地勢,而中原的將士又不服當地水土。我聽說越人的士兵不少於數十萬人,要想進占越地,必須有五倍的兵力才夠,其中還不包括拉車運輸糧餉的後勤部隊。南方炎熱潮濕,臨近夏季容易流行瘟疫,出征的將士暴露在外,生活在水鄉,蝮蛇繁衍爲害,疾病頻繁發作,兵器還沒有見血,就會有十分之二三的將士死於疾病,這樣,即便是把越國人全部俘虜了,也不足以補償漢軍所受的損失。

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弒而殺之,甲以誅死,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內處之中國,使重臣臨存,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攜幼、扶老以歸聖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絕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爲畜越,此必委質爲藩臣,世共貢職。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填撫方外,不勞一卒,不頓一戟,而威德並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爲欲屠滅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背而去之,則復相群聚;留而守之,歷歲經年,則士卒罷倦,食糧乏絕,民苦兵事,盜賊必起。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睢擊越,又使監祿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引久,士卒勞倦;越出擊之,秦兵大敗,乃發適戍以備之。當此之時,外內騷動,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群爲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聳。臣恐變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我聽到了這樣的傳言:閩越王的弟弟甲殺了閩越王,甲也因此被殺,越國部眾沒有首領統轄。陛下如果想招越人歸順,把他們遷往中原安置,可以派重臣前去慰問,施加仁德,給予獎賞,以便招他們前來歸順,這些越人一定會扶老攜幼來歸順聖明有德的天子。假若陛下沒有什麼地方用得著這些越人,就延續越人已斷絕的世系,保存越人已滅亡的國家,封立越人的王侯,用這種方法畜養越人,這些越人一定會送來人質朝廷的藩屬臣子,世世代代繳納貢品和賦稅。陛下僅用一寸見方的印章,一丈二尺長的印綬,就能鎮撫境外地區,不出一兵一卒,不損壞一支長戟,而產生威德並行的效果。現在用兵進占越地,越人一定震驚恐懼,以爲將軍們要把他們斬盡殺絕,必定會像野雞野兔那樣逃跑,進入山林險阻地區。漢軍如果撤走,越人就重新結集;漢軍如果留守越地,長年累月,就會使將士們疲倦困苦,缺乏糧食,百姓因軍事行動而受困苦,就一定會出現盜賊。我聽老人們說:秦朝統治時期,曾派都尉屠睢率兵進攻越人,又派一位名叫祿的監郡御史指揮開鑿河渠,打通道路,越人逃入深山叢林之中,秦軍無法進攻;留下軍隊駐守無人居住的空地,曠日持久,士兵困苦疲倦,越人出山襲擊,秦軍大敗,這才調集罪犯和賤民充軍用來防禦越人。在那個時候,境內外動盪不安,百姓都無法正常生活,結伴逃亡,聚集成了盜賊,於是崤山以東的大規模變亂開始出現。戰爭是兇險的事情,一方出現了危險局面,四面都會驚動。我擔心變亂的產生,奸邪的出現,都從進攻越人而開始。

臣聞天子之兵有徵而無戰,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執事之顏行,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爲大漢羞之。陛下以四海爲境,生民之屬,皆爲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樂業,則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爲一日之閒而煩汗馬之勞乎!【詩】云:「王猶允塞,徐方既來。」言王道甚大而遠方懷之也。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爲一使之任也!』

『我聽說天子的軍隊只有征伐而沒有真正的戰爭,這是說沒有人敢於較量,假若越人懷著僥倖心理迎戰領兵將領的先鋒部隊,哪怕是只有一個砍柴駕車之類的卑賤士兵乘著不備逃走了,即便是漢軍得到了越王的頭顱,我還是要私下爲大漢朝廷而感到羞恥。陛下把四海之內廣大區域做爲疆域,所有生活在其中的百姓,都是陛下的男女奴僕。陛下降下德政恩惠,用來養育百姓,使他們安居樂業,就會使陛下的恩惠德澤普蓋於萬世,把它傳給子孫後代,推行到永無終止的將來,國家的安寧,就如同泰山而又增加了四面維繫的繩索一樣穩定;野蠻人的土地,還不夠天子用來做一天的遊樂使用,怎麼值得爲它而興師動眾呢!【詩經】說:「大王仁德滿天下,徐方部族自歸順。」這是說王道光明正大,遠方的部族都很仰慕。我劉安私下認爲,恐怕將官們的率軍伐越,是用十萬大軍去做一件本來用一個使者就能完成的事。

淮南王勸諫漢武帝不要討伐南越,不用問就可以知道他是啥目的。在他的奏摺中,大肆攻擊皇帝的過失以動搖人心。指責漢廷的同時抬高自己。哪裡還有一點憂國憂民之心呢?越地一定要收入中國,乃是固然的地理形勢。山脈所盤踞的地方、河流所環繞的地方,合爲一區,百姓之間就會感到親切。中原的地理形勢,北邊、西北爲沙漠草原,西邊爲青藏高原。東部和南部爲大海所環繞。在這其中,沒有人們難以逾越的險阻,氣候環境、生活習慣相差不是很大。南嶺和崤山、劍閣、太行山比起來要矮的多,根本不能成爲嶺南現在的廣東、廣西與中原之間的阻隔。至於東越、閩越等地區現在的浙江南部、福建與中原更是連通的,與江西、浙北沒有任何相隔的地方,百姓都可以互相來往。如果把這些地方劃到國境以外,不予教化,則會違背人民的本性,不循天地的規律。孟子說過『以夏變夷』,這才是帝王最大的仁義所在。淮南王所著的書中,大談九州八荒之大,而今又想把山海包圍之下的中國領土分裂開來,豈不自相矛盾?淮南王還說越地沒有向朝廷繳納貢品,承擔兵役,對朝廷沒有用。確實有這種情況,越地新臣服朝廷,一系列制度還沒有建立起來,短時間內內這樣很正常。但因爲眼前的一點點得失,就放棄百年利害,不是聖明君主所應該做的。況且【尚書】記載,越地早在堯舜禹時代,就受到過中原天子的冊封,並非荒遠之地。先王聲教所及的地方,如今卻被淮南王劃到了倫常禮義教化之外,於心何忍?漢武帝平定了閩越、南越、東越這些地方,如今這裡的文明程度與中原無異。五胡亂華、靖康之變兩次衣冠南渡,華夏文明的火種都在南方得到了保存。這是漢武帝對華夏民族的一大功績。淮南王爲了自己反叛的目的,大肆攻擊漢武帝,儘管其巧言令色,難以掩蓋其邪惡的用心。

是時,漢兵遂出,未逾領,閩越王郢發兵距險。其弟餘善乃與相、宗族謀曰:『王以擅發兵擊南越不請,故天子兵來誅。漢兵眾強,即幸勝之,後來益多,終滅國而止。今殺王以謝天子,天子聽罷兵,固國完;不聽,乃力戰;不勝,即亡入海。』皆曰:『善!』即殺王,使使奉其頭致大行。大行曰:『所爲來者,誅王。今王頭至,謝罪;不戰而殞,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農軍,而使使奉王頭馳報天子。詔罷兩將兵,曰:『郢等首惡,獨無諸孫繇君丑不與謀焉。』乃使中郎將立丑爲越繇王,奉閩越先祭祀。餘善已殺郢,威行於國,國民多屬,竊自立爲王,繇王不能制。上聞之,爲餘善不足復興師,曰:『餘善數與郢謀亂;而後首誅郢,師得不勞。』因立餘善爲東越王,與繇王並處。

這時,漢軍已經出發,尚未越過陽山嶺,閩越王郢發兵據守險要進行抵禦。他的弟弟餘善就和相、宗族貴族商量說:『國王因爲擅自發兵攻打南越,沒有向天子請示,所以天子派軍隊來征伐問罪。漢軍人多而且實力強大,即使一時僥倖戰勝他們,後面來的軍隊會更多,直到我們的國家被滅亡才能罷休。現在我們殺了國王而向天子請罪,如果天子同意我們的要求則撤回漢軍,自然會保全我們閩越全境;如果天子拒絕我們,我們就拼死與漢軍作戰;不能取勝,就逃亡到海上。』大家都說:『好!』當即用短矛刺殺了閩越王,派使臣帶著他的頭顱送給了大行掌管外交的官王恢。大行王恢說:『漢軍到來的目的,就是要殺閩越王。現在你們送來了閩越王的頭,又向朝廷請罪;不經過戰爭閩越王就死了,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王恢就隨機應變,停止進兵,把此事告知大農令韓安國所率領的軍隊,並派使者帶著閩越王的頭顱迅速入京報告天子。武帝下詔撤回兩位將軍統率的軍隊,詔書還說:『閩越王郢等人是罪魁,唯獨無諸春秋時越王勾踐的後裔,被漢高帝封爲閩越王的孫子繇君丑沒有參與陰謀。』武帝就派中郎將禁衛軍高級將領封立丑做越繇王,主持對閩越祖先的祭祀。餘善殺了郢之後,在閩越國內很有威望,國中民眾大多擁護他,他就自行稱王,繇王丑無力制止他。武帝得知,認爲爲了餘善不值得再次出動大軍,就說:『餘善多次和郢策劃叛亂,但後來能帶頭殺了郢,使朝廷大軍免受勞苦。』於是,武帝就封餘善爲東越王,與繇王並存。

漢軍兵不血刃,即解救了南越,又收服了閩越和東越。聲威遠震嶺南。這也是由於漢朝國力強盛,所以閩越不敢抗拒。

上使莊助諭意南越。南越王胡頓首曰:『天子乃爲臣興兵討閩越,死無以報德!』遣太子嬰齊入宿衛,謂助曰:『國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裝,入見天子。』助還,過淮南,上又使助諭淮南王安以討越事,嘉答其意,安謝不及。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諫其王曰:『漢興兵誅郢,亦行以驚動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無失禮。」要之,不可以說好入見,則不得復歸,亡國之勢也。』於是胡稱病,竟不入見。

漢武帝派莊助向南越王說明朝廷的意旨。 南越王趙胡磕頭說:『天子竟爲了我而興兵討伐閩越,我縱然身死也無法報答朝廷的大恩大德!』他就派遣太子嬰齊入京充當皇帝的警衛,還對莊助說:『我的封國剛剛受到進犯,請使臣先行一步,我趙胡正日夜收拾行裝,很快就入京朝見天子。』莊助返京途中,路過淮南國,武帝又讓莊助向淮南王劉安說明討伐閩越的用意,讚許劉安上書朝廷的好意,劉安表示自己沒有皇帝那樣的遠見,表示謝罪。莊助離開南越之後,南越國的大臣們都勸止他們的國王說:『漢朝發兵遠征,殺閩越王郢,也是以此震驚南越國。況且,先王當初說:「侍奉天子只求不失大禮就成了。」總之,不能因爲喜歡漢朝使臣的甜言蜜語,就進京去朝見天子,您真的去了,就不能返回來了,這是亡國的情勢啊!』因此,趙胡就自稱有病,終於沒有來朝見武帝。

南越國的底盤來自秦朝嶺南軍團,和漢朝的關係始終若即若離,保持這種戒心也是正常的。

是歲,韓安國爲御史大夫。

這一年,任命韓安國擔任御史大夫最高監察官員

東海太守陽汲黯爲主爵都尉。始,黯爲謁者,以嚴見憚。東越相攻,上使黯往視之;不至,至吳而還,報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內失火,延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不足憂也。臣過河南,河南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南倉粟以振貧民。臣請歸節,伏矯制之罪。』上賢而釋之。其在東海,治官理民,好清靜,擇丞、史任之、責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臥閨閣內不出;歲余,東海大治,稱之。上聞,召爲主爵都尉,列於九卿。其治務在無爲,引大體,不拘文法。』

東海郡治所位於今山東郯城縣太守陽縣位於今內蒙古包頭市人汲黯擔任主爵都尉掌管王侯及其子孫封爵、奪爵事宜。當初,汲黯擔任謁者掌管宮廷內外信息傳遞,因他爲人威嚴而被大家敬畏。東越部族相互攻擊,武帝派汲黯前去巡視;他沒有達到東越,僅走到吳地今江蘇南部一帶就回來了,向武帝報告說:『越人自相攻擊,本來他們的習俗就是如此,不值得爲此折辱天子的使臣。』河內郡治所位於今河南武陟縣失火,火勢蔓延燒毀了一千多家民房,武帝派汲黯前去視察;返回之後,報告說:『平民百姓不慎失火,因爲房屋毗連而蔓延燃燒起來,不值得陛下憂慮。我經過河南郡治所位於今河南洛陽市,見河南郡的貧民遭受洪水乾旱災害磨難的有一萬多家,有的甚至於到了父子相食的悲慘境地,我謹借出使的機會,用陛下的符節,命令發放河南官倉積糧以救濟貧民。我請求歸還符節,甘願領受假託天子命令的懲罰。』武帝很賞識他,就赦免了他的罪。他在東海郡時,整肅官吏,治理百姓,喜好清靜無爲,謹慎地選擇郡丞和各曹掾史,然後放手任用,他只關注大事,不苛求細枝末節。汲黯身體多病,躺在內室中不出門;過了一年多,東海郡治理得很好,百姓交口稱讚汲黯。武帝聽到了,召汲黯入朝,擔任主爵都尉,地位與九卿相同。他處理政務,主張清靜無爲,從大的方向引導,不拘泥法令條文。

黯爲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時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爲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群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柰辱朝廷何!』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終不愈。最後病,莊助爲請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職居官,無以逾人;然至其輔少主,守城深堅,招之不來,麾之不去,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汲黯爲人,性情倨傲,缺少禮數,當面使人難勘,不能容忍別人的過失。當時武帝正招攬文學之士和儒家學者,武帝說:『我想要怎樣怎樣。』汲黯應聲回答說:『陛下心中藏著許多欲望,而表面上卻做出施行仁義的樣子,怎麼可能效法唐堯虞舜那樣的治績呢!』武帝沉默不語,接著勃然大怒,臉色很難看地宣布結束朝會,公卿大臣都替汲黯擔憂。武帝退朝回到內宮,對左右侍從說:『汲黯的愚笨剛直也太過分了!』群臣中有人批評汲黯。汲黯說:『天子設立公卿等輔佐大臣,難道是讓他們阿諛奉承,使君主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嗎?況且,我既然已經處在公卿的位置上,如果只想顧全自身性命,那就會使朝廷蒙受恥辱,那怎麼得了!』汲黯身體多病,病假將要接近三個月的限期了,武帝多次特許延長他休病假的時間,還是沒有痊癒。最後病重時,莊助替他請假。武帝說:『汲黯這個人怎麼樣呢?』莊助說:『讓汲黯任職當官,沒有什麼超越常人的才能;但要說到讓他輔佐年幼的君主,會堅定不移地維護祖先基業,有人以利祿引誘他,他不會前去投靠,君主嚴辭苛責地驅趕他,他也不會離去,即使有人認爲像孟賁、夏育那樣勇猛無敵,也無法改變他的耿耿忠心!』武帝說:『說得對。古時有所謂的社稷之臣,說到汲黯,就很接近了!』

有些言辭,聽起來貌似一個意思,實際上差別很大。戰國政治家申不害說過『執政不在多說,而是要看他做了什麼』。汲黯說『陛下心中藏著許多欲望,而表面上卻做出施行仁義的樣子,怎麼可能效法唐堯虞舜那樣的治績呢!』申、汲二人在指責漢武帝表面崇儒,卻在實際上好大喜功,窮奢極欲這方面,看起來相同,實際上大不同。申不害的話,是儒家的立誠之辭。而汲黯的話,是異端小人之說。汲黯自己爲政時,崇尚無爲而治,自己在家泡病號,把公務交給下屬。這根本就是不負責任尸位素餐的行爲。同時他還很傲慢,認爲堯舜不值得效仿。一個人內心欲望多,仁義就不可行,這是肯定的。但是,普通人如果沒有仁義的約束,想要壓抑內心過度的欲望是很難的。更何況是身處高位,有無上權力和財富的君王?因此,多用仁義之道來教育自己,對於欲望的渴求就會減少。而汲黯所推崇的『黃老之術』我在這裡加引號是因爲所謂黃老之術不過是假託軒轅黃帝的名頭用來壓堯舜,實質並非出自黃帝,毀滅仁義道德,用什麼都不做的無爲而治來求得苟安。這就相當於害怕房子起火,不是增加消防設施,而是乾脆把房子拆掉,自己搬到野地里去住,然後誇口說自己絕對不會遭遇火災一樣。汲黯使用其歪門邪說,詆毀先王之道,說『仁義是堯舜禹三代已衰落的道德』。孟子說:『侍奉國君不講道義,進退之間沒有禮儀,言談詆毀先王之道』說的就是汲黯這種人。漢武帝晚年走上追求成仙的道路,就是被汲黯這種神棍帶歪的。

匈奴來請和親,天子下其議。大行王恢,燕人也,習胡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復倍約;不如勿許,興兵擊之。』韓安國曰:『匈奴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自上古不屬爲人。今漢行數千里與之爭利,則人馬罷乏;虜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親。』群臣議者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匈奴前來請求和親結好,武帝讓群臣討論。大行王恢,是燕地今河北北部、京津一帶人,熟悉匈奴情況,他提議說:『漢與匈奴和親,大概不過幾年,他們就又背棄盟約;不如不同意和親的要求,發兵攻打匈奴。』韓安國說:『匈奴經常遷徙;如同鳥飛一樣,很難制服他們,自上古以來,都不把他們看做人類,現在如果漢軍遠征千里之外與匈奴爭強鬥勝,就會人馬疲憊;敵人以逸待勞,這是很危險的。不如與匈奴和親。』群臣參加議論的,大多附和韓安國的意見。因此,武帝允許漢匈和親。

世宗孝武皇帝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134年

冬,十一月,初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從董仲舒之言也。

冬季,十一月,武帝首次命令天下各郡國各自察舉孝廉各一人,這是採納了董仲舒的建議。

這是察舉制的開端,最初,舉孝廉是舉孝一人,察廉一人。然而終兩漢之世,孝廉往往連稱而混同於一科。被舉者多爲州郡屬吏或通曉儒經的儒生,被舉後,沒有官職者授以官職,原爲小官者升爲大官。通過舉孝廉,在社會上造成在家爲孝子,出仕做廉吏的輿論和風尚,起到了教化士人,改善社會風氣的作用。

衛尉李廣爲驍騎將軍,屯雲中,中尉程不識爲車騎將軍,屯雁門;六月,罷。廣與程不識俱以邊太守將兵,有名當時。廣行無部伍、行陳,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擊刁斗以自衛,莫府省約文書;然亦遠斥候,未嘗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刁斗,士吏治軍簿至明,軍不得休息;然亦未嘗遇害。不識曰:『李廣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樂,咸樂爲之死。我軍雖煩擾,然虜亦不得犯我。』然匈奴畏李廣之略,士卒亦多樂從李廣而苦程不識。

衛尉京城南部禁衛軍統領李廣擔任驍騎將軍,駐守雲中郡治所位於今內蒙古托克托,中尉京城北部禁衛軍統領程不識擔任車騎將軍,駐守雁門郡治所位於今山西右玉縣。六月,朝廷罷免了他們二人的軍事職務。李廣和程不識都以邊境郡守的身份指揮軍隊,當時很有名氣。李廣指揮行軍沒有固定編制和行列陣勢,選擇水甜草肥的地方駐紮下來,人人自便,夜間也不派設巡更士兵敲打著刁斗警衛營盤,軍中指揮部的文書簡單便宜;但是,也遠遠地派出監視敵軍的偵察哨兵,軍營未曾遭到襲擊。程不識則整肅軍事編制,講究隊列和布陣安營,夜間敲刁斗巡邏,軍中官佐處理軍隊文書一直忙到天明,軍隊不能隨意休息;然而也沒有遇到危險。程不識說:『李廣的軍隊很簡單便宜,但是,如果敵人突然襲擊它,就沒有辦法抵禦;而李廣的士兵也很自在,都心甘情願地爲他拼力死戰。我的軍隊雖然軍務煩擾,但敵人也不能侵犯我。』但是,匈奴人更害怕李廣的謀略,漢軍士兵也多數願意跟隨李廣作戰,而苦於跟隨程不識。

臣光曰:【易】曰:『師出以律,否臧凶。』言治眾而不用法,無不凶也。李廣之將,使人人自便。以廣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爲法。何則?其繼者難也;況與之並時而爲將乎!夫小人之情,樂於安肆而昧於近禍,彼既以程不識爲煩擾而樂於從廣,且將仇其上而不服。然則簡易之害,非徒廣軍以禁虜之倉卒而已也!故曰『兵事以嚴終』,爲將者,亦嚴而已矣。然則效程不識,雖無功,猶不敗;效李廣,鮮不覆亡哉!

臣司馬光曰:【易經】說:『軍隊一出動就要有嚴格的軍幻,否則,不論勝敗都是凶。』這是說統領大軍而不用法紀來控馭,沒有不凶的。李廣統領軍隊,使人人自便。憑李廣的奇才,這樣是可以的,但是,不能把他的方法引爲楷模來效法。爲什麼呢?誰要繼續沿用這一方法卻很難,更何況與李廣同時做將領的人呢!說到普通人的本來性情,都喜好安逸,而不知道接近禍害的危險,那些士兵們既然認爲程不識治軍嚴苛煩擾,而願意跟隨李廣作戰,勢必將要仇視他們的長官而不服從指揮。這樣說來,指揮軍隊簡單便宜的危害,就不僅僅是李廣的軍隊無法防禦敵人突然襲擊之一點了!所以說『軍隊的事情要始終嚴格』,統領軍隊,也就是嚴格而已。如果這樣的話,仿效程不識用兵,即便是打不了勝仗,還可以保證不失敗;如果學習李廣的方法,很少能避免全軍覆滅的結局啊!

司馬遷說『匈奴人害怕李廣的戰術,漢軍士兵也樂於追隨李廣而苦於做程不識的手下。』司馬光說『仿效程不識用兵,即便是打不了勝仗,還可以保證不失敗;如果學習李廣的方法,很少能避免全軍覆滅的結局』他們的說法都過於片面。作爲武將,有的人善攻,有的人善守,有的人擅長統率大部隊,有的人擅長統率小部隊。程不識嚴格治軍,要求夜間必須擊刁斗,帳務文書要準確無誤,這是守兵之將。李廣治軍寬簡,人人自便,是攻兵之將。隊伍嚴整,偵察警戒詳密,是統率大軍之道。刁斗不警,文書省約,是統率小部隊之道。隊伍整齊地去攻打敵人,容易讓敵人提前發現無功而返。防守時紀律散漫,則容易被敵人抓住漏洞而攻破。用寬簡的方法統率大部隊,容易因指揮不靈而潰散。用嚴謹的作風統率小部隊,則會失去靈活性。所以,李廣和程不識各有各的專長。能否打勝仗,在於君主如何運用他們。

夏,四月,赦天下。

夏季,四月,武帝宣布大赦天下。

五月,詔舉賢良、文學、上親策之。

五月,下詔察舉賢良、文學、武帝親自出題考試。

漢代察舉賢良屬於特舉。此科具體名稱不固定,一般稱賢良方正,或賢良文學。有時賢良方正連言能直言極諫者;有時單舉能直言者.有時賢良方正連言可親民者,即直接選拔親民的官吏;有時賢良方正又與有道術之士相聯,於是,有道曾爲東漢察舉的獨立科目。在漢代,賢良方正常與文學相連稱,有時以賢良與文學並立爲二科,有時則連稱爲賢良文學。實際上,賢良與文學相似,都是指通經達變之士,文學實指經學。察舉賢良是依照皇帝詔令的規定,由公卿諸侯王、郡守等高級官吏舉薦,送至朝廷,皇帝親自過問,分別高下,授以官職。有時一策即畢;有時還有二策、三策,如董仲舒即連對三策,而授以江都相。每詔賢良對策者常達百數人。在漢代所有察舉科目中,皇帝對賢良方正一科極爲重視。有人說,論輕重以賢良爲重,論得人以孝廉爲多。這是有根據的論斷。

秋,七月,癸未,日有食之。

秋季,七月,癸未二十九日,出現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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