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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回 西门庆两番庆寿旦 苗员外一诺送歌童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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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

師表方眷遇.魚水君臣.須信從來少.寶運當千.佳辰餘五.

嵩岳誕生元老.帝遣阜安宗社.人仰雍容廊廟.願歲歲共祝眉壽.壽比山高.

卻說任醫官看了脈息.依舊到廳上坐下.西門慶便開言道:『不知這病症端的何如.』

任醫官道:『夫人這病.原是產後不慎調理.因此得來.目下惡路不淨.面帶黃色.飲食也沒些要緊.走動便覺煩勞.依學生愚見.還該謹慎保重.如今夫人兩手脈息虛而不實.按之散大.這病症都只為火炎肝腑.土虛木旺.虛血妄行.若今番不治.後邊一發了不的.』

說畢.西門慶道:『如今該用甚藥才好.』

任醫官道:『只用些清火止血的藥.黃柏.知母為君.其餘再加減些.吃下看住.就好了.』

西門慶聽了.就叫書童封了一兩銀子.送任醫官做藥本.任醫官作謝去了.不一時.送將藥來.李瓶兒屋裡煎服.不在話下.

且說西門慶送了任醫官去.回來與應伯爵說話.伯爵因說:『今日早晨.李三.黃四走來.說他這宗香銀子急的緊.再三央我來求哥.好歹哥看我面.接濟他這一步兒罷.』

西門慶道:『既是這般急.我也只得依你了.你叫他明日來兌了去罷.』

一面讓伯爵到小卷棚內.留他吃飯.伯爵因問:『李桂兒還在這裡住著哩.東京去的也該來了.』

西門慶道:『正是.我緊等著還要打發他往揚州去.敢怕也只在早晚到也.』

說畢.吃了飯.伯爵別去.到次日.西門慶衙門中回來.伯爵早已同李智.黃四坐在廳上等.見西門慶回來.都慌忙過來見了.西門慶進去換了衣服.就問月娘取出徐家討的二百五十兩銀子.又添兌了二百五十兩.叫陳敬濟拿了.同到廳上.兌與李三.黃四.因說道:『我沒銀子.因應二哥再三來說.只得湊與你.~我卻是就要的.』

李三道:『蒙老爹接濟.怎敢遲延.如今關出這批銀子.一分也不敢動.就都送了來.』

於是兌收明.千恩萬謝去了.伯爵也就要去.被西門慶留下.

正坐的說話.只見平安兒進來報說:『來保東京回來了.』

伯爵道:『我昨日就說也該來了.』

不一時.來保進到廳上.與西門慶磕了頭.西門慶便問:『你見翟爹麼.李桂姐事情怎樣了.』

來保道:『小的親見翟爹.翟爹見了爹的書.隨即叫長班拿帖兒與朱太尉去說.小的也跟了去.朱太尉親吩咐說:「既是太師府中分上.就該都放了.因是六黃太尉送的.難㠯回他.如乃未到者.俱免提.已拿到的.且監些時.他內官性兒.有頭沒尾.等他性兒坦些.也都從輕處就是了.」』伯爵道:『這等說.連齊香兒也免提了.造化了這小淫婦兒了.』

來保道:『就是祝爹他每.也只好打幾下罷了.罪.料是沒了.』

一面取出翟管家書遞上.西門慶看了說道:『老孫與祝麻子.做夢也不曉的是我這裡人情.』

伯爵道:『哥.你也只當積陰騭罷了.』

來保又說:『翟爹見小的去.好不歡喜.問爹明日可與老爺去上壽.小的不好回說不去.只得答應:「敢要來也.」翟爹說:「來走走也好.我也要與你爹會一會哩.」』西門慶道:『我到也不曾打點自去.既是這等說.只得要去走遭了.』

因吩咐來保:『你辛苦了.且到後面吃些酒飯.歇息歇息.遲一兩日.還要趕到揚州去哩.』

來保應諾去了.西門慶就要進去與李桂姐說知.向伯爵道:『你坐著.我就來.』

伯爵也要去尋李三.黃四.乘機說道:『我且去著.再來罷.』

一面別去.

西門慶來到月娘房裡.李桂姐已知道信了.忙走來與西門慶.月娘磕頭.謝道:『難得爹娘費心.救了我這一場大禍.拿甚麼補報爹娘.』

月娘道:『你既在咱家恁一場.有些事兒.不與你處處.卻為著甚麼來.』

桂姐道:『俺便賴爹娘可憐救了.只造化齊香兒那小淫婦兒.他甚相干.連他都饒了.他家賺錢賺鈔.帶累俺們受驚怕.俺每倒還只當替他說了箇大人情.不該饒他才好.』

西門慶笑道:『真造化了這小淫婦兒了.』

說了一回.掛姐便要辭了家去.道:『我家媽還不知道這信哩.我家去說聲.免得他記掛.再同媽來與爹娘磕頭罷.』

西門慶道:『也罷.我不留你.你且家去說聲著.』

月娘道:『桂姐.你吃了飯去.』

桂姐道:『娘.我不吃飯了.』

一面又拜辭西門慶與月娘眾人.臨去.西門慶說道:『事便完了.你今後.這王三官兒也少招攬他了.』

桂姐道:『爹說的是甚麼話.還招攬他哩.再要招攬他.就把身子爛化了.就是前日.也不是我招攬他.』

月娘道:『不招攬他就是了.又平白說誓怎的.』

一面叫轎子.打發桂姐去了.西門慶因告月娘說要上東京之事.月娘道:『既要去.須要早打點.省得臨時促忙促急.』

西門慶道:『蟒袍錦繡.金花寶貝.上壽禮物.俱已完備.倒只是我的行李不曾整備.』

月娘道:『行李不打緊.』

西門慶說畢.就到前邊看李瓶兒去了.到次日.坐在卷棚內.叫了陳敬濟來.看著寫了蔡禦史的書.交與來保.又與了他盤纏.叫他明日起早趕往揚州去.不題.

倏忽過了數日.看看與蔡太師壽誕將近.只得擇了吉日.吩咐琴童.玳安.書童.畫童四箇小廝跟隨.各各收拾行李.月娘同玉樓.金蓮眾人.將各色禮物並冠帶衣服應用之物.共裝了二十餘扛.頭一日晚夕.妻妾眾人擺設酒肴和西門慶送行.吃完酒.就進月娘房裡宿歇.次日.把二十扛行李先打發出門.又發了一張通行馬牌.仰經過驛遞起夫馬迎送.各各停當.然後進李瓶兒房裡來.看了官哥兒.與李瓶兒說道:『你好好調理.要藥.叫人去問任醫官討.我不久便來家看你.』

那李瓶兒閣著淚道:『路上小心保重.』

直送出廳來.和月娘.玉樓.金蓮打夥兒送了出大門.西門慶乘了涼轎.四箇小廝騎了頭口.望東京進發.迤邐行來.免不得朝登紫陌.夜宿郵亭.一路看了些山明水秀.相遇的無非都是各路文武官員進京慶賀壽誕.生辰扛不計其數.約行了十來日.早到東京.進了萬壽城門.那時天色將晚.趕到龍德街牌樓底下.就投翟家屋裡去住歇.

那翟管家聞知西門慶到了.忙出來迎接.各敘寒暄.吃了茶.西門慶叫玳安將行李一一交盤進翟家來.翟謙交府幹收了.就擺酒和西門慶洗塵.不一時.只見剔犀官桌上.擺上珍羞美味來.只好沒有龍肝鳳髓罷了.其餘般般俱有.便是蔡太師自家受用.也不過如此.當值的拿上酒來.翟謙先滴了天.然後與西門慶把盞.西門慶也回敬了.兩人坐下.糖果按酒之物.流水也似遞將上來.酒過兩巡.西門慶便對翟謙道:『學生此來.單為與老太師慶壽.聊備些微禮孝順太師.想不見卻.只是學生久有一片仰高之心.欲求親家預先稟過:但得能拜在太師門下做箇幹生子.便也不枉了人生一世.不知可㠯啟口麼.』

翟謙道:『這箇有何難哉.我們主人雖是朝廷大臣.卻也極好奉承.今日見了這般盛禮.不惟拜做幹子.定然允從.自然還要升選官爵.』

西門慶聽說.不勝之喜.飲夠多時.西門慶便推不吃酒了.翟管家道:『再請一杯.怎的不吃了.』

西門慶道:『明日有正經事.不敢多飲.』

再四相勸.只又吃了一杯.

翟管家賞了隨從人酒食.就請西門慶到後邊書房裡安歇.排下暖床綃帳.銀鉤錦被.香噴噴的.一班小廝扶侍西門慶脫衣上床.獨宿~西門慶一生不慣.那一晚好難捱過.巴到天明.正待起身.那翟家門戶重重掩著.直挨到巳牌時分.才有箇人把鑰匙一路開將出來.隨後才是小廝拿手巾香湯進書房來.西門慶梳洗完畢.只見翟管家出來和西門慶廝見.坐下.當值的就托出一箇朱紅盒子來.裡邊有三十來樣美味.一把銀壺斟上酒來吃早飯.翟謙道:『請用過早飯.學生先進府去和主翁說知.然後親家搬禮物進來.』

西門慶道:『多勞費心.』

酒過數杯.就拿早飯來吃了.收過家活.翟管家道:『且權坐一回.學生進府去便來.』

翟謙去不多時.就忙來家.向西門慶說:『老爺正在書房梳洗.外邊滿朝文武官員都伺候拜夀.未得廝見哩.學生已對老爺說過了.如今先進去拜賀罷.省的住回人雜.學生先去奉候.親家就來罷了.』

說畢去了.西門慶不勝歡喜.便教跟隨人拉同翟家幾箇伴當.先把那二十扛金銀緞匹抬到太師府前.一行人應聲去了.西門慶即冠帶.乘了轎來.只見亂哄哄.挨肩擦背.都是大小官員來上壽的.西門慶遠遠望見一箇官員.也乘著轎進龍德坊來.西門慶仔細一看.卻認的是故人揚州苗員外.不想那苗員外也望見西門慶.兩箇同下轎作揖.敘說寒溫.原來這苗員外也是箇財主.他身上也現做著散官之職.向來結交在蔡太師門下.那時也來上壽.恰遇了故人.當下.兩箇忙匆匆路次話了幾句.問了寓處.分手而別.

西門慶來到太師府前.但見:堂開綠野.閣起淩煙.門前寬綽堪旋馬.閥閱嵬峨好豎旗.錦繡叢中.風送到畫眉聲巧.金銀堆裡.日映出琪樹花香.左右活屏風.一箇箇夷光紅拂.滿堂死寶玩.一件件周鼎商彝.室掛明珠十二.黑夜裡何用燈油.門迎珠履三千.白日間盡皆名士.九州四海.大小官員.都來慶賀.六部尚書.三邊總督.無不低頭.

正是:

除卻萬年天子貴.只有當朝宰相尊.

西門慶恭身進了大門.翟管家接著.只見中門關著不開.官員都打從角門而入.西門慶便問:『為何今日大事.卻不開中門.』

翟管家道:『中門曾經官家行幸.因此人不敢走.』

西門慶和翟謙進了幾重門.門上都是武官把守.一些兒也不混亂.見了翟謙.一箇箇都欠身問管家:『從何處來.』

翟管家答道:『舍親打山東來拜夀老爺的.』

說罷.又走過幾座門.轉幾箇彎.無非是畫棟雕樑.金張甲第.隱隱聽見鼓樂之聲.如在天上一般.西門慶又問道:『這裡民居隔絕.那裡來的鼓樂喧嚷.』

翟管家道:『這是老爺教的女樂.一班二十四人.都曉得天魔舞.霓裳舞.觀音舞.但凡老爺早膳.中飯.夜宴.都是奏的.如今想是早膳了.』

西門慶聽言未了.又鼻子裡覺得異香馥馥.樂聲一發近了.翟管家道:『這裡與老爺書房相近了.腳步兒放鬆些.』

轉箇回廊.只見一座大廳.如寶殿仙宮.廳前仙鶴.孔雀種種珍禽.又有那瓊花.曇花.佛桑花.四時不謝.開的閃閃爍爍.應接不暇.西門慶還未敢闖進.交翟管家先進去了.然後挨挨排排走到堂前.只見堂上虎皮交椅上坐一箇大猩紅蟒衣的.是太師了.屏風後列有二三十箇美女.一箇箇都是宮樣妝束.執巾執扇.捧擁著他.翟管家也站在一邊.西門慶朝上拜了四拜.蔡太師也起身.就絨單上回了箇禮.這是初相見了.落後.翟管家走近蔡太師耳邊.暗暗說了幾句話下來.西門慶理會的是那話了.又朝上拜四拜.蔡太師便不答禮.這四拜是認幹爺.因此受了.西門慶開言便㠯父子稱呼道:『孩兒沒恁孝順爺爺.今日華誕.特備的幾件菲儀.聊表千里鵝毛之意.願老爺壽比南山.』

蔡太師道:『這怎的生受.』

便請坐下.當值的拿了把椅子上來.西門慶朝上作了箇揖道:『告坐了.』

就西邊坐地吃茶.翟管家慌跑出門來.叫抬禮物的都進來.須臾.二十扛禮物擺列在階下.揭開了涼箱蓋.呈上一箇禮目:大紅蟒袍一套.官綠龍袍一套.漢錦二十匹.蜀錦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其餘花素尺頭共四十匹.獅蠻玉帶一圍.金鑲奇南香帶一圍.玉杯犀杯各十對.赤金攢花爵杯八隻.明珠十顆.又另外黃金二百兩.送上蔡太師做贄見禮.蔡太師看了禮目.又瞧見抬上二十來扛.心下十分歡喜.說了聲『多謝.』

便叫翟管家收進庫房去了.一面吩咐擺酒款待.西門慶因見他忙衝衝.就起身辭蔡太師.太師道:『既如此.下午早早來罷.』

西門慶又作箇揖.起身出來.蔡太師送了幾步.便不送了.西門慶依舊和翟管家同出府來.翟管家府內有事.也作別進去.

西門慶竟回到翟家來.脫下冠帶.已整下午飯.吃了一頓.回到書房.打了箇盹.恰好蔡太師差舍人邀請赴席.西門慶謝了些扇金.著先去了.即便重整冠帶.又叫玳安封下許多賞封.做一拜匣盛了.跟隨著四箇小廝.復乘轎望太師府來.蔡太師那日滿朝文武官員來慶賀的.各各請酒.自次日為始.分做三停:第一日是皇親內相.第二日是尚書顯要.衙門官員.第三日是內外大小等職.只有西門慶.一來遠客.二來送了許多禮物.蔡太師到十分歡喜.因此就是正日獨獨請他一箇.見西門慶到了.忙走出軒下相迎.西門慶再四謙遜.讓:『爺爺先行.』

自家屈著背.輕輕跨入檻內.蔡太師道:『遠勞駕從.又損隆儀.今日略坐.少表微忱.』

西門慶道:『孩兒戴天履地.全賴爺爺洪福.些小敬意.何足掛懷.』

兩箇喁喁笑語.真似父子一般.二十四箇美女.一齊奏樂.府幹當值的斟上酒來.蔡太師要與西門慶把盞.西門慶力辭不敢.只領的一盞.立飲而盡.隨即坐了桌席.西門慶叫書童取過一隻黃金桃杯.斟上一杯.滿滿走到蔡太師席前.雙膝跪下道:『願爺爺千歲.』

蔡太師滿面歡喜道:『孩兒起來.』

接過便飲箇完.西門慶才起身.依舊坐下.那時相府華筵.珍奇萬狀.都不必說.西門慶直飲到黃昏時候.拿賞封賞了諸執役人.才作謝告別道:『爺爺貴冗.孩兒就此叩謝.後日不敢再來求見了.』

出了府門.仍到翟家安歇.

次日.要拜苗員外.著玳安跟尋了一日.卻在皇城後李太監房中住下.玳安拿著帖子通報了.苗員外來出迎道:『學生正想箇知心朋友講講.恰好來得湊巧.』

就留西門慶筵燕.西門慶推卻不過.只得便住了.當下山肴海錯不記其數.又有兩箇歌童.生的眉清目秀.頓開喉音.唱幾套曲兒.西門慶指著玳安.琴童向苗員外說道:『這班蠢材.只會吃酒飯.怎地比的那兩箇.』

苗員外笑道:『只怕伏侍不的老先生.若愛時.就送上也何難.』

西門慶謙謝不敢奪人之好.飲到更深.別了苗員外.依舊來翟家歇.那幾日內相府管事的.各各請酒.留連了八九日.西門慶歸心如箭.便叫玳安收拾行李.翟管家苦死留住.只得又吃了一夕酒.重敘姻親.極其眷戀.次日早起辭別.望山東而行.一路水宿風餐.不在話下.

且說月娘家中.自從西門慶往東京慶壽.姊妹每望眼巴巴.各自在屋裡做些針指.通不出來閑耍.只有潘金蓮打扮的如花似玉.喬模喬樣.在丫鬢夥裡.或是猜枚.或是抹牌.說也有.笑也有.狂的通沒些成色.嘻嘻哈哈.也不顧人看見.只想著與陳敬濟勾搭.每日只在花園雪洞內踅來踅去.指望一時湊巧.敬濟也一心想著婦人.不時進來尋撞.撞見無人便調戲.親嘴咂舌做一處.只恨人多眼多.不能盡情歡會.正是:

雖然未入巫山夢.卻得時逢洛水神.

一日.吳月娘.孟玉樓.李瓶兒同一處坐地.只見玳安慌慌跑進門來.見月娘眾人磕了頭.報導:『爹回來了.』

月娘便問:『如今在那裡.』

玳安道:『小的一路騎頭口.拿著馬牌先行.因此先到家.爹這時節.也差不上二十裡遠近了.』

月娘道:『你曾吃飯沒有.』

玳安道:『從早上吃來.卻不曾吃中飯.』

月娘便吩咐整飯伺候.一面就和六房姊妹同夥兒到廳上迎接.正是:

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時燕燕忙.

妻妾每在廳上等候多時.西門慶方到門前下轎了.眾妻妾一齊相迎進去.西門慶先和月娘廝見畢.然後孟玉樓.李瓶兒.潘金蓮依次見了.各敘寒溫.落後.書童.琴童.畫童也來磕了頭.自去廚下吃飯.西門慶把路上辛苦並到翟家住下.感蔡太師厚情請酒並與內相日日吃酒事情.備細說了一遍.因問李瓶兒:『孩子這幾時好麼.你身子吃的任醫官藥.有些應驗麼.我雖則往東京.一心只吊不下家裡.』

李瓶兒道:『孩子也沒甚事.我身子吃藥後.略覺好些.』

月娘一面收好行李及蔡太師送的下程.一面做飯與西門慶吃.到晚又設酒和西門慶接風.西門慶晚夕就在月娘房裡歇了.兩箇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歡愛之情.俱不必說.

次日.陳敬濟和大姐也來見了.說了些店裡的帳目.應伯爵和常峙節打聽的來家.都來探望.西門慶出來相見畢.兩箇一齊說:『哥一路辛苦.』

西門慶便把東京富麗的事情及太師管待情分.備細說了一遍.兩人只顧稱羨不已.當日.西門慶留二人吃了一日酒.常峙節臨起身向西門慶道:『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哥可照顧麼.』

說著.只是低了臉.半含半吐.西門慶道:『但說不妨.』

常峙節道:『實為住的房子不方便.待要尋間房子安身.卻沒有銀子.因此要求哥周濟些兒.日後少不的加些利錢送還哥.』

西門慶道:『相處中說甚利錢.只我如今忙忙的.那討銀子.且待韓夥計貨船來家.自有箇處.』

說罷.常峙節.應伯爵作謝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苗員外自與西門慶相會.在酒席上把兩箇歌童許下.不想西門慶歸心如箭.不曾別的他.竟自歸來.苗員外還道西門慶在京.差伴當來翟家問.才曉得西門慶家去了.苗員外自想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既許了他.怎麼失信.』

於是叫過兩箇歌童吩咐道:『我前日請山東西門大官人.曾把你兩箇許下他.我如今就要送你到他家去.你們早收拾行李.』

那兩箇歌童一齊跪告道:『小的每伏侍的員外多年.員外不知費盡多少心力.教的俺每這些南曲.卻不留下自家歡樂.怎地到送與別人.』

說罷.撲簌簌掉下淚來.那員外也覺慘然不樂.說道:『你也說的是.咱何苦定要送人.只是:「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那孔聖人說的話怎麼違得.如今也由不得你了.待咱修書一封.差人送你去.教他好生看覷你就是了.』

兩箇歌童違拗不過.只得應諾起來.苗員外就叫那門管先生寫著一封書信.寫那相送歌童之意.又寫箇禮單兒.把些尺頭書帕封了.差家人苗實齎書.護送兩箇歌童往西門慶家來.兩箇歌童灑淚辭謝了員外.翻身上馬.迤邐同望山東大道而來.有日到了清河縣.三人下馬訪問.一直逕到縣牌坊西門慶家府裡投下.

卻說西門慶自從東京到家.每日忙不迭.送禮的.請酒的.日日三朋四友.㠯此竟不曾到衙門裡去.那日稍閑無事.才到衙門裡升堂畫卯.把那些解到的人犯.同夏提刑一一審問一番.審問了半日.公事畢.方乘了一乘涼轎.幾箇牢子喝道.簇擁來家.只見那苗實與兩箇歌童已是候的久了.就跟著西門慶的轎子.隨到前廳.跪下稟說:『小的是揚州苗員外有書拜候老爹.』

隨將書並禮物呈上.西門慶連忙說道:『請起來.』

一面打開副啟.細細看了.見是送他歌童.心下喜之不勝.說道:『我與你員外意外相逢.不想就蒙你員外情投意合.酒後一言.就果然相贈.又不憚千里送來.你員外真可謂千金一諾矣.難得.難得.』

兩箇歌童從新走過.又磕了四箇頭.說道:『員外著小的們伏侍老爹.萬求老爹青目.』

西門慶道:『你起來.我自然重用.』

一面叫擺酒飯.管待苗實並兩箇歌童.一面整辦厚禮.綾羅細軟.修書答謝員外.一面就叫兩箇歌童.在於書房伺候.不想.韓道國老婆王六兒.因見西門慶事忙.要時常通箇信兒.沒人往來.算計將他兄弟王經.才十五六歲.也生得清秀.送來伏侍西門慶.也是這日進門.西門慶一例收下.也叫在書房中伺候.

西門慶正在廳上分撥.忽伯爵走來.西門慶與他說知苗員外送歌童之事.就叫玳安裡面討出酒菜兒來.留他坐.就叫兩箇歌童來唱南曲.那兩箇歌童走近席前.並足而立.手執檀板.唱了一套〖新水令〗『小園昨夜放江梅』果然是響遏行雲.調成白雪.伯爵聽了.歡喜的打跌.贊說道:『哥的大福.偏有這些妙人兒送將來.也難為這苗員外好情.』

西門慶道:『我少不得尋重禮答他.』

一面又與這歌童起了兩箇名:一箇叫春鴻.一箇叫春燕.又叫他唱了幾箇小詞兒.二人吃一回酒.伯爵方才別去.正是:

風花弄影新鶯囀.俱是筵前歌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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