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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回 翟管家寄书寻女子 蔡状元留饮借盘缠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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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既傷千里目.還驚遠去魂.豈不憚跋涉.深懷國士恩.

季布無一諾.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氣.黃金何足論.

話說次日.西門慶早與夏提刑接了新巡按.又到莊上犒勞做活的匠人.至晚來家.平安進門就稟:『今日有東昌府下文書快手.往京裡順便捎了一封書帕來.說是太師爺府裡翟大爹寄來與爹的.小的接了.交進大娘房裡去了.那人明日午後來討回書.』

西門慶聽了.走到上房.取書拆開觀看.上面寫著:京都侍生翟謙頓首書拜即擢大錦堂西門大人門下:久仰山鬥.未接豐標.屢辱厚情.感愧何盡.前蒙馳諭.生銘刻在心.凡百于老爺左右.無不盡力扶持.所有小事.曾托盛價煩瀆.想已為我處之矣.今日鴻便.薄具帖金十兩奉賀.兼候起居.伏望俯賜回音.生不勝感激之至.外新狀元蔡一泉.乃老爺之假子.奉敕回籍省視.道經貴處.仍望留之一飯.彼亦不敢有忘也.至祝至祝.秋後一日信.

西門慶看畢.只顧諮嗟不已.說道:『快叫小廝叫媒人去.我什麼營生.就忘死了.』

吳月娘問:『甚麼勾當.』

西門慶道:『東京太師老爺府裡翟管家.前日有書來.說無子.央及我這裡替他尋箇女子.不拘貧富.不限財禮.只要好的.他要圖生長.妝奩財禮.該使多少.教我開了去.他一一還我.往後他在老爺面前.一力扶持我做官.我一向亂著上任.七事八事.就把這事忘死了.來保又日逐往鋪子裡去了.又不題我.今日他老遠的教人捎書來.問尋的親事怎樣了.又寄了十兩折禮銀子賀我.明日差人就來討回書.你教我怎樣回答他.教他就怪死了.叫了媒人.你吩咐他.好歹上緊替他尋著.不拘大小人家.只要好女兒.或十五六.十七八的也罷.該多少財禮.我這裡與他.再不.把李大姐房裡繡春.倒好模樣兒.與他去罷.』

月娘道:『我說你是箇火燎腿行貨子.這兩三箇月.你早做什麼來.人家央你一場.替他看箇真正女子去也好.那丫頭你又收過他.怎好打發去的.你替他當箇事幹.他到明日也替你用的力.如今急水發.怎麼下得漿.比不得買什麼兒.拿了銀子到市上就買的來了.一箇人家閨門女子.好歹不同.也等著媒人慢慢踏看將來.你倒說的好自在話兒.』

西門慶道:『明日他來要回書.怎麼回答他.』

月娘道:『虧你還斷事.這些勾當兒.便不會打發人.等那人明日來.你多與他些盤纏.寫書回復他.只說女子尋下了.只是衣服妝奩未辦.還待幾時完畢.這裡差人送去.打發去了.你這裡教人替他尋也不遲.此一舉兩得其便.才幹出好事來.也是人家托你一場.』

西門慶笑道:『說的有理.』

一面叫將陳敬濟來.隔夜修了回書.

次日.下書人來到.西門慶親自出來.問了備細.又問蔡狀元幾時船到.好預備接他.那人道:『小人來時蔡老爹才辭朝.京中起身.翟爹說:只怕蔡老爹回鄉.一時缺少盤纏.煩老爹這裡多少只顧借與他.寫書去.翟老爹那裡如數補還.』

西門慶道:『你多上復翟爹.隨他要多少.我這裡無不奉命.』

說畢.命陳敬濟讓去廂房內管待酒飯.臨去交割回書.又與了他五兩路費.那人拜謝.歡喜出門.長行去了.看官聽說:當初安忱取中頭甲.被言官論他是先朝宰相安惇之弟.系党人子孫.不可㠯魁多士.徽宗不得已.把蔡蘊擢為第一.做了狀元.投在蔡京門下.做了假子.升秘書省正事.給假省親.且說月娘家中使小廝叫了老馮.薛嫂兒並別的媒人來.吩咐各處打聽人家有好女子.拿帖兒來說.不在話下.

一日.西門慶使來保往新河口.打聽蔡狀元船隻.原來就和同榜進士安忱同船.這安進士亦因家貧未續親.東也不成.西也不就.辭朝還家續親.因此二人同船來到新河口.來保拿著西門慶拜帖來到船上見.就送了一分下程.酒面.雞鵝.下飯.鹽醬之類.蔡狀元在東京.翟謙已預先和他說了:『清河縣有老爺門下一箇西門千戶.乃是大巨家.富而好禮.亦是老爺抬舉.見做理刑官.你到那裡.他必然厚待.』

這蔡狀元牢記在心.見面門慶差人遠來迎接.又饋送如此大禮.心中甚喜.次日就同安進士進城來拜.西門慶已是預備下酒席.因在李知縣衙內吃酒.看見有一起蘇州戲子唱的好.旋叫了四箇來答應.蔡狀元那日封了一端絹帕.一部書.一雙雲履.安進士亦是書帕二事.四袋芽茶.四柄杭扇.各具宮袍烏紗.先投拜帖進去.西門慶冠冕迎接至廳上.敘禮交拜.獻畢贄儀.然後分賓主而坐.先是蔡狀元舉手欠身說道:『京師翟雲峰.甚是稱道賢公閥閱名家.清河巨族.久仰德望.未能識荊.今得晉拜堂下.為幸多矣.』

西門慶答道:『不敢.昨日雲峰書來.具道二位老先生華輈下臨.理當迎接.奈公事所羈.望乞寬恕.』

因問:『二位老先生仙鄉.尊號.』

蔡狀元道:『學生本貫滁州之匡廬人也.賤號一泉.僥倖狀元.官拜秘書正字.給假省親.』

安進士道:『學生乃浙江錢塘縣人氏.賤號鳳山.見除工部觀政.亦給假還鄉續親.敢問賢公尊號.』

西門慶道:『在下卑官武職.何得號稱.』

詢之再三.方言:『賤號四泉.累蒙蔡老爺抬舉.雲峰扶持.襲錦衣千戶之職.見任理刑.實為不稱.』

蔡狀元道:『賢公抱負不凡.雅望素著.休得自謙.』

敘畢禮話.請去花園卷棚內寬衣.蔡狀元辭道:『學生歸心匆匆.行舟在岸.就要回去.既見尊顏.又不遽舍.奈何奈何.』

西門慶道:『蒙二公不棄蝸居.伏乞暫住文旆.少留一飯.㠯盡芹獻之情.』

蔡狀元道:『既是雅情.學生領命.』

一面脫去衣服.二人坐下.左右又換了一道茶上來.蔡狀元㠯目瞻顧因池台館.花木深秀.一望無際.心中大喜.極口稱羨道:『誠乃蓬瀛也.』

於是抬過棋桌來下棋.西門慶道:『今日有兩箇戲子在此伺候.㠯供宴賞.』

安進士道:『在那裡.何不令來一見.』

不一時.四箇戲子跪下磕頭.蔡狀元問道:『那兩箇是生旦.叫甚名字.』

內中一箇答道:『小的妝生.叫苟子孝.那一箇裝旦的叫周順.一箇貼旦叫袁琰.那一箇裝小生的叫胡慥.』

安進士問:『你們是那裡子弟.』

苟子孝道:『小的都是蘇州人.』

安進士道:『你等先妝扮了來.唱箇我們聽.』

四箇戲子下邊妝扮去了.西門慶令後邊取女衣釵梳與他.教書童也妝扮起來.共三箇旦.兩箇生.在席上先唱〖香囊記〗大廳正面設兩席.蔡狀元.安進士居上.西門慶下邊主位相陪.飲酒中間.唱了一折下來.安進士看見書童兒裝小旦.便道:『這箇戲子是那裡的.』

西門慶道:『此是小價書童.』

安進士叫上去.賞他酒吃.說道:『此子絕妙而無㠯加矣.』

蔡狀元又叫別的生旦過來.亦賞酒與他吃.因吩咐:『你唱箇〖朝元歌〗「花邊柳邊」.』

苟子孝答應.在旁拍手道:花邊柳邊.簷外晴絲卷.山前水前.馬上東風軟.自歎行蹤.有如蓬轉.盼望家鄉留戀.雁杳魚沉.離愁滿懷誰與傳.日短北堂萱.空勞魂夢牽.洛陽遙遠.幾時得上九重金殿.

唱完了.安進士問書童道:『你們可記的〖玉環記〗「恩德浩無邊」.』

書童答道:『此是〖畫眉序〗小的記得.』

隨唱道:恩德浩無邊.父母重逢感非淺.幸終身托與.又與姻緣.風雲會異日飛騰.鸞鳳配今諧繾綣.料應夫婦非今世.前生種玉藍田.

原來安進士杭州人.喜尚男風.見書童兒唱的好.拉著他手兒.兩箇一遞一口吃酒.良久.酒闌上來.西門慶陪他復游花園.向卷棚內下棋.令小廝拿兩箇桌盒.三十樣都是細巧果菜.鮮物下酒.蔡狀元道:『學生們初會.不當深擾潭府.天色晚了.告辭罷.』

西門慶道:『豈有此理.』

因問:『二公此回去.還到船上.』

蔡狀元道:『暫借門外永福寺寄居.』

西門慶道:『如今就門外去也晚了.不如老先生把手下從者止留一二人答應.其餘都吩咐回去.明日來接.庶可兩盡其情.』

蔡狀元道:『賢公雖是愛客之意.其如過擾何.』

當下二人一面吩咐手下.都回門外寺裡歇去.明日早拿馬來接.眾人應諾去了.不在話下.

二人在卷棚內下了兩盤棋.子弟唱了兩折.恐天晚.西門慶與了賞錢.打發去了.止是書童一人.席前遞酒伏侍.看看吃至掌燈.二人出來更衣.蔡狀元拉西門慶說話:『學生此去回鄉省親.路費缺少.』

西門慶道:『不勞老先生吩咐.雲峰尊命.一定謹領.』

良久.讓二人到花園:『還有一處小亭請看.』

把二人一引.轉過粉牆.來到藏春塢雪洞內.裡面暖騰騰掌著燈燭.小琴桌上早已陳設果酌之類.床榻依然.琴書瀟灑.從新復飲.書童在旁歌唱.蔡狀元問道:『大官.你會唱「紅入仙桃」.』

書童道:『此是〖錦堂月〗小的記得.』

於是把酒都斟.拿住南腔.拍手唱了一箇.安進士聽了.喜之下勝.向西門慶道:『此子可愛.』

將杯中之酒一吸而飲之.那書童在席間穿著翠袖紅裙.勒著銷金箍兒.高擎玉斝.捧上酒.又唱了一箇.當日直飲至夜分.方才歇息.西門慶藏春塢.翡翠軒兩處俱設床帳.鋪陳績錦被褥.就派書童.玳安兩箇小廝答應.西門慶道了安置.方回後邊去了.

到次日.蔡狀元.安進士跟從人夫轎馬來接.西門慶廳上擺酒伺候.饌飲下飯與腳下人吃.教兩箇小廝.方盒捧出禮物.蔡狀元是金緞一端.領絹二端.合香五百.白金一百兩.安進士是色緞一端.領絹一端.合香三百.白金三十兩.蔡狀元固辭再三.說道:『但假十數金足矣.何勞如此太多.又蒙厚腆.』

安進士道:『蔡年兄領受.學生不當.』

西門慶笑道:『些須微贐.表情而已.老先生榮歸續親.在下少助一茶之需.』

於是兩人俱出席謝道:『此情此德.何日忘之.』

一面令家人各收下去.一面與西門慶相別.說道:『生輩此去.暫違台教.不日旋京.倘得寸進.自當圖報.』

安進士道:『今日相別.何年再得奉接尊顏.』

西門慶道:『學生蝸居屈尊.多有褻慢.幸惟情恕.本當遠送.奈官守在身.先此告過.』

送二人到門首.看著上馬而去.正是:

博得錦衣歸故里.功名方信是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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