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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正统大论_杂文

铁函心史作者:郑思肖[宋]发布:懋基

2018-1-1 09:57

古今正統大論

後世之論古今天下正統者,議率多端,自春秋後,史筆不知大倫所在,不過紀事耳。紀事而不明正理,是者非,偽者 正,後世無以明其得失,諸史之通弊也。中國之事,係乎正統;正統之治,出於聖人。中國正統之史,乃後世中國正統帝王 之取法者,亦以教後世天下之人所以為臣為子也。豈宜列之以羸政、王莽、曹操、孫堅、拓拔珪、十六夷國等,與中國正統 互相夷虜之語,雜附於正史之間?且書其秦、新室、魏、吳、元魏、十六夷國名年號,及某祖、某帝、朕、詔、太子、封禪 等事,竟無以別其大倫?先主為中山之後,本稱漢,陳壽作史,降之曰蜀;於逆操史中乃稱「蜀丞相諸葛亮入寇」,若此等 類,豈不哉!臣行君事、夷狄行中國事,古今天下之不祥,莫大於是。夷狄行中國事,非夷狄之福,實夷狄之妖孽。譬如 牛馬,一旦忽解人語,衣其毛尾,裳其四蹄,三尺之童見之,但曰「牛馬之妖」,不敢稱之曰「人」,實大怪也。中庸曰: 「素夷狄行乎夷狄。」此一語蓋斷古今夷狄之經也。拓拔珪、十六夷國,不素行夷狄之事,縱如拓拔珪【偽稱元魏, 偽謚文帝】。之禮樂文物,僭行中國之事以亂大倫,是衣裳牛馬而稱曰人也,實為夷狄之大妖,寧若即夷狄而行夷狄之事以天 其天也。君臣華夷,古今天下之大分也,寧可紊哉!若夫夷狄風俗興亡之事,許存於本史,如國號類中國之號,【所 謂僭號,元魏是也】。及年號某祖、某帝、某皇后、太子、朕、詔、封禪、郊祀、太廟等事,應犯天子行事等語,苟不削之, 果與中國正統班乎?若國名素其玀狁、單于之號,及官職、州縣並從之,猶古之列國,亦猶古者要荒之外,夷狄之地;古者 聖人得柔遠之道,所以不致其犯分,御之失道,則猖獗四馳矣。 或曰,「拓拔氏及今極北部落,皆黃帝後,姑假之亦可。」曰,譬如公卿、大夫之子孫,棄墮詩禮,或悅為皂隸,或流為盜賊,豈可復語先世之事,而列於君子等耶!況四裔之 外,素有一種孽氣,生為夷狄,如毛人國、猩猩國、狗國、女人國等,其類極異,決非中國人之種類,開闢以後即有之,謂 黃帝之後、夏后氏之後則非也。孟子曰:「舜、文,東夷、西夷之人也。」史記曰:「舜,冀州人也,黃帝之子昌意七世 孫。」且文王之先嘗避狄難矣,未可遽以東夷、西夷之說而論舜、文也。舜、文,大聖人,豈可執東夷、西夷之語例論後世 夷狄也哉?其曰北史,是與中國抗衝之稱,宜黜曰「胡史」,仍修改其書,奪其僭用天子制度等語。其曰南史,實以偏方小 之,然中國一係焉,宜崇曰「四朝正史」,【南史但載宋齊梁陳,故曰「四朝」】。不亦宜乎?羸政不道,王莽篡 逆,劉玄降赤眉,劉盆子為赤眉所挾,五代篡逆尤甚,冥冥長夜,皆不當與之。普六茹堅小字那羅延【僭稱隋,僭謚 文帝】,普六茹譯姓曰楊。奪偽周宇文闢之土,而並僭陳之天下,本夷狄也,魏證猶引「楊震十四世孫」書之,此必普六茹堅 援引前賢以華族譜云,並宜黜其國名、年號,惟直書其姓名及甲子焉。如遇某祖、某帝、朕、詔、封禪、郊祀、太廟等事, 宜書曰:「普六茹某僭行某事。」呂后稱制八年,武后稱制廿一年,牝雞之晨,俱惡逆事,書法同前;但仍書曰呂后;但武 后本非高宗后,其名不正,亦不當以后書之。如自古以來,諸國之名仍存之,蓋出於天子之所封也。若論古今正統,則三 皇、五帝、三代、西漢、東漢、蜀漢、大宋而已。司馬絕無善治,或謂後化為牛氏矣。宋、齊、梁、陳,藐然綴中國之一 脈,四姓廿四帝,通不過百七十年,俱無善治,俱未足多議,故兩晉、宋、齊、梁、陳,可以中國與之,不可列之於正統。 李唐為晉載記涼武昭王李暠七世孫,實夷狄之裔,況其諸君家法甚繆戾,特以其并包天下頗久,貞觀開元太平氣象,東漢而 下未之有也,姑列之於中國,特不可以正統言。夷狄行中國之事曰「僭」,人臣篡人君之位曰「逆」,斯二者天理必誅。王 莽、曹操為漢臣,逆也;普六茹堅乃夷狄,呂后、武后乃婦人,五代八姓乃夷狄盜賊之徒,俱僭也,非天明命也。以正而得 國,則篡之者逆也,如逆莽、逆操篡漢之類是也;不以正而得國,則奪之者非逆也,漢取羸政之國、唐取普六茹堅之國、大 宋取柴宗訓之國是也。善乎僭唐李亶【僭謚明宗】。露禱於天曰:「臣本夷狄,願天早生聖人,弔民伐罪,如湯武則 可。」孔子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湯武憂天下無君,伯夷憂後世無君,斷之固有理,後世必藉湯武之事,以長無君 之惡。李覯曰:「湯武非聖人亦宜。」聖人、正統、中國,本一也,今析而論之,實不得已。是故得天下者,未可以言中 國;得中國者,未可以言正統;得正統者,未可以言聖人。唯聖人始可以合天下、中國、正統而一之。 子路問:「衛君 待子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言不順,事不成,禮樂不興,刑罰不中,民無所措手足。」大哉 「正名」一語乎!其斷古今之史法乎!名既不正,何足以言正統與?正統者,配天地、立人極,所以教天下以至正之道。彼 不正,欲天下正者,未之有也,此其所以不得謂之正統。或者以正而不統、統而不正之語,以論正統,及得地勢之正者為正 統,俱未盡善。古之人君有天下而不與,以天下為憂;後之人君執天下為己物,以天下為樂。夫以天下為憂,則君子道行; 以天下為樂,則小人道行。此古今治亂之由分也。治則天下如泰山之安,不可搖動;一或不然,頤神器者至矣。此天下不 容長一統也,有天下者可不敬歟?夫春秋一書,天子之事,夫子無位,即魯史之名,書天下之事,不獨為周作史,實為天下 萬世作史。尊天王,抑夷狄,誅亂臣賊子,素王之權,萬世作史標準也。邵堯夫歷始於堯甲辰,極有理。或謂神農傳至榆 罔,共八代,五百餘年,蓋堯而上實難之考。有窮氏絕夏祀四十載,南軒以甲子書之,尤得史法。晦菴通鑑綱目曰莽大夫、 晉貞士之類,固得之,然猶有未盡也。歐陽永叔正統論辨秦非閏位,亦未然。朱晦菴取范祖禹唐鑑,良善,其中尚當定數 字。此我猶有志於作正統通鑑之書。大抵古今之事,成者未必皆是,敗者未必皆非。史書猶訟款,經書猶法令。憑史斷史, 亦流於史;視經斷史,庶合於理。謬例失實泛書,史之通弊,最不可不察。或曰:「數千載事,今約以一篇之文斷之,不亦 太簡乎!」曰,古今一理耳,千古之下,論正統決不易於是。惟識大體者,必以我言為當,庶幾正統永不墜緒。

我經大亂後,燭人事之變,遂通古今上下而定之,確然以正統、僭逆之事為論,思之三年然後定,參錯前輩議論,斷以 己見,惟主於理,以為權衡。厥今統緒墜地,斯民悵悵然盲行,可痛可傷!深欲即諸史通鑑之文,痛辨大義,悉刪繁務,攷 證得失,纂定書法,以明正統、僭逆之事,為第一義,併削僭逆之號、用天子事例之類,宜直書姓某名某、僭行某事,目之 曰正統通鑑。仍自三皇始,肇其正統之源;至堯始書甲辰,然亦不過統論堯時事;自夏以後,漸用編年,其大不可考者,決 不可以意補,宜如「夏五」法。或謂予曰:「正統通鑑理宜只載正統之事,君所謂三皇、五帝、三代、兩漢、蜀漢、大宋而 已,其他如兩晉、宋、齊、梁、陳,雖曰中國,恐不可書,以紊正統通鑑之名。」曰,當知「正統通鑑」四字,是舉大綱目 之名,兩晉以下,其實附之以續編年,至於羸政、王莽、普六茹堅、五代,則直書其名,亦以附編年,不如此則上下不貫續 也。若曰正統通鑑全書,我心緒凋瘵,家事淒薄,絕無書籍可為憑藉,況其間毫髪予奪之權,費訂正者甚多,實非一二十年 不足以辦此書。況先人有未畢之遺書在,為人子者未能足其文,乃私成己見之書,實犯不韙。且萬世賞罰之權,實為大事, 非忠烈明敏者不能辨察於毫末之間,揆我之才,實恐有所不及焉,尚有賴於後之識正統大義之君子!

一是居士傳【「一是」二字本程子語,庚辰九月

一是居士,大宋人也。生於宋,長於宋,死於宋。今天下人悉以為非趙氏天下,愚哉!嘗貫古今六合觀之,肇乎無天地 之始,乎有天地之終,普天率土,一草一木,吾見其皆大宋天下,不復知有皇帝、王霸、盜賊、夷狄介於其間。大宋,粹 然一天也,不以有疆土而存,不以無疆土而亡。行造化,邁歷數,母萬物,而未始有極焉。譬如孝子於其父,前乎無前,後 乎無後,滿眼唯父,與天同大,寧以生為在,死為不在耶?又寧見有二父耶?此「一是」之所在也。未死書死誓其終也。 故曰:「死於宋。」「一是」者何?萬古不易之理也。由之行,則我為主,天地鬼神咸聽其命;不然,天地鬼神反誅之。斷 古今,定綱常,配至道,立事,自天子至於庶人,一皆不越於斯。苟能深造「一是」之域,與天理周流,明而不惑,殺之亦 不變,安能以偽富偽貴芻豢之? 居士生而弗靈,幾淪於朽棄;長而明,始感父母恩,異於他人父母恩,非數可算。性愛 竹,嗜餐梅花,又喜觀雪,遇之過於貧人獲至為悅。不飲酒,嗜食菜,薦飯得菜,欣然飯速盡。有招之者,拒而不從,決 不妄以足跡及人門。癖於詩,不肯與人唱和。懶則數歲不作,一興動達旦不寐。作諷詠,聲辭多激烈意,詩成章,數高 歌,涙下,若不能以一朝自居。每棄忘生事盡日遂幽閑之適,遇癡濁者則急去之,多遊僧舍,興盡即飄然,愜懷終暮坐 不去。寡與人合,間數月竟無至門者。獨往獨來,獨處獨坐,獨行獨吟,獨笑獨哭,抱貧愁居,與時為仇讎,或癡如哆口不 語,瞠目高視而僵立,.環指笑,良不顧。常獨遊山水間,登絕頂,狂歌浩笑,氣潤霄碧,舉手掀舞,欲空其形而去。或告人 以道,俗不耳其說,反嫌迂謬,率恥與之偕。破衣垢貌,晝行囈語,皇皇然若有求而弗獲。坐成廢物,尚確持「一是」之 理,欲衡古今天下事,咸歸於正,愚又甚人。宜乎舉世之人不識之,有識者非真識之,識其人不識其心,非識也。能識「一 是」之理,則真識一是居士矣。奚以識其精神笑貌,然後謂識一是居士也與?故作一是居士傳。

交情集序

朋友,人倫也。今廢之,豈道哉!尚何望於一生一死之間耶?邇來詩家者流,率尚唐人法度,以苦吟為得趣,得一聯於 終歲者有之,死而不傳,為朋友盍惻然於懷?我是以創意於交情集,非故舊不與於斯,得朋友盛名與清風俱無窮於天地之間,則詩亨矣!

試筆漫語【九月廿二日

噫!空懷貯秋碧,狂足孤走,高叫破膽,手擎肺腑,出照天地,蓋皎如也! 人所行吾不行,人所不行我行,固知取於世,然卒莫之能改。 一語合道,天下歸之,奚庸多言?

塞眼新寒,潑人欲僵,翳雲疊疊,積壓愁晦;揮劍一畫,開暖生明,照萬物有活色,吾知天地不終以陰慘厄人。

責謬

我凡與人語,人皆不解我意。謂我語不可曉耶,我心中了了無疑。謂我語可曉耶,人聞之懵懵相視。波斯咄咄梵語,別 國人俱莫辨之,譬之以此,則我誠愚矣!我始之待人為君子也,十必望其八九,久之則七六矣,又久之則五四三二矣,又久 之至於一亦無所取者有之。雖然,我之觀人固如此,焉知人之觀我不如此哉?斯二者其謬抑甚矣夫!故作責謬。

書先君跋先著作叔翁行述後

思肖幼聞先人每喜道先大著高叔祖之事,長而知其本末之詳,蓋奇人也。先高叔翁事孝宗朝,極有聲,忠藎極諌,斥 姦邪,不顧一身,唯為天下慮。當時晦菴、南軒、東萊、艾軒諸公極深敬之。三十歲兩優釋褐,三十八歲即世,今所存者唯 註易一部,天不壽之,亦命也夫!先高叔祖贅於丞相陳正獻之家,遂居於莆。今其直下子孫,亦莫知其為何如,想亦猶吾為 先人之子,有靦面目也。先叔翁與吾先人剛毅正直,同此一天,子孫俱遭時艱,伶仃孤苦,俱不得學乃祖乃父之事,誠有愧 於為人之子孫。祖宗父母冥冥間有知,必殛我棄墜忠孝家法之罪,實何辭焉!用是書於先人跋先著作叔翁行述後,以見子孫 一縷哀苦之誠云爾! 【先高叔祖講鑑,字自明,號植齋

先君菊山翁家傳

思肖心數生平所為,不孝一事最深,理久當殛死。非自損抑語,蓋實有罪,感造物赦之,開其自新之路。今雖大哭殞 命,不足贖一身罪,不足述先人德,尚忍言哉! 鄭姓得於周宣王母弟桓公受封之後,至晉永嘉分派入閩,居於連江東導 村,今十數世矣。高祖【上字秀下字穎】,曾祖【上字昭下字嗣】,祖【左 右斤】,世世襲以讀書傳家。先 君兄弟二人,伯氏蚤喪。先君字叔起,號菊山,名與字之下字同。早年嘗名正東方之卦,生於慶初己未,終於景定壬戌,壽 六十四歲。先君四十歲始生思肖,今所記者惟先君五十歲以後事。前乎此時,正當早年豪傑,時奇氣偉節,未易可以形容。 父子間禮甚嚴,非親見事不敢問,又無伯叔、長兄教之。今前輩或有能道其早氣豪邁者,特髡爾。獨憶思肖七歲時親歷之 事。淳祐丁未,前丞相鄭清之以侍讀入朝,泊於湧金門外,朝廷忽除之再相,先人聞除命下,痛哭流涕,謂:「我自上流 歸,聞端平出師復兩京之敗,皆鄭相誤國罪。」即登其門,歷歷數之,厲聲大曰:「端平敗相,何堪再壞天下耶!」竟為 鄭相執下天府,母、妹、思肖俱遭執去。當時士氣頗盛,京尹趙與越一宿俱縱之。鄭相乃命天府廣布耳目吏卒於長橋所居 左右,密物色,至於朋友往來、出處云為,排日錄聞天府,堅求瑕疵,欲以他罪加焉。如是二年,莫能得毫髪,鄭相去國, 事乃寢,鄰人始言其布置欲陷人以罪之事。先人為社稷生靈憂,蹈此危機,有司求之二年,不得其過,可以見平日大節目 矣。 在京師居時,屋後有淫祠,因先母病,鄰人謂宜禱之,先人以為狄仁傑嘗毀江南淫祠一千七百,獨留禹廟、泰伯 廟、伍子胥廟,程子尚謂伍子胥廟亦不當留,先人竟手毀廟像,後亦無他。每事正直無邪諂,率皆若是。讀書之外,唯好飲 酒、嗜食茶,他皆不切切焉。客京華三十餘年,不行狹邪徑竇之門,屈其氣節。世俗通賄賂事,一毫未嘗破戒。四方餽以 禮,唯正則受。有酒即飲朋友,有錢即與朋友。聞人之善昌言之,見人之惡面折之。意氣飛動,不協於時,人固敬之,抑且 畏之,或頗忌之。平生獨冠巍巾,異於,議論氣象、出處言動,皆正直嚴毅有法度。當時宰執賢其賢,欲官焉,恥出私門之 恩,終啡其事。每與平章賈似道論得失,累忤其意,後竟為彼所。凡公卿大夫交,言不及利,語不阿媚,卒無親妮黨比之 交。其實情則藐視一時人物,寄心澹泊,以道自鳴,高潔其行,白首六經。家不蓄銀器,不蓄直錢之貨,不喜翫圖畫骨董, 不親博弈,不言私事,惟家藏古今書數千卷。

自庚辰出閩,遊京師。庚子於潛縣請主於潛學,時居渡子橋,作三膜記。甲辰伏闕言姦相史嵩之,奉旨免解。丙午上江陵。丁未遷居西湖長橋,扁其廬曰「水南半隱」,作水南半隱記。壬子伏闕言 水火災,不報。漕臺請為諸暨縣主學、蕭山縣主學。甲寅絜居吳門,浙西倉臺請為尹和靖書院堂長,淮東閫請為泰州胡安定 書院山長,平江府請為三高堂長,無錫縣率請至邑庠開講。環轍淮左浙右,據坐皋比,深衣竹笏,講性理學,一時學者翕從 焉。講道來歸,故廬小圃,植幽花修竹,逍遙其間,意不欲復出,將閉門養道,遂其閑適。天不壽以年,不得終此高隱計。 早年場屋不利,即潛心窮理盡性之學,極有所得。至老讀書不倦,晚年造詣益深,正欲毀舊太極無極說,別作太極書,病已 亟矣。將易簀際,盡歷歷言得失,且命思肖:「至中年加以學力,削改補釋,足成易註。我丁未年後,即留心注易,今十六 年,汝勿廢我生前志。汝終身所行之道,平日語汝久矣!」遂卒。先人素自許以治國平天下之道,制於命而不伸,痛哉!使 其生至今日,決不忍陷於賊阱,必一死盡臣子報國之節。著述有講義、詩集、雜著、前後讀書愚見、太極無極說、修攘事 鑑、南北要覽、深衣書、鄉飲酒書、并注易六十卦,外又有碑銘記序百五十餘篇、詩百餘篇,皆晚年所作。亂後故為賊取 去,僅存於別者,文得十一篇,詩得十五篇,餘篇不可復得,深為痛惜! 先人生子女二人,思肖長焉。女弟適人不諧, 終願為尼,修淨業。思肖又懦弱無能為,一絲文脈,終將何如?近日漳州大義甚正,干戈擾擾,閩間正苦,吾族在鄉甚盛,誰歿誰存,今俱可傷,墳墓景景,盡埋沒荊榛戰血中。獨先祖墓在江陵城外。先人早失怙恃,寄食外氏,亦莫知地之詳。先 人丙午遊江陵,嘗望祭焉。先人墓在姑蘇甑山西隴,亂後幸無恙。先母兵火間丙子歲茶毗,水化骨殖矣。天長地久,北風淒 寒,如我不似於人,啟人掩口胡盧大笑者誠不可掩矣!又痛思無子紹,先人遺書,刳割心髓,雖念念謀為傳後計,但國事大 變,奚敢獨以家事論?今為國為家之念,紛然茫然,裂碎其心,莫措手足,仰天大慟,莫喻後之所云!

南風堂記【辛巳六月

我命於亂世,特立不倚,或或而行,若有待焉。無家可居,寄饮於人,幸承先人之田十餘畝,養其未死之身,必一見中 興盛事。逮時之康,當屋於勝地,扁其廬之中曰「南風堂」。其堂之南,直六七丈,池之以荷花。距堂之北,深十餘丈,植 之以修竹。堂之中,列三教典籍,寓之以琴棋壺觴之具。非忠義之士、清逸之人,不納也。得一處此,死亦無憾。 蓋南 風為天地正氣,時維夏月,南風盛,萬物被之,氣潤神悅。春夏之令苟愆,反以北風,則草木寒悴。歲旦南風主豐登,東風 次之,西風、北風主荒歉。凡種蒔草木之時,得南風,終茂且實;或西風、北風,悴而不盛。四時種蒔俱然。稻花開時,日 正當午,最喜得南風;忽北風吹之,穀花受寒,損而不實;或西風亦傷之。冬間深山窮谷,積雪經月不消,值北風、西風, 雖晴日當空,雪愈堅凍;一南風披拂之,縱不晴,亦俱消盡。呂令曰:「東風解凍。」蓋論天地發生之仁,始乎青陽之地, 終莫如南風之速化,皆問之屢試之驗者之事也。南風之來,解人煩鬱,皆願迎其涼;北風之來,贬人肌骨,咸欲避其慘。

今天下病矣!誰能迴帝舜南巡之駕,競之以南風耶?揆之物理人情皆然。取以名吾堂,實所願也。期以此堂,立春始敞通 青陽之生氣,將以進南風於堂之上,而為君;立冬必瑾絕黑陰之慘妖,於以拒北風於堂之外,而為臣;春之後、秋之前,晴 明則闢,陰雨則闔,四時之間,主以清明溫厚之氣。陰邪雖戾,寧敢犯吾天!斯堂信美矣,然非大丈夫則不稱是。夫大丈夫 者,始以一身執綱常之權,悉舉天下後世同歸綱常之域,終而一心盡性命之理,一溥天下後世,俱融性命之天,超古今,照 日月,高立萬世,垂範無疆。彼聾氓瞽夫,汙穢其命,紛如茫如,國於毫髪之眇,自以為天地之大不過於是。言詔之則昧, 誠動之則神。故我以無語之語,銘於太空,當開千萬億世聾睛而聰明之。天地日月,可歸變壞;此理之銘,不可朽亂。天下 後世,將天其天矣乎?此堂亦寄耳,豈徒止於一堂之安,而遽忘天下後世哉!天其相我,必奏厥成,當實其堂,而碑斯文。

久論

久,小人所難,君子所易。小人偽也,偽則無終;君子誠也,誠則不變。身道而行,久而愈久,其天矣。見道明則剛, 孰以變之?彼變者,未見道者也。欲久而天,惟趨天理之塗,而力行焉。

德祐謝太皇北狩攢宫議【七月

德祐六年太歲庚辰三月十三日,太皇太后崩於北狩行宫,虜賊奉梓宫於幽州長生觀,議將攢於藝祖昌陵側。我書「崩於 北狩行宫」者何?蓋痛太皇死不得其正也。書「攢」者何?昔本朝都汴時,陵寢在北,紹興後,列聖謀復歸都汴,期遷梓宫 附葬先朝諸陵間,故曰「攢」。今太皇崩大難中,或葬藝祖昌陵側,出虜酋意,實為逆事。微臣齧苦,志在中興復讎,期遷 太皇歸合葬穆陵側,【穆陵,理宗】。理始正,故亦書「攢」。今朝廷無史官,時事散在四方,山間林下必有作野史 者,無其位書當代事,持一己獨見獨聞,斷四方是非,匪正直剛毅古君子,不可一事一字權衡予奪,難哉!然今人必以禍福 生死動心,恐無是見識、力量、才學直書其事,一有所懼於前,氣則餒,欲直書一字,體栗神變,手亦戰掉,莫能措筆,喪 其魄矣,奚取於史哉?或不如此作,則非所以為史。凡遇「元」字,並削之,直書為「賊虜」,仍不得存賊虜年號。如我朝 「元年」,宜易為「初年」,或為「一年」,其他一切值用「元」字,並以理易之。一得中興天子興,凡姓「元」者,宜 下易姓為「宋」,或易姓為「胡」,絕偽逆微,使不復聞其聲、見其字。今南人亦教賊虜置史氏,以逆犯正,後並削之。 昔我作古今正統大論,正以此故。又痛聞知不博,不得作野史,願得正直剛毅古君子作之,苟合我志,與我作同。安得斯人 與之論野史哉?

因山為墳說

自古天下夷狄盜賊興,諸陵盡遭發掘。漢文帝瓦器而不金錫,因山不造墳,後獨無恙。光武嘗曰:「古者帝王之葬,皆 陶人瓦器,木車茅馬,使後代之人不知其處。今所制不過二三頃,無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唐太宗嘗頒制,務從節 儉,於九崾之山,止容一棺而已。又郭威嘗戒於家曰:「昔我西役見唐十八陵無不發掘。我死,當衣紙瓦棺,勿作石羊 虎。」劉向諌厚葬疏、張孟陽七哀詩、虞世南諌山陵厚葬疏,言之甚詳、甚痛。盜長陵杯土之刑雖重,金箱、道書、玉杯之 類,倏然已出於人間矣。靖康後,本朝諸陵遭金人發掘殆盡,獨索藝祖昌陵不得。金人登鄰山高望本朝諸陵,儼然七堆;下 即其地而求,只見六堆。累歲求發掘昌陵,竟不可得。又昌陵林木間,至寒食必掛白銀紙,金人聞而疑,亦累歲。數萬馬軍 先寒食屯駐昌陵左右,密伺之,至寒食掛白如舊,殆神矣!此屢聞於北人者。德祐一變,大臣富家墳冢竟無全者,唯因山不 墳之墳,得免者多。故我先人墳,亦以此免。古今葬者,内則金銀珠,動盜者之心,外則神道、月牆、酹石羊虎,示盜者 之目,溫韜輩胡為乎不興心乎?漢楊王孫裸葬,見亦遠矣。葬者,藏也,欲速朽也,奚事美觀?若灌之水銀,反不化,為害 甚久。或只掘無水至深之坑埋之,更不用木磚石之,欲其速化,此亦有理。否則用因山不墳之墳,内而深葬,外而無 , 樹松柏,使子孫知其地,莫能知其穴,始為得之。人欲厚葬父母者,不孝也。今江南諸陵受禍不淺,何可說耶?藝祖 在天之靈,赫赫如日,聖如斯,前朝未見有如此者,吾知天下未遽屬他人手。思肖,德祐遺臣也,諸陵之淚不乾,然謀報 亦未晚,他日中興聖人,願鑒於是。

泣秋賦

受命大謬兮,身於危時;議論迂闊兮,謀不及寒與饑;哀歌悲激兮,聲洞金石;洒淚弔終古兮,周覽冥迷。南仰炎邦 兮,黃纛杳杳;北俯陰域兮,枯草淒淒;東望蓬萊兮,煙昏於日本;西憶錦城兮,妖氣絕其坤維。天地之大兮,既無所容 身;所思不可往兮,今將安之?禮廢兮道喪,氣變兮時推。夭喬短閼兮,殺氣何盛?陰寒癡慘兮,生意何微?黃花傲榮兮, 睇曉而若泣;賓鴻感氣兮,逢秋而來飛。日月無情兮,積昏曉而成歲;翠華巡北岳兮,六載猶未遄歸。野鬼巢殿兮,梁上而 嘯;妖獸據城兮,人立而啼。大塊鼓災兮,庶物命斷;問汝兒兮,知而不知?每泣血漣如兮,為大恥未報;誓挺空拳兮, 當四方驅馳!非我自為戾兮,弗安厥生;惟理之不可悖兮,雖死亦為!金可銷兮鐵可腐,萬形有盡兮此志不可移!天雖高兮 明明在上,一忱齧檗兮,寧不監予衷私!謀為仁義吐氣兮,人不從之天必從之。大誓死死不變兮,一與道無盡期。踽踽涼涼 兮,獨立獨語;彼沐猴而冠兮,反指唾其癡。安知我之志氣兮,其動如雷;我之正直兮,其神如蓍!外被汙垢之衣兮,内抱 瑩淨之珠;終身一語兮,不敢二三其思!死灰燄紅暖兮,易一哭為笑;倏於變以道兮,萬世其春熙!

語戒

卑哉,今人無高見也!語人以上策,乃下之;試人以下策,反上之。固知為無玉之石,有之決為刖足鬼。合於理,不合 於時;無愧於中,反是死有餘憾。是以不能易其所學,求悅人之見,宜其退。曩求草藥於市,不得其真。求之野,紛然亂 目,卒莫辨。道逢龐眉野老,歷歷指譬,舉似是實非者相教,乃取真者相授,始得其說。藥微有異,治療誤病,害良深。 誤者多,辨者幾希,豈獨草藥哉?人為甚,人最難辨。似是實非之語,一中於盲者之心,深領私悅,主為至當,牢不可破, 終身無治法。君子瀝誠痛語,必遭叱唾自取辱。彼不受救,誰能救之?天下孰無智,特無真識耳!真識者,至正必當之論 也。以其無真識,誤入於謬,反執為是,竟莫悟。悲夫!志於道者,不可不察。凡見人溺水,誰不動救援心?勢有不然,避 之不為不是。非靳於力,勢不可耳。當其時之可,然後言之,風動神化,一新天下,又豈憚其勞哉?世今擯我,非我擯世。 辨萬於萬,為時所賤。默一其默,與道無極。

三膜堂記

昔我先人,嘉定庚辰出閩遊四方,來京師;庚子,始居王城渡子橋,作三膜記;丙午,遷養魚莊;丁未,遷長橋;壬 子,遷慈幼局巷;甲寅,來吳,寓苑橋;乙卯,遷條坊巷。凡六遷居。壬戌二月,先人歿。乙丑,遷黃牛坊橋;戊辰,遷採 蓮巷;庚午,遷仁王寺;辛未,遷雙板橋;甲戌,遷望信橋。德祐乙亥十二月,陷虜。丙子九月,老母歿。己卯,遷皋橋; 復遷望信橋。我凡七遷居,今猶未定。一身飄零,與時為敵,獨喜胸中戰勝,客塵已滅;然始欲作南風堂,今復欲作三膜 堂,何宫室之奉擾擾胸中?吾寧有是哉!天下未安,一身不敢求安。南風堂,首大義也;三膜堂,述先志也。其先國後家之 事,實不在高簷邃宇、驚紅絢碧間。願見大宋中興後,當縛茅屋山巔水涯,身隱者之天,寓其名曰三膜堂。是時,州郡城 郭、王侯第宅,煥然一新,吾始釋天下大憂,乃述吾家遺事,孰曰不可?光武興,嚴光之志遂矣!

犬德

元賊南破中國,至於犬亦殺食幾於盡。今之犬續續而有,皆元賊南破中國後漸生者也。我行道路間,六七載以來,數數 見犬吠頂笠者,衣冠之人過之則不顧,處處皆然。犬尚能吠頂笠者,人乃不能惡頂笠者,人而不如犬乎?頂笠者,韃賊 也。以是知韃賊又犬之所嫉者也。犬且不與之,天地豈與之乎?犬誠義物也!

漸論

昔我之生,與人而居;及我既壯,與獸為徒。堂堂見為人,忽忽化鬼魅,其今日乎!安於獸鬼之天,奚復人其思?始也 漸,今也化。漸之為害,古今人之深病。當漸之時,自謂無妨也,謂「漸乎入,可疾而出也」,又謂「我所用者,權也」, 殊不知惟君子始善用權,他人假之,卒入於大惡,久假而不歸,性之矣!權,實有漸之機存焉。漸其漸,漸墮不知不覺中, 與日俱深,慣之為自然矣。十月,雀入大水化為蛤,一為蛤,殼而濡,竟忘雀飛而琢。是故人之出處,不可不慎。其初人欲 之動至微,頗見智者或暗於始,或欺其不足畏,終流於莫救。防微杜漸,君子懼之,小人不懼之,此小人之所以惡也。強於 為善者,亦以漸而進,孰謂漸純乎非?惟在人擇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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