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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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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七十二‧列傳第六十二  文學 丘靈鞠 檀超 卞彬 丘巨源 王智深 崔慰祖 祖沖之 賈希鏡 袁峻 劉昭 鍾嶸 周興嗣 吳均 劉勰 何思澄 任孝恭 顏協 紀少瑜 杜之偉 顏晃 岑之敬 何之元 徐伯陽 張正見 阮卓
易云:「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孔子曰:「煥乎其有文章。」自漢以來,辭人代有,大則憲章典誥,小則申抒性靈。至於經禮樂而緯國家,通古今而述美惡,非斯則莫可也。是以哲王在上,咸所敦悅。故云「言之不文,行之不遠」。自中原沸騰,五馬南度,綴文之士,無乏於時。降及梁朝,其流彌盛。蓋由時主儒雅,篤好文章,故才秀之士,煥乎俱集。于時武帝每所臨幸,輙命群臣賦詩,其文之善者賜以金帛。是以縉紳之士,咸知自勵。至有陳受命,運接亂離,雖加獎勵,而向時之風流息矣。詩云:「人之云亡,邦國殄悴。」豈金陵之數將終三百年乎?不然,何至是也。宋史不立文學傳,齊、梁皆有其目。今綴而序之,以備此篇云爾。
丘靈鞠,吳興烏程人也。祖系,祕書監。父道真,護軍長史。
靈鞠少好學,善屬文,州辟從事。詣領軍沈演之,演之曰:「身昔為州職,詣領軍謝晦,賔主坐處,政如今日。卿將來復如此也。」累遷員外郎。
宋孝武殷貴妃亡,靈鞠獻挽歌三首,云:「雲橫廣階闇,霜深高殿寒。」帝擿句嗟賞。後為烏程令,不得志。泰始初,坐事禁錮數年。褚彥回為吳興太守,謂人曰:「此郡才士唯有丘靈鞠及沈勃耳。」乃啟申之。明帝使著大駕南討記論。乆之,除太尉參軍。昇明中,為正員郎,兼中書郎。時方禪讓,齊高帝使靈鞠參掌詔策。建元元年,轉中書郎,敕知東宮手筆。嘗還東,詣司徒褚彥回別,彥回不起,曰:「比腳疾更增,不復能起。」靈鞠曰:「腳疾亦是大事,公為一代鼎臣,不可復為覆餗。」其強切如此。不持形儀,唯取笑適。尋又掌知國史。
武帝即位,為通直常侍,尋領東觀祭酒。靈鞠曰:「人居官願數遷,使我終身為祭酒不恨也。」永明二年,領驍騎將軍。靈鞠不樂武位,謂人曰:「我應還東掘顧榮冢。江南地方數千里,士子風流皆出此中。顧榮忽引諸傖輩度,妨我輩塗轍,死有餘罪。」
靈鞠好飲酒,臧否人物,在沈深座,見王儉詩,深曰:「
王令文章大進。」靈鞠曰:「何如我未進時。」此言達儉。靈鞠宋時文名甚盛,入齊頗減,蓬髮弛縱無形儀,不事家業。王儉謂人曰:「丘公仕宦不進,才亦退矣。」位長沙王車騎長史,卒。著江左文章錄序,起太興,訖元熙。文集行於時。子遲。
遲字希範,八歲便屬文。靈鞠常謂「氣骨似我」。黃門郎謝超宗、徵士何點並見而異之。在齊,以秀才累遷殿中郎。梁武帝平建鄴,引為驃騎主簿,甚被禮遇。時勸進梁王及殊禮,皆遲文也。及踐阼,遷中書郎,待詔文德殿。時帝著連珠,詔群臣繼作者數十人,遲文最美。坐事免,乃獻責躬詩,上優辭荅之。
後出為永嘉太守,在郡不稱職,為有司所糾。帝愛其才,寢其奏。天監四年,中軍將軍臨川王宏北侵魏,以為諮議參軍,領記室。時陳伯之在北,與魏軍來拒,遲以書喻之,伯之遂降。還拜中書侍郎,遷司空從事中郎,卒官。
遲辭采麗逸,時有鍾嶸著詩評云:「范雲婉轉清便,如流風回雪。遲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雖取賤文通,而秀於敬子。」其見稱如此。
仲孚字公信,靈鞠從孫也。少好學,讀書常以中宵鐘鳴為限。靈鞠嘗稱為千里駒也。齊永明初,為國子生。王儉曰:「東南之美,復見丘生。」舉高第,未調,還鄉里。家貧,乃結群盜為之計,劫掠三吳。仲孚聦明有智略,群盜畏服,所行皆果,故亦不發。為于湖令,有能名,太守呂文顯當時倖臣,陵詆屬縣,仲孚獨不為屈。
明帝即位,為曲阿令,會稽太守王敬則反,乘朝廷不備,反問至而前鋒已屆曲阿。仲孚鑿長岡埭,瀉瀆水,以阻其路。敬則軍至,遇瀆涸,果頓兵不得進,遂敗。仲孚以拒守功,遷山陰令,居職甚有聲稱。百姓謠曰:「二傅、沈、劉,不如一丘。」前世傅琰父子、沈憲、劉玄明相繼宰山陰,並有政績,言仲孚皆過之。齊末政亂,頗有贓賄,為有司所舉,將見收,竊逃還都,會赦不問。
梁武帝踐阼,復為山陰令。仲孚長於撥煩,善適權變,吏人敬服,號稱神明,政為天下第一。後為衛尉卿,恩任甚厚。初起雙闕,以仲孚領大匠,累遷豫章內史,在郡更勵清節。頃之卒,贈給事黃門侍郎。喪將還,豫章老幼號哭攀送,車輪不得前。仲孚為左丞,撰皇典二十卷,南宮故事百卷,又撰尚書具事雜儀行於世。
檀超字悅祖,高平金鄉人也。祖嶷之字弘宗,宋南琅邪太守。父道彪字萬壽,位正員郎。
超少好文學,放誕任氣,解褐州西曹。蕭惠開為別駕,超便抗禮。惠開自以地位居前,稍相陵辱,而超舉動嘯傲,不以地勢推之,張目謂曰:「我與卿俱是國家微賤時外戚耳,何足以一爵高人!」蕭太后,惠開之祖姑,長沙景王妃,超祖姑也,故超以此議之。惠開欣然,更為刎頸之交。
後位國子博士,兼左丞。超嗜酒,好談詠,自比晉郗超,言高平有二超,又謂人曰:「猶覺我為優也。」齊高帝賞愛之,後為司徒右長史。
建元二年,初置史官,以超與驃騎記室江淹掌史職,上表立條例:開元紀號,不取宋年;封爵各詳本傳,無假年表。又制著十志,多為左僕射王儉所不同。旣與物多忤,史功未就,徙交州,於路見殺。江淹撰成之,猶不備也。
時有豫章熊襄著齊典,上起十代,其序云:「尚書堯典謂之虞書,則附所述通謂之齊書,名為河洛金匱。」
又有吳邁遠者,好為篇章,宋明帝聞而召之。及見曰:「此人連絕之外,無所復有。」邁遠好自誇而蚩鄙他人,每作詩,得稱意語,輙擲地呼曰:「曹子建何足數哉!」超聞而笑曰:「昔劉季緒才不逮於作者,而好抵訶人文章。季緒瑣瑣,焉足道哉,至於邁遠,何為者乎。」
超叔父道鸞字萬安,位國子博士、永嘉太守,亦有文學,撰續晉陽秋二十卷。
卞彬字士蔚,濟陰冤句人也。祖嗣之,中領軍。父延之,弱冠為上虞令,有剛氣。會稽太守孟顗以令長裁之,積不能容,脫幘投地曰:「我所以屈卿者,政為此幘耳。今已投之卿矣。卿以一世勳門,而傲天下國士。」拂衣而去。
彬險拔有才,而與物多忤。齊高帝輔政,袁粲、劉彥節、王蘊等皆不同,而沈攸之又稱兵反。粲、蘊雖敗,攸之尚存。彬意猶以高帝事無所成,乃謂帝曰:「比聞謠云『可憐可念尸著服,孝子不在日代哭,列管暫鳴死滅族』。公頗聞不?」時蘊居父憂,與粲同死,故云「尸著服」也。「服」者,衣也。「孝子不在日代哭」者,褚字也。彬謂沈攸之得志,褚彥回當敗,故言哭也。列管謂蕭也。高帝不悅,及彬退,曰:「彬自作此。」後常於東府謁高帝,高帝時為齊王。彬曰:「殿下即東宮為府,則以青溪為鴻溝,鴻溝以東為齊,以西為宋。」仍詠詩云:「誰謂宋遠,跂予望之。」遂大忤旨,因此擯廢數年,不得仕進。乃擬趙壹窮鳥為枯魚賦以喻意。
後為南康郡丞。彬頗飲酒,擯棄形骸,仕旣不遂,乃著蚤蝨、蝸蟲、蝦蟆等賦,皆大有指斥。其蚤蝨賦序曰:「余居貧,布衣十年不製,一袍之縕,有生所託,資其寒暑,無與易之。為人多病,起居甚疏,縈寢敗絮,不能自釋。兼攝性懈墮,嬾事皮膚,澡刷不謹,澣沐失時。四體 3cb0.gif ,加以臭穢,故葦席蓬纓之間,蚤蝨猥流。淫癢渭濩,無時恕肉,探揣擭撮,日不替手。蝨有諺言,『朝生暮孫』,若吾之蝨者,無湯沐之慮,絕相弔之憂,晏聚乎乆袴爛布之裳,復不懃於討捕,孫孫子子,三十五歲焉。」其略言皆實錄也。又為禽獸決錄。目禽獸云:「羊性淫而佷,豬性卑而率,鵝性頑而傲,狗性險而出。」皆指斥貴勢。其羊淫佷,謂呂文顯;豬卑率,謂朱隆之;鵝頑傲,謂潘敞;狗險出,謂文度。其險詣如此。蝦蟆賦云:「紆青拖紫,名為蛤魚。」世謂比令僕也。又云:「蝌斗唯唯,群浮闇水,唯朝繼夕,聿役如鬼。」比令史諮事也。文章傳於閭巷。後歷尚書比部郎,安吉令,車騎記室。彬性好飲酒,以瓠壺瓢勺杬皮為具,著帛冠,十二年不改易。以大瓠為火籠,什物多諸詭異。自稱卞田居,婦為傅蠶室。或謂曰:「卿都不持操,名器何由得升?」彬曰:「擲五木子,十擲輙鞬,豈復是擲子之拙。吾好擲,政極此耳。」後為綏建太守,卒官。
永明中,琅邪諸葛勗為國子生,作雲中賦,指祭酒以下,皆有形似之目。坐事繫東冶,作東冶徒賦。武帝見,赦之。
又有陳郡袁嘏,自重其文,謂人云:「我詩應須大材迮之,不爾飛去。」建武末,為諸暨令,被王敬則賊所殺。
時有廣陵高爽,博學多材。劉蒨為晉陵縣,爽經途詣之,了不相接,爽甚銜之。俄而爽代蒨為縣,蒨遣迎贈甚厚。爽受餉,荅書云:「高晉陵自荅。」人問其所以,荅云:「劉蒨餉晉陵令耳,何關爽事。」又有人送書與爽告躓,云:「比日守羊困苦。」爽荅曰:「守羊無食,何不貨羊糴米。」孫抱為延陵縣,爽又詣之,抱了無故人之懷。爽出從縣閤下過,取筆書鼓云:「徒有八尺圍,腹無一寸腸,面皮如許厚,受打未詎央。」爽機悟多如此。坐事被繫,作鑊魚賦以自況,其文甚工。後遇赦免,卒。抱東莞人。父廉,吳興太守。抱善吏職,形體肥壯,腰帶十圍,爽故以此激之。
丘巨源,蘭陵蘭陵人也。少舉丹陽郡孝廉,為宋孝武所知。大明五年,敕助徐爰撰國史。帝崩,江夏王義恭取掌書記。明帝即位,使參詔誥,引在左右。自南臺御史為王景文鎮軍參軍。寧喪還家。
元徽初,桂陽王休範在尋陽,以巨源有筆翰,遣船迎之,餉以錢物。巨源因齊高帝自啟,敕板起之,使留都下。桂陽事起,使於中書省撰符檄,事平,除奉朝請。巨源望有封賞,旣而不獲,乃與尚書令袁粲書自陳,竟不被申。沈攸之事,高帝又使為尚書符荊州,以此又望賞異,自此意常不滿。
後除武昌太守,拜竟,不樂江外行。武帝問之,巨源曰:「古人云,『寧飲建鄴水,不食武昌魚』。臣年已老,寧死於建鄴。」乃以為餘杭令。明帝為吳興,巨源作秋胡詩,有譏刺語,以事見殺。時又有會稽孔廣、孔逭皆才學知名。
廣字淹源,美容止,善吐論。王儉、張緒咸美之。儉常云:「廣來使人廢簿領,匠不須來,來則莫聽去。」緒數巾車詣之,每歎云:「孔廣使吾成輕薄祭酒。」仕至揚州中從事。
逭抗直有才藻,製東都賦,于時才士稱之。陳郡謝年少時遊會稽還,父莊問:「入東何見,見孔逭不?」見重如此。著三吳決錄,不傳。終於衛軍武陵王東曹掾。又時有虞通之、虞龢、司馬憲、袁仲明、孫詵等,皆有學行,與廣埒名。
通之、龢皆會稽餘姚人,通之善言易,至步兵校尉。
龢位中書郎、廷尉,少好學,居貧屋漏,恐濕墳典,乃舒被覆書,書獲全而被大濕。時人以比高鳳。
憲字景思,河內溫人,待詔東觀為學士,至殿中郎,口辯有才地,使魏見稱於北。
仲明,陳郡人,撰晉史,未成而卒。初仲明與劉融、卞鑠俱為袁粲所賞,恒在坐席。粲為丹陽尹,取鑠為主簿。好詩賦,多譏刺世人,坐徙巴州。
詵字休群,太原中都人,愛文,尤賞泉石。卒於御史中丞。
王智深字雲才,琅邪臨沂人也。少從陳郡謝超宗學屬文。好飲酒,拙澀乏風儀。仕齊為豫章王大司馬參軍,兼記室。
武帝使太子家令沈約撰宋書,疑立袁粲傳,以審武帝。帝曰:「袁粲自是宋家忠臣。」約又多載孝武、明帝諸褻黷事,上遣左右語約曰:「孝武事跡不容頓爾。我昔經事宋明帝,卿可思諱惡之義。」於是多所省除。又敕智深撰宋紀,召見芙蓉堂,賜衣服給宅。智深告貧於豫章王,王曰:「須卿書成,當相論以祿。」書成三十卷。武帝後召見智深於璿明殿,令拜表奏上,表未奏而武帝崩。隆昌元年,敕索其書。智深遷為竟陵王司徒參軍。免官。
家貧無人事,嘗餓五日不得食,掘莞根食之。司空王僧虔及子志分與衣食。卒於家。
崔慰祖字悅宗,清河東武城人也。父慶緒,永明中為梁州刺史。慰祖解褐奉朝請。父喪不食鹽,母曰:「汝旣無兄弟,又未有子胤。毀不滅性,政當不進肴羞耳,如何絕鹽。吾今亦不食矣。」慰祖不得已,從之。父梁州之資,家財千萬,散與宗族。漆器題為「日」字,「日」字之器流乎遠近。料得父時假貰文疏,謂族子紘曰:「彼有自當見還,彼無吾何言哉。」悉火焚之。
好學,聚書至萬卷。隣里年少好事者來從假借,日數十袠。慰祖親自取與,未嘗為辭。
為始安王遙光撫軍刑獄,兼記室。遙光好棋,數召慰祖對戲。慰祖輙辭拙,非朔望不見也。
建武中詔舉士,從兄慧景舉慰祖及平原劉孝標並碩學。帝欲試以百里,慰祖辭不就。國子祭酒沈約、吏部郎謝朓嘗於吏部省中賔友俱集,各問慰祖地理中所不悉十餘事,慰祖口吃無華辭,而酬據精悉,一座稱服之。朓歎曰:「假使班、馬復生,無以過此。」
慰祖賣宅須四十五萬,買者云:「寧有減不?」荅曰:「誠異韓伯休,何容二價。」買者又曰:「君但賣四十六萬,一萬見與。」慰祖曰:「豈是我心乎?」
少與侍中江祀款,及祀貴,常來候之,而慰祖不往也。與丹陽丞劉渢素善,遙光據東府反,慰祖在城內。城未潰一日,渢謂之曰:「卿有老母,宜出。」命門者出之。慰祖詣闕自首,繫尚方,病卒。
慰祖著海岱志,起太公迄西晉人物,為四十卷,半成。臨卒,與從弟緯書云:「常欲更注遷、固二史,採史、漢所漏二百餘事,在廚簏,可檢寫之,以存大意。海岱志良未周悉,可寫數本付護軍諸從事人一通,及友人任昉、徐寅、劉洋、裴揆,令後世知吾微有素業也。」又令以棺親土,不須磚,勿設靈座。
祖沖之字文遠,范陽遒人也。曾祖台之,晉侍中。祖昌,宋大匠卿。父朔之,奉朝請。
沖之稽古,有機思,宋孝武使直華林學省,賜宅宇車服。解褐南徐州從事、公府參軍。
始元嘉中,用何承天所製歷,比古十一家為密。沖之以為尚疏,乃更造新法,上表言之。孝武令朝士善歷者難之,不能屈。會帝崩不施行。
歷位為婁縣令,謁者僕射。初,宋武平關中,得姚興指南車,有外形而無機杼,每行,使人於內轉之。昇明中,齊高帝輔政,使沖之追修古法。沖之改造銅機,圓轉不窮,而司方如一,馬鈞以來未之有也。時有北人索馭驎者亦云能造指南車,高帝使與沖之各造,使於樂游苑對共校試,而頗有差僻,乃毀而焚之。晉時杜預有巧思,造欹器,三改不成。永明中,竟陵王子良好古,沖之造欹器獻之,與周廟不異。文惠太子在東宮,見沖之歷法,啟武帝施行。文惠尋薨又寢。
轉長水校尉,領本職。沖之造安邊論,欲開屯田,廣農殖。建武中,明帝欲使沖之巡行四方,興造大業,可以利百姓者,會連有軍事,事竟不行。
沖之解鍾律博塞,當時獨絕,莫能對者。以諸葛亮有木牛流馬,乃造一器,不因風水,施機自運,不勞人力。又造千里船,於新亭江試之,日行百餘里。於樂游苑造水碓磨,武帝親自臨視。又特善算。永元二年卒,年七十二。著易老莊義,釋論語、孝經,注九章,造綴述數十篇。子暅之。
暅之字景爍,少傳家業,究極精微,亦有巧思。入神之妙,般、倕無以過也。當其詣微之時,雷霆不能入。嘗行遇僕射徐勉,以頭觸之,勉呼乃悟。父所改何承天歷時尚未行,梁天監初,暅之更修之,於是始行焉。位至太舟卿。
暅之子皓,志節慷慨,有文武才略。少傳家業,善算歷。大同中為江都令,後拜廣陵太守。
侯景陷臺城,皓在城中,將見害,乃逃歸江西。百姓感其遺惠,每相蔽匿。廣陵人來嶷乃說皓曰:「逆豎滔天,王室如燬,正是義夫發憤之秋,志士忘軀之日。府君荷恩重世,又不為賊所容。今逃竄草間,知者非一,危亡之甚,累棋非喻。董紹先雖景之心腹,輕而無謀,新剋此州,人情不附,襲而殺之,此一壯士之任耳。今若糾率義勇,立可得三二百人。意欲奉戴府君,勦除兇逆,遠近義徒,自當投赴。如其剋捷,可立桓、文之勳;必天未悔禍,事生理外,百代之下,猶為梁室忠臣。若何?」皓曰:「僕所願也,死且甘心。」為要勇士耿光等百餘人襲殺景兖州刺史董紹先,推前太子舍人蕭勉為刺史,結東魏為援。馳檄遠近,將討景。景大懼,即日率侯子鑒等攻之。城陷,皓見執,被縛射之,箭遍體,然後車裂以徇。城中無少長,皆埋而射之。
來嶷字德山,幼有奇節,兼資文武。旣與皓義舉,邵陵王承制除步兵校尉、秦郡太守,封永寧縣侯。及皓敗,并兄弟子姪遇害者十六人。子法敏逃免,仕陳為海陵令。
賈希鏡,平陽襄陵人也。祖弼之,晉員外郎。父匪之,驃騎參軍。家傳譜學。宋孝武時,青州人發古冢,銘云:「青州世子,東海女郎。」帝問學士鮑照、徐爰、蘇寶生,並不能悉。希鏡對曰:「此是司馬越女嫁苟晞兒。」檢訪果然,由是見遇,敕希鏡注郭子。
昇明中,齊高帝嘉希鏡世學,取為驃騎參軍、武陵王國郎中令。歷大司馬司徒府參軍。竟陵王子良使希鏡撰見客譜,出為句容令。
先是,譜學未有名家,希鏡祖弼之廣集百氏譜記,專心習業。晉太元中,朝廷給弼之令史書吏,撰定繕寫,藏秘閣及左戶曹。希鏡三世傳學,凡十八州士族譜,合百帙,七百餘卷,該究精悉,皆如貫珠,當時莫比。永明中,衛將軍王儉抄次百家譜,與希鏡參懷撰定。
建武初,希鏡遷長水校尉,傖人王泰寶買襲琅邪譜,尚書令王晏以啟明帝,希鏡坐被收,當極法。子棲長謝罪,稽顙流血,朝廷哀之,免希鏡罪。後為北中郎參軍,卒。撰氏族要狀及人名書,並行於時。
袁峻字孝高,陳郡陽夏人,魏郎中令渙之八世孫也。早孤,篤志好學。家貧無書,每從人假借,必皆抄寫,自課日五十紙,紙數不登則不止。訥言語,工文辭。梁武帝雅好辭賦,時獻文章於南闕者相望焉。天監六年,峻乃擬揚雄官箴奏之。帝嘉焉,賜束帛,除員外郎,散騎侍郎,直文德學士省,抄史記、漢書各為二十卷。又奉敕與陸倕各製新闕銘云。
劉昭字宣卿,平原高唐人,晉太尉寔九世孫也。祖伯龍,居父憂以孝聞,宋武帝敕皇太子諸王並往弔慰,官至少府卿。父彪,齊征虜晉安王記室。
昭幼清警,通老、莊義。及長,勤學善屬文,外兄江淹早相稱賞。梁天監中,累遷中軍臨川王記室。
初,昭伯父肜集衆家晉書注干寶晉紀為四十卷,至昭集後漢同異以注范曄後漢,世稱博悉。卒於剡令。集注後漢一百三十卷,幼童傳一卷,文集十卷。
子縚字言明,亦好學,通三禮,位尚書祠部郎,著先聖本記十卷行於世。
縚弟緩字含度,為湘東王中錄事。性虛遠,有氣調,風流迭宕,名高一府。常云:「不須名位,所須衣食。不用身後之譽,唯重目前知見。」
鍾嶸字仲偉,潁川長社人,晉侍中雅七世孫也。父蹈,齊中軍參軍。
嶸與兄岏、弟嶼並好學,有思理。嶸齊永明中為國子生,明周易。衛將軍王儉領祭酒,頗賞接之。建武初,為南康王侍郎。時齊明帝躬親細務,綱目亦密,於是郡縣及六署九府常行職事,莫不爭自啟聞,取決詔敕。文武勳舊皆不歸選部,於是憑勢互相通進,人君之務,粗為繁密。嶸乃上書言:「古者明君揆才頒政,量能授職,三公坐而論道,九卿作而成務,天子可恭己南面而已。」書奏,上不懌,謂太中大夫顧暠曰:「鍾嶸何人,欲斷朕機務,卿識之不?」荅曰:「嶸雖位末名卑,而所言或有可採。且繁碎職事,各有司存,今人主總而親之,是人主愈勞而人臣愈逸,所謂代庖人宰而為大匠斲也。」上不顧而他言。
永元末,除司徒行參軍。梁天監初,制度雖革,而未能盡改前弊,嶸上言曰:「永元肇亂,坐弄天爵,勳非即戎,官以賄就。揮一金而取九列,寄片札以招六校。騎都塞市,郎將填街。服旣纓組,尚為臧獲之事,職雖黃散,猶躬胥徒之役。名實淆紊,茲焉莫甚。臣愚謂永元諸軍官是素族士人,自有清貫,而因斯受爵,一宜削除,以懲澆競。若吏姓寒人,聽極其門品,不當因軍遂濫清級。若僑雜傖楚,應在綏撫,正宜嚴斷祿力,絕其妨正,直乞虛號而已。」敕付尚書行之。
衡陽王元簡出守會稽,引為寧朔記室,專掌文翰。時居士何胤築室若邪山,山發洪水,漂拔樹石,此室獨存。元簡令嶸作瑞室頌以旌表之,辭甚典麗。遷西中郎晉安王記室。
嶸嘗求譽於沈約,約拒之。及約卒,嶸品古今詩為評,言其優劣,云「觀休文衆製,五言最優。齊永明中,相王愛文,王元長等皆宗附約。于時謝朓未遒,江淹才盡,范雲名級又微,故稱獨步。故當辭密於范,意淺於江」。蓋追宿憾,以此報約也。頃之卒官。
岏字長丘,位建康令卒。著良吏傳十卷。
嶼字季望,永嘉郡丞。
周興嗣字思纂,陳郡項人也。世居姑孰,博學善屬文。嘗步自姑孰,投宿逆旅,夜有人謂曰:「子才學邁世,初當見識貴臣,卒被知英主。」言終不測所之。齊隆昌中,侍郎謝朏為吳興太守,唯與興嗣初談文史而已。及罷郡,因大相談薦。
梁天監初,奏休平賦,其文甚美,武帝嘉之,拜安成王國侍郎,直華林省。其年,河南獻舞馬,詔興嗣與待詔到沆、張率為賦,帝以興嗣為工,擢拜員外散騎侍郎,進直文德、壽光省。時武帝以三橋舊宅為光宅寺,敕興嗣與陸倕各製寺碑,及成俱奏,帝用興嗣所製。自是銅表銘、柵塘碣、檄魏文、次韻王羲之書千字,並使興嗣為文。每奏,帝稱善,賜金帛。後佐撰國史。興嗣兩手先患風疽,十二年,又染癘疾,左目盲。帝撫其手,嗟曰:「斯人而有斯疾。」手疏疽方以賜之。任昉又愛其才,常曰:「興嗣若無此疾,旬日當至御史中丞。」十七年,為給事中,直西省。周捨奉敕注武帝所製歷代賦,啟興嗣與焉。普通二年卒。所撰皇帝實錄、皇德記、起居注、職儀等百餘卷,文集十卷。
吳均字叔庠,吳興故鄣人也。家世寒賤,至均好學有俊才,沈約嘗見均文,頗相稱賞。梁天監初,柳惲為吳興,召補主簿,日引與賦詩。均文體清拔,有古氣,好事者或斆之,謂為「吳均體」。均嘗不得意,贈惲詩而去,乆之復來,惲遇之如故,弗之憾也。薦之臨川靖惠王,王稱之於武帝,即日召入賦詩,悅焉。待詔著作,累遷奉朝請。
先是,均將著史以自名,欲撰齊書,求借齊起居注及群臣行狀,武帝不許,遂私撰齊春秋奏之。書稱帝為齊明帝佐命,帝惡其實錄,以其書不實,使中書舍人劉之遴詰問數十條,竟支離無對。敕付省焚之,坐免職。尋有敕召見,使撰通史,起三皇訖齊代。均草本紀、世家已畢,唯列傳未就,卒。
均注范曄後漢書九十卷,著齊春秋三十卷,廟記十卷,十二州記十六卷,錢唐先賢傳五卷,續文釋五卷,文集二十卷。
先是有濟陽江洪,工屬文,為建陽令,坐事死。
劉勰字彥和,東莞莒人也。父尚,越騎校尉。勰早孤,篤志好學。家貧不婚娶,依沙門僧祐居,遂博通經論,因區別部類,錄而序之。定林寺經藏,勰所定也。
梁天監中,兼東宮通事舍人,時七廟饗薦已用蔬果,而二郊農社猶有犧牲,勰乃表言二郊宜與七廟同改。詔付尚書議,依勰所陳。遷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深被昭明太子愛接。
初,勰撰文心雕龍五十篇,論古今文體,其序略云:「予齒在逾立,嘗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寤而喜曰:大哉,聖人之難見也,迺小子之垂夢歟!自生靈以來,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讚聖旨,莫若注經,而馬、鄭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實經典枝條,五禮資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於是搦筆和墨,乃始論文。其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旣成,未為時流所稱。勰欲取定於沈約,無由自達,乃負書候約於車前,狀若貨鬻者。約取讀,大重之,謂深得文理,常陳諸几案。
勰為文長於佛理,都下寺塔及名僧碑誌,必請勰製文。敕與慧震沙門於定林寺撰經證。功畢,遂求出家,先燔鬚髮自誓,敕許之。乃變服改名慧地云。
何思澄字元靜,東海郯人也。父敬叔,齊長城令,有能名。在縣清廉,不受禮遺,夏節至,忽牓門受餉,數日中得米二千餘斛,他物稱是,悉以代貧人輸租。
思澄少勤學工文,為遊廬山詩,沈約見之,大相稱賞,自以為弗逮。約郊居宅新構閣齋,因命工書人題此詩於壁。傅昭嘗請思澄製釋奠詩,辭文典麗。
天監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舉學士入華林撰遍略,勉舉思澄、顧協、劉杳、王子雲、鍾嶼等五人以應選。八年乃書成,合七百卷。思澄重交結,分書與諸賔朋校定,而終日造謁。每宿昔作名一束,曉便命駕,朝賢無不悉狎,狎處即命食。有人方之樓護,欣然當之。投晚還家,所齎名必盡。自廷尉正遷書侍御史。宋、齊以來,此職甚輕,天監初始重其選。車前依尚書二丞給三騶,執盛印青囊,舊事糾彈官印綬在前故也。後除安西湘東王錄事參軍,兼東宮通事舍人。時徐勉、周捨以才具當朝,並好思澄學,常遞日招致之。後卒於宣惠武陵王中錄事參軍。文集十五卷。
初,思澄與宗人遜及子朗俱擅文名,時人語曰:「東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聞之曰:「此言誤耳。如其不然,故當歸遜。」思澄意謂宜在己也。
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周捨每與談,服其精理。嘗為敗冢賦,擬莊周馬棰,其文甚工。世人語曰:「人中爽爽有子朗。」卒於國山令,年二十四。集行於世。
王子雲,太原人,及江夏費昶,並為閭里才子。昶善為樂府,又作鼓吹曲。武帝重之,敕曰:「才意新拔,有足嘉異。昔郎惲博物,卞蘭巧辭。束帛之賜,實惟勸善。可賜絹十匹。」子雲嘗為自弔文,甚美。
任孝恭字孝恭,臨淮人也。曾祖農夫,宋南豫州刺史。農夫弟候伯,位輔國將軍、行湘州事,並任將帥。
孝恭幼孤,事母以孝聞。精力勤學,家貧無書,常崎嶇從人假借,每讀一遍,諷誦略無所遺。外祖丘它與武帝有舊,帝聞其有才學,召入西省撰史。初為奉朝請,進直壽光省,為司文侍郎,俄兼中書通事舍人。敕遣製建陵寺剎下銘,又啟撰武帝集序文,並富麗。自是專掌公家筆翰。孝恭為文敏速,若不留思,每奏稱善,累賜金帛。少從蕭寺雲法師讀經論,明佛理,至是蔬食持戒,信受甚篤。而性頗自伐,以才能尚人,於流輩中多有忽略,世以此少之。
太清二年,侯景寇逼,孝恭啟募兵,隷蕭正德。正德入賊,孝恭還赴臺,臺門閉,侯景獲之,使作檄。求還私第檢討,景許之,因走入東府。城陷,景斬剉之。文集行於世。
顏協字子和,琅邪臨沂人,晉侍中含七世孫也。父見遠,博學有志行。初,齊和帝鎮荊州,以為錄事參軍;及即位,兼御史中丞。梁武帝受禪,見遠不食,發憤數日而卒。帝聞之,曰:「我自應天從人,何豫天下士大夫事?而顏見遠乃至於此。」
協幼孤,養於舅氏。少以器局稱。博涉群書,工於草隷飛白。時吳人范懷約能隷書,協學其書,殆過真也。荊楚碑碣皆協所書。時又有會稽謝善勛能為八體六文,方寸千言,京兆韋仲善飛白,並在湘東王府。善勛為錄事參軍,仲為中兵參軍。府中以協優於韋仲而減於善勛。善勛飲酒至數斗,醉後輙張眼大罵,雖復貴賤親疏無所擇也,時謂之謝方眼。而胸衿夷坦,有士君子之操焉。
協家雖貧素,而修飾邊幅,非車馬未嘗出游。湘東王出鎮荊州,以為記室。時吳郡顧協亦在蕃邸,與協同名,才學相亞,府中稱為二協。舅陳郡謝暕卒,協以有鞠養恩,居喪如伯叔禮,議者甚重焉。又感家門事義,不求顯達,恒辭徵辟,游於蕃府而已。卒,元帝甚歎惜之,為懷舊詩以傷之。
協所撰晉仙傳五篇,日月災異圖兩卷,行於世。其文集二十卷,遇火湮滅。子之儀、之推,並早知名。
紀少瑜字幼瑒,丹陽秣陵人也。本姓吳,養于紀氏,因而命族。早孤,幼有志節,常慕王安期之為人。年十三,能屬文。初為京華樂,王僧孺見而賞之,曰:「此子才藻新拔,方有高名。」少瑜嘗夢陸倕以一束青鏤管筆授之,云「我以此筆猶可用,卿自擇其善者。」其文因此遒進。
年十九,始遊太學,備探六經,博士東海鮑皦雅相欽悅。時皦有疾,請少瑜代講。少瑜旣妙玄言,善談吐,辯捷如流。為晉安國中尉,即梁簡文也,深被恩遇。後侍宣城王讀。當陽公為郢州,以為功曹參軍,轉輕車限內記室,坐事免。大同七年,始引為東宮學士。邵陵王在郢,啟求學士,武帝以少瑜充行。
少瑜美容貌,工草書,吏部尚書到溉嘗曰:「此人有大才而無貴仕。」將拔之,會溉去職。後除武陵王記室參軍,卒。
杜之偉字子大,吳郡錢唐人也。家世儒學,以三禮專門。父規,梁奉朝請。之偉幼精敏,有逸才。年十五,遍觀文史及儀禮故事,時輩稱其早成。僕射徐勉嘗見其文,重其有筆力。
中大通元年,梁武帝幸同泰寺捨身,敕勉撰儀注。勉以先無此禮,召之偉草具其儀。乃啟補東宮學士,與學士劉陟等抄撰群書,各為題目,所撰富教、政道二篇,皆之偉為序。後兼太學限內博士。
大同七年,梁皇太子釋奠於國學,時樂府無孔子、顏子登歌詞,令之偉製文,伶人傳習,以為故事。再遷安前邵陵王刑獄參軍。
之偉年位甚卑,特以強識俊才,頗有名當世。吏部尚書張纘深知之,以為廊廟之器。陳武帝為丞相,素聞其名,召補記室參軍。遷中書侍郎,領大著作。及受禪,除鴻臚卿,餘並如故。之偉求解著作,優敕不許。再遷太中大夫,仍敕撰梁史,卒官。文集十七卷。
顏晃字元明,琅邪臨沂人也。少孤貧,好學,有辭采。解褐梁邵陵王兼記室參軍。時東宮學士庾信使府中,王使晃接對,信輕其少,曰:「此府兼記室幾人?」晃曰:「猶當少於宮中學士。」當時以為善對。
侯景之亂,奔荊州。承聖初,除中書侍郎。陳天嘉初,累遷員外散騎常侍,兼中書舍人,掌詔誥。卒,贈司農卿,謚曰貞子。
晃家世單門,傍無戚援,而介然修立,為當世所知。其表奏詔誥,下筆立成,便得事理。有集二十卷。
岑之敬字思禮,南陽棘陽人也。父善紆,梁世以經學聞,官至吳寧令,司義郎。
之敬年五歲,讀孝經,每燒香正坐,親戚咸加歎異。十六,策春秋左氏、制旨孝經義,擢為高第。御史奏曰:「皇朝多士,例止明經,若顏、閔之流,乃應高第。」梁武帝省其策,曰:「何妨我復有顏、閔邪。」因召入面試。令之敬升講坐,敕中書舍人朱异執孝經,唱士孝章,武帝親自論難。之敬剖釋從橫,左右莫不嗟服。仍除童子奉車郎,賞賜優厚。
十八,預重雲殿法會,時武帝親行香,熟視之敬曰:「未幾見兮,突而弁兮。」即日除太學限內博士。尋為壽光學士、司義郎。太清元年,表請試吏,除南沙令。
承聖二年,除晉安王宣惠府中記室參軍。時蕭勃據嶺表,敕之敬宣旨慰喻。會魏剋江陵,仍留廣州。陳太建初還朝,授東宮義省學士。累遷南臺書侍御史,征南府諮議參軍。
之敬始以經業進,而博涉文史,雅有詞筆,不為醇儒。性謙謹,未嘗以才學矜物,接引後進,恂恂如也。每母忌日營齋,必躬自洒掃,涕泣終日,士君子以篤行稱之。十一年卒。有集十卷行於世。
子德潤,有父風,位中軍吳興王記室。
何之元,廬江灊人也。祖僧達,齊南臺書侍御史。父法勝,以行業聞。
之元幼好學,有才思,居喪過禮。梁天監末,司空袁昂表薦之,因得召見。累遷信義令。其宗人敬容,位望隆重,頻相顧訪,之元終不造焉。或問其故,之元曰:「昔楚人得寵於觀起,有馬者皆亡。夫德薄任隆,必近覆敗,吾恐不獲其利而招其禍。」識者以是稱之。
侯景之亂,武陵王以太尉承制,授南梁州刺史、北巴西太守。武陵王自成都舉兵東下,之元與蜀中人庶抗表請無行,王以為沮衆,囚之元于艦中。及武陵兵敗,之元從邵陵太守劉棻之郡。俄而魏剋江陵,劉棻卒,王琳召為記室參軍。及琳立蕭莊,署為中書侍郎。王琳敗,齊主以為揚州別駕,所居即壽春也。
及衆軍北伐,湘州刺史始興王叔陵遣功曹史柳咸齎書召之。之元始與陳朝有隙,書至大惶恐。讀書至「孔璋無罪,左車見用」,遂隨咸至湘州。再遷中衛府諮議參軍。
及叔陵誅,之元乃屏絕人事,著梁典,起齊永元元年,迄于琳遇獲,七十五年行事,為三十卷。
陳亡,移居常州之晉陵縣。隋開皇十三年,卒于家。
徐伯陽字隱忍,東海人也。父僧權,梁東宮通事舍人,領祕書,以善書知名。
伯陽敏而好學,善色養。家有史書,所讀者近三千餘卷。梁大同中,為候官令,甚得人和。侯景之亂,至廣州依蕭勃。勃平,還都。陳天嘉中,除司空侯安都府記室參軍。太建初,與中記室李爽、記室張正見、左戶郎賀徹、學士阮卓、黃門郎蕭詮、三公郎王由禮、處士馬樞、記室祖孫登、比部郎賀循、長史劉刪等為文會友,後有蔡凝、劉助、陳暄、孔範亦預焉,皆一時士也。遊宴賦詩,動成卷軸。伯陽為其集序,盛傳於世。
後除鎮北新安王府中記室參軍,兼南徐州別駕,帶東海郡丞。鄱陽王為江州刺史,伯陽常奉使造焉。王率府僚與伯陽登匡嶺置宴,酒酣,命筆賦劇韻三十,伯陽與祖孫登前成,王賜以奴婢雜物。後除鎮右新安王府諮議參軍事。聞姊喪,發疾卒。
張正見字見賾,清河東武城人也。祖善之,魏散騎常侍、勃海長樂二郡太守。父脩禮,魏散騎侍郎,歸梁,仍拜本職,遷懷方太守。
正見幼好學,有清才。梁簡文在東宮,正見年十三,獻頌,簡文深贊賞之。梁元帝即位,為彭澤令。屬喪亂,避地匡俗山。陳武帝受禪,正見還都。累遷尚書度支郎,撰史著士,卒。有集十四卷,其五言尤善。
阮卓,陳留尉氏人也。祖詮,梁散騎侍郎。父問道,梁岳陽王府記室參軍。
卓幼聦敏,篤志經籍,尤工五言。性至孝,父隨岳陽王出鎮江州,卒,卓時年十五,自都奔赴,水漿不入口者累日。載柩還都,度彭蠡湖,中流遇疾風,船幾沒者數四,卓仰天悲號,俄而風息,人以為孝感之至。
陳天康元年,為新安王府記室參軍,隨府轉翊右記室,帶撰史著士。及平歐陽紇,交阯夷獠往往聚為寇抄,卓奉使招慰。交阯通日南、象郡,多金翠珠貝珍怪之產,前後使者皆致之,唯卓挺身而還,時論咸伏其廉。
後為始興王中衛府記室參軍。及叔陵誅,後主謂朝臣曰:「阮卓素不同逆,宜加旌異。」至德元年,入為德教殿學士。尋兼通直散騎常侍,副王話聘隋。隋文帝夙聞其名,遣河東薛道衡、琅邪顏之推等與卓談宴賦詩,賜遺加禮。
還除南海王府諮議參軍,以目疾不之官。退居里舍,改構亭宇,修山池卉木,招致賔友,以文酒自娛。陳亡入隋,行至江州,追感其父所終,遘疾卒。
論曰:文章者,蓋情性之風標,神明之律呂也。蘊思含豪,遊心內運,放言落紙,氣韻天成。莫不稟以生靈,遷乎愛嗜,機見殊門,賞悟紛雜,感召無象,變化不窮。發五聲之音響,而出言異句,寫萬物之情狀,而下筆殊形。暢自心靈,而宣之簡素,輪扁之言,未或能盡。然縱假之天性,終資好習,是以古之賢哲,咸所用心。至若丘靈鞠等,或克荷門業,或夙懷慕尚,雖位有窮通,而名不可滅。然則立身之道,可無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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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七十三‧列傳第六十三  孝義上 龔穎 劉瑜 賈恩 郭世通 嚴世期 吳逵 潘綜 張進之 丘傑 師覺授 王彭 蔣恭 徐耕 孫法宗 范叔孫 卜天與 許昭先 余齊人 孫棘 何子平 崔懷順 王虛之 吳慶之 蕭叡明 蕭矯妻羊 公孫僧遠 吳欣之 韓係伯 丘冠先 孫淡 華寶 解叔謙 韓靈敏 劉渢 封延伯 吳達之 王文殊 樂頤之 江泌 庾道愍
易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夫仁義者,合君親之至理,實忠孝之所資。雖義發因心,情非外感,然企及之旨,聖哲貽言。至於風漓化薄,禮違道喪,忠不樹國,孝亦愆家,而一代之甿,權利相引,仕以勢招,榮非行立。乏翱翔之感,棄含生之分,霜露未改,大痛已忘於心,名節不變,戎車遽為其首,斯並軌訓之理未弘,汲引之塗多闕。若夫情發於天,行成乎己,捐軀捨命,濟主安親,雖乘理闇至,匪由勸賞,而宰世之人,曾微誘激。乃至事隱閭閻,無聞視聽,考于載籍,何代無之。故宜被之圖篆,用存旌勸。今搜綴湮落,以備闕文云爾。
龔穎,遂寧人也。少好學,益州刺史毛璩辟為勸學從事。璩為譙縱所殺,故佐吏並逃亡,穎號哭奔赴,殯送以禮。縱後設宴延穎,不獲已而至。樂奏,穎流涕起曰:「北面事人,亡不能死,何忍舉觴聞樂,蹈跡逆亂乎。」縱大將譙道福引出將斬之,道福母即穎姑也,跣出救之得免。及縱僭號,備禮徵又不至,乃脅以兵刃,執志終無回改,至于蜀平,遂不屈節。其後刺史至,輙加辟引。歷府參軍,州別駕從事史。宋文帝元嘉二十四年,刺史陸徽表穎節義,遂不被朝命,終於家。
劉瑜,歷陽歷陽人也。七歲喪父,事母至孝。年五十二,又喪母,三年不進鹽酪,號泣晝夜不絕聲,勤身力以營葬事。服除,二十餘年,布衣蔬食,言輙流涕,常居墓側,未嘗暫違。宋文帝元嘉初卒。
又元嘉七年,南豫州舉所統西陽縣人董陽三世同居,外無異門,內無異煙。詔榜門曰「篤行董氏之閭」,蠲一門租布。
賈恩,會稽諸暨人也。少有志行。元嘉三年母亡,居喪過禮。未葬,為隣火所逼,恩及妻桓氏號哭奔救,隣近赴助,棺櫬得免,恩及桓俱燒死。有司奏改其里為孝義里,蠲租布三世。追贈恩天水郡顯親左尉。
郭世通,會稽永興人也。年十四喪父,居喪殆不勝哀。家貧,傭力以養繼母。婦生一男,夫妻恐廢侍養,乃垂泣瘞之。母亡,負土成墳。親戚或共賻助,微有所受,葬畢,傭賃還先直。服除後,思慕終身如喪者,未嘗釋衣幍。仁孝之風,行於鄉黨。隣村小大莫有呼其名者。嘗與人共於山陰市貨物,誤得一千錢,當時不覺,分背方悟,追還本主。錢主驚歎,以半直與之,世通委之而去。元嘉四年,大使巡行天下,散騎常侍袁愉表其淳行,文帝嘉之,敕榜表門閭,蠲其租調,改所居獨楓里為孝行焉。太守孟顗察孝廉,不就。
子原平字長恭,又稟至行,養親必以己力,傭賃以給供養。性甚巧,每為人作正,取散夫價。主人設食,原平自以家貧,父母不辦有肴味,唯飧鹽飯而已。若家或無食,則虛中竟日,義不獨飽。須日暮作畢,受直歸家,於里糴買,然後舉爨。
父篤疾彌年,原平衣不解帶,口不嘗鹽菜者,跨積寒暑,又未嘗睡卧。父亡,哭踊慟絕,數日方蘇。以為奉終之義,情禮自畢,塋壙凶功,不欲假人。本雖巧而不解作墓,乃訪邑中有營墓者,助人運力,經時展勤,乆乃閑練。又自賣十夫以供衆費,窀穸之事,儉而當禮。性無術學,因心自然。葬畢,詣所買主執役無懈,與諸奴分務,讓逸取勞。主人不忍使,每遣之。原平服勤未嘗暫替,傭賃養母,有餘聚以自贖。旣學構冢,尤善其事,每至吉歲,求者盈門。原平所起必自貧始,旣取賤價,又以夫日助之。及父喪終,自起兩間小屋以為祠堂,每至節歲,常於此數日中哀思,絕飲粥。父服除後,不復食肉。高陽許瑤之罷建安郡丞還家,以緜一斤遺之,不受。瑤之乃自往,曰:「今歲過寒,而建安緜好,以此奉尊上下耳。」原平乃拜而受之。
及母終,毀瘠彌甚,僅乃免喪。墓前有數十畝田,不屬原平,每至農月,耕者恒裸袒。原平不欲使人慢其墳墓,乃貿家資,貴買此田,三農之月,輙束帶垂泣,躬自耕墾。
每出賣物,裁求半價,邑人皆共識悉,輙加本價與之,彼此相讓,要使微賤,然後取直。宅上種竹,夜有盜其筍者,原平遇見之,盜者奔走墜溝。原平乃於所植竹處溝上立小橋令通,又採筍置籬外,隣里慙愧,無復取者。
宋文帝崩,原平號慟,日食麥一枚,如此五日。人曰:「誰非王臣,何獨如此?」原平泣而荅曰:「吾家見異先朝,蒙襃贊之賞,不能報恩,私心感動耳。」
又以種瓜為業,大明七年大旱,瓜瀆不復通船。縣令劉僧秀愍其窮老,下瀆水與之。原平曰:「普天大旱,百姓俱困,豈可減溉田之水,以通運瓜之船。」乃步從他道往錢唐貨賣。每行來見人牽埭未過,輙迅烜助之。己自引船,不假旁人。若自船已度,後人未及,常停住須待,以此為常。嘗於縣南郭鳳埭助人引船,遇有鬪者為吏所錄,鬪者逃散,唯原平獨住,吏執以送縣。縣令新到,未相諳悉,將加嚴罰,原平解衣就罪,義無一言。左右大小咸稽顙請救,然後得免。由來不謁官長,自此乃始修敬。太守蔡興宗臨郡,深加貴異,以私米饋原平及山陰朱百年妻各百斛。原平誓死不受,百年妻亦固辭。
會稽郡貴重望計及望孝,盛族出身,不減祕、著。明帝泰始七年,興宗欲舉山陰孔仲智子為望計,原平次息為望孝。仲智會土高門,原平一邦至行,欲以相敵。會明帝別敕用人,故二選並寢。興宗徵還都,表其殊行,舉為太學博士。會興宗薨,事不行。卒於家。三子一弟,並有門行。
嚴世期,會稽山陰人也。性好施,同里張邁等三人妻各產子,歲饑,欲棄而不舉。世期分食解衣以贍其乏,三子並得成長。同縣俞陽妻莊年九十,莊女蘭七十,並老病無所依,世期飴之二十年,死並殯葬。宗親嚴弘、鄉人潘伯等十五人,荒年並餓死,露骸不收。世期買棺殯埋,存育孩幼。宋元嘉四年,有司奏榜門曰「義行嚴氏之門」。復其身徭役,蠲租稅十年。
吳逵,吳興烏程人也。經荒饑饉,係以疾疫,父母兄嫂及群從小功之親男女死者十三人,逵時病困,隣里以葦席裹之,埋于村側。旣而親屬皆盡,唯逵夫妻獲全。家徒四壁立,冬無被*,晝則傭賃,夜則伐木燒塼,妻亦同逵此誠,無有懈倦。逵夜行遇猛獸,猛獸輙下道避之。期年中成七墓,葬十三棺,隣里嘉之。葬日,悉出赴助,送終之事,亦儉而周禮。逵時逆取隣人夫直,葬畢,衆悉以放之,逵一無所受,皆傭力報荅焉。太守張崇之三加禮命,太守王韶之擢補功曹史。逵以門寒,固辭不就。舉為孝廉。
潘綜,吳興烏程人也。孫恩之亂,祅黨攻破村邑,綜與父驃共走避賊。驃年老行遲,賊轉逼驃。驃語綜:「我不能去,汝走可脫,幸勿俱死。」驃困乏坐地,綜迎賊叩頭曰:「父年老,乞賜生命。」賊至,驃亦請賊曰:「兒年少自能走,今為老子不去。老子不惜死,乞活此兒。」賊因斫驃,綜抱父於腹下,賊斫綜頭面凡四創,綜當時悶絕。有一賊從傍來相謂曰:「卿欲舉大事,此兒以死救父,云何可殺?殺孝子不祥。」賊乃止,父子並得免。鄉人祕書監丘系祖、廷尉沈赤黔以綜異行,薦補左戶令史,除遂昌長。歲滿還家,太守王韶之臨郡,發教列上州臺,陳其行跡。及將行,設祖道,贈以四言詩。元嘉四年,有司奏改其里為純孝里,蠲租布三世。
又宋初吳郡人陳遺,少為郡吏,母好食鎗底飯。遺在役,恒帶一囊,每煑食輙錄其焦以貽母。後孫恩亂,聚得數升,恒帶自隨。及敗逃竄,多有餓死,遺以此得活。母晝夜泣涕,目為失明,耳無所聞。遺還入戶,再拜號咽,母豁然即明。
後又有河南孝廉秦緜,遭母喪,送葬不忍復還,鄉人為作茅菴,仍止其中。若遇有米則食粥,無米食菜而已。哀號之聲,行者為之潸淚。服訖猶不還家,遇疾不療,卒。臨亡,告人曰:「若死者無知,固不宜獨存,有知則大獲吾志。」
張進之,永嘉安固人也。為郡大族,少有志行,歷五官主簿,永寧安固二縣領校尉。家世富足,經荒年,散財救贍鄉里,遂以貧罄,全濟者甚多。太守王味之有罪,當見收,逃避進之家,供奉經時,盡其誠力。味之嘗避地墮水沈沒,進之投水拯救,相與沈淪,乆而得免。
時劫掠充斥,每入村抄暴,至進之門,輙相約勒,不得侵犯,其信義所感如此。元嘉初,詔在所蠲其徭役。
又孫恩之亂,永嘉太守司馬逸之被害,妻子並死。兵寇之際,莫敢收藏,郡吏俞僉以家財冒難棺斂逸之等六喪送致都。葬畢,乃歸鄉里。元嘉中老病卒。
時又有益州梓潼人張楚,母疾,命在屬纊,楚祈禱苦至,燒指自誓,精誠感悟,疾時得愈。見榜門曰「孝行張氏之閭」,易其里為孝行里。蠲租布三世,身加旌命。
丘傑字偉跱,吳興烏程人也。十四遭母喪,以熟菜有味,不嘗於口。歲餘忽夢見母曰:「死止是分別耳,何事乃爾荼苦。汝噉生菜,遇蝦蟆毒,靈牀前有三丸藥可取服之。」傑驚起,果得甌,甌中有藥,服之下科斗子數升。丘氏世保此甌。大明七年,災火焚失之。
師覺授字覺授,南陽涅陽人也。與外兄宗少文並有素業,以琴書自娛。於路忽見一人持書一函,題曰「至孝師君苫前」。俄而不見。捨車奔歸,聞家哭聲,一叫而絕,良乆乃蘇。後撰孝子傳八卷。宋臨川王義慶辟為州祭酒、主簿,並不就。乃表薦之,會卒。
王彭,盱眙直瀆人也。少喪母,元嘉初,父又喪亡。家貧力弱,無以營葬。兄弟二人,晝則傭力,夜則號感,鄉里並哀之,乃各出夫力助作塼。塼須水而天旱,穿井數十丈,泉不出。墓處去淮五里,荷擔遠汲,困而不周。彭號天自訴,如此積日。一旦大霧,霧歇,塼灶前忽生泉水,鄉隣助之者並嗟神異,縣邑近遠悉往觀之。葬竟,水便自竭。元嘉九年,太守劉伯龍依事表言,改其里為通靈里,蠲租布三世。
蔣恭,義興臨津人也。元嘉中,晉陵蔣崇平為劫見禽,云與恭妻弟吳晞張為侶。晞張先行不在,本村遇水,妻息避水,移寄恭家。時錄晞張不獲,禽收恭及兄協付獄科罪。恭、協並款舍住晞張家口,而不知劫情。恭列晞張妻息是婦之親,親今有罪,恭身甘分,求免兄協。協列是戶主,求免弟恭。兄弟二人爭求受罪,郡縣不能判,依事上詳。州議以為並不合罪。後除恭義成令,協義招令。
徐耕,晉陵延陵人也。元嘉二十一年,大旱人飢,耕詣縣陳辭,以米千斛助官振貸。縣為言上,當時議以耕比漢卜式。詔書襃美,酬以縣令。
大明八年,東土饑旱,東海嚴成、東莞王道蓋各以私穀五百餘斛助官振卹。
孫法宗一名宗之,吳興人也。父隨孫恩入海澨被害,屍骸不收,母兄並餓死。法宗年小流迸,至十六方得還。單身勤苦,霜行草宿,營辦棺槨,造立冢墓,葬送母兄,儉而有禮。以父屍不測,入海尋求。聞世間論是至親以血瀝骨當悉漬浸,乃操刀沿海見枯骸則刻肉灌血,如此十餘年,臂脛無完皮,血脈枯竭,終不能逢。遂衰絰終身,常居墓所,山禽野獸,皆悉馴附。每¢鹿觸網,必解放之,償以錢物。後忽苦頭創,夜有女人至曰:「我是天使來相謝,行創本不關善人,使者遠相及。取牛糞煑傅之即驗。」一傅便差,一境賴之。終身不娶,饋遺無所受。宋孝武初,揚州辟為文學從事,不就,卒。
范叔孫,吳郡錢唐人也。少而仁厚,周窮濟急。同里范法先父母兄弟七人同時疫死,唯餘法先,病又危篤,喪屍經月不收。叔孫悉備棺器,親為殯埋。又同里施夫疾病,父死不殯。范苗父子並亡。范敬宗家口六人俱得病,二人喪沒,親隣畏遠,莫敢營視。叔孫並為殯瘞,躬卹病者,並皆得全。鄉曲貴其義行,莫有呼其名者。宋孝武孝建初,除竟陵王國中軍,不就。
義興吳國夫亦有義讓之美,人有竊其稻者,乃引還,為設酒食,以米送之。
卜天與,吳興餘杭人也。父名祖,宋武帝聞其有幹力,召補隊主。從征伐,封關中侯,歷二縣令。
天與善射,弓力兼倍,容貌嚴毅,笑不解顏。文帝以其舊將子,使教皇子射。元嘉二十九年,為廣威將軍,領左細仗。元凶入弒,事變倉卒,舊將羅訓、徐罕皆望風屈附。天與不暇被甲,執刀持弓,疾呼左右出戰。徐罕曰:「殿下入,汝欲何為?」天與罵曰:「殿下常來去,云何即時方作此語,只汝是賊手。」射劭於東堂,幾中。逆徒擊之,臂斷,乃見殺。其隊將張弘之、朱道欽、陳滿與天與同出拒戰,並死。孝武即位,贈天與龍驤將軍、益州刺史,謚曰壯侯,車駕臨哭。弘之等各贈郡守。給天與家長稟。
子伯宗殿中將軍。明帝泰始初領幢,擊南賊於赭圻,戰沒。伯宗弟伯興官至南平昌太守、直閤,領細仗隊主。昇明元年,與袁粲同謀伏誅。
天與弟天生,少為隊將,十人同火。屋後有一坑廣二丈餘,十人共跳之皆度,唯天生墜。天生乃取實中苦竹,剡其端使利,交橫布坑內,更呼等類共跳,並懼不敢。天生乃復跳之,往反十餘,曾無留礙,衆並歎服。以兄死節,為孝武所留心。大明末,為弋陽太守。明帝泰始初,與殷琰同逆被斬。
許昭先,義興人也。叔父肇之坐事繫獄,七年不判。子姪二十許人,昭先家最貧薄,專獨料訴,無日在家,餉饋肇之,莫非珍新。資產旣盡,賣宅以充之。肇之諸子倦怠,唯昭先無有懈息,如是七載。尚書沈演之嘉其操行,肇之事由此得釋。
昭先舅夫妻並疫病死亡,家貧無以殯送,昭先賣衣物以營殯葬。舅子三人並幼,贍護皆得成長。昭先父母皆老病,家無僮役,竭力致養,甘旨必從。宗黨嘉其孝行。雍州刺史劉真道板為征虜參軍,昭先以親老不就;補迎主簿,昭先以叔未仕,又固辭。
余齊人,晉陵晉陵人也。少有孝行,為邑書吏。宋大明二年,父殖在家病亡,信未至。齊人謂人曰:「比肉痛心煩,有如割截。居常惶駭,必有異故。」信尋至,以父病報之。四百餘里,一日而至。至門,方知父死,號踊慟絕,良乆乃蘇。問父所遺言,母曰:「汝父臨終,恨不見汝。」齊人即曰:「相見何難。」於是號叫殯所,須臾便絕。州縣上言,有司奏改其里為孝義里,蠲租布,賜其母穀百斛。
孫棘,彭城人也。宋大明五年,發三五丁,弟薩應充行,坐違期不至。棘詣郡辭列:「棘為家長,令弟不行,罪應百死,乞以身代薩。」薩又辭列自引。太守張岱疑其不實,以棘、薩各置一處,報云「聽其相代」。顏色並悅,甘心赴死。棘妻許又寄語屬棘:「君當門戶,豈可委罪小郎?且大家臨亡,以小郎屬君。竟未妻娶,家道不立。君已有二兒,死復何恨。」岱依事表上,孝武詔特原罪。州加辟命,并賜帛二十疋。
先是,新蔡徐元妻許二十一喪夫,子甄年三歲,父攬愍其年少,以更適同縣張買。許自誓不行,父逼載送買。許自經氣絕,家人奔赴,良乆乃蘇。買夜送還攬。許歸徐氏,養元父季。元嘉中,八十餘卒。
又明帝泰始二年,長城吳慶恩殺同郡錢仲期。子延慶屬役在都,聞父死馳還,於庾浦埭逢慶恩,手刃殺之,自繫烏程獄。吳興太守郗顒表不加罪,許之。
何子平,廬江灊人也。曾祖楷,晉侍中。祖友,會稽王道子驃騎諮議參軍。父子先,建安太守。
子平世居會稽,少有志行,事母至孝。揚州辟從事史,月奉得白米,輙貨巿粟麥。人曰:「所利無幾,何足為煩。」子平曰:「尊老在東,不辦得米,何心獨饗白粲。」每有贈鮮肴者,若不可寄致至家,則不肯受。母本側庶,籍注失實,實未及養,而籍年已滿,便去職歸家。時鎮軍將軍顧覬之為州上綱,謂曰:「尊上年實未八十,親故所知,州中差有微祿,當啟相留。」子平曰:「公家正取信黃籍,籍年旣至,便應扶侍,何容苟冒榮利。」乃歸家竭力供養。
元嘉三十年,元凶弒逆,隨王誕入討,以為行參軍。子平以凶逆滅理,故廢己受職,事寧自解。末除吳郡海虞令,縣祿唯供養母一身,不以及妻子。人疑其儉薄,子平曰:「希祿本在養親,不在為己。」問者慙而退。母喪去官,哀毀踰禮,每至哭踊,頓絕方蘇。屬大明末東土饑荒,繼以師旅,八年不得營葬。晝夜號哭,常如袒括之日。冬不衣絮,暑避清涼,一日以數合米為粥,不進鹽菜。所居屋敗,不蔽風日,兄子伯興欲為葺理,子平不肯,曰:「我情事未申,天地一罪人耳,屋何宜覆。」蔡興宗為會稽太守,甚加矜賞,為營冢壙。
子平居喪毀甚,及免喪,殆至不立。幼持操檢,敦厲名行,雖處闇室,如接大賔。學義堅明,處之以默,安貧守善,不求榮進。好退之士彌以此貴之。卒年六十。
崔懷順,清河東武城人也。父邪利,魯郡太守,宋元嘉中為魏所獲。懷順與妻房氏篤愛,聞父見虜,即日遣妻,布衣蔬食如居喪禮,歲時北向流涕。邪利後仕魏,書戒懷順不許如此。懷順得書更號泣。懷順從叔模為滎陽太守,亦入魏,模子雖居處改節,不廢婚宦。宋大明中,懷順宗人冀州刺史元孫北使魏,魏人問之曰:「崔邪利、模並力屈歸命,二家子姪出處不同,義將安在?」元孫曰:「王尊驅驥,王陽回車,欲令忠孝並弘,臣子兩遂。」
泰始初,淮北入魏,懷順因此歸北,至代都而邪利已卒,懷順絕而後蘇,載喪還青州。徒跣冰雪,土氣寒酷,而手足不傷,時人以為孝感。喪畢,以弟在南,齊建元初又逃歸,而弟已亡。懷順孤貧,宗黨哀之,日斂給其斗米。永明中卒。
王虛之字文靜,廬江石陽人也。十三喪母,三十三喪父,二十五年鹽酢不入口。疾病著牀,忽有一人來問疾,謂之曰:「君病尋差。」俄而不見,病果尋差。庭中楊梅樹隆冬三實,又每夜所居有光如燭,墓上橘樹一冬再實,時人咸以為孝感所致。齊永明中,詔榜門,蠲其三世。
時又有顧昌衍、江柔之、江軻並以篤行知名。昌衍吳人,居喪幾致滅性。王儉言之天子曰:「昌衍旣有至行,且張永之甥,宜居禮闈,以光郎署。」乃以為尚書庫部郎。柔之、軻並濟陽人。柔之字叔遠,孝悌通亮,亦至臺郎。軻字伯倫,貞嚴有行。宗人江概位至侍中,性豪侈,唯見軻則敬挹焉。
吳慶之字文悅,濮陽人也,寓居吳興。宋江夏王義恭為揚州,召為西曹書佐。及義恭誅,慶之自傷為吏無狀,不復肯仕,終身蔬食。後王琨為吳興太守,欲召為功曹。荅曰:「走素無人世情,直以明府見接有禮,所以奔走歲時。若欲見吏,則是蓄魚於樹,栖鳥於泉耳。」不辭而退。琨追謝之,望塵不及矣。
蕭叡明字景濟,南蘭陵人也。母病風,積年沈卧。叡明晝夜祈禱,時寒,叡明下淚為之冰如箸,額上叩頭血亦冰不溜。忽有一人以小石函授之,曰:「此療夫人病。」叡明跪受之,忽不見。以函奉母,函中唯有三寸絹,丹書為「日月」字,母服之即平復。
于時秣陵朱緒無行,母病積年,忽思菰羹,緒妻到市買菰為羹欲奉母,緒曰:「病復安能食。」先嘗之,遂併食盡。母怒曰:「我病欲此羹,汝何心併啖盡。天若有知,當令汝哽死。」緒聞便心中介介然,即利血,明日而死。叡明聞之,大悲慟,不食積日。問緒尸在何處,欲手自戮之。旣而曰:「洿吾刀。」乃止。永明五年,居母喪,不勝哀,卒,詔贈中書郎。
時又有鮮于文宗,漁陽人,年七歲喪父。父以種芋時亡,至明年芋時,對芋嗚咽,如此終身。姊文英適荀氏,七日而夫亡,執節不嫁。及母卒,晝夜哭泣,遂喪明。
蕭矯妻羊字淑禕,性至孝,居父喪,哭輙吐血。母嘗有疾,淑禕於中夜祈禱,忽見一人在樹下自稱枯桑君,曰:「若人無患,今泄氣在亥,西南求白石鎮之。」言訖不見。明日如言而疾愈。
又時有羊緝之女佩任者,烏程人。隨母還舅氏,母亡,晝夜號哭,不飲食三日而亡,鄉里號曰「女表」。
又有晉陵吳康之妻趙氏,父亡弟幼,遇歲饑,母老病篤,趙詣鄉里告乞,言辭哀苦,鄉里憐之,各分升米,遂得免。及嫁康之,少時夫亡,家欲更嫁,誓言不貳焉。
又義興蔣儁之妻黃氏,夫亡不重嫁,家逼之,欲自殺,乃止。建元三年,詔蠲表門閭。
又會稽永興吳翼之母丁氏,少喪夫。性仁愛,遭年荒,分衣食以飴里中飢餓者,隣里求借未嘗違。同里陳攘父母死,孤單無親戚,丁收養之。及長為營婚娶。又同里王禮妻徐氏,荒年客死山陰,丁為買棺器,自往斂葬。元徽末,大雪,商旅斷行,村里比室飢餓,丁自出鹽米,計口分賦。同里左僑家露四喪無以葬,丁為辦冢槨。有三調不登者,代為輸送。丁長子婦王氏守寡,執志不再醮。州郡上言,詔表門閭,蠲租稅。
又會稽寒人陳氏,有三女,無男,祖父母年八九十,老無所知,父篤癃病,母不安其室。遇歲饑,三女相率於西湖採菱蓴,更日至市貨賣,未嘗虧怠,鄉里稱為義門,多欲娶為婦。長女自傷煢獨,誓不肯行。祖父母尋相繼卒,三女自營殯葬,為菴舍居墓側。
又永興概中里王氏女年五歲,得毒病,兩目皆盲。性至孝,年二十父死,臨尸一叫,眼皆血出。小妹娥舐其血,左目即開,時人稱為孝感。
又諸暨東洿里屠氏女,父失明,母痼疾,親戚相棄,鄉里不容。女移父母遠住苧羅,晝採樵,夜紡績,以供養。父母俱卒,親營殯葬,負土成墳。忽空中有聲云:「汝至性可重,山神欲相驅使,汝可為人療病,必得大富貴。」女謂是 29c93.gif 魅,弗敢從。遂得病積時。隣舍人有中溪蜮毒者,女試療之,自覺病便差,遂以巫道為人療疾,無不愈。家產日益,鄉里多欲娶之。女以無兄弟,誓守墳墓不嫁,為山劫所殺。
又吳興乘公濟妻姚氏,生二男,而公濟及兄公願、乾伯並卒,各有一子,姚養育之,賣田宅為取婦,自與二男寄止隣家。明帝詔為其二子婚,表閭復徭役。
又吳郡范法恂妻褚氏,亦勤苦執婦業。宋昇明中,孫曇瓘謀反亡命,褚謂其子僧簡曰:「孫越州先姑之姊子,與汝父親則從母兄弟,交則義重古人,逃竄脫不免,汝宜收之。」曇瓘尋伏法,褚氏令僧簡往斂葬。年七十餘,永明中卒。僧簡在都聞病馳歸,未至,褚已卒,將殯舉尸不起,尋而僧簡至焉。
公孫僧遠,會稽剡人也。居父喪至孝,事母及伯父甚謹。年饑,僧遠省飧減食以養母及伯父。弟亡,貧無以葬,身自販貼與隣里,供斂送終之費,躬負土,手種松柏。兄姊未婚嫁,乃自賣為之成禮。名聞郡縣。齊高帝即位,遣兼散騎常侍虞炎等十二部使行天下,表列僧遠等二十三人,詔並表門閭,蠲租稅。
吳欣之,晉陵利城人也。宋元嘉末,弟慰之為武進縣吏。隨王誕起義,元凶遣軍主華欽討之,吏人皆散,慰之獨留見執。將死,欣之詣欽乞代弟命,辭淚哀切,兄弟皆見原。齊建元三年,有詔蠲表之。
永明初,廣陵人童超之二息犯罪爭死,太守劉悛表以聞。
韓係伯,襄陽人也,事父母謹孝。襄陽人隣居種桑樹於界上為誌,係伯以桑枝蔭妨他地,遷界上開數尺,隣畔隨復侵之,係伯輙更改種。乆之,隣人慙愧,還所侵地,躬往謝之。齊建元三年,蠲表門閭,以壽終。
時有吳興人聞人敻,年十七,結客報父仇,為高帝所賞,位至長水校尉。
丘冠先字道玄,吳興烏程人也,少有節義。齊永明中,位給事中。時求使蠕蠕國,尚書令王儉言:「冠先雖名位未升,而義行甚重。若為行人,則蘇武、鄭衆之流也。」於是使蠕蠕。蠕蠕逼令拜,冠先執節不從。以刃臨之,冠先曰:「能殺我者蠕蠕也,不能以天子使拜戎狄者,我也。」遂見殺。武帝以冠先不辱命,賜其子雄錢一萬、布三十疋。雄不受,詣闕上書曰:「臣父執節如蘇武,守死如谷吉,遂不書之良史,甄之襃策,萬代之後,誰死社稷。建元四年,車僧朗銜使不異,抗節是同,詔贈正員外郎,此天朝舊準,臣父成例也。今僧朗反葬冢塋,臣父湮棄絕域,語忠烈則亦不謝車,論荼苦則彼優而此劇,名位不殊,禮數宜等,乞申哀贈。」書奏不省。
孫淡,太原人也,世居長沙。事母至孝,母疾,不眠食,以差為期。母哀之,後有疾不使知也。齊建元三年,蠲表門閭。卒於家。
華寶,晉陵無錫人也。父豪,晉義熙末戍長安,寶年八歲,臨別謂寶曰:「須我還當為汝上頭。」長安陷,寶年至七十不婚冠。或問之,寶輙號慟彌日,不忍荅也。
同郡薛天生,母遭艱菜食,天生亦菜食。母未免喪而死,天生終身不食魚肉。
又同郡劉懷胤與弟懷則,年十歲遭父喪,不衣絮帛,不食鹽菜。齊建元三年,並表門閭。
解叔謙字楚梁,雁門人也。母有疾,叔謙夜於庭中稽顙祈福,聞空中語云:「此病得丁公藤為酒便差。」即訪醫及本草注,皆無識者。乃求訪至宜都郡,遙見山中一老公伐木,問其所用,荅曰:「此丁公藤,療風尤驗。」叔謙便拜伏流涕,具言來意。此公愴然,以四段與之,并示以漬酒法。叔謙受之,顧視此人,不復知處。依法為酒,母病即差。齊建武初,以奉朝請徵,不至。
時又有宗元卿、庾震、朱文濟、匡昕、魯康祚、謝昌宇皆有素履,而叔謙尤高。元卿字希蔣,南陽人,有至行。早孤,為祖母所養。祖母病,元卿在遠輙心痛,大病則大痛,小病則小痛,以此為常。鄉里宗事之,號曰宗曾子。
震字彥文,新野人。喪父母,居貧無以葬,賃書以營事,至手掌穿然後葬事獲濟。南陽劉虯因此為撰孝子傳。
文濟字敬達,吳興人。自賣以葬母,太守謝命為儒林,不就。
昕字令先,廬陵人,有至性,隱金華山,服食不與俗人交。母病亡已經日,昕奔還號叫,母即蘇。皆以為孝感所致。
康祚,扶風人,亦有至行。母患乳癰,諸醫療不愈,康祚乃跪,兩手捧癰大悲泣,母即覺小寬,因此漸差。時人以其有冥應。康祚位至屯騎校尉。
昌宇,陳郡人也,為劉悛廣州參軍。孝性甚至。嘗養一鵠,昌宇病二旬,而鵠二旬不食。昌宇亡而鵠遂飛去。
韓靈敏,會稽剡人也。早孤,與兄靈珍並有孝性。母尋又亡,家貧無以營凶,兄弟共種瓜,朝採瓜子,暮生已復,遂辦葬事。靈珍亡無子,妻朝氏守節不嫁,慮家人奪其志,未嘗告歸。靈敏事之如母。
劉渢字處和,南陽人也。父紹,仕宋位中書郎。渢母早亡,紹被敕納路太后兄女為繼室。渢年數歲,路氏不以為子,奴婢輩捶打之無期度。渢母亡日,輙悲啼不食,彌為婢輩所苦。路氏生溓,兄渢憐愛之不忍捨,恒在牀帳側,輙被驅捶,終不肯去。路氏病經年,渢晝夜不離左右,每有增加,輙流涕不食。路氏病差,感其意,慈愛遂隆。路氏富盛,一旦為渢立齋宇,筵席不減侯王。溓有識,事渢過於同產,事無大小,必諮兄而後行。
渢妹適江祏弟禧,與祏兄弟異常。自尚書比部郎,後為遙光諮議,專知腹心任。時遙光任當顧託,朝野向渢如雲。渢忌之,求出為丹陽丞,雖外遷而意任無改。及遙光舉事,旦方召渢,渢以為宜悉呼佐史。渢之徙丹陽丞也,遙光以蕭懿第四弟晉安王之文學暢為諮議,領錄事。及召入,遙光謂曰:「劉暄欲有異志,今夕當取之。」遙光去歲暴風,性理乖錯,多時方愈。暢曰:「公去歲違和,今欲發動。」顧左右急呼師視脈。遙光厲聲曰:「諮議欲作異邪!」因訶令出。須臾渢入,暢謂曰:「公昔年風疾,今復發。」渢曰:「卿視今夕處分,云何而作此語。」及迎垣歷生至,與渢俱勸夜攻臺。旣不見納,渢、歷生並撫膺曰:「今欲作賊而坐守此城,今年坐公滅族矣。」及遙光敗,渢靜坐圍舍。溓為度支郎亦奔亡,遇渢仍不復肯去。渢曰:「吾為人作吏,自不避死,汝可去,無相守同盡。」荅曰:「向若不逢兄,亦草間苟免,今旣相逢,何忍獨生。」因以衣帶結兄衣,俱見殺。何胤聞之歎曰:「兄死君難,弟死兄禍,美哉。」
又柳叔夜,河東人。父宗,宋黃門郎。叔夜年十六為新野太守,甚有名績,補遙光諮議參軍。及事敗,左右扶上馬,欲與俱亡,荅曰:「吾已許始安以死,豈可負之邪。」遂自殺。
封延伯字仲連,勃海人也。世為州郡著姓,寓居東海,三世同財,為北州所宗附。延伯好學退讓,事寡嫂甚謹。垣崇祖為兖州,請為長史,不就。崇祖軾其門,不肯相見。後為豫州,上表薦之,詔書優禮。起家為平西長史、梁郡太守。為政清靜,有高士風。俄以疾免,還東海。于時四州入魏,士子皆依海曲,爭往宗之,如遼東之仰邴原也。
建元三年,大使巡行天下,義興陳玄子四世同居,一百七口。武陵邵榮興、文獻叔並八世同居。東海徐生之、武陵范安祖、李聖伯、范道根,並五世同居。零陵譚弘寶、衡陽何弘、華陽陽黑頭,疏從四世同居。詔俱表門閭,蠲租稅。
又蜀郡王續祖、華陽郝道福並累世同爨,建武三年,明帝詔表門,蠲調役。
吳達之,義興人也。嫂亡無以葬,自賣為十夫客,以營冢槨。從祖弟敬伯,夫妻荒年被略賣江北,達之有田十畝,貨以贖之,與同財共宅。郡命為主簿,固以讓兄。又讓世業舊田與族弟,弟亦不受,田遂閑廢。齊建元三年,詔表門閭。
先是有蔡曇智,鄉里號蔡曾子,廬江何伯璵兄弟,鄉里號為何展禽,並為高士沈顗所重。常云「聞蔡曇智之風,怯夫勇,鄙夫有立志。聞何伯璵之風,偽夫正,薄夫厚」云。
伯璵與弟幼璵俱厲節操,養孤兄子,及長為婚,推家業盡與之。安貧枯槁,誨人不倦,郡守下車莫不修謁。伯璵卒,幼璵末好佛法,翦落長齋,持行精苦,梁初卒。兄弟年八十餘。
王文殊字令章,吳興故鄣人也。父沒魏,文殊思慕泣血,終身蔬食,不衣帛,服麻縕而已。不婚,不交人物。吳興太守謝聘為功曹,不就。立小屋於縣西,端拱其中,歲時伏臘,月朝十五,未嘗不北望長悲,如此三十餘年。太守孔琇之表其行,鬱林詔榜門,改所居為孝行里。
樂頤之字文德,南陽涅陽人也,世居南郡,少而言行和謹。仕為京府參軍,父在郢病亡。頤之忽悲戀涕泣,因請假還,中路果得父凶問,便徒跣號咷,出陶家後渚,遇商人附載西上,水漿不入口數日。嘗遇病,與母隔壁,忍病不言,嚙被至碎,恐母之哀己也。湘州刺史王僧虔引為主簿,以同僚非人,棄官去。吏部郎庾杲之嘗往候,頤之為設食,唯枯魚菜葅杲之曰:「我不能食此。」母聞之,自出常膳魚羹數種。杲之曰:「卿過於茅季偉,我非郭林宗。」仕至郢州中從事。
弟預字文介,亦至孝。父臨亡,執手以託郢州行事王奐。預悲感悶絕,吐血數升,遂發病。官至驃騎錄事參軍。
隆昌末,預謂丹陽尹徐孝嗣曰:「外傳藉藉,似有伊、周之事。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託付之重,恐不得同人此事。人笑褚公,至今齒冷,無為効尤。」孝嗣故吏吳興沈昇之亦說之曰:「昇之與君俱有項領之功,今一言而二功俱解,豈願聞之乎。君受恩二祖,而更參惟新之政,以君為反覆人,事成則無處逃咎矣。昇之草萊百姓,言出禍已隨之,孰與超然謝病,高枕家園,則與松柏比操,風霜等烈,豈不美邪。」孝嗣並改容謝之。
預建武中為永世令,人懷其德,卒官。時有一媼年可六七十,擔檞蔌葉造市貨之,聞預亡大泣,棄溪中,曰:「失樂令,我輩孤獨老姥政應就死耳。」市人亦皆泣,其惠化如此。
江泌字士清,濟陽考城人也。父亮之,員外郎。泌少貧,晝日斫屧為業,夜讀書隨月光,光斜則握卷升屋,睡極墮地則更登。性行仁義,衣弊蝨多,緜裹置壁上,恐蝨飢死,乃復置衣中。數日間,終身無復蝨。母亡後,以生闕供養,遇鮭不忍食。菜不食心,以其有生意,唯食老葉而已。母墓為野火所燒,依「新宮災,三日哭」。淚盡係之以血。
歷仕南中郎行參軍,所給募吏去役,得時病,莫有舍之者。吏扶杖投泌,泌自隱卹。吏死,泌為買棺。無僮役,兄弟共輿埋之。後領國子助教,乘牽車至染烏頭,見一老公步行,下車載之,躬自步去染。武帝以為南康王子琳侍讀。
建武中,明帝害諸王,後泌憂念子琳,訪誌公道人,問其禍福。誌公覆香鑪灰示之曰:「都盡無餘。」及子琳被害,泌往哭之,淚盡續以血,親視殯葬畢乃去。泌尋卒。族人兖州中從事泌,黃門郎悆子也,與泌同名,世謂泌為「孝泌」以別之。
庾道愍,潁川鄢陵人,晉司空冰之玄孫也。有孝行,頗能屬文。少出孤悴,時人莫知。其所生母流漂交州,道愍尚在襁褓。及長知之,求為廣州綏寧府佐。至南而去交州尚遠,乃自負擔冒嶮,僅得自達。及至交州,尋求母雖經年,日夜悲泣。嘗入村,日暮雨驟,乃寄止一家。旦有一嫗負薪外還,而道愍心動,因訪之,乃其母也。於是行伏號泣,遠近赴之,莫不揮淚。
道愍尤精相板,宋明帝時,山陽王休祐屢以言語忤顏,見道愍,託以己板為他物,令道愍占之。道愍曰:「此乃甚貴,然使人多愆忤。」休祐以褚彥回詳密,求換其板。他日,彥回侍明帝,自稱下官。帝多忌,甚不悅。休祐具以狀言,帝乃意解。
道愍仕齊,位射聲校尉。族孫沙彌亦以孝行著。
沙彌,晉司空冰之六世孫也。父佩玉,仕宋位長沙內史,昇明中,坐沈攸之事誅。時沙彌始生。及年五歲,所生母為製采衣,輙不肯服。母問其故,流涕對曰:「家門禍酷,用是何為?」及長,終身布衣蔬食。為中軍田曹行參軍。嫡母劉氏寢疾,沙彌晨昏侍側,衣不解帶。或應針灸,輙以身先試。及母亡,水漿不入口累日。初進大麥薄飲,經十旬方為薄粥。終喪不食鹽酢,冬日不衣緜纊,夏日不解衰絰。不出廬戶,晝夜號慟,隣人不忍聞。所坐薦,淚霑為爛。墓在新林,忽生旅松百許株,枝葉鬱茂,有異常松。劉好噉甘蔗,沙彌遂不食焉。宗人都官尚書詠表言其狀,應純孝之舉,梁武帝召見嘉之,以補歙令。還除輕車邵陵王參軍事,隨府會稽,復丁所生母憂,喪還都,濟浙江,中流遇風,舫將覆沒。沙彌抱柩號哭,俄而風靜,咸以為孝感所致。後卒於長城令。子持。
持字元德,少孤,性至孝,父憂,居喪過禮。篤志好學,仕梁為尚書左戶郎,後兼建康監。陳文帝為吳興太守,以為郡丞,兼掌書翰。天嘉初,為尚書左丞,封崇德縣子。拜封之日,請令史為客,受其餉遺,文帝怒之,因坐免。後為臨安令,坐杖殺人免封。還為給事黃門侍郎,歷鹽官令,祕書監,知國史事。又為少府卿,遷太中大夫,領步兵校尉,卒。持善字書,每屬辭,好為奇字,文士亦以此譏之。有集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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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七十四‧列傳第六十四  孝義下 滕曇恭 陶季直 沈崇傃 荀匠 吉翂 甄恬 趙拔扈 韓懷明 褚脩 張景仁 陶子鏘 成景儁 李慶緒 謝藺 殷不害 司馬暠 張昭
滕曇恭,豫章南昌人也。年五歲,母楊氏患熱,思食寒瓜,土俗所不產。曇恭歷訪不能得,銜悲哀切。俄遇一桑門問其故,曇恭具以告。桑門曰:「我有兩瓜,分一相遺。」還以與母,舉室驚異,尋訪桑門,莫知所在。及父母卒,曇恭並水漿不入口者旬日,感慟嘔血,絕而復蘇。隆冬不著繭絮,蔬食終身。每至忌日,思慕不自堪,晝夜哀慟。其門外有冬生樹二株,時忽有神光自樹而起,俄見佛像及夾侍之儀,容光顯著,自門而入。曇恭家人大小咸共禮拜,乆之乃滅。遠近道俗咸傳之。太守王僧虔引曇恭為功曹,固辭不就。王儉時隨僧虔在郡,號為滕曾子。梁天監元年,陸璉奉使巡行風俗,表言其狀。曇恭有子三人,皆有行業。
時有徐普濟者,長沙臨湘人。居喪未葬,而隣家火起,延及其舍。普濟號慟伏棺上,以身蔽火。隣人往救之,焚炙已悶絕,累日方蘇。
又有建康人張悌,家貧無以供養,以情告隣富人。富人不與,不勝忿,遂結四人作劫,所得衣物,三劫持去,實無一錢入己。縣抵悌死罪。悌兄松訴稱:「與弟景是前母子,後母唯生悌,松長不能教誨,乞代悌死。」景又曰:「松是嫡長,後母唯生悌。若從法,母亦不全。」亦請代死。母又云:「悌應死,豈以弟罪枉及諸兄。悌亦引分,乞全兩兄供養。」縣以上讞,帝以為孝義,特降死,後不得為例。
陶季直,丹陽秣陵人也。祖愍祖,宋廣州刺史。父景仁,中散大夫。
季直早慧,愍祖甚愛異之,嘗以四函銀列置於前,令諸孫各取其一。季直時年四歲,獨不取,曰:「若有賜,當先父伯,不應度及諸孫,故不取。」愍祖益奇之。
五歲喪母,哀若成人。初母未病,令於外染衣,卒後,家人始贖。季直抱之號慟,聞者莫不酸感。及長好學,澹於榮利,徵召不起,時人號曰聘君。後為望蔡令,以病免。
時劉彥節、袁粲以齊高帝權盛,將圖之。彥節素重季直,欲與謀。季直以袁、劉儒者,必致顛殞,固辭不赴。俄而彥節等敗。
齊初為尚書比部郎,時褚彥回為尚書令,素與季直善,頻以為司空司徒主簿,委以府事。彥回卒,尚書令王儉以彥回有至行,欲謚「文孝公」。季直曰:「文孝是司馬道子謚,恐其人非具美,不如文簡。」儉從之。季直又請為彥回立碑,始終營護,甚有吏節。再遷東莞太守,在郡號為清和。後為鎮西諮議參軍。
齊武帝崩,明帝作相,誅鋤異己。季直不能阿意取容,明帝頗忌之,出為輔國長史、北海太守。邊職上佐,素士罕為之者,或勸季直造門致謝,明帝留以為驃騎諮議參軍,兼尚書左丞,遷建安太守。為政清靜,百姓便之。
梁臺建,為給事黃門侍郎,常稱仕至二千石始願畢矣,無為乆預人間事,乃辭疾還鄉里。梁天監初,就拜太中大夫。武帝曰:「梁有天下,遂不見此人。」十年,卒于家。季直素清苦絕倫,又屏居十餘載,及死,家徒四壁,子孫無以殯斂,聞者莫不傷其志事云。
沈崇傃字思整,吳興武康人也。父懷明,宋兖州刺史。崇傃六歲丁父憂,哭踊過禮。及長,事所生母至孝,家貧,常傭書以養。天監二年,太守柳惲辟為主簿。崇傃從惲到郡,還迎其母,未至而母卒。崇傃以不及侍疾,將欲致死,水漿不入口,晝夜號哭,旬日殆將絕氣。兄弟謂曰:「殯葬未申,遽自毀滅,非全孝道也。」崇傃心悟,乃稍進食。母權瘞,去家數里,哀至輙之瘞所,不避雨雪。每倚墳哀慟,飛鳥翔集。夜恒有猛獸來望之,有聲狀如歎息者。家貧無以遷厝,乃行乞經年,始獲葬焉。旣而廬于墓側,自以初行喪禮不備,復以葬後更行服三年。乆食麥屑,不噉鹽酢,坐卧於單薦,因虛腫不能起。郡縣舉至孝。梁武聞,即遣中書舍人慰勉之,乃詔令釋服,擢補太子洗馬,旌其門閭。崇傃奉詔釋服,而涕泣如居喪。固辭不受官,乃除永寧令。自以祿不及養,哀思不自堪,未至縣,卒。
荀匠字文師,潁陰人,晉太保勗九世孫也。祖瓊,年十五復父仇於成都巿,以孝聞。宋元嘉末度淮,逢武陵王舉義,為元凶追兵所殺,贈員外散騎侍郎。父法超,仕齊為安復令,卒官。匠號慟氣絕,身體皆冷,至夜乃蘇。旣而奔喪,每宿江渚,商侶不忍聞其哭聲。
梁天監元年,其兄斐為鬱林太守,征俚賊,為流矢所中,死於陣。喪還,匠迎于豫章,望舟投水,傍人赴救,僅而得全。及至,家貧不得時葬,居父憂并兄服,歷四年不出廬戶。自括髮不復櫛沐,髮皆禿落,哭無時。聲盡則係之以泣,目眥皆爛,形骸枯悴,皮骨裁連,雖家人不復識。郡縣以狀言,武帝詔遣中書舍人為其除服,擢為豫章王國左常侍。匠雖即吉而毀悴逾甚,外祖孫謙誡之曰:「主上以孝臨天下,汝行過古人,故擢汝此職。非唯君父之命難拒,故亦揚名後世,所顯豈獨汝身哉。」匠乃拜,竟以毀卒。
吉翂字彥霄,馮翊蓮勺人也。家居襄陽。翂幼有孝性,年十一遭所生母憂,水漿不入口,殆將滅性,親黨異之。
梁天監初,父為吳興原鄉令,為吏所誣,逮詣廷尉。翂年十五,號泣衢路,祈請公卿,行人見者皆為隕涕。其父理雖清白,而恥為吏訊,乃虛自引咎,罪當大辟。翂乃撾登聞鼓,乞代父命。武帝異之,尚以其童幼,疑受教於人,敕廷尉蔡法度嚴加脅誘,取其款實。法度乃還寺,盛陳徽纆,厲色問曰:「爾求代父死,敕已相許,便應伏法;然刀鋸至劇,審能死不?且爾童孺,志不及此,必為人所教,姓名是誰?若有悔異,亦相聽許。」對曰:「囚雖蒙弱,豈不知死可畏憚;顧諸弟幼藐,唯囚為長,不忍見父極刑,自延視息,所以內斷胸臆,上干萬乘。今欲殉身不測,委骨泉壤,此非細故,奈何受人教邪。」法度知不可屈撓,乃更和顏誘語之,曰:「主上知尊侯無罪,行當釋亮。觀君神儀明秀,足稱佳童,今若轉辭,幸父子同濟,奚以此妙年苦求湯鑊。」翂曰:「凡鯤鮞螻蟻尚惜其生,況在人斯,豈願韲粉。但父挂深劾,必正刑書,故思殞仆,冀延父命。」翂初見囚,獄掾依法備加桎梏,法度矜之,命脫其二械,更令著一小者。翂弗聽,曰:「翂求代父死,死囚豈可減乎。」竟不脫械。法度以聞,帝乃宥其父。
丹陽尹王志求其在廷尉故事,并請鄉居,欲於歲首舉充純孝。翂曰:「異哉王尹,何量翂之薄,夫父辱子死,斯道固然,若翂有靦面目,當其此舉,則是因父買名,一何甚辱。」拒之而止。
年十七,應辟為本州主簿,出監萬年縣。攝官期月,風化大行。自雍還郢,湘州刺史柳忱復召為主簿。後秣陵鄉人裴儉、丹陽尹丞臧盾、揚州中正張仄連名薦翂,以為孝行純至,明通易、老。敕付太常旌舉。初,翂以父陷罪,因成悸疾,後因發而卒。
甄恬字彥約,中山無極人也,世居江陵。數歲喪父,哀感有若成人。家人矜其小,以肉汁和飯飼之,恬不肯食。年八歲,嘗問其母,恨生不識父,遂悲泣累日。忽若有見,言形貌則其父也,時以為孝感。家貧養母,常得珍羞。及居喪,廬於墓側,恒有鳥玄黃雜色集於廬樹,恬哭則鳴,哭止則止。又有白鳩白雀栖宿其廬。州將始興王憺表其行狀,詔旌表門閭,加以爵位。恬官至安南行參軍。
趙拔扈,新城人也。兄震動富於財,太守樊文茂求之不已,震動怒曰:「無厭將及我。」文茂聞其語,聚其族誅之。拔扈走免,亡命聚黨,至社樹祝曰:「文茂殺拔扈兄,今欲報之,若事克,斫樹處更生,不克即死。」三宿三生十丈餘,人間傳以為神,附者十餘萬。旣殺文茂,轉攻傍邑。將至成都,十餘日戰敗,退保新城求降。文茂,黎州刺史文熾弟,襄陽人也。
韓懷明,上黨人也。客居荊州。十歲,母患尸疰,每發輙危殆。懷明夜於星下稽顙祈禱,時寒甚切,忽聞香氣,空中有人曰:「童子母須臾永差,無勞自苦。」未曉而母平復,鄉里以此異之。十五喪父,幾至滅性,負土成墳,賻助無所受。免喪,與鄉人郭麻俱師南陽劉虯。虯嘗一日廢講,獨居涕泣,懷明竊問虯家人,荅云是外祖亡日。時虯母亦已亡矣,懷明聞之,即日罷學,還家就養。虯歎曰:「韓生無丘吾之恨矣。」家貧,肆力以供甘脆,嬉怡膝下,朝夕不離母側。母年九十,以壽終。懷明水漿不入口一旬,號哭不絕聲。有雙白鳩巢其廬上,字乳馴狎,若家禽焉,服釋乃去。及除喪,蔬食終身,衣衾無所改。梁天監初,刺史始興王憺表言之。州累辟不就,卒于家。
褚脩,吳郡錢唐人也。父仲都,善周易,為當時之冠。梁天監中,歷位五經博士。脩少傳父業,武陵王紀為揚州,引為宣惠參軍,兼限內記室。脩性至孝,父喪毀瘠過禮,因患冷氣。及丁母憂,水漿不入口二十三日,每號慟輙嘔血,遂以毀卒。
張景仁,廣平人也。父梁天監初為同縣韋法所殺,景仁時年八歲。及長,志在復讎。普通七年,遇法於公田渚,手斬其首以祭父墓。事竟,詣郡自縛,乞依刑法。太守蔡天起上言於州,時簡文在鎮,乃下教襃美之,原其罪,下屬長蠲其一戶租調,以旌孝行。
又天監中,宣城宛陵女子與母同牀眠,母為猛獸所取,女啼號隨挐猛獸,行數十里,獸毛盡落,獸乃置其母而去。女抱母猶有氣息,經時乃絕。鄉里言於郡縣,太守蕭琛表上,詔榜其門閭。
又霸城王整之姊嫁為衛敬瑜妻,年十六而敬瑜亡,父母舅姑咸欲嫁之,誓而不許,乃截耳置盤中為誓乃止。遂手為亡壻種樹數百株,墓前柏樹忽成連理,一年許還復分散。女乃為詩曰:「墓前一株柏,根連復並枝。妾心能感木,頹城何足奇。」所住戶有鷰巢,常雙飛來去,後忽孤飛。女感其偏栖,乃以縷繫腳為誌。後歲此鷰果復更來,猶帶前縷。女復為詩曰:「昔年無偶去,今春猶獨歸。故人恩旣重,不忍復雙飛。」雍州刺史西昌侯藻嘉其美節,乃起樓於門,題曰「貞義衛婦之閭」。又表於臺。
後有河東劉景昕事母孝謹,母常病癖三十餘年,一朝而瘳,鄉里以為景昕誠感。荊州刺史湘東王繹辟為主簿。
陶子鏘字海育,丹陽秣陵人也。父延,尚書比部郎。兄尚,宋末為倖臣所怨,被繫。子鏘公私緣訴,流血稽顙,行路嗟傷。逢謝超宗下車相訪,回入縣詣建康令勞彥遠曰:「豈忍見人昆季如此而不留心。」勞感之,兄得釋。母終,居喪盡禮。與范雲隣,雲每聞其哭聲,必動容改色,欲相申薦。會雲卒。初,子鏘母嗜蓴,母沒後,恒以供奠。梁武義師初至,此年冬營蓴不得,子鏘痛恨,慟哭而絕,乆之乃蘇。遂長斷蓴味。
成景儁字超,范陽人也。祖興,仕魏為五兵尚書。父安樂,淮陽太守。梁天監六年,常邕和殺安樂,以城內附。景儁謀復讎,因殺魏宿預城主,以地南入。普通六年,邕和為鄱陽內史,景儁購人刺殺之。未乆,重購邕和家人鴆殺其子弟,類俱盡。武帝義之,每為屈法。景儁家讎旣雪,每思報効,後除北豫州刺史,侵魏,所向必推其智勇,時以比馬仙琕。兼有政績見懷,北豫州吏人樹碑紀德。卒,謚曰忠烈云。
李慶緒字孝緒,廣漢郪人也。父為人所害,慶緒九歲而孤,為兄所養,日夜號泣,志在復讎。投州將陳顯達,仍於部伍白日手刃其仇,自縛歸罪,州將義而釋之。梁天監中,為東莞太守。丁母憂去職,廬于墓側,每慟嘔血數升。後為巴郡太守,號良吏。累遷衛尉,封安陸縣侯。益州三百年無復貴仕,慶緒承恩至此,便欲西歸。尋徙太子右衛率,未拜而卒。
謝藺字希如,陳郡陽夏人,晉太傅安之八世孫也。父經,北中郎諮議參軍。藺五歲時,父未食,乳媼欲令先飯,藺終不進。舅阮孝緒聞之,歎曰:「此兒在家則曾子之流,事君則藺生之匹。」因名曰藺。稍授以經史,過目便能諷誦,孝緒每曰:「吾家陽元也。」及丁父憂,晝夜號慟,毀瘠骨立。母阮氏常自守視譬抑之。服闋,吏部尚書蕭子顯嘉其至行,擢為王府法曹行參軍。累遷外兵、記室參軍。
時甘露降士林館,藺獻頌,武帝嘉之。有詔使製北兖州刺史蕭楷德政碑。又奉詔令製宣城王奉述中庸頌。後為兼散騎常侍,使魏。會侯景入附,境上交兵,藺母旣慮不得還,感氣而卒。及藺還,入境夜夢不祥,旦便投列馳歸。及至,號慟嘔血,氣絕乆之,水漿不入口。每哭,眼耳口鼻皆血流,經月餘日,因夜臨而卒。所製詩賦碑頌數十篇。子貞。
貞字元正,幼聦敏,有至性。祖母阮氏先苦風眩,每發,便一二日不能飲食。貞時年七歲,祖母不食,貞亦不食,往往如此。母王氏授以論語、孝經,讀訖便誦。八歲,嘗為春日閑居詩,從舅王筠奇之,謂所親曰:「至如『風定花猶落』,乃追步惠連矣。」年十三,尤善左氏春秋,工草隷蟲篆。
十四,丁父艱,號頓於地,絕而復蘇者數矣。初貞父藺以憂毀卒,家人賔客復憂貞,從父洽、族兄暠乃共請華嚴寺長爪禪師為貞說法。仍譬以母須侍養,不宜毀滅,乃少進饘粥。及魏剋江陵,入長安。暠逃難番禺,貞母出家于宣明寺。及陳武帝受禪,暠還鄉里,供養貞母,將二十年。
初貞在周,嘗侍周武帝愛弟趙王招讀,招厚禮之。聞其獨處,必晝夜涕泣,私問知母在鄉,乃謂曰:「寡人若出居藩,當遣侍讀還家。」後數年,招果出,因辭,面奏請放貞還。帝奇招仁愛,遣隨聘使杜子暉歸國。是歲陳太建五年也。
始自周還時,始興王叔陵為揚州刺史,引祠部侍郎阮卓為記室,辟貞為主簿。尋遷府錄事參軍,領丹陽丞。貞知叔陵有異志,因與卓自疏於王。每有宴遊,輙以疾辭,未嘗參預,叔陵雅重之,弗之罪也。及叔陵肆逆,唯貞與卓不坐。
再遷南平王友,掌記室事。府長史汝南周確新除都官尚書,請貞為讓表,後主覽而奇之。及問知貞所作,因敕舍人施文慶曰:「謝貞在王家未有祿秩,可賜米百石。」以母憂去職。頃之,敕起還府,累啟固辭,敕不許。貞哀毀羸瘠,終不能之官舍。
吏部尚書姚察與貞友善,及貞病篤,問以後事。貞曰:「孤子釁禍所集,將隨灰壤,族子凱等粗自成立,己有疏付之,此固不足仰塵厚德。弱兒年甫六歲,名靖,字依仁,情累所不能忘,敢以為託。」是夜卒。後主問察曰:「謝貞有何親屬?」察以靖荅,即敕長給衣糧。初貞之病,有遺疏告族子凱:「氣絕之後,若依僧家尸陁林法,是吾所願,正恐過為獨異。可用薄板周身,載以露車,覆以草席,坎山次而埋之。又靖年尚小,未閱人事,但可三月施小牀,設香水,盡卿兄弟相厚之情。即除之,無益之事,勿為也。」
殷不害字長卿,陳郡長平人也。祖汪,齊豫章王行參軍。父高明,梁尚書中兵郎。不害性至孝,居父憂過禮,由是少知名。家世儉約,居甚貧寠。有弟五人,皆幼弱。不害事老母,養小弟,勤劇無所不至,士大夫以篤行稱之。
年十七,仕梁為廷尉平,長於政事,兼飾以儒術,名法有輕重不便者,輙上書言之,多見納用。大同五年,兼東宮通事舍人。時朝政多委東宮,不害與舍人庾肩吾直日奏事,梁武帝嘗謂肩吾曰:「卿是文學之士,吏事非卿所長,何不使殷不害來邪?」其見知如此。簡文以不害善事親,賜其母蔡氏錦裙襦氈席被褥,單複畢備。
侯景之亂,不害從簡文入臺。及臺城陷,簡文在中書省,景帶甲將兵,入朝陛見,過謁簡文,衝突左右,甚不遜,侍衛者莫不驚恐辟易,唯不害與中庶子徐摛侍側不動。簡文為景所幽,遣人請不害與居處,景許之,不害供侍益謹。
梁元帝立,以不害為中書郎,兼廷尉卿。魏平江陵,失母所在。時甚寒雪,凍死者填滿溝壑。不害行哭尋求,聲不暫輟。遇見死人溝中,即投身捧視,舉體凍僵,水漿不入口者七日,始得母屍。憑屍而哭,每舉音輙氣絕,行路皆為流涕。即江陵權殯,與王襃、庾信俱入長安。自是蔬食布衣,枯槁骨立,見者莫不哀之。
太建七年,自周還陳,除司農卿。遷晉陵太守。在郡感疾,詔以光祿大夫徵還養疾。後主即位,加給事中。初,不害之還也,周留其長子僧首,因居關中。禎明三年,陳亡,僧首來迎,不害道卒,年八十五。不害弟不佞。
不佞字季卿,少立名節,居父喪以至孝稱。好讀書,尤長吏術。梁承聖初,為武康令。時兵荒饑饉,百姓流移,不佞循撫招集,繈負至者以千數。會魏剋江陵,而母卒,道路隔絕,乆不得奔赴。四載之中,晝夜號泣,居處飲食,常為居喪之禮。陳武帝受禪,除婁令。至是第四兄不齊始於江陵迎母喪柩歸葬。不佞居處之節,如始聞問,若此者又三年。身自負土,手植松柏,每歲時伏臘,必三日不食。
文帝時,兼尚書右丞,遷東宮通事舍人。及廢帝嗣立,宣帝為太傅、錄尚書輔政,甚為朝望所歸。不佞素以名節自立,又受委東宮,乃與僕射到仲舉、中書舍人劉師知、尚書左丞王暹等謀,矯詔出宣帝。衆人猶豫未敢先發,不佞乃馳詣相府,面宣詔旨,令相王還第。及事發,仲舉等皆伏誅,宣帝雅重不佞,特赦之,免其官而已。及即位,以為軍師始興王諮議參軍。後兼尚書左丞,加通直散騎常侍,卒官。不佞兄不疑、不占、不齊並早亡,事第二寡嫂張氏甚謹,所得祿奉,不入私室。長子梵童,位尚書金部郎。
司馬暠字文昇,河內溫人也。高祖柔之,晉侍中,以南頓王孫紹齊文獻王攸後。父子產,即梁武帝之外兄也,位岳陽太守。
暠幼聦警,有至性。年十二,丁內艱,哀慕過禮,水漿不入口,殆經一旬。每號慟,必至悶絕,父每喻之,令進粥,然猶毀瘠骨立。服闋,以姻戚子弟入問訊,梁武帝見其羸疾,歎息乆之。字其小字謂其父曰:「昨見羅兒面顏€悴,使人惻然,便是不墜家風,為有子矣。」後累遷正員郎。丁父艱,哀毀愈甚,廬于墓側,日進薄麥粥一升。墓在新林,連接山阜,舊多猛獸,暠結廬數載,豺狼絕跡。常有兩鳩栖宿廬所,馴狎異常。
承聖中,除太子庶子。魏剋江陵,隨例入長安。而梁宗屠戮,太子殯瘞失所,及周受禪,暠以宮臣,乃抗表求還江陵改葬,辭甚酸切。周朝優詔荅之,即敕荊州以禮安厝。陳太建八年,自周還,宣帝特降殊禮。歷位通直散騎常侍、太中大夫,卒。有集十卷。
子延義字希忠,少沈敏好學。初隨父入關,丁母憂,喪過于禮。及暠還都,延義乃躬負靈櫬,晝伏宵行,冒履冰霜,手足皸瘃。至都,遂致攣廢,數年乃愈。位司徒從事中郎。
張昭字德明,吳郡吳人也。幼有孝性,父熯常患消渴,嗜鮮魚,昭乃身自結網捕魚,以供朝夕。弟乾字玄明,聦敏好學,亦有至性。及父卒,兄弟並不衣緜帛,不食鹽酢,日唯食一升麥屑粥。每一感慟,必致歐血,隣里聞之,皆為涕泣。父服未終,母陸氏又卒,兄弟遂六年哀毀,形容骨立。家貧,未得大葬,遂布衣蔬食,十有餘年,杜門不出,屏絕人事。時衡陽王伯信臨州,舉乾孝廉,固辭不就。兄弟並因毀成疾,昭一眼失明,乾亦中冷苦癖,年並未五十,終于家,子胤俱絕。
宣帝時,有太原王知玄者,僑居會稽剡縣,居家以孝聞。及丁父憂,哀毀而卒。帝嘉之,詔改所居青苦里為孝家里。
論曰:自澆風一起,人倫毀薄,蓋抑引之教,導俗所先,變里旌閭,義存勸獎。是以漢世士務修身,故忠孝成俗,至于乘軒服冕,非此莫由。晉、宋以來,風衰義缺,刻身厲行,事薄膏腴。若使孝立閨庭,忠被史策,多發溝畎之中,非出衣簪之下。以此而言聲教,不亦卿大夫之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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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七十五‧列傳第六十五  隱逸上 陶潛 宗少文 沈道虔 孔淳之 周續之 戴顒 翟法賜 雷次宗 郭希林 劉凝之 龔祈 朱百年 關康之 漁父 褚伯 玉顧歡 杜京產
易有君子之道四焉,語默之謂也。故有入廟堂而不出,徇江湖而永歸。隱避紛紜,情跡萬品。若道義內足,希微兩亡,藏景窮巖,蔽名愚谷,解桎梏於仁義,示形神於天壤,則名教之外別有風猷。故堯封有非聖之人,孔門謬雞黍之客。次則揚獨往之高節,重去就之虛名。或慮全後悔,事歸知殆,或道有不申,行吟山澤,皆用宇宙而成心,借風雲以為氣。求志達道,未或非然,故須含貞養素,文以藝業。不爾,則與夫樵者在山,何殊異也。若夫陶潛之徒,或仕不求聞,退不譏俗;或全身幽履,服道儒門;或遁跡江湖之上,或藏名巖石之下,斯並向時隱淪之徒歟。今並綴緝,以備隱逸篇焉。又齊、梁之際,有釋寶誌者,雖處非顯晦,而道合希夷,求其行事,蓋亦俗外之徒也。故附之云。
陶潛字淵明,或云字深明,名元亮。尋陽柴桑人,晉大司馬侃之曾孫也。少有高趣,宅邊有五柳樹,故常著五柳先生傳云:
先生不知何許人,不詳姓字。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恒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輙盡,期在必醉。旣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裋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其自序如此。蓋以自況,時人謂之實錄。
親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而歸。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江州刺史檀道濟往候之,偃卧瘠餒有日矣,道濟謂曰:「夫賢者處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對曰:「潛也何敢望賢,志不及也。」道濟饋以粱肉,麾而去之。
後為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絃歌,以為三徑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為彭澤令。不以家累自隨,送一力給其子,書曰:「汝旦夕之費,自給為難,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勞。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公田悉令吏種秫稻,妻子固請種粳,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
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歎曰:「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人。」即日解印綬去職,賦歸去來以遂其志,曰: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旣自以心為形役兮,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塗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歡迎,弱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而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牎而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而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勌飛而知還。景翳翳其將入,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遺,復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扁舟,旣窈窕以窮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芸耔。登東皐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義熙末,徵為著作佐郎,不就。江州刺史王弘欲識之,不能致也。潛嘗往廬山,弘令潛故人龐通之齎酒具於半道栗里要之。潛有腳疾,使一門生二兒舉籃轝。及至,欣然便共飲酌,俄頃弘至,亦無忤也。
先是,顏延之為劉柳後軍功曹,在尋陽與潛情款。後為始安郡,經過潛,每往必酣飲致醉。弘欲要延之一坐,彌日不得。延之臨去,留二萬錢與潛,潛悉送酒家稍就取酒。嘗九月九日無酒,出宅邊菊叢中坐乆之。逢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後歸。
潛不解音聲,而畜素琴一張。每有酒適,輙撫弄以寄其意。貴賤造之者,有酒輙設。潛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郡將候潛,逢其酒熟,取頭上葛巾漉酒,畢,還復著之。潛弱年薄宦,不潔去就之跡。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復屈身後代,自宋武帝王業漸隆,不復肯仕。所著文章,皆題其年月。義熙以前,明書晉氏年號,自永初以來,唯云甲子而已。與子書以言其志,并為訓戒曰:
吾年過五十,而窮苦荼毒。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為己,必貽俗患。僶俛辭事,使汝幼而飢寒耳。常感孺仲賢妻之言,敗絮自擁,何慙兒子。此旣一事矣。但恨隣靡二仲,室無萊婦,抱茲苦心,良獨罔罔。少來好書,偶愛閑靖,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復歡爾有喜。嘗言五六月北窗下卧,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意淺識陋,日月遂往,疾患以來,漸就衰損。親舊不遺,每有藥石見救,自恐大分將有限也。汝輩幼小,家貧無役,柴水之勞,何時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然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之義。鮑叔、敬仲,分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遂能以敗為成,因喪立功。佗人尚爾,況共父之人哉。潁川韓元長,漢末名士,身處卿佐,八十而終,兄弟同居,至於沒齒。濟北氾幼春,晉時操行人也。七世同財,家人無怨色。詩云「高山景行」,汝其慎哉。
又為命子詩以貽之。
元嘉四年,將復徵命,會卒。世號靖節先生。其妻翟氏,志趣亦同,能安苦節,夫耕於前,妻鋤於後云。
宗少文,南陽涅陽人也。祖承,宜都太守。父繇之,湘鄉令。母同郡師氏,聦辯有學義,教授諸子。
少文善居喪,為鄉閭所稱。宋武帝旣誅劉毅,領荊州,問毅府諮議參軍申永曰:「今日何施而可?」永曰:「除其宿釁,倍其惠澤,貫敘門次,顯擢才能,如此而已。」武帝納之,乃辟少文為主簿,不起,問其故。荅曰:「栖丘飲谷,三十餘年。」武帝善其對而止。
少文妙善琴書圖畫,精於言理,每游山水,往輙忘歸。征西長史王敬弘每從之,未嘗不彌日也。乃下入廬山,就釋慧遠考尋文義。兄臧為南平太守,逼與俱還,乃於江陵三湖立宅,閑居無事。武帝召為太尉行參軍,驃騎道憐命為記室參軍,並不就。
二兄早卒,孤累甚多,家貧無以相贍,頗營稼穡。人有餉遺,並受之。武帝敕南郡長給吏役,又數致餼賚。後子弟從祿,乃悉不復受。武帝開府辟召,下書召少文與雁門周續之並為太尉掾,皆不起。宋受禪及元嘉中頻徵,並不應。
妻羅氏亦有高情,與少文協趣。羅氏沒,少文哀之過甚,旣乃悲情頓釋,謂沙門釋慧堅曰:「死生之分,未易可達,三復至教,方能遣哀。」
衡陽王義季為荊州,親至其室,與之歡宴,命為諮議參軍,不起。好山水,愛遠遊,西陟荊、巫,南登衡岳,因結宇衡山,欲懷尚平之志。有疾還江陵,歎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難遍覩,唯澄懷觀道,卧以游之。」凡所游履,皆圖之於室,謂之「撫琴動操,欲令衆山皆響」。古有金石弄,為諸桓所重,桓氏亡,其聲遂絕,唯少文傳焉。文帝遣樂師楊觀就受之。少文孫測,亦有祖風。
測字敬微,一字茂深,家居江陵。少靜退,不樂人間。歎曰:「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先哲以為美談,余竊有惑。誠不能潛感地金,冥致江鯉,但當用天之道,分地之利。孰能食人厚祿,憂人重事乎?」
齊驃騎豫章王嶷徵為參軍,不起,測荅府云:「何為謬傷海鳥,橫斤山木。」母喪,身自負土,植松柏。嶷復遣書請之,辟為參軍。測荅曰:「性同鱗羽,愛止山壑,眷戀松雲,輕迷人路。縱宕巖流,有若狂者,忽不知老至。而今鬢已白,豈容課虛責有,限魚鳥慕哉。」
永明三年,詔徵太子舍人,不就。欲游名山,乃寫祖少文所作尚子平圖於壁上。測長子賔宦在都,知父此旨,便求祿還為南郡丞,測遂付以家事。刺史安陸王子敬、長史劉寅以下皆贈送之,測無所受,齎老子,莊子二書自隨。子孫拜辭悲泣,測長嘯不視,遂往廬山,止祖少文舊宅。
魚復侯子響為江州,厚遣贈遺。測曰:「少有狂疾,尋山採藥,遠來至此,量腹而進松朮,度形而衣薜蘿,淡然已足,豈容當此橫施。」子響命駕造之,測不見。後子響不告而來,奄至所住,測不得已,巾褐對之,竟不交言。子響不悅而退。侍中王秀之彌所欽慕,乃令陸探微畫其形與己相對,又貽書曰:「昔人有圖畫僑、札,輕以自方耳。」王儉亦雅重之,贈以蒲褥筍席。
頃之,測送弟喪還西,仍留舊宅永業寺,絕賔友,唯與同志庾易、劉虯、宗人尚之等往來講說。荊州刺史隨王子隆至鎮,遣別駕宗忻口致勞問。測笑曰:「貴賤理隔,何以及此。」竟不荅。建武二年,徵為司徒主簿,不就,卒。
測善畫,自圖阮籍遇蘇門於行鄣上,坐卧對之。又畫永業佛影臺,皆為妙作。好音律,善易、老,續皇甫謐高士傳三卷。嘗游衡山七嶺,著衡山、廬山記。
尚之字敬文,亦好山澤,徵辟一無所就,以壽終。
彧之字叔粲,少文從父弟也。早孤,事兄恭謹。家貧好學,雖文義不逮少文,而真澹過之。徵辟一無所就。宋元嘉初,大使陸子真觀採風俗,三詣彧之。每辭疾不見,告人曰:「我布衣草萊之人,少長壟畝,何宜枉軒冕之客。」子真還,表薦之,又不就徵。卒於家。
沈道虔,吳興武康人也。少仁愛,好老、易,居縣北石山下。孫恩亂後饑荒,縣令庾肅之迎出縣南廢頭里,為立宅臨溪,有山水之玩。時復還石山精廬,與諸孤兄子共釜庾之資,困不改節。受琴於戴逵,王敬弘深貴重之。郡州府凡十二命,皆不就。
有人竊其園菜者,外還見之,乃自逃隱,待竊者去後乃出。人又拔其屋後大筍,令人止之,曰:「惜此筍欲令成林,更有佳者相與。」乃令人買大筍送與之,盜者慙不取,道虔使置其門內而還。常以捃拾自資,同捃者或爭穟,道虔諫之不止,悉以其所得與之。爭者愧恧,後每爭輙云「勿令居士知」。冬月無複衣,戴顒聞而迎之,為作衣服,并與錢一萬。及還,分身上衣及錢悉供諸兄弟子無衣者。
鄉里少年相率受學,道虔常無食以立學徒。武康令孔欣之厚相資給,受業者咸得有成。宋文帝聞之,遣使存問,賜錢三萬,米二百斛,悉供孤兄子嫁娶。徵員外散騎侍郎,不就。
累世事佛,推父祖舊宅為寺。至四月八日每請像,請像之日,輙舉家感慟焉。
道虔年老菜食,恒無經日之資,而琴書為樂,孜孜不倦。文帝敕郡縣使隨時資給。卒。子慧鋒,修父業,不就州辟。
孔淳之字彥深,魯人也。祖惔,尚書祠部郎。父粲,祕書監徵,不就。
淳之少有高尚,愛好墳籍,為太原王恭所稱。居會稽剡縣。性好山水,每有所游,必窮其幽峻,或旬日忘歸。嘗游山,遇沙門釋法崇,因留共止,遂停三載。法崇歎曰:「緬想人外三十年矣,今乃傾蓋于茲,不覺老之將至也。」及淳之還,乃不告以姓。除著作佐郎、太尉參軍,並不就。
居喪至孝,廬于墓側。服闋,與徵士戴顒、王弘之及王敬弘等共為人外之游,又申以婚姻。敬弘以女適淳之子尚,遂以烏羊繫所乘車轅,提壺為禮。至則盡歡共飲,迄暮而歸。或怪其如此,荅曰:「固亦農夫田父之禮也。」
會稽太守謝方明苦要之不能致,使謂曰:「苟不入吾郡,何為入吾郭?」淳之笑曰:「潛游者不識其水,巢栖者非辯其林,飛沈所至,何問其主。」終不肯往。茅室蓬戶,庭草蕪徑,唯牀上有數帙書。元嘉初,復徵為散騎侍郎,乃逃于上虞縣界,家人莫知所在。弟默之為廣州刺史,出都與別,司徒王弘要淳之集冶城,即日命駕東歸,遂不顧也。元嘉七年卒。
默之儒學,注穀梁春秋。默之子熙先,事在范曄傳。
周續之字道祖,雁門廣武人也。其先過江,居豫章建昌縣。續之八歲喪母,哀戚過於成人,奉兄如事父。豫章太守范甯於郡立學,招集生徒,遠方至者甚衆。續之年十二,詣甯受業。居學數年,通五經、五緯,號曰十經,名冠同門,稱為顏子。旣而閑居讀老、易,入廬山事沙門釋慧遠。時彭城劉遺人遁跡廬山,陶深明亦不應徵命,謂之尋陽三隱。劉毅鎮姑孰,命為撫軍參軍,徵太學博士,並不就。江州刺史每相招請,續之不尚峻節,頗從之游。常以嵇康高士傳得出處之美,因為之注。
武帝北討,世子居守,迎續之館于安樂寺,延入講禮,月餘復還山。江州刺史劉柳薦之武帝,俄辟太尉掾,不就。武帝北伐,還鎮彭城,遣使迎之,禮賜甚厚,每曰「真高士也」。尋復南還。武帝踐阼,復召之。上為開館東郭外,招集生徒,乘輿降幸,并見諸生,問續之禮記「傲不可長」、「與我九齡」、「射於矍圃」之義,辯析精奧,稱為名通。
續之素患風痺,不復堪講,乃移病鍾山。景平元年卒。通毛詩六義及禮論,注公羊傳,皆傳於世。無子。兄子景遠有續之風。
戴顒字仲若,譙郡銍人也。父逵,兄勃,並隱遁有高名。顒十六遭父憂,幾於毀滅,因此長抱羸患。以父不仕,復修其業。父善琴書,顒並傳之。凡諸音律,皆能揮手。會稽剡縣多名山,故世居剡下。顒及兄勃並受琴於父,父沒,所傳之聲不忍復奏,各造新弄。勃制五部,顒制十五部,顒又制長弄一部,並傳於世。中書令王綏嘗攜客造之,勃等方進豆粥,綏曰:「聞卿善琴,試欲一聽。」不荅,綏恨而去。
桐廬縣又多名山,兄弟復共游之,因留居止。勃疾,患醫藥不給。顒謂勃曰:「顒隨兄得閑,非有心於語默,兄今疾篤,無可營療,顒當干祿以自濟耳。」乃求海虞令,事垂行而勃卒,乃止。桐廬僻遠,難以養疾,乃出居吳下。吳下土人共為築室,聚石引水,植林開澗,少時繁密,有若自然。乃述莊周大旨,著逍遙論、注禮記中庸篇。三吳將守及郡內衣冠,要其同游野澤,堪行便去,不為矯介,衆論以此多之。
宋國初建、元嘉中徵,並不就。衡陽王義季鎮京口,長史張邵與顒姻通,迎來止黃鵠山,山北有竹林精舍,林澗甚美,顒憩于此澗。義季亟從之游,顒服其野服,不改常度。為義季鼓琴,並新聲變曲;其三調游弦、廣陵、止息之流,皆與世異。文帝每欲見之,嘗謂黃門侍郎張敷曰:「吾東巡之日,當宴戴公山下也。」以其好音,長給正聲伎一部。顒合何嘗、白鵠二聲以為一調,號為清曠。
自漢世始有佛像,形制未工,逵特善其事,顒亦參焉。宋世子鑄丈六銅像於瓦官寺,旣成,面恨瘦,工人不能改,乃迎顒看之。顒曰:「非面瘦,乃臂胛肥耳。」及減臂胛,瘦患即除,無不歎服。十八年卒,無子。景陽山成,顒已亡矣。上歎曰:「恨不得使戴顒觀之。」
翟法賜,尋陽柴桑人也。曾祖湯,祖莊,父矯,並高尚不仕,逃避徵辟。法賜少守家業,立室廬山頂。喪親後,便不復還家,不食五穀,以獸皮及結草為衣,雖鄉親中表莫得見焉。徵辟一無所就。後家人至石室尋求,因復遠徙,違避徵聘,遁跡幽深,卒於巖石間。
雷次宗字仲倫,豫章南昌人也。少入廬山,事沙門釋慧遠,篤志好學,尤明三禮、毛詩。隱退不受徵辟。
宋元嘉十五年,徵至都,開館於雞籠山,聚徒教授,置生百餘人。會稽朱膺之、潁川庾蔚之並以儒學總監諸生。時國子學未立,上留意藝文,使丹陽尹何尚之立玄學,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學,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凡四學並建。車駕數至次宗館,資給甚厚。乆之,還廬山,公卿以下並設祖道。後又徵詣都,為築室於鍾山西巖下,謂之招隱館,使為皇太子、諸王講喪服經。次宗不入公門,乃使自華林東門入延賢堂就業。二十五年,卒于鍾山。子肅之頗傳其業。
郭希林,武昌人也。曾祖翻,晉世高尚不仕。希林少守家業,徵召一無所就,卒。子蒙亦隱居不仕。
劉凝之字隱安,小名長生,南郡枝江人也。父期公,衡陽太守。兄盛公,高尚不仕。
凝之慕老萊、嚴子陵為人,推家財與弟及兄子,立屋於野外,非其力不食。州里重其行,辟召一無所就。妻梁州刺史郭銓女也,遣送豐麗,凝之悉散之屬親。妻亦能不慕榮華,與凝之共居儉苦。夫妻共乘蒲笨車,出市買易,周用之外,輙以施人。為村里所誣,一年三輸公調,求輙與之。又嘗有人認其所著屐,笑曰:「僕著已敗,令家中新者備君。」此人後田中得所失屐,送還不肯復取。
臨川王義慶、衡陽王義季鎮江陵,並遣使存問。凝之荅書頓首稱僕,不為百姓禮,人或譏焉。凝之曰:「昔老萊向楚王稱僕,嚴陵亦抗禮光武,未聞巢、許稱臣堯、舜。」時戴顒與衡陽王義季書亦稱僕。荊州年饑,義季慮凝之餒斃,餉錢十萬。凝之大喜,將錢至市門,觀有飢色者悉分與之,俄頃立盡。
性好山水,一旦攜妻子泛江湖,隱居衡山之陽,登高嶺,絕人跡,為小屋居之。採藥服食,妻子皆從其志。卒年五十九。
龔祈字孟道,武陵漢壽人也。從祖玄之,父黎人,並不應徵辟。祈風姿端雅,容止可觀。中書郎范述見之歎曰:「此荊楚之僊人也。」自少及長,徵辟一無所就。時或賦詩,而言不及世事。卒年四十二。
朱百年,會稽山陰人也。祖凱之,晉左衛將軍。父濤,揚州主簿。
百年少有高情,親亡服闋,攜妻孔氏入會稽南山,伐樵採箬為業,每以樵箬置道頭,輙為行人所取,明旦已復如此,人稍怪之,積乆方知是朱隱士所賣,須者隨其所堪多少,留錢取樵箬而去。或遇寒雪,樵箬不售,無以自資,輙自榜船送妻還孔氏,天晴迎之。有時出山陰為妻買繒采五三尺,好飲酒,遇醉或失之。頗言玄理,時為詩詠,往往有高勝之言。隱跡避人,唯與同縣孔覬友善。覬亦嗜酒,相得輙酣對盡歡。
百年室家素貧,母以冬月亡,衣並無絮,自此不衣緜帛。嘗寒時就覬宿,衣悉裌布,飲酒醉眠,覬以卧具覆之,百年不覺也。旣覺,引卧具去體,謂覬曰:「緜定奇溫。」因流涕悲慟,覬亦為之傷感。除太子舍人,不就。顏竣為東揚州,發教餉百年穀五百斛,不受。
時山陰又有寒人姚吟亦有高趣,為衣冠所重。竣餉吟米二百斛,吟亦辭之。
百年卒山中。蔡興宗為會稽太守,餉百年妻米百斛。百年妻遣婢詣郡門奉辭固讓,時人美之,以比梁鴻妻。
關康之字伯愉,河東楊人也。世居京口,寓屬南平昌。少而篤學,姿狀豐偉。下邳趙繹以文義見稱,康之與友善。特進顏延之等當時名士十許人入山候之,見其散髮被黃布帊,席松葉,枕一塊白石而卧,了不相眄。延之等咨嗟而退,不敢干也。晉陵顧悅之難王弼易義四十餘條,康之申王難顧,遠有情理。又為毛詩義,經籍疑滯,多所論釋。嘗就沙門支僧納學算,妙盡其能。徵辟一無所就,棄絕人事,守志閑居。弟雙之為臧質車騎參軍,與質俱下至赭圻,病卒,瘞於水濱。康之時得病小差,牽以迎喪,因得虛勞病,寢頓二十餘年。時有閒日,輙卧論文義。
宋孝武即位,遣大使巡行天下。使反,薦康之宜加徵聘,不見省。康之性清約,獨處一室,希與妻子相見,不通賔客。弟子以業傳受,尤善左氏春秋。齊高帝為領軍時,素好此學,送本與康之,康之手自點定。又造禮論十卷,高帝絕賞愛之,及崩,遺詔以入玄宮。康之以宋明帝泰始初與平原明僧紹俱徵,辭以疾。時又有河南辛普明、東陽樓惠明皆以篤行聞。
普明字文達,少就康之受業,至性過人。居貧與兄共處一帳,兄亡,仍以帳施靈。蚊甚多,通夕不得寢,而終不道侵螫。僑居會稽,會稽士子高其行,當葬兄,皆送金為贈,後至者不復受。人問其故,荅曰:「本以兄墓不周,故不逆親友之意。今實己足,豈可利亡者餘贈邪。」齊豫章王嶷為揚州,徵為議曹從事,不就。
惠明字智遠,立性貞固,有道術。居金華山,舊多毒害,自惠明居之,無復辛螫之苦。藏名匿跡,人莫之知。宋明帝召不至,齊高帝徵又不至。文惠太子在東宮,苦延方至,仍又辭歸。俄自金華輕棹西下,及就路,回之豐安。旬日之間,唐宇之祅賊入城塗地,唯豐安獨全,時人以為有先覺。齊武帝敕為立館。
漁父者,不知姓名,亦不知何許人也。太康孫緬為尋陽太守,落日逍遙渚際,見一輕舟陵波隱顯。俄而漁父至,神韻蕭灑,垂綸長嘯,緬甚異之。乃問:「有魚賣乎?」漁父笑而荅曰:「其釣非釣,寧賣魚者邪?」緬益怪焉。遂褰裳涉水,謂曰:「竊觀先生有道者也,終朝鼓枻,良亦勞止。吾聞黃金白璧,重利也,駟馬高蓋,榮勢也。今方王道文明,守在海外,隱鱗之士,靡然向風。子胡不贊緝熙之美,何晦用其若是也?」漁父曰:「僕山海狂人,不達世務,未辨賤貧,無論榮貴。」乃歌曰:「竹竿籊籊,河水浟浟。相忘為樂,貪餌吞鉤。非夷非惠,聊以忘憂。」於是悠然鼓棹而去。
緬字伯緒,太子僕興曾之子也。有學義,宋明帝甚知之。位尚書左丞,東中郎司馬。
褚伯玉字元璩,吳郡錢唐人也。高祖含,始平太守。父逿,征虜參軍。
伯玉少有隱操,寡慾。年十八,父為之昏。婦入前門,伯玉從後門出。遂往剡,居瀑布山。性耐寒暑,時人比之王仲都。在山三十餘年,隔絕人物。王僧達為吳郡,苦禮致之,伯玉不得已,停郡信宿,纔交數言而退。寧朔將軍丘珍孫與僧達書曰:「聞褚先生出居貴館,此子滅景雲棲,不事王侯,抗高木食,有年載矣。自非折節好賢,何以致之。昔文舉棲冶城,安道入昌門,於茲而三焉。却粒之士,餐霞之人,乃可暫致,不宜乆羈。君當思遂其高步,成其羽化。望其還策之日,暫紆清塵,亦願助為譬說。」僧達荅曰:「褚先生從白雲游舊矣。古之逸人,或留慮兒女,或使華陰成市,而此子索然,唯朋松石,介於孤峰絕嶺者,積數十載。近故要其來此,冀慰日夜。比談討芝桂,借訪荔蘿,若已窺煙液,臨滄洲矣。知君欲見之,輙當申譬。」
宋孝建二年,散騎常侍樂詢行風俗,表薦伯玉,加徵聘本州議曹從事,不就。齊高帝即位,手詔吳、會二郡以禮迎遣,又辭疾。上不欲違其志,敕於剡白石山立太平館居之。建元元年卒,年八十六。伯玉常居一樓上,仍葬樓所。孔珪從其受道法,為於館側立碑。
顧歡字景怡,一字玄平,吳郡鹽官人也。家世寒賤,父祖並為農夫,歡獨好學。年六七歲,知推六甲。家貧,父使田中驅雀,歡作黃雀賦而歸,雀食稻過半。父怒欲撻之,見賦乃止。鄉中有學舍,歡貧無以受業,於舍壁後倚聽,無遺忘者。夕則然松節讀書,或然糠自照。及長,篤志不倦。聞吳興東遷邵玄之能傳五經文句,假為書師,從之受業。同郡顧顗之臨縣,見而異之,遣諸子與游,及孫憲之並受經焉。年二十餘,更從豫章雷次宗諮玄儒諸義。
母亡,水漿不入口六七日,廬于墓次,遂隱不仕。於剡天台山開館聚徒,受業者常近百人。歡早孤,讀詩至「哀哀父母」,輙執書慟泣,由是受學者廢蓼莪篇,不復講焉。
晚節服食,不與人通。每旦出戶,山鳥集其掌取食。好黃、老,通解陰陽書,為數術多効驗。初以元嘉中出都,寄住東府。忽題柱云「三十年二月二十一日」,因東歸。後元凶弒逆,是其年月日也。
弟子鮑靈綬門前有一株樹,大十餘圍,上有精魅,數見影。歡印樹,樹即枯死。山陰白石村多邪病,村人告訴求哀,歡往村中為講老子,規地作獄。有頃,見狐狸黿鼉自入獄中者甚多,即命殺之。病者皆愈。又有病邪者問歡,歡曰:「家有何書?」荅曰:「唯有孝經而已。」歡曰:「可取仲尼居置病人枕邊恭敬之,自差也。」而後病者果愈。後人問其故,荅曰:「善禳惡,正勝邪,此病者所以差也。」
齊高帝輔政,徵為揚州主簿。及踐阼乃至,稱「山谷臣顧歡上表」,進政綱一卷。時員外郎劉思効表陳讜言,優詔並稱美之。歡東歸,上賜麈尾、素琴。
永明元年,詔徵為太學博士,同郡顧黯為散騎侍郎。黯字長孺,有隱操,與歡不就徵。會稽孔珪嘗登嶺尋歡,共談四本。歡曰:「蘭石危而密,宣國安而疏,士季似而非,公深謬而是。總而言之,其失則同;曲而辯之,其塗則異。何者?同昧其本而競談其末,猶未識辰緯而意斷南北。群迷暗爭,失得無準,情長則申,意短則屈。所以四本並通,莫能相塞。夫中理唯一,豈容有二?四本無正,失中故也。」於是著三名論以正之。尚書劉澄、臨川王常侍朱廣之,並立論難,與之往復;而廣之才理尤精詣也。廣之字處深,吳郡錢唐人也,善清言。
初,歡以佛道二家教異,學者互相非毀,乃著夷夏論曰:
夫辯是與非,宜據聖典。道經云:「老子入關之天竺維衛國,國王夫人名曰淨妙,老子因其晝寢,乘日精入淨妙口中,後年四月八日夜半時,剖右腋而生。墜地即行七步,於是佛道興焉。」此出玄妙內篇。佛經云「釋迦成佛,有塵劫之數」,出法華無量壽。或「為國師道士,儒林之宗」。出瑞應本起。
歡論之曰:五帝三皇,不聞有佛;國師道士,無過老、莊;儒林之宗,孰出周、孔。若孔、老非聖,誰則當之?然二經所說,如合符契。道則佛也,佛則道也,其聖則符,其跡則反。或和光以明近,或曜靈以示遠。道濟天下,故無方而不入,智周萬物,故無物而不為。其入不同,其為必異,各成其性,不易其事。是以端委搢紳,諸華之容;剪髮曠衣,群夷之服。擎跽罄折,侯甸之恭;狐蹲狗踞,荒流之肅。棺殯槨葬,中夏之風;火焚水沈,西戎之俗。全形守禮,繼善之教;毀貌易性,絕惡之學。豈伊同人,爰及異物,鳥王獸長,往往是佛。無窮世界,聖人代興,或昭五典,或布三乘。在鳥而鳥鳴,在獸而獸吼,教華而華言,化夷而夷語耳。雖舟車均於致遠,而有川陸之節,佛道齊乎達化,而有夷夏之別。若謂其致旣均,其法可換者,而車可涉川,舟可行陸乎?今以中夏之性,効西戎之法,旣不全同,又不全異。下棄妻孥,上絕宗祀。嗜欲之物,皆以禮伸,孝敬之典,獨以法屈。悖禮犯順,曾莫之覺,弱喪忘歸,孰識其舊。且理之可貴者道也,事之可賤者俗也,捨華効夷,義將安取?若以道邪?道固符合矣。若以俗邪?俗則大乖矣。屢見刻舷沙門,守株道士,交諍小大,互相彈射。或域道以為兩,或混俗以為一,是牽異以為同,破同以為異,則乖爭之由,淆亂之本也。
尋聖道雖同,而法有左右,始乎無端,終乎無末,泥洹仙化,各是一術。佛號正真,道稱正一,一歸無死,真會無生。在名則反,在實則合。但無生之教賒,無死之化切,切法可以進謙弱,賒法可以退夸強。佛教文而博,道教質而精,精非粗人所信,博非精人所能。佛言華而引,道言實而抑,抑則明者獨進,引則昧者競前。佛經繁而顯,道經簡而幽,幽則妙門難見,顯則正路易遵。此二法之辨也。
聖匠無心,方圓有體,器旣殊用,教亦易施。佛是破惡之方,道是興善之術,興善則自然為高,破惡則勇猛為貴。佛跡光大,宜以化物。道跡密微,利用為己。優劣之分,大略在茲。
夫蹲夷之儀,婁羅之辯,各出彼俗,自相聆解。猶蟲躍鳥聒,何足述効。
歡雖同二法,而意黨道教。宋司徒袁粲託為道人通公駁之。其略曰:
白日停光,恒星隱照,誕降之應,事在老先,似非入關,方昭斯瑞。又西域之記,佛經之說,俗以膝行為禮,不慕蹲坐為恭。道以三遶為虔,不尚踞傲為肅。豈專戎土,爰亦茲方。襄童謁帝,膝行而進,趙王見周,三環而止。今佛法垂化,或因或革。清信之士,容衣不改,息心之人,服貌必變。變本從道,不遵彼俗,俗風自殊,無患其亂。
孔、老、釋迦,其人或同,觀方設教,其道必異。孔、老教俗為本,釋氏出世為宗,發軫旣殊,其歸亦異。又仙化以變形為上,泥洹以陶神為先。變形者白首還緇,而未能無死;陶神者使塵惑日損,湛然常存。泥洹之道,無死之地,乖詭若此,何謂其同?
歡荅曰:
案道經之作,著自西周,佛經之來,始乎東漢。年踰八百,代懸數十。若謂黃、老雖乆而濫在釋前,是呂尚盜陳恒之齊,劉季竊王莽之漢也。又夷俗長跽,法與華異,翹左跂右,全是蹲踞。故周公禁之於前,仲尼誡之於後。又佛起於戎,豈非戎俗素惡邪?道出於華,豈非華風本善邪?今華風旣變,惡同戎狄,佛來破之,良有以矣。佛道實貴,故戒業可遵;戎俗實賤,故言貌可棄。今諸華士女,氏族弗革,而露首偏踞,濫用夷禮。
又若觀風流教,其道必異。佛非東華之道,道非西夷之法,魚鳥異川,永不相關。安得老、釋二教,交行八表。今佛旣東流,道亦西邁,故知俗有精粗,教有文質。然則道教執本以領末,佛教救末以存本。請問所歸,異在何許?若以翦落為異,則胥靡翦落矣;若以立像為異,則俗巫立像矣。此非所歸,歸在常住,常住之象,常道孰異。
神仙有死,權便之說。神仙是大化之總稱,非窮妙之至名。至名無名,其有名者二十七品。仙變成真,真變成神,或謂之聖,各有九品。品極則入空寂,無為無名。若服食茹芝,延壽萬億,壽盡則死,藥極則枯,此修考之士,非神仙之流也。
明僧紹正二教論,以為「佛明其宗,老全其生。守生者蔽,明宗者通。今道家稱長生不死,名補天曹,大乖老、莊立言本理」。文惠太子、竟陵王子良並好釋法,吳興孟景翼為道士,太子召入玄圃,衆僧大會。子良使景翼禮佛,景翼不肯。子良送十地經與之,景翼造正一論,大略曰:「寶積云,『佛以一音廣說法』。老子云,『聖人抱一以為天下式』。一之為妙,空玄絕於有境,神化贍於無窮。為萬物而無為,處一數而無數。莫之能名,強號為一。在佛曰『實相』,在道曰『玄牝』。道之大象,即佛之法身。以不守之守守法身,以不執之執執大象。但物有八萬四千行,說有八萬四千法。法乃至於無數,行亦達於無央,等級隨緣,須導歸一。歸一曰回向,向正即無邪。邪觀旣遣,億善日新。三五四六,隨用而施,獨立不改,絕學無憂。曠劫諸聖,共遵斯一。老、釋未始於嘗分,迷者分之而未合。億善遍修,修遍成聖,雖十號千稱,終不能盡。終不能盡,豈可思議。」司徒從事中郎張融作門律云:「道之與佛,逗極無二。吾見道士與道人戰儒墨,道人與道士辨是非。昔有鴻飛天首,積遠難亮,越人以為鳧,楚人以為乙。人自楚、越,鴻常一耳。」以示太子僕周顒。顒難之曰:「虛無法性,其寂雖同,位寂之方,其旨則別。論所謂『逗極無二』者,為逗極於虛無,當無二於法性邪。足下所宗之本一物為鴻乙耳,驅馳佛道,無免二末,未知高鑒,緣何識本?輕而宗之,其有旨乎。」往復文多不載。
歡口不辯,善於著論。又注王弼易二繫,學者傳之。知將終,賦詩言志曰:「五塗無恒宅,三清有常舍。精氣因天行,游魂隨物化。鵬從適大海,蜩鳩之桑柘。達生任去留,善死均日夜。委命安所乘,何方不可駕。翹心企前覺,融然從此謝。」自剋死日,自擇葬時,卒於剡山,時年六十四。身體香軟,道家謂之屍解仙化焉。還葬舊墓,木連理生墓側。縣令江山圖表狀,武帝詔歡諸子撰歡文議三十卷。
又始興人廬度字孝章,亦有道術。少隨張永北侵魏。永敗,魏人追急,阻淮水不得過。度心誓曰:「若得免死,從今不復殺生。」須臾見兩楯流來,接之得過。後隱居廬陵西昌三顧山,鳥獸隨之。夜有鹿觸其壁,度曰:「汝勿壞我壁。」鹿應聲去。屋前有池養魚,皆名呼之,次第來取食乃去。逆知死年月,與親友別。永明末,以壽終。
杜京產字景齊,吳郡錢唐人也。祖運,劉毅衛軍參軍。父道鞠,州從事,善彈棋。
京產少恬靜,閉意榮宦,頗涉文義,專修黃、老。會稽孔覬,清剛有峻節,一見而為款交。郡命主簿,州辟從事,稱疾去。與同郡顧歡同契。於始寧東山開舍授學。齊建元中,武陵王曄為會稽,齊高帝遣儒士劉瓛入東為曄講,瓛故往與之游,曰:「杜生,當今之臺、尚也。」京產請瓛至山舍講書,傾資供待。子栖躬自屣履,為瓛生徒下食。孔珪、周顒、謝 24162.gif 並致書以通殷勤。
永明十年,珪及光祿大夫陸澄、祠部尚書虞悰、太子右率沈約、司徒右長史張融表薦京產,徵為奉朝請,不至。於會稽日門山聚徒教授。建武初,徵員外散騎侍郎。京產曰:「莊生持釣,豈為白璧所回。」辭疾不就,卒。
會稽山陰人孔道徽,守志業不仕,與京產友善。道徽父祐至行通神,隱於四明山,嘗見山谷中有數百斛錢,視之如瓦石不異。采樵者競取,入手即成沙礫。曾有鹿中箭來投祐,祐為之養創,愈然後去。太守王僧虔與張緒書曰:「孔祐,敬康曾孫也。行動幽祗,德標松桂,引為主簿,遂不可屈。此古之遺德也。」道徽少厲高行,能世其家風。隱居南山,終身不窺都邑。豫章王嶷為揚州,辟西曹書佐,不至。鄉里宗慕之。道徽兄子總,有操行,遇飢寒不可得衣食,縣令吳興丘仲孚薦之,除竟陵王侍郎,竟不至。
永明中,會稽鍾山有人姓蔡,不知名,隱山中,養鼠數千頭,呼來即來,遣去即去。言語狂易,時謂之讁仙,不知所終。
京產高祖子恭以來及子栖世傳五斗米道不替。栖字孟山,善清言,能彈琴。刺史齊豫章王嶷聞其名,辟議曹從事,仍轉西曹書佐。竟陵王子良數致禮接。國子祭酒何胤掌禮,又重栖,以為學士,掌昏冠儀。以父老歸養。栖肥白長壯,及京產病,旬日間便皮骨自支。京產亡,水漿不入口七日,晨夜不罷哭,不食鹽菜。每營買祭奠,身自看視,號泣不自持。朔望節歲,絕而復續,嘔血數升。時何胤、謝朏並隱東山,遺書敦譬,誡以毀滅。至祥禫,暮夢見其父,慟哭而絕。初,胤兄點見栖歎曰:「卿風韻如此,雖獲嘉譽,不永年矣。」卒時年三十六,當時咸嗟惜焉。
建武二年,剡縣有小兒年八歲,與母俱得赤班病,母死,家人以小兒猶惡,不令其知。小兒疑之,問云:「母嘗數問我病,昨來覺聲羸,今不復問,何也?」因自投下牀,扶匐至母尸側,頓絕而死。鄉隣告之縣令宗善才,求表廬,事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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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七十六‧列傳第六十六  隱逸下 臧榮緒 吳苞 徐伯珍 沈麟士 阮孝緒 鄧郁 陶弘景 諸葛璩 劉慧斐 范元琰 庾詵 張孝秀 庾承先 馬樞
臧榮緒,東莞莒人也。祖奉先,建陵令。父庸人,國子助教。
榮緒幼孤,躬自灌園,以供祭祀。母喪後,乃著嫡寢論,掃洒堂宇,置筵席,朔望輙拜薦焉,甘珍未嘗先食。純篤好學,括東、西晉為一書,紀錄志傳百一十卷。隱居京口教授。
齊高帝為揚州刺史,徵榮緒為主簿,不到。建元中,司徒褚彥回啟高帝稱述其美,以置祕閣。榮緒惇愛五經,謂人曰:「昔呂尚奉丹書,武王致齋降位,李、釋教誡,並有禮敬之儀,因甄明至道。」乃著拜五經序論。常以宣尼庚子日生,其日陳五經拜之。自號披褐先生。又以飲酒亂德,言常為誡。永明六年卒。
初,榮緒與關康之俱隱在京口,時號為二隱。
吳苞字天蓋,一字懷德,濮陽鄄城人也。儒學,善三禮及老、莊。宋泰始中過江,聚徒教學。冠黃葛巾,竹麈尾,蔬食二十餘年。與劉瓛俱於褚彥回宅講授。瓛講禮,苞講論語、孝經,諸生朝聽瓛,晚聽苞也。
齊隆昌元年,徵為太學博士,不就。始安王遙光及江祏、徐孝嗣共為立館於鍾山下教授,朝士多到門焉,當時稱其儒者。自劉瓛以後,聚徒講授,唯苞一人而已。以壽終。時有趙僧巖、蔡薈,皆有景行,慕苞為人。
僧巖,北海人。寥廓無常,人不能測。與劉善明友。善明為青州,欲舉為秀才,大驚,拂衣而去。後忽為沙門,栖遲山谷,常以一壺自隨。一旦謂弟子曰:「吾今夕當死。壺中大錢一千,以通九泉之路,蠟燭一挺,以照七尺之尸。」至夜而亡。時人以為知命。
蔡薈字休明,陳留人。清抗不與俗人交。李撝謂江斆曰:「古人稱安貧清白曰夷,涅而不緇曰白,至如蔡休明者,可不謂之夷白乎。」
又有魯國孔嗣之字敬伯,宋時與齊高帝俱為中書舍人,並非所好。自廬江郡守去官,隱居鍾山。朝廷以為太中大夫,卒。
徐伯珍字文楚,東陽太末人也。祖、父並郡掾史。伯珍少孤貧,學書無紙,常以竹箭、箬葉、甘蕉及地上學書。山水暴出,漂溺宅舍,村隣皆奔走,伯珍累牀而坐,誦書不輟。叔父璠之與顏延之友善,還祛蒙山立精舍講授,伯珍往從學。積十年,究尋經史,游學者多依之。太守琅邪王曇生、吳郡張淹並加禮辟,伯珍應召便退,如此者凡十二焉。徵士沈儼造膝談論,申以素交。吳郡顧歡擿出尚書滯義,伯珍詶荅,甚有條理,儒者宗之。好釋氏、老、莊,兼明道術。歲嘗旱,伯珍筮之,如期而雨。舉動有禮,過曲木之下,趍而避之。早喪妻,晚不復重娶,自比曾參。
宅南九里有高山,班固謂之九巖山,後漢龍丘萇隱處也。山多龍鬚檉柏,望之五采,世呼為婦人巖。二年,伯珍移居之,階戶之間,木生皆連理。門前生梓樹,一年便合抱。館東石壁,夜忽有赤光洞照,俄爾而滅。白雀一雙棲其戶牖,論者以為隱德之感焉。刺史豫章王辟議曹從事,不就。家甚貧窶,兄弟四人皆白首相對,時人呼為「四皓」。建武四年卒,年八十四。受業生凡千餘人。
伯珍同郡婁幼瑜字季玉,亦聚徒教授,不應徵辟,彌為臨川王映所賞異,著禮捃拾三十卷。
沈麟士字雲禎,吳興武康人也。祖膺期,晉太中大夫。父虔之,宋樂安令。
麟士幼而俊敏,年七歲,聽叔父岳言玄。賔散,言無所遺失。岳撫其肩曰:「若斯文不絕,其在爾乎。」及長,博通經史,有高尚之心。親亡,居喪盡禮。服闋,忌日輙流淚彌旬。居貧織簾誦書,口手不息,鄉里號為織簾先生。嘗為人作竹誤傷手,便流淚而還。同作者謂曰:「此不足損,何至涕零。」荅曰:「此本不痛,但遺體毀傷,感而悲耳。」嘗行路,隣人認其所著屐,麟士曰:「是卿屐邪?」即跣而反。隣人得屐,送前者還之,麟士曰:「非卿屐邪?」笑而受之。
宋元嘉末,文帝令僕射何尚之抄撰五經,訪舉學士,縣以麟士應選。不得已至都,尚之深相接。及至,尚之謂子偃曰:「山藪故多奇士,沈麟士,黃叔度之流也,豈可澄清淆濁邪。汝師之。」
麟士嘗苦無書,因游都下,歷觀四部畢,乃歎曰:「古人亦何人哉。」少時稱疾歸鄉,不與人物通。養孤兄子,義著鄉曲。或勸之仕,荅曰:「魚縣獸檻,天下一契。聖人玄悟,所以每履吉先。吾誠未能景行坐忘,何為不希企日損。」乃作玄散賦以絕世。太守孔山士辟不應,宗人徐州刺史曇慶、侍中懷文、左率勃來候之,麟士未嘗荅也。
隱居餘不吳差山,講經教授,從學士數十百人,各營屋宇,依止其側,時為之語曰:「吳差山中有賢士,開門教授居成市。」麟士重陸機連珠,每為諸生講之。征北張永為吳興,請麟士入郡。麟士聞郡後堂有好山水,即戴安道游吳興,因古墓為山池也。欲一觀之,乃往停數月。永欲請為功曹,麟士曰:「明府德履沖素,留心山谷,是以被褐負杖,忘其疲病。必欲飾渾沌以蛾眉,冠越客於文冕,走雖不敏,請附高節,有蹈東海死耳,不忍受此黔劓。」永乃止。
昇明末,太守王奐,永明中,中書郎沈約並表薦之,徵皆不就。乃與約書曰:「名者實之賔,本所不庶。中央無心,空勤南北。為惠反凶,將在於斯。」
麟士無所營求,以篤學為務,恒憑素几鼓素琴,不為新聲。負薪汲水,并日而食。守操終老,讀書不倦。遭火燒書數千卷,年過八十,耳目猶聦明,以反故抄寫,火下細書,復成二三千卷,滿數十篋。時人以為養身靜默所致。製黑蝶賦以寄意。著周易兩繫、莊子內篇訓。註易經、禮記、春秋、尚書、論語、孝經、喪服、老子要略數十卷。梁天監元年,與何點同徵,又不就。二年,卒於家,年八十五。以楊王孫、皇甫謐深達生死而終禮矯俗,乃自為終制,遺令:「氣絕剔被,取三幅布以覆屍。及斂,仍移布於屍下,以為斂服。反被左右兩際以周上,不復製覆被。不須沐浴唅珠。以本裙衫、先著褌,凡二服,上加單衣幅巾履枕,棺中唯此。依士安用孝經。旣殯不復立靈座,四節及祥,權鋪席於地,以設玄酒之奠。人家相承漆棺,今不復爾。亦不須旐。成服後即葬,作冢令小,後祔更作小冢於濱。合葬非古也。冢不須聚土成墳,使上與地平。王祥終制亦爾。葬不須車、靈舫、魌頭也。不得朝夕下食。祭奠之法,至于葬,唯清水一盃。」子彝奉而行之,州鄉皆稱歎焉。
阮孝緒字士宗,陳留尉氏人也。父彥之,宋太尉從事中郎,以清幹流譽。
孝緒七歲出繼從伯胤之,胤之母周氏卒,遺財百餘萬應歸孝緒,孝緒一無所納,盡以歸胤之姊琅邪王晏之母,聞者咸歎異之。乳人憐其傳重辛苦,輙竊玉羊金獸等物與之。孝緒見而駭愕,啟彥之送還王氏。
幼至孝,性沈靜,雖與童兒游戲,恒以穿池築山為樂。年十三,遍通五經。十五冠而見其父彥之,彥之誡曰:「三加彌尊,人倫之始,宜思自勗,以庇爾躬。」荅曰:「願跡松子於瀛海,追許由於穹谷,庶保促生,以免塵累。」自是屏居一室,非定省未嘗出戶,家人莫見其面,親友因呼為居士。
年十六,父喪不服緜纊,雖蔬菜有味亦吐之。外兄王晏貴顯,屢至其門,孝緒度之必至顛覆,聞其笳管,穿籬逃匿,不與相見。曾食醬美,問之,云是王家所得,便吐餐覆醬。及晏誅,親戚咸為之懼。孝緒曰:「親而不黨,何坐之及。」竟獲免。
梁武起兵圍建鄴,家貧無以爨,僮妾竊隣人墓樵以繼火。孝緒知之,乃不食,更令撤屋而炊。所居以一鹿牀為精舍,以樹環繞。天監初,御史中丞任昉尋其兄履之,欲造而不敢,望而歎曰:「其室雖邇,其人甚遠。」其為名流所欽尚如此。自是欽慕風譽者,莫不懷刺斂衽,望塵而息。殷芸欲贈以詩,昉曰:「趣舍旣異,何必相干。」芸乃止。唯與比部郎裴子野交。子野薦之尚書徐勉,言其「年十餘歲隨父為湘州行事,不書官紙,以成親之清白。論其志行粗類管幼安,比以采章如似皇甫謐」。
天監十二年,詔公卿舉士,祕書監傅照上疏薦之,與吳郡范元琰俱徵,並不到。陳郡袁峻謂曰:「往者天地閉,賢人隱。今世路已清,而子猶遁,可乎?」荅曰:「昔周德雖興,夷、齊不厭薇蕨。漢道方盛,黃、綺無悶山林。為仁由己,何關人世?況僕非往賢之類邪?」初,謝朏及伏應徵,天子以為隱者苟立虛名,以要顯譽,故孝緒與何胤並得遂其高志。
後於鍾山聽講,母王氏忽有疾,兄弟欲召之。母曰:「孝緒至性冥通,必當自到。」果心驚而反,隣里嗟異之。合藥須得生人葠,舊傳鍾山所出。孝緒躬歷幽險,累日不逢。忽見一鹿前行,孝緒感而隨後,至一所遂滅,就視,果獲此草。母得服之遂愈,時皆言其孝感所致。
有善筮者張有道曰:「見子隱跡而心難明,自非考之龜蓍,無以驗也。」及布卦,旣揲五爻,曰:「此將為咸,應感之法,非嘉遯之兆。」孝緒曰:「安知後爻不為上九。」果成遯卦。有道歎曰:「此所謂『肥遯無不利』,象實應德,心跡并也。」孝緒曰:「雖獲遯卦,而上九爻不發,升遐之道,便當高謝許生。」乃著高隱傳,上自炎皇,終于天監末,斟酌分為三品:言行超逸,名氏弗傳,為上篇;始終不耗,姓名可錄,為中篇;挂冠人世,栖心塵表,為下篇。湘東王著忠臣傳,集釋氏碑銘、丹陽尹錄、研神記,並先簡孝緒而後施行。南平元襄王聞其名,致書要之,不赴,曰:「非志驕富貴,但性畏廟堂,若使麚可驂,何以異夫驥騄。」
初,建武末,青溪宮東門無故自崩,大風拔東宮門外楊樹,或以問孝緒。孝緒曰:「青溪皇家舊宅,齊為木行,東為木位。今東門自壞,木其衰矣。」
武帝禁畜讖緯,孝緒兼有其書,或勸藏之。荅曰:「昔劉德重淮南秘要,適為更生之禍,杜瓊所謂不如不知,此言美矣。」客有求之,荅曰:「己所不欲,豈可嫁禍於人。」乃焚之。
鄱陽忠烈王妃,孝緒姊也。王嘗命駕欲就之游,孝緒鑿垣而逃,卒不肯見。王悵然歎息。王諸子篤渭陽之情,歲時之貢,無所受納,未嘗相見,竟不之識。或問其故,孝緒曰:「我本素賤,不應為王侯姻戚,邂逅所逢,豈關始願。」劉歊曾以米饋之,孝緒不納,歊亦棄之。末年蔬食斷酒,其恒供養石像先有損壞,心欲補之,罄心敬禮,經一夜忽然完復。衆並異之。
大同二年正月,孝緒自筮卦,「吾壽與劉著作同年」。及劉杳卒,孝緒曰:「劉侯逝矣,吾其幾何。」其年十月卒,年五十八。梁簡文在東宮,隆恩厚贈,子恕等述先志不受。顧協以為恩異常均,議令恭受。門徒追論德行,謚曰文貞處士。所著七錄、削繁等一百八十一卷,並行於世。
初,孝緒所撰高隱傳中篇所載一百三十七人,劉歊、劉訏覽其書曰:「昔嵇康所贊,缺一自擬,今四十之數,將待吾等成邪。」對曰:「所謂荀君雖少,後事當付鍾君。若素車白馬之日,輙獲麟於二子。」歊、訏果卒,乃益二傳。及孝緒亡,訏兄絜錄其所遺行次篇末,成絕筆之意云。
南嶽鄧先生名郁,荊州建平人也。少而不仕,隱居衡山極峻之嶺,立小板屋兩間,足不下山,斷穀三十餘載,唯以澗水服雲母屑,日夜誦大洞經。梁武帝敬信殊篤,為帝合丹,帝不敢服,起五嶽樓貯之供養,道家吉日,躬往禮拜。白日,神仙魏夫人忽來臨降,乘雲而至,從少嫗三十,並著絳紫羅繡褂 4671.gif ,年皆可十七八許。色豔桃李,質勝瓊瑤,言語良乆,謂郁曰:「君有仙分,所以故來,尋當相候。」至天監十四年,忽見二青鳥悉如鶴大,鼓翼鳴舞,移晷方去。謂弟子等曰:「求之甚勞,得之甚逸。近青鳥旣來,期會至矣。」少日無病而終。山內唯聞香氣,世未嘗有。武帝後令周捨為鄧玄傳,具序其事。
陶弘景字通明,丹陽秣陵人也。祖隆,王府參軍。父貞,孝昌令。
初,弘景母郝氏夢兩天人手執香鑪來至其所,已而有娠。以宋孝建三年景申歲夏至日生。幼有異操,年四五歲,恒以荻為筆,畫灰中學書。至十歲,得葛洪神仙傳,晝夜研尋,便有養生之志。謂人曰:「仰青雲,覩白日,不覺為遠矣。」父為妾所害,弘景終身不娶。及長,身長七尺七寸,神儀明秀,朗目疏眉,細形長額聳耳,耳孔各有十餘毛出外二寸許,右膝有數十黑子作七星文。讀書萬餘卷,一事不知,以為深恥。善琴棋,工草隷。未弱冠,齊高帝作相,引為諸王侍讀,除奉朝請。雖在朱門,閉影不交外物,唯以披閱為務。朝儀故事,多所取焉。
家貧,求宰縣不遂。永明十年,脫朝服挂神武門,上表辭祿。詔許之,賜以束帛,敕所在月給伏苓五斤,白蜜二升,以供服餌。及發,公卿祖之征虜亭,供帳甚盛,車馬填咽,咸云宋、齊以來未有斯事。於是止于句容之句曲山。恒曰:「此山下是第八洞宮,名金壇華陽之天,周回一百五十里。昔漢有咸陽三茅君得道來掌此山,故謂之茅山。」乃中山立館,自號華陽陶隱居。人間書札,即以隱居代名。
始從東陽孫游嶽受符圖經法,遍歷名山,尋訪仙藥。身旣輕捷,性愛山水,每經澗谷,必坐卧其間,吟詠盤桓,不能已已。謂門人曰:「吾見朱門廣廈,雖識其華樂,而無欲往之心。望高巖,瞰大澤,知此難立止,自恒欲就之。且永明中求祿,得輙差舛;若不爾,豈得為今日之事。豈唯身有仙相,亦緣勢使之然。」沈約為東陽郡守,高其志節,累書要之,不至。
弘景為人員通謙謹,出處冥會,心如明鏡,遇物便了。言無煩舛,有亦隨覺。永元初,更築三層樓,弘景處其上,弟子居其中,賔客至其下。與物遂絕,唯一家僮得至其所。本便馬善射,晚皆不為,唯聽吹笙而已。特愛松風,庭院皆植松,每聞其響,欣然為樂。有時獨游泉石,望見者以為仙人。
性好著述,尚奇異,顧惜光景,老而彌篤。尤明陰陽五行、風角星算、山川地理、方圖產物、醫術本草,著帝代年曆,以算推知漢熹平三年丁丑冬至,加時在日中,而天實以乙亥冬至,加時在夜半,凡差三十八刻,是漢曆後天二日十二刻也。又以歷代皆取其先妣母后配饗地祇,以為神理宜然,碩學通儒,咸所不悟。又嘗造渾天象,高三尺許,地居中央,天轉而地不動,以機動之,悉與天相會。云「修道所須,非止史官是用」。深慕張良為人,云「古賢無比」。
齊末為歌曰「水丑木」為「梁」字。及梁武兵至新林,遣弟子戴猛之假道奉表。及聞議禪代,弘景援引圖讖,數處皆成「梁」字,令弟子進之。武帝旣早與之游,及即位後,恩禮愈篤,書問不絕,冠蓋相望。
弘景旣得神符祕訣,以為神丹可成,而苦無藥物。帝給黃金、朱砂、曾青、雄黃等。後合飛丹,色如霜雪,服之體輕。及帝服飛丹有驗,益敬重之。每得其書,燒香虔受。帝使造年曆,至己巳歲而加朱點,實太清三年也。帝手敕招之,錫以鹿皮巾。後屢加禮聘,並不出,唯畫作兩牛,一牛散放水草之間,一牛著金籠頭,有人執繩,以杖驅之。武帝笑曰:「此人無所不作,欲斆曳尾之龜,豈有可致之理。」國家每有吉凶征討大事,無不前以諮詢。月中常有數信,時人謂為山中宰相。二宮及公王貴要參候相繼,贈遺未嘗脫時。多不納受,縱留者即作功德。
天監四年,移居積金東澗。弘景善辟穀導引之法,自隱處四十許年,年逾八十而有壯容。仙書云:「眼方者壽千歲。」弘景末年一眼有時而方。曾夢佛授其菩提記云,名為勝力菩薩。乃詣鄮縣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後簡文臨南徐州,欽其風素,召至後堂,以葛巾進見,與談論數日而去,簡文甚敬異之。天監中,獻丹於武帝。中大通初,又獻二刀,其一名善勝,一名威勝,並為佳寶。
無疾,自知應逝,逆剋亡日,仍為告逝詩。大同二年卒,時年八十五。顏色不變,屈申如常,香氣累日,氛氳滿山。遺令:「旣沒不須沐浴,不須施牀,止兩重席於地,因所著舊衣,上加生祴裙及臂衣靺冠巾法服。左肘錄鈴,右肘藥鈴,佩符絡左腋下。繞腰穿環結於前,釵符於髻上。通以大袈裟覆衾蒙首足。明器有車馬。道人道士並在門中,道人左,道士右。百日內夜常然燈,旦常香火。」弟子遵而行之。詔贈太中大夫,謚曰貞白先生。
弘景妙解術數,逆知梁祚覆沒,預制詩云:「夷甫任散誕,平叔坐論空。豈悟昭陽殿,遂作單于宮。」詩祕在篋裏,化後,門人方稍出之。大同末,人士競談玄理,不習武事,後侯景篡,果在昭陽殿。
初,弘景母夢青龍無尾,自己升天,弘景果不妻無子。從兄以子松喬嗣。所著學苑百卷,孝經、論語集注、帝代年曆、本草集注、効驗方、肘後百一方、古今州郡記、圖像集要及玉匱記、七曜新舊術疏、占候、合丹法式,共祕密不傳,及撰而未訖又十部,唯弟子得之。
時有沙門釋寶誌者,不知何許人,有於宋泰始中見之,出入鍾山,往來都邑,年已五六十矣。齊、宋之交,稍顯靈跡,被髮徒跣,語默不倫。或被錦袍,飲啖同於凡俗,恒以銅鏡剪刀鑷屬挂杖負之而趍。或徵索酒肴,或累日不食,預言未兆,識他心智。一日中分身易所,遠近驚赴,所居噂 20d32.gif 。齊武帝忿其惑衆,收付建康獄。旦日,咸見游行市里,旣而檢校,猶在獄中。其夜,又語獄吏:「門外有兩輿食,金缽盛飯,汝可取之。」果是文惠太子及竟陵王子良所供養。縣令呂文顯以啟武帝,帝乃迎入華林園。少時忽重著三布帽,亦不知於何得之。俄而武帝崩,文惠太子、豫章文獻王相繼薨,齊亦於此季矣。
靈味寺沙門釋寶亮欲以納被遺之,未及有言,寶誌忽來牽被而去。蔡仲熊嘗問仕何所至。了自不荅,直解杖頭左索繩擲與之,莫之解。仲熊至尚書左丞,方知言驗。
永明中,住東宮後堂,從平旦門中出入。末年忽云「門上血汙衣」,褰裳走過。至鬱林見害,果以犢車載屍出自此門,舍故閹人徐龍駒宅,而帝頸血流於門限焉。
梁武帝尤深敬事,嘗問年祚遠近。荅曰:「元嘉元嘉。」帝欣然,以為享祚倍宋文之年。雖剃鬚髮而常冠帽,下裙納袍,故俗呼為誌公。好為讖記,所謂誌公符是也。高麗聞之,遣使齎緜帽供養。
天監十三年卒。將死,忽移寺金剛像出置戶外,語人云:「菩薩當去。」旬日無疾而終。先是琅邪王筠至莊嚴寺,寶誌遇之,與交言歡飲。至亡,敕命筠為碑,蓋先覺也。
諸葛璩字幼玫,琅邪陽都人也。世居京口。璩幼事徵士關康之,博涉經史。復師徵士臧榮緒,榮緒著晉書,稱璩有發擿之功,方之壺遂。
齊建武初,南徐州行事江祀薦璩於明帝,言璩安貧守道,悅禮敦詩,如其簡退,可揚清厲俗,請辟為議曹從事。帝許之。璩辭不赴。陳郡謝朓為東海太守,下教揚其風概,餉穀百斛。梁天監中,舉秀才,不就。
璩性勤於誨誘,後生就學者日至。居宅狹陋,無以容之。太守張友為起講舍。璩處身清正,妻子不見喜慍之色,旦夕孜孜,講誦不輟,時人益以此宗之。卒於家。璩所著文章二十卷,門人劉暾集而錄之。
劉慧斐字宣文,彭城人也。父元直,淮南太守。慧斐少博學,能屬文,起家梁安成王法曹行參軍。嘗還都,途經尋陽,游於匡山,遇處士張孝秀,相得甚歡,遂有終焉之志。因不仕,居東林寺。又於山北構園一所,號曰離垢園,時人仍謂為離垢先生。
慧斐尤明釋典,工篆隷,在山手寫佛經二千餘卷,常所誦者百餘卷。晝夜行道,孜孜不怠,遠近欽慕之。簡文臨江州,遺以几杖。論者云,自遠法師沒後將二百年,始有張、劉之盛矣。元帝及武陵王等書問不絕。大同三年卒。
慧斐兄慧鏡,安成內史。初,元直居郡得罪,慧鏡歷詣朝士乞哀,懇惻甚至,遂以孝聞。
子曇淨字元光,篤行有父風,解褐安成王國左常侍。父卒於郡,曇淨奔喪,不食飲者累日,絕而又蘇,每哭輙嘔血。服闋,因毀成疾。會有詔士姓各舉四科,曇淨叔父慧斐舉以應孝行,武帝用為海寧令。曇淨又以兄未為縣,因以讓兄,乃除安西參軍。
父亡後,事母尤淳至,身營餐粥,不以委人。母疾,衣不解帶,及母亡,水漿不入口者殆一旬。母喪權瘞藥王寺,時天寒,曇淨身衣單布衣,廬於瘞所。晝夜哭臨不絕聲,哀感行路,未期而卒。
范元琰字伯珪,一字長玉,吳郡錢塘人也。祖悅之,太學博士徵,不至。父靈瑜,居父憂以毀卒。元琰時童孺,哀慕盡禮,親黨異之。及長好學,博通經史,兼精佛義,然謙敬不以所長驕人。祖母患癰,恒自含吮。與人言常恐傷物。居家不出城市,雖獨居如對賔客,見者莫不改容憚之。
家貧,唯以園蔬為業。嘗出行,見人盜其菘,元琰遽退走。母問其故,具以實荅。母問盜者為誰,荅曰:「向所以退,畏其愧恥,今啟其名,願不泄也。」於是母子祕之。或有涉溝盜其筍者,元琰因伐木為橋以度之,自是盜者大慙,一鄉無復草竊。
齊建武初,徵為曹武平西參軍,不至。于時始安王遙光為揚州,謂徐孝嗣曰:「曹武參軍,豈是禮賢之職。」欲以西曹書佐聘之,會遙光敗,不果,時人以為恨。沛國劉瓛深加器異,嘗表稱之。天監九年,縣令管慧辯上言義行,揚州刺史臨川王宏辟命,不至。卒于家。
庾詵字彥寶,新野人也。幼聦警篤學,經史百家,無不該綜。緯候書射,棋算機巧,並一時之絕。而性託夷簡,特愛林泉,十畝之宅,山池居半。蔬食弊衣,不修產業。遇火,止出書數簣坐於池上,有為火來者,荅云「唯恐損竹」。乘舟從沮中山舍還,載米一百五十石。有人寄載三十石,及至宅,寄載者曰:「君三十斛,我百五十斛。」詵默然不言,恣其取足。隣人有被誣為盜,見劾妄款。詵矜之,乃以書質錢二萬,令門生詐為其親,代之酬備。隣人獲免謝詵,詵曰:「吾矜天下無辜,豈期謝也。」
梁武帝少與詵善,及起兵,署為平西府記室參軍,詵不屈。平生少所游狎,河東柳惲欲與交,拒而弗納。普通中,詔以為黃門侍郎,稱疾不起。晚年尤遵釋教,宅內立道場,環繞禮懺,六時不輟。誦法華經,每日一遍。後夜中忽見一道人自稱願公,容止甚異,呼詵為上行先生,授香而去。中大通四年,因寢忽驚覺,曰:「願公復來,不可乆住。」顏色不變,言終而亡,年七十八。舉室咸聞空中唱「上行先生已生彌陁淨域矣」。武帝聞而下詔,謚貞節處士,以顯高烈。
詵所撰帝歷二十卷,易林二十卷,續伍端休江陵記一卷,晉朝雜事五卷,總抄八十卷,行於世。
子曼倩字世華,亦早有令譽。元帝在荊州,為中錄事。每出,帝常目送之,謂劉之遴曰:「荊南信多君子。」後轉諮議參軍。所著喪服儀,文字體例,老子義疏,算經及七曜歷術,并所製文章,凡九十五卷。子季才有學行,承聖中,位中書侍郎。江陵平,隨例入長安。
張孝秀字文逸,南陽宛人也。徙居尋陽。曾祖須無,祖僧監,父希,並別駕從事。
孝秀長六尺餘,白皙美鬚眉,仕州中從事史。遇刺史陳伯之叛,孝秀與州中士大夫謀襲之,事覺,逃於盆水側。有商人置諸褚中,展轉入東林。伯之得其母郭,以蠟灌殺之。孝秀遣妻妾,入匡山修行學道。服闋,建安王召為別駕。因去職歸山,居于東林寺,有田數十頃,部曲數百人,率以力田,盡供山衆。遠近歸慕,赴之如市。
孝秀性通率,不好浮華,常冠穀皮巾,躡蒲履,手執并閭皮麈尾,服寒食散,盛冬卧於石上。博涉群書,專精釋典。僧有虧戒律者,集衆佛前,作羯磨而笞之,多能改過。善談論,工隷書,凡諸藝能,莫不明習。普通三年卒,室中皆聞非常香。梁簡文甚傷悼焉,與劉慧斐書,述其貞白云。
庾承先字子通,潁川鄢陵人也。少沈靜有志操,是非不涉於言,喜慍不形於色,人莫能窺也。弱歲受學於南陽劉虯,強記敏識,出於群輩。玄經釋典,靡不該悉;九流七略,咸所精練。辟功曹不就,乃與道士王僧鎮同游衡岳。晚以弟疾還鄉里,遂居土臺山。梁鄱陽忠烈王在州,欽其風味,要與游處,令講老子。遠近名僧,咸來赴集,論難鋒起,異端競至,承先徐相酬荅,皆得所未聞。忠烈王尤所欽重。
中大通三年,廬山劉慧斐至荊州,承先與之有舊,往從之,荊陝學徒因請承先講老子。湘東王親命駕臨聽,論議終日,留連月餘,乃還山。王親祖道,并贈篇什,隱者美之。其年卒,刺史厚有贈賻。門人黃士龍讓曰:「先師平素食不求飽,衣不求輕,凡有贈遺,皆無所受。臨終之日,誡約家門,薄棺周形,巾褐為斂。雖蒙賚及,不敢輕承教旨,以違平生之操。錢布輙付使反。」時論高之。
馬樞字要理,扶風郿人也。祖靈慶,齊竟陵王錄事參軍。
樞數歲而孤,為其姑所養。六歲,能誦孝經、論語、老子。及長,博極經史,尤善佛經及周易、老子義。梁邵陵王綸為南徐州刺史,素聞其名,引為學士。綸時自講大品經,令樞講維摩、老子、周易,同日發題,道俗聽者二千人。王欲極觀優劣,乃謂衆曰:「與馬學士論義,必使屈服,不得空立客主。」於是數家學者,各起問端。樞乃依次剖判,開其宗旨,然後枝分派別,轉變無窮,論者拱默聽受而已,綸甚嘉之。
尋遇侯景之亂,綸舉兵援臺,乃留書二萬卷付樞。樞肆志尋覽,殆將周遍,乃喟然歎曰:「吾聞貴爵位者以巢、由為桎梏,愛山林者以伊、呂為管庫,束名實則芻芥柱下之言,翫清虛則糠秕席上之說,稽之篤論,亦各從其好也。比求志之士,望塗而息,豈天之不惠高尚,何山林之無聞甚乎。」乃隱于茅山,有終焉之志。
陳天嘉元年,文帝徵為度支尚書,辭不應命。時樞親故並居京口,每秋冬之際,時往游焉。及鄱陽王為南徐州刺史,欽其高尚,鄙不能致,乃卑辭厚意,令使者邀之,樞固辭以疾。門人勸請,不得已乃行。王別築室以處之,樞惡其崇麗,乃於竹林間自營茅茨而居。每以王公餽餉,辭不獲已者,率十分受一。
樞少屬亂離,凡所居處,盜賊不入,依託者常數百家。目精洞黃,能視闇中物。有白 4d0f.gif 一雙,巢其庭樹,馴狎櫩廡,時至几案,春來秋去,幾三十年。太建十三年卒。撰道覺論行於世。
論曰:夫獨往之人,皆稟偏介之性,不能摧志屈道,借譽期通。若使夫遇見信之主,逢時來之運,豈其放情江海,取逸丘樊?不得已而然故也。且巖壑閑遠,水石清華,雖復崇門八襲,高城萬雉,莫不蓄壤開泉,髣髴林澤。故知松山桂渚,非止素玩,碧澗清潭,翻成麗矚。挂冕東都,夫何難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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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七十七‧列傳第六十七  恩倖 戴法興 徐爰 阮佃夫 紀僧真 劉係宗 茹法亮 呂文顯 茹法珍 周石珍 陸驗 司馬申 施文慶 沈客卿 孔範
夫鮑魚芳蘭,在於所習,中人之性,可以上下。然則謀於管仲,齊桓有邵陵之師,邇於易牙,小白掩陽門之扇。夫以霸者一身,且有洿隆之別,況下於此,胡可勝言者乎。故古之哲王,莫不斯慎。自漢氏以來,年且千祀,而近習用事,無乏於時,莫不官由近親,情因狎重。至如中書所司,掌在機務。漢元以令、僕用事,魏明以監、令專權,在晉中朝,常為重寄,故公曾之歎,恨於失職。于時舍人之任,位居九品,江左置通事郎,管司詔誥,其後郎還為侍郎,而舍人亦稱通事。元帝用琅邪劉超,以謹慎居職。宋文世,秋當、周赳並出寒門。孝武以來,士庶雜選,如東海鮑照以才學知名,又用魯郡巢尚之,江夏王義恭以為非選。帝遣尚之送尚書四十餘牒,宣敕論辯,義恭乃歎曰:「人主誠知人。」及明帝世,胡母顥、阮佃夫之徒,專為佞倖矣。齊初亦用乆勞及以親信,關讞表啟,發署詔敕,頗涉辭翰者,亦為詔文,侍郎之局復見侵矣。建武世,詔命始不關中書,專出舍人。省內舍人四人,所直四省,其下有主書令史,舊用武官,宋改文吏,人數無員,莫非左右要密。天下文簿板籍,入副其省,萬機嚴祕,有如尚書外司。領武官有制局監、外監,領器仗兵役,亦用寒人。爰及梁、陳,斯風未改。其四代之被恩倖者,今立以為篇,以繼前史之作云爾。
戴法興,會稽山陰人也。家貧,父碩子以販紵為業。法興二兄延壽、延興並修立,延壽善書,法興好學。山陰有陳戴者,家富有錢三千萬,鄉人或云:「戴碩子三兒敵陳戴三千萬錢。」
法興少賣葛山陰市,後為尚書倉部令史。大將軍彭城王義康於尚書中覓了了令史,得法興等五人,以法興為記室令史。義康敗,仍為孝武征虜撫軍記室掾。及徙江州,仍補南中郎典籤。帝於巴口建義,法興與典籤戴明寶、蔡閑俱轉參軍督護。上即位,並為南臺侍御史,同兼中書通事舍人。法興等專管內務,權重當時。孝建元年,為南魯郡太守,解舍人,侍太子於東宮。大明二年,以南下預密謀,封法興吳昌縣男,明寶湘鄉縣男。閑時已卒,追加爵封。法興轉太子旅賁中郎將。
孝武親覽朝政,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得無所委寄。法興頗知古今,素見親待,雖出侍東宮,而意任隆密。魯郡巢尚之,人士之末,元嘉中,侍始興王濬讀書,亦涉獵文史,為上所知。孝建初,補東海國侍郎,仍兼中書通事舍人。凡選授遷轉誅賞大處分,上皆與法興、尚之參懷。內外諸雜事多委明寶。上性嚴暴,睚眦之間,動至罪戮。尚之每臨事解釋,多得全免,殿省甚賴之。而法興、明寶大通人事,多納貨賄,凡所薦達,言無不行,天下輻湊,門外成市,家產並累千金。明寶驕縱尤甚,長子敬為揚州從事,與上爭買御物。六宮嘗出,敬盛服騎馬,於車左右馳驟去來。上大怒,賜敬死,繫明寶尚方。尋被原釋,委任如初。
孝武崩,前廢帝即位,法興遷越騎校尉。時太宰江夏王義恭錄尚書事,任同總己,而法興、尚之執權日乆,威行內外,義恭積相畏服,至是懾憚尤甚。廢帝未親萬機,凡詔敕施為,悉決法興之手,尚書中事無大小專斷之,顏師伯、義恭守空名而已。尚之甚聦敏,時百姓欲為孝武立寺,疑其名。尚之應聲曰:「宜名天保。詩云:『天保,下報上也。』」時服其機速。
廢帝年已漸長,凶志轉成,欲有所為,法興每相禁制。謂帝曰:「官所為如此,欲作營陽邪?」帝意稍不能平。所愛幸閹人華願兒有盛寵,賜與金帛無算。法興常加裁減,願兒甚恨之。帝嘗使願兒出入市里,察聽風謠,而道路之言,謂法興為真天子,帝為贗天子。願兒因此告帝曰:「外間云宮中有兩天子,官是一人,戴法興是一人。官在深宮中,人物不相接,法興與太宰、顏、柳一體,往來門客恒有數百,內外士庶無不畏服之。法興是孝武左右,復乆在宮闈,今將他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復官許。」帝遂免法興官,徙付遠郡,尋於家賜死。法興臨死,封閉庫藏,使家人謹錄籥牡。死一宿,又殺其二子,截法興棺兩和,籍沒財物。法興能為文章,頗行於世。
死後,帝敕巢尚之曰:「不謂法興積釁累愆,遂至於此。吾今自覽萬機,卿等宜竭誠盡力。」尚之時為新安王子鸞撫軍中兵參軍、淮陵太守,乃解舍人,轉為撫軍諮議參軍,太守如故。明帝初,復以尚之兼中書通事舍人、南清河太守。累遷黃門侍郎,出為新安太守,病卒。
戴明寶,南東海丹徒人,亦歷員外散騎侍郎、給事中。孝武時,帶南清河太守。前廢帝即位,權任悉歸法興,而明寶輕矣。明帝初,天下反叛,以明寶舊人,屢經戎事,復委任之。後坐納貨賄繫尚方,尋被宥。位宣城太守。昇明初,年老,拜太中大夫,病卒。
武陵國典書令董元嗣與法興、明寶等俱為孝武南中郎典籤,元嘉三十年,奉使還都,會元凶弒立,遣元嗣南還,報上以徐湛之等反。上時在巴口,元嗣具言弒狀。上遣元嗣下都奉表於劭,旣而上舉義兵,劭詔責元嗣,元嗣荅云:「始下未有反謀。」劭不信,備加考掠,不服遂死。孝武事剋,贈員外散騎侍郎,使文士蘇寶生為之誄焉。
大明中,又有奚顯度者,南東海郯人,官至員外散騎侍郎。孝武嘗使主領人功,而苛虐無道,動加捶撲,暑雨寒雪,不聽暫休,人不堪命,或自經死。時建康縣考囚,或用方材壓額及踝脛,人間謠曰:「寧得建康壓額,不能受奚度拍。」又相戲曰:「勿反顧,付奚度。」其酷暴如此。前廢帝嘗戲云:「顯度刻虐為百姓疾,比當除之。」左右因唱「爾」,即日宣殺焉。時人比之孫皓殺岑昏。
徐爰字長玉,南琅邪開陽人也。本名瑗,後以與傅亮父同名,亮啟改為爰。初為晉琅邪王大司馬府中典軍,從北征,微密有意理,為武帝所知。少帝在東宮,入侍左右。文帝初,又見親任,遂至殿中侍御史。元嘉十二年,轉南臺御史,始興王濬後軍行參軍。復侍太子於東宮,遷員外散騎侍郎。文帝每出軍,常懸授兵略。二十九年,重遣王玄謨等北侵,配爰五百人,隨軍碻磝,銜中旨臨時宣示。孝武至新亭,江夏王義恭南奔,爰時在殿內,詐劭追義恭,因即得南走。時孝武將即大位,軍府造次,不曉朝章,爰素諳其事,及至,莫不喜悅,以兼太常丞撰立儀注。後兼尚書右丞,遷左丞。
先是,元嘉中使著作郎何承天草創國史,孝武初又使奉朝請山謙之、南臺御史蘇寶生踵成之。孝建六年,又以爰領著作郎,使終其業。爰雖因前作,而專為一家之書。上表「起元義熙,為王業之始,載序宣力,為功臣之斷」。於是內外博議。太宰江夏王義恭等三十五人同爰,宜以義熙元年為斷。散騎常侍巴陵王休若、尚書金部郎檀道鸞二人謂宜以元興三年為始。太學博士虞龢謂宜以開國為宋公元年。詔曰:「項籍、聖公,編錄二漢,前史已有成例。桓玄傳宜在宋典,餘如爰議。」
孝武崩,營景寧陵,以本官兼將作大匠。爰便僻善事人,能得人主微旨,頗涉書傳,尤悉朝儀。元嘉初,便入侍左右,預參顧問。長於附會,又飾以典文,故為文帝所任遇。大明世,委寄尤重,朝廷大禮儀,非爰議不行。雖復當時碩學所解過之者,旣不敢立異議,所言亦不見從。孝武崩,公除後,晉安王子勛侍讀博士諮爰宜習業與不?爰荅曰:「居喪讀喪禮,習業何嫌。」少日,始安王子真博士諮爰,爰曰:「小功廢業,三年喪何容讀書。」其專斷乖謬皆如此。
前廢帝凶暴無道,殿省舊人多見罪黜,唯爰巧於將迎,始終無忤。誅群公後,以爰為黃門侍郎,領射聲校尉,著作如故,封吳平縣子。寵待隆密,群臣莫二。帝每出行,常與沈慶之、山陰公主同輦,爰亦預焉。
明帝即位,以黃門侍郎,改領長水校尉,兼尚書左丞。明年,除太中大夫,著作並如故。爰執權日乆,上在蕃素所不悅,及景和世,屈辱卑約,爰禮敬甚簡,益銜之。泰始三年,詔暴其罪,徙交州。及行,又詔除廣州統內郡。有司奏以為宋隆太守。除命旣下,爰已至交州。乆之聽還,仍除南康郡丞。明帝崩,還都,以爰為濟南太守,復除中散大夫。元徽三年卒,年八十二。
爰子希秀,甚有學解,亦閑篆隷,正覺、禪靈二寺碑,即希秀書也。爰之徙交州,明帝召希秀謂曰:「比當令卿父還。」希秀再拜荅曰:「臣父年老,恐不及後恩。」帝大嗟賞,即召爰還。希秀位驍騎將軍、淮南太守。子泓甚閑吏職,而在事刻薄,於人少恩。仕齊歷位臺郎,秣陵、建康令,湘東太守。
阮佃夫,會稽諸暨人也。明帝初出閤,選為主衣,後又請為世子師,甚見信待。景和末,明帝被拘於殿內,住在祕書省,為帝所疑,大禍將至。佃夫與王道隆、李道兒及帝左右琅邪淳于文祖謀共廢立。時直閣將軍柳光世亦與帝左右蘭陵繆方盛、丹陽周登之有密謀,未知所奉。登之與明帝有舊,方盛等乃使登之結佃夫,佃夫大悅。先是,帝立皇后,普暫撤諸王奄人,明帝左右錢藍生亦在例,事畢未被遣,密使藍生候帝。慮事泄,藍生不欲自出,帝動止輙以告淳于文祖,令報佃夫。
景和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晡時,帝出華林園。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山陰主並侍側,明帝猶在祕書省不被召,益懼。佃夫以告外監典事東陽朱幼,又告主衣吳興壽寂之、細鎧主南彭城姜產之。產之又語所領細鎧將臨淮王敬則,幼又告中書舍人戴明寶,並響應。明寶、幼欲取其日向曉,佃夫等勸取開門鼓後。幼預約勒內外,使錢藍生密報建安王休仁等。
時帝欲南巡,腹心直閣將軍宗越等,其夕並聽出外裝束,唯有隊主樊僧整防華林閣,是柳光世鄉人。光世要之,即受命。姜產之又要隊副陽平聶慶及所領壯士會稽富靈符、吳郡俞道龍、丹陽宋逵之、陽平田嗣,並聚於慶省。佃夫慮力少,更欲招合,壽寂之曰:「謀廣或泄,不煩多人。」時巫覡言後堂有鬼,其夕帝於竹林堂前與巫共射之,建安王休仁等、山陰主並從。帝素不悅寂之,見輙切齒。寂之旣與佃夫等成謀,又慮禍至,抽刀前入,姜產之隨其後,淳于文祖、繆方盛、周登之、富靈符、聶慶、田嗣、王敬則、俞道龍、宋逵之又繼進。休仁聞行聲甚疾,謂休祐曰:「作矣。」相隨奔景陽山。帝見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乃走。寂之追殺之。事定,宣令宿衛曰:「湘東王受太后令除狂主,今已太平。」
明帝即位,論功,壽寂之封應城縣侯,產之汝南縣侯,佃夫建城縣侯,王道隆吳平縣侯,淳于文祖陽城縣侯,李道兒新渝縣侯,繆方盛劉陽縣侯,周登之曲陵縣侯,富靈符惠懷縣子,聶慶建陽縣子,田嗣將樂縣子,王敬則重安縣子,俞道龍茶陵縣子,宋逵之零陵縣子。佃夫遷南臺侍御史。
薛索兒度淮為寇,山陽太守程天祚又反,佃夫與諸軍破薛索兒,降天祚。後轉太子步兵校尉、南魯郡太守,侍太子於東宮。泰始四年,以本官兼游擊將軍,及輔國將軍孟次陽與二衛參員直。次陽字崇基,平昌安丘人也,位冠軍將軍卒。
時佃夫及王道隆、楊運長並執權,亞於人主,巢、戴大明之世,方之蔑如也。嘗正旦應合朔,尚書奏遷元會。佃夫曰:「元正慶會,國之大禮,何不遷合朔日邪?」其不稽古如此。大通貨賄,凡事非重賂不行。人有餉絹二百疋,嫌少不荅書。宅舍園池,諸王邸第莫及。女妓數十,藝貌冠絕當時。金玉錦繡之飾,宮掖不逮也。每製一衣,造一物,都下莫不法効焉。於宅內開瀆東出十許里,塘岸整潔,汎輕舟,奏女樂。中書舍人劉休嘗詣之,遇佃夫出行,中路相逢,要休同反。就席便命施設,一時珍羞,莫不畢備。凡諸火劑,並皆始熟,如此者數十種。佃夫常作數十人饌以待賔客,故造次便辦,類皆如此,雖晉世王、石不能過也。泰始初,軍功旣多,爵秩無序,佃夫僕從附隷皆受不次之位:捉車人武賁中郎將,傍馬者員外郎。朝士貴賤,莫不自結,而矜傲無所降意,入其室者唯吳興沈勃、吳郡張澹數人而已。
明帝晏駕,後廢帝即位,佃夫權任轉重,兼中書通事舍人,加給事中、輔國將軍,餘如故。欲用張澹為武陵郡,衛將軍袁粲以下皆不同,而佃夫稱敕施行。又廬江河恢有妓張耀華美而有寵,為廣州刺史將發,要佃夫飲,設樂,見張氏,悅之,頻求。恢曰:「恢可得,此人不可得也。」佃夫拂衣出戶,曰:「惜指失掌邪?」遂諷有司以公事彈恢。凡如此,粲等並不敢執。
元徽三年,遷黃門侍郎,領右衛將軍。明年,改領驍騎將軍,遷南豫州刺史、歷陽太守,猶管內任。時廢帝猖狂,好出游走。始出宮,猶整羽儀隊仗,俄而棄部伍,單騎與數人相隨,或出郊野,或入市廛,內外莫不憂懼。佃夫密與直閤將軍申伯宗、步兵校尉朱幼、于天寶謀共廢帝,立安成王。
五年春,帝欲往江乘射雉。帝每出,常留隊仗在樂游苑前,棄之而去。佃夫欲稱太后令喚隊仗還,閉城門,分人守石頭、東府,遣人執帝廢之,自為揚州刺史輔政。與幼等已成謀,會帝不成向江乘,故事不行。于天寶因以其謀告帝,帝乃收佃夫、幼、伯宗於光祿外部賜死。佃夫、幼等罪止一身,其餘無所問。
幼泰始初為外監配衣,諸軍征討,有濟辦之能,遂官陟三品,為奉朝請、南高平太守,封安浦縣侯。
于天寶,其先胡人,豫竹林堂功,元徽中封鄂縣子。發佃夫謀,以為清河太守、右軍將軍。昇明中,齊高帝以其反覆賜死。
壽寂之位太子屯騎校尉、南泰山太守,多納貨賄,請謁無窮。有一不從,便切齒罵詈,常云「利刀在手,何憂不辦」。鞭尉吏,斫邏將,後為有司所奏,徙送越州。至豫章謀叛,乃殺之。
姜產之位南濟陽太守。後北侵魏,戰敗見殺。
王道隆,吳興烏程人。兄道迄涉學善書,形貌又美,吳興太守王韶之謂人曰:「有子弟如王道迄,無所少。」道隆亦知書,泰始二年,兼中書通事舍人。道隆為明帝所委,過於佃夫,而和謹自保,不妄毀傷人。執權旣乆,家產豐積,豪麗雖不及佃夫,而精整過之。元徽二年,桂陽王休範舉兵,乃以討佃夫、道隆及楊運長為名。休範奄至新亭見殺。
楊運長,宣城懷安人。素善射,為射師。性謹愨,為明帝委信。及即位,親遇甚厚。後廢帝即位,與佃夫俱兼通事舍人。以平桂陽王休範功,封南城縣子。運長質木廉正,修身甚清,不事園宅,不受餉遺。而凡鄙無識,唯與寒人潘智、徐文盛厚善。動止施為,必與二人量議。文盛為奉朝請,預平桂陽王休範,封廣晉縣男。順帝即位,運長為宣城太守,尋還家。沈攸之反,運長有異志,齊高帝遣驃騎司馬崔文仲誅之。
紀僧真,丹陽建康人也。少隨逐征西將軍,蕭思話及子惠開,皆被賞遇。惠開性苛,僧真以微過見罰,旣而委任如舊。及罷益州還都,不得志,而僧真事之愈謹。惠開臨終歎曰:「紀僧真方當富貴,我不見也。」以僧真託劉彥節、周顒。
初,惠開在益州,土反,被圍危急,有道人謂之曰:「城圍尋解,檀越貴門後方大興,無憂外賊也。」惠開密謂僧真曰:「我子弟見在者並無異才,政是蕭道成耳。」僧真憶其言,乃請事齊高帝,隨從在淮陰。以閑書題,令荅遠近書疏。自寒官歷至高帝冠軍府參軍主簿。僧真夢蒿艾生滿江,驚而白之。高帝曰:「詩人採蕭,蕭即艾也。蕭生斷流,卿勿廣言。」其見親如此。後除南臺御史、高帝領軍功曹。
上將廢立,謀之袁粲、褚彥回。僧真啟上曰:「今朝廷猖狂,人不自保,天下之望,不在袁、褚,明公豈得默己,坐受夷滅?存亡之機,仰希熟慮。」高帝納之。高帝欲度廣陵起兵,僧真又曰:「主上雖復狂釁,而累代皇基,猶固盤石。今百口北度,何必得俱;縱得廣陵城,天子居深宮,施號令,目明公為逆,何以避此?如其不勝,則應北走。竊謂此非萬全策也。」上曰:「卿顧家,豈能逐我行邪?」僧真頓首稱無貳。
昇明元年,除員外郎,帶東武城令,尋除給事中。高帝坐東府高樓望石頭城,僧真在側。上曰:「諸將勸我誅袁、劉,我意未願便爾。」及沈攸之事起,從高帝入朝堂。石頭反夜,高帝遣衆軍掩討。宮城中望石頭火光及叫聲甚盛,人懷不測。僧真謂衆曰:「叫聲不絕,是必官軍所攻。火光起者,賊不容自燒其城,此必官軍勝也。」尋而啟石頭平。
上出頓新亭,使僧真領千人在帳內。初,上在領軍府,令僧真學上手跡下名,至是報荅書疏皆付僧真。上觀之笑曰:「我亦不復能別也。」
初,上在淮陰修理城,得古錫趺九枚,下有篆文,莫能識者。僧真省事獨曰:「何須辯此文字,此自乆遠之物。錫而有九,九錫之徵也。」高帝曰:「卿勿妄言。」及上將拜齊公,已剋日,有楊祖之謀於臨軒作難,僧真請上更選吉辰,尋而祖之事覺。上曰:「無卿言,亦當致小狼狽,此亦何異滹沱之冰。」轉齊國中書舍人。建元初,帶東燕令,封新陽縣男。轉羽林監,遷尚書主客郎,太尉中兵參軍,兼中書舍人。
高帝疾甚,令僧真典遺詔。永明元年,丁父喪。起為建威將軍,尋除南泰山太守,又為舍人。僧真容貌言吐,雅有士風,武帝嘗目送之,笑曰:「人生何必計門戶,紀僧真堂堂,貴人所不及也。」諸權要中最被眄遇。後除前軍將軍。遭母喪,開冢得五色兩頭蛇。武帝崩,僧真號泣思慕。
明帝以僧真歷朝驅使,建武初,除游擊將軍,兼司農,待之如舊。欲令僧真臨郡,僧真啟進其弟僧猛為鎮蠻護軍、晉熙太守。永泰元年,除司農卿。明帝崩,掌山陵事,出為廬陵內史。卒于官。僧猛後卒於晉熙太守。兄弟皆有風姿舉止,並善隷書。僧猛又能飛白書,作飛白賦。僧真子交卿,甚有解用。
宋時道人楊法持與高帝有舊,元徽末,宣傳密謀。昇明中,以為僧正。建元初,罷道,為寧朔將軍,封州陵男。二年,遣法持為軍主,領支軍救援朐山。永明四年,坐役使將客,奪其鮭稟,削封,卒。
劉係宗,丹陽人也。少便書畫,為宋竟陵王誕子景粹侍書。誕舉兵,廣陵城內皆死,敕沈慶之赦係宗,以為東宮侍書。泰始中,為主書,以寒官累至勳品。元徽初,為奉朝請,兼中書通事舍人、員外郎,封始興南亭侯,帶秣陵令。
齊高帝廢蒼梧,明旦呼正直舍人虞整,醉不能起,係宗歡喜奉敕。高帝曰:「今天地重開,是卿盡力之日。」使寫諸處分敕令及四方書疏。使主書十人、書吏二十人配之,事皆稱旨。高帝即位,除龍驤將軍、建康令。永明初,為右軍將軍、淮陵太守,兼中書通事舍人。母喪自解,起復本職。
四年,白賊唐宇之起,宿衛兵東討,遣係宗隨軍慰勞。遍至遭賊郡縣,百姓被驅逼者,悉無所問,還復人伍。係宗還,上曰:「此段有征無戰,以時平蕩,百姓安怗,甚快也。」賜係宗錢帛。
上欲修白下城,難於動役。係宗啟讁役在東人丁隨宇之為逆者,上從之。後車駕出講武,上履行白下城曰:「劉係宗為國家得此一城。」永明中,魏使書常令係宗題荅,祕書局皆隷之。再為少府。鬱林即位,除寧朔將軍、宣城太守。
係宗乆在朝省,閑於職事,武帝常云:「學士輩不堪經國,唯大讀書耳。經國,一劉係宗足矣。沈約、王融數百人,於事何用。」其重吏事如此。建武二年,卒官。
茹法亮,吳興武康人也。宋大明中,出身為小史。歷齋幹扶侍。孝武末年,鞭罰過度,校獵江右,選白衣左右百八十人,皆面首富室,從至南州,得鞭者過半。法亮憂懼,因緣啟出家得為道人。明帝初,罷道,結事阮佃夫,累至齊高帝冠軍府行參軍。及武帝鎮盆城,須舊驅使人,法亮求留為武帝江州典籤,除南臺御史,帶松滋令。
法亮便僻解事,善於承奉,稍見委信。建元初,度東宮主書,除奉朝請,補東宮通事舍人。武帝即位,仍為中書通事舍人,除員外郎,帶南濟陰太守。與會稽呂文度、臨海呂文顯並以姦佞諂事武帝。文度為外監,專制兵權,領軍將軍守虛位而已。天文寺常以上將星占文度吉凶。文度尤見委信,上嘗云:「公卿中有憂國如文度者,復何憂天下不寧。」
文度旣見委用,大納財賄,廣開宅宇,盛起土山,奇禽怪樹,皆聚其中,後房羅綺,王侯不能及。又啟上籍被却者悉充遠戍,百姓嗟怨,或逃亡避咎。富陽人唐宇之因此聚黨為亂,鼓行而東,乃於錢唐縣僭號,以新城戍為偽宮,以錢唐縣為偽太子宮,置百官皆備。三吳却籍者奔之,衆至三萬。竊稱吳國,偽年號興平。其源始於虞玩之,而成於文度,事見虞玩之傳。
法亮、文度並勢傾天下,太尉王儉常謂人曰:「我雖有大位,權寄豈及茹公。」永明二年,封望蔡縣男。七年,除臨淮太守,轉竟陵王司徒中兵參軍。
巴東王子響於荊州殺僚佐,上遣軍西上,使法亮宣旨安撫子響。法亮至江津,子響呼法亮,疑畏不肯往。又求見傳詔,法亮又不遣。故子響怒,遣兵破尹略軍。事平,法亮至江陵,誅賞處分,皆稱敕斷決。軍還,上悔誅子響,法亮被責,少時親任如舊。廣開宅宇,杉齋光麗,與延昌殿相埒。延昌殿,武帝中齋也。宅後為魚池釣臺,土山樓館,長廊將一里。竹林花藥之美,公家苑囿所不能及。鬱林即位,除步兵校尉。
時有綦母珍之,居舍人之任,凡所論薦,事無不允。內外要職及郡丞尉,皆論價而後施行。貨賄交至,旬月之間,累至千金。帝給珍之宅,宅邊又有空宅,從即併取,輙令材官營作,不關詔旨。材官將軍細作丞相語云:「寧拒至尊敕,不可違舍人命。」珍之母隨弟欽之作暨陽令,欽之罷縣還,珍之迎母至湖熟,輙將青氅百人自隨,鼓角橫吹,都下富人追從者百數。欽之自行佐作縣,還除廬陵王驃騎正將軍,又詐宣敕使欽之領青氅。珍之有一銅鏡,背有「三公」字,常語人云:「徵祥如此,何患三公不至。」乃就蔣王廟乞願得三公,封郡王。啟帝求封,朝議未許。又自陳曰:「珍之西州伏事,侍從入宮,契闊心膂,竭盡誠力。王融姦謀潛構,自非珍之翼衛扶持,事在不測。今惜千戶侯,誰為官使者。」又有牒自論於朝廷曰:「當世祖晏駕之時,內外紛擾,珍之手抱至尊,口行處分,忠誠契闊,人誰不知。今希千戶侯,於分非過。」乃許三百戶。瞋恚形於言色,進為五百戶,又不肯受。明帝議誅之,乃許封汝南縣。
有杜文謙者,吳郡錢唐人。帝為南郡王,文謙侍五經文句,歷太學博士。出為溧陽令,未之職。會明帝知權,蕭諶用事,文謙乃謂珍之曰:「天下事可知,灰盡粉滅,匪朝伊夕,不早為計,吾徒無類矣。」珍之曰:「計將安出?」荅曰:「先帝故人多見擯斥,今召而使之,誰不慷慨。近聞王洪範與趙越常、徐僧亮、萬靈會共語,皆攘袂搥牀。君其密報周奉叔,使萬靈會、魏僧勉殺蕭諶,則宮內之兵皆我用也。即勒兵入尚書斬蕭令,兩都伯力耳。其次則遣荊軻、豫讓之徒,因諮事,左手頓其胸,則方寸之刃,足以立事,亦萬世一時也。今舉大事亦死,不舉事亦死,二死等耳,死社稷可乎。若遲疑不斷,復少日,錄君稱敕賜死,父母為殉,在眼中矣。」珍之不能用。時徐龍駒亦當得封,珍之恥與龍駒共詔,因求別立。事未及行而事敗。珍之在西州時有一手板,相者云「當貴」。每以此言動帝,又圖黃門郎,帝嘗問之曰:「西州時手板何在?」珍之曰:「此是黃門手板,官何須問?」帝大笑。珍之時為左將軍、南彭城太守,領中書通事舍人。正直宿,宣旨使即往蔣王廟祈福,因收送廷尉,與周奉叔、杜文謙同死。
文謙有學行,善言吐。其父聞其死,曰:「吾所以憂者,恐其不得死地耳。今以忠義死,復何恨哉。王經母所以欣經之義也。」時人美其言。
龍駒以奄人本給安陸侯,後度東宮為齋帥。帝即位後,以便佞見寵。凡諸鄙黷雜事,皆所誘勸。位羽林監、後閤舍人、黃門署令、淮陵太守。帝為龍駒置嬪御妓樂。常住含章殿,著黃綸帽,被貂裘,南面向案,代帝畫敕。內左右侍直,與帝不異。前代趙忠、張讓之徒,莫之能比。封惠懷縣男,事未行,明帝請誅之,懇至,乃見許。
曹道剛,廢帝之日直閤省,蕭諶先入,若欲論事,兵隨後奄進,以刀刺之,洞胸死,因進宮內廢帝。直後徐僧亮甚怒,大言於衆曰:「吾等荷恩,今日應死報。」又見殺。道剛字景昭,彭城人,性質直。帝雖與之狎而未嘗敢詶。帝悅市里雜事,以為歡樂。道剛輙避之。益州人韓護善騎馬,帝嘗呼入華林園令騎,大賞狎之。道剛出謂明帝:「主上猶是小兒,左右皆須正人,使日見禮則。近聞韓護與天子齊馬並馳,此導人君於危地,道剛欲殺之。」旣而遣人刺殺護。及道剛死,張融謂劉繪曰:「道剛似不為諂,亦復不免也。」荅曰:「夫徑寸之珠,非不寶也,而蚌之所病,云何不療之哉,此道剛所以死也。」
明帝即位,高、武舊人鮮有存者,法亮以主署文事,故不見疑,位任如故。先是延昌殿為武帝陰室,藏諸服御,二少帝並居西殿。及明帝居東齋,開陰室,出武帝白紗帽、防身刀,法亮歔欷流涕。永泰元年,王敬則事平,法亮復受敕宣慰諸郡,無所納受。東昏即位,出法亮為大司農。中書權利之職,法亮不樂去,固辭不受。旣而代人已到,法亮垂涕而出,卒官。
呂文顯,臨海人也。昇明初,為齊高帝錄尚書省事,累遷殿中侍御史。後為秣陵令,封劉陽縣男。永明元年,為中書通事舍人。文顯臨事以刻覈被知。三年,帶南清河太守,與茹法亮等迭出入為舍人,並見親幸。多四方餉遺,並造大宅,聚山開池。時中書舍人四人各住一省,世謂之四戶。旣總重權,勢傾天下。晉、宋舊制,宰人之官,以六年為限,近世以六年過乆,又以三周為期,謂之小滿。而遷換去來,又不依三周之制,送故迎新,吏人疲於道路。四方守宰餉遺,一年咸數百萬。舍人茹法亮於衆中語人曰:「何須覓外祿,此一戶內年辦百萬。」蓋約言之也。其後玄象失度,史官奏宜修祈禳之禮。王儉聞之,謂上曰:「天文乖忤,此禍由四戶。」仍奏文顯等專擅愆和,極言其事。上雖納之而不能改也。文顯累遷左中郎將,南東莞太守。
故事,府州部內論事,皆籤前直敘所論之事,後云謹籤,日月下又云某官某籤,故府州置典籤以典之。本五品吏,宋初改為七職。宋氏晚運,多以幼少皇子為方鎮,時主皆以親近左右領典籤,典籤之權稍重。大明、泰始,長王臨蕃,素族出鎮,莫不皆出內教命,刺史不得專其任也。宗愨為豫州,吳喜公為典籤。愨刑政所施,喜公每多違執。愨大怒曰:「宗愨年將六十,為國竭命,政得一州如斗大,不能復與典籤共臨!」喜公稽顙流血乃止。自此以後,權寄彌隆,典籤遞互還都,一歲數反,時主輙與閒言,訪以方事。刺史行事之美惡,係於典籤之口,莫不折節推奉,恒慮不及。於是威行州郡,權重蕃君。劉道濟、柯孟孫等姦慝發露,雖即顯戮,而權任之重不異。明帝輔政,深知之,始制諸州急事宜密有所論,不得遣典籤還都,而典籤之任輕矣。後以文顯守少府,見任使,歷建武、永元之世,至尚書右丞,少府卿,卒官。
茹法珍,會稽人,梅蟲兒,吳興人,齊東昏時並為制局監,俱見愛幸。自江祏、始安王遙光等誅後,及左右應敕捉刀之徒並專國命,人間謂之刀敕,權奪人主。都下為之語曰:「欲求貴職依刀敕,須得富豪事御刀。」
時又有新蔡人徐世檦,尤見寵信,自殿內主帥為直閤驍騎將軍。凡諸殺戮,皆世檦所勸。殺徐孝嗣後,封臨汝縣子。陳顯達事起,加輔國將軍。雖用護軍崔慧景為都督,而兵權實在世檦,當時權勢傾法珍、蟲兒。又謂法珍、蟲兒曰:「何世天子無要人,但阿儂貨主惡耳。」法珍等與之爭權,遂以白帝,帝稍惡其凶強。世檦竊欲生心,左右徐僧重密知之,發其事,收得千餘人仗及咒詛文,又畫帝十餘形像,備為刑斬刻射支解之狀;而自作己像著通天冠袞服,題云徐氏皇帝。永元二年事發,乃族之。自是法珍、蟲兒並為外監,口稱詔敕,中書舍人王咺之與相脣齒,專掌文翰。其餘二十餘人,皆有勢力。崔慧景平後,法珍封餘干縣男,蟲兒封竟陵縣男。
崔慧景之平,曲赦都下及南兖州,本以宥賊黨,而群凶用事,刑辟不依詔書。無罪家富者,不論赦令,莫不受戮,籍其家產;與慧景深相關為盡力而家貧者,一無所問。始安、顯達時亦已如此,至慧景平復然。或說王咺之云:「赦書無信,人情大惡。」咺之曰:「政當復有赦耳。」復赦,群小誅戮亦復如先。
帝自群公誅後,無復忌憚,無日不游走。所幸潘妃本姓俞名尼子,王敬則伎也。或云宋文帝有潘妃,在位三十年,於是改姓曰潘,其父寶慶亦從改焉。帝呼寶慶及法珍為阿丈,蟲兒及東冶營兵俞靈韻為阿兄。帝與法珍等俱詣寶慶,帝躬自汲水,助廚人作膳,為市中雜語以為諧謔。又帝輕騎戎服往諸刀敕家游宴,有吉凶輙往慶弔。奄人王寶孫年十三四,號為倀子,最有寵,參預朝政,雖王咺之、蟲兒之徒亦下之。控制大臣,移易敕詔,乃至騎馬入殿,詆訶天子。公卿見之,莫不懾息。其佐成昏亂者:法珍、蟲兒及王咺之、俞寶慶、俞靈韻、祝靈勇、范亮之、徐僧重、時崇濟、芮安泰、劉文泰、呂文慶、胡輝光、繆買養、章道之、楊敬子、李粲之、周管之、范曇濟、石曇悅、張惡奴、王勝公、王懷藻、梅師濟、鄒伯兒、史元益、王靈範、席休文、解滂及太史令駱文叔、大巫朱光尚,凡三十一人。又有奄官王寶孫、王法昭、許朗之、許伯孫、方佛念、馬僧猛、盛劭、王竺兒、隨要、袁係世等十人。梁武平建鄴,皆誅。又朱興光為茹法珍所疾,得罪被繫,豐勇之與王珍國相知,行殺皆免。初,左右刀敕之徒悉號為鬼,宮中訛云:「趙鬼食鴨 3505.gif ,意者以凶黨皆當細剉而烹之也。
周石珍,建康之冢隷也,世以販絹為業。梁天監中,稍遷至宣傳左右。身長七尺,頗閑應對,後遂至制局監,帶開陽令。歷位直閤將軍。太清三年,封南豐縣侯,猶領制局。臺城未陷,已射書與侯景相結,門初開,石珍猶侍左右。時賊遣其徒入直殿內,或驅驢馬出入殿庭。武帝方坐文德殿,怪問之,石珍曰:「皆丞相甲士。」上曰:「何物丞相?」對曰:「侯丞相。」上怒叱之曰:「是名侯景,何謂丞相!」石珍求媚於賊,乃養其黨田遷以為己子,遷亦父事之。景篡位,制度羽儀皆石珍自出。景平後,及中書舍人嚴亶等送于江陵。
亶本為齋監,居臺省積乆,多閑故實。在賊居要,亞於石珍。及簡文見立,亶學北人著靴上殿,無肅恭之禮。有怪之者,亶曰:「吾豈畏劉禪乎。」從景圍巴陵郡,叫曰:「荊州那不送降!」及至江陵,將刑于市,泣謂石珍曰:「吾等死亦是罪盈。」石珍與其子昇相抱哭。亶謂監刑人曰:「倩語湘東王,不有廢也,君何以興?」俱腰斬。自是更殺賊黨,以板柙舌,釘釘之,不復得語。
陸驗、徐驎,並吳郡吳人。驗少而貧苦,落魄無行。邑人郁吉卿者甚富,驗傾身事之。吉卿貸以錢米,驗借以商販,遂致千金。因出都下,散貲以事權貴。朱异,其邑子也,故嘗有德,遂言於武帝拔之,與徐驎兩人遞為少府丞、太市令。驗本無藝業,而容貌特醜。先是,外國獻生犀,其形甚陋,故閭里咸謂驗為生犀。驗、驎並以苛刻為務,百賈畏之,异尤與之昵,世人謂之三蠹。司農卿傅岐,梗直士也,嘗謂异曰:「卿任參國鈞,榮寵如此,比日所聞,鄙穢狼藉,若使聖主發悟,欲免得乎?」异曰:「外間謗讟,知之乆矣,心苟無媿,何卹人言。」岐謂人曰:「朱彥和將死矣,恃諂以求容,肆辯以拒諫,聞難而不懼,知惡而不改。天奪其鑒,其能乆乎。」驗竟以侵削為能,數年遂登列棘,鳴佩珥貂,並肩英彥。仕至太子右衛率,卒,贈右衛將軍。遠近聞其死,莫不快之。
驎素為邵陵王綸所憾,太清二年,為綸所殺。
司馬申字季和,河內溫人也。祖慧遠,梁都水使者。父玄通,梁尚書左戶郎。
申早有風鑒,十四便善弈棋。嘗隨父候吏部尚書到溉,時梁州刺史陰子春﹑領軍朱异在焉,呼與棋。申每有妙思,异觀而奇之,因引申游處。太清之難,父母俱沒,因此自誓,擔土菜食終身。
梁元帝承制,累遷鎮西外兵記室參軍。及侯景寇郢州,申隨都督王僧辯據巴陵,每進策,皆見行用。僧辯歎曰:「此生要鞬汗馬,或非所長,若使撫衆守城,必有奇績。」僧辯之討陸納也,于時賊衆奄至,左右披靡,申躬蔽僧辯,蒙楯而前,會裴之橫救至,賊乃退。僧辯顧而笑曰:「仁者必有勇,豈虛言哉。」
陳太建中,除秣陵令,在職以清能見紀,有白雀集于縣庭。復為東宮通事舍人。叔陵之肆逆也,事旣不捷,出據東府,申馳召右衛將軍蕭摩訶帥兵先至,追斬之,後主深嘉焉。以功除太子左衛率,封文招縣伯,兼中書通事舍人。遷右衛將軍。歷事三帝,內掌機密,頗作威福。性忍害,好飛書以譖毀,朝之端士,遍罹其殃。參預謀謨,乃於外宣說,以為己力,省中祕事,往往泄漏。性又果敢,善應對,能候人主顏色。有忤己者,必以微言譖之;附己者,因機進之。是以朝廷內外,皆從風靡。
初,尚書右僕射沈君理卒,朝廷議以毛喜代之。申慮喜預政,乃短喜於後主曰:「喜臣之妻兄,高帝時稱陛下有酒德,請逐去宮臣,陛下寧忘之邪!」喜由是廢錮。又與施文慶、李脫兒比周,譖殺傅縡,奪任忠部曲以配蔡徵、孔範,是以文武解體,至於覆滅。申嘗晝寢於尚書下省,有烏啄其口,流血及地,時論以為譖賢之効也。
後加散騎常侍,右衛、舍人如故。至德四年卒,後主嗟悼乆之。贈侍中、護軍將軍,進爵為侯,謚曰忠。及葬,後主自為製誌銘。子琇嗣,官至太子舍人。
施文慶,不知何許人也。家本吏門,至文慶好學,頗涉書史。陳後主之在東宮,文慶事焉。及即位,擢為中書舍人。仍屬叔陵作亂,隋師臨境,軍國事務,多起倉卒,文慶聦敏強記,明閑吏職,心算口占,應時條理,由是大被親幸。又自太建以來,吏道疏簡,百司弛縱,文慶盡其力用,無所縱捨,分官聯事,莫不振懼。又引沈客卿、陽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云有吏能,後主信之。然並不達大體,督責苛碎,聚斂無厭,王公大人,咸共疾之。後主益以文慶為能,尤更親重,內外衆事,無不任委。累遷太子左衛率,舍人如故。
禎明三年,湘州刺史晉熙王叔文在職旣乆,大得人和,後主以其據有上流,陰忌之。自度素與群臣少恩,恐不為用,無所任者,乃擢文慶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欲令西上,仍徵叔文還朝。文慶深喜其事,然懼居外,後執事者持己短長,因進其黨沈客卿以自代。未發間,二人共掌機密。
時隋軍大舉,分道而進,尚書僕射袁憲、驃騎將軍蕭摩訶及文武群臣共議,請於京口、采石各置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緣江上下,以為防備。文慶恐無兵從己,廢其述職,而客卿又利文慶之任己得專權,俱言於朝曰:「必有論議,不假面陳,但作文啟,即為通奏。」憲等以為然。二人齎啟入白後主曰:「此是常事,邊城將帥,足以當之。若出人船,必恐驚擾。」
及隋軍臨江,間諜驟至,憲等慇懃奏請,至于再三。文慶等曰:「元會將逼,南郊之日,太子多從,今若出兵,事便廢闕。」後主曰:「今且出兵,若北邊無事,因以水軍從郊,何為不可。」又對曰:「如此,則聲聞隣境,便謂國弱。」後又以貨動江總,總內為之游說,後主重違其意,而迫群官之請,乃令付外詳議,又抑憲等,由是未決,而隋師濟江。
後主性怯懦,不達軍事,晝夜啼泣,臺內處分,一以委之。文慶旣知諸將疾己,恐其有功,乃奏曰:「此等怏怏,素不服官,迫此事機,那可專信。」凡有所啟請,經略之計,並皆不行。尋敕文慶領兵頓于樂游苑。陳亡,隋晉王廣以文慶受委不忠,曲為諂佞,以蔽耳目,比黨數人,並於石闕前斬之,以謝百姓。
沈客卿,吳興武康人也。美風采,善談論,博涉群書,與施文慶少相親昵。仕陳,累遷至尚書儀曹郎。聦明有口辯,頗知故事。每朝廷體式,吉凶儀注,凡所疑議,客卿斟酌裁斷,理雖有不經,而衆莫能屈,事多施行。
至德初,以為中書舍人,兼步兵校尉,掌金帛局。以舊制軍人士人,二品清官,並無關市之稅。後主盛修宮室,窮極耳目,府庫空虛,有所興造,恒苦不給。客卿每立異端,唯以刻削百姓為事,奏請不問士庶,並責關市之估,而又增重其舊。於是以陽惠朗為太市令,暨慧景為尚書金、倉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領,豪釐不差,糾讁嚴急,百姓嗟怨。而客卿居舍人,總以督之,每歲所入,過於常格數十倍,後主大悅。尋加客卿散騎常侍、左衛將軍,舍人如故。惠朗、慧景奉朝請。
禎明三年,客卿遂與文慶俱掌機密。隋師至,文慶出頓樂游苑,內外事客卿總焉。臺城失守,隋晉王以客卿重賦厚斂,以悅於上,與文慶、暨慧景、陽惠朗等,俱斬於石闕前。
徐哲,不知何許人,施文慶引為制局監,掌刑法,亦與客卿同誅。
孔範字法言,會稽山陰人也。曾祖景偉,齊散騎常侍。祖滔,梁海鹽令。父岱,歷職清顯。
範少好學,博涉書史。陳太建中,位宣惠江夏王長史。後主即位,為都官尚書,與江總等並為狎客。範容止都雅,文章贍麗,又善五言詩,尤見親愛。後主性愚狠,惡聞過失,每有惡事,範必曲為文飾,稱揚贊美。時孔貴人絕愛幸,範與孔氏結為兄妹,寵遇優渥,言聽計從。朝廷公卿咸畏範,範因驕矜,以為文武才能舉朝莫及。從容白後主曰:「外間諸將,起自行伍,匹夫敵耳。深見遠慮,豈其所知。」後主以問施文慶,文慶畏範,益以為然。自是將帥微有過失,即奪其兵,分配文吏。
隋師將濟江,群官請為備防,文慶沮壞之,後主未決。範奏曰:「長江天塹,古來限隔,虜軍豈能飛度?邊將欲作功勞,妄言事急。臣自恨位卑,虜若能來,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軍馬死,範曰:「此是我馬,何因死去。」後主笑以為然,故不深備。
尋而隋將賀若弼陷南徐州,執城主莊元始,韓擒陷南豫州,敗水軍都督高文泰。範與中領軍魯廣達頓于白塔寺。後主多出金帛,募人立功,範素於武士不接,莫有至者,唯負販輕薄多從之,高麗、百濟、崑崙諸夷並受督。時任蠻奴請不戰,而己度江攻其大軍。又司馬消難言於後主曰:「弼若登高舉烽,與韓擒相應,鼓聲交震,人情必離。請急遣兵北據蔣山,南斷淮水,質其妻子,重其賞賜。陛下以精兵萬人,守城莫出。不過十日,食盡,二將之頭可致闕下。」範冀欲立功,志在於戰,乃曰:「司馬消難狼子野心,任蠻奴淮南傖士,語並不可信。」事遂不行。
隋軍旣逼,蠻奴又欲為持乆計,範又奏:「請作一決,當為官勒石燕然。」後主從之。明日,範以其徒居中,以抗隋師,未陣而北,範脫身遁免。尋與後主俱入長安。
初,晉王廣所戮陳五佞人,範與散騎常侍王瑳、王儀、御史中丞沈瓘,過惡未彰,故免。及至長安,事並露,隋文帝以其姦佞諂惑,並暴其過惡,名為四罪人,流之遠裔,以謝吳、越之人。瑳、儀並琅邪人。瑳刻薄貪鄙,忌害才能。儀候意承顏,傾巧側媚,又獻其二女,以求親昵。瓘險慘苛酷,發言邪諂,故同罪焉。
論曰:自宋中世以來,宰御朝政,萬機碎密,不關外司。尚書八座五曹,各有恒任,係以九卿六府,事存副職。至於冠冕搢紳,任疏人貴,伏奏之務旣寢,趨走之勞亦息。關宣所寄,屬當事有所歸。通驛內外,切自音旨。若夫竭忠盡節,仕子恒圖,隨方致用,明君盛典,舊非本舊,因新以成舊者也,狎非先狎,因疏以成狎者也。而任隔疏情,殊塗一致,權歸近狎,異世同揆。故環纓斂笏,俯仰晨昏,瞻幄坐而竦躬,陪蘭檻而高眄,探求恩色,習覩威顏,遷蘭變鮑,乆而彌信。因城社之固,執開壅之機。長主君世,振裘持領,賞罰事殷,能不踰漏,宮省咳唾,義必先知。故窺盈縮於望景,獲驪珠於龍睡,坐歸聲勢,卧震都鄙。賄賂日積,苞苴歲通,富擬公侯,威行州郡。制局小司,專典兵力,雲陛天居,亙設蘭綺,羽林精卒,重屯廣衛。至於元戎啟轍,武候還麾,遮迾清道,神行按轡,督察往來,馳騖輦轂,驅役分部,親承几案,領護所攝,示總成規。若徵兵動衆,大興人役,優劇遠近,斷於外監之心,譴辱詆訶,恣於典事之口。抑符緩詔,姦偽非一,書死為生,請謁成市,左臂揮金,右手刊字,紙為銅落,筆由利染。故門同玉署,家號金穴,嬙媛侍女,燕、秦、蔡、鄭之聲,琁池碧梁,魚龍雀馬之翫,莫不充牣錦室,照徹青雲,害政傷人,於斯為切。況乎主幼時昏,讒慝亦何可勝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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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七十九‧列傳第六十九  夷貊下 東夷 西戎 蠻 西域諸國 蠕蠕
東夷之國,朝鮮為大,得箕子之化,其器物猶有禮樂云。魏時,朝鮮以東馬韓、辰韓之屬,世通中國。自晉過江,泛海來使,有高句麗、百濟,而宋、齊間常通職貢,梁興又有加焉。扶桑國,在昔未聞也,梁普通中有道人稱自彼而至,其言元本尤悉,故并錄焉。
高句麗,在遼東之東千里,其先所出,事詳北史。地方可二千里,中有遼山,遼水所出。漢、魏世,南與朝鮮獩貊、東與沃沮、北與夫餘接。其王都於丸都山下,地多大山深谷,無原澤,百姓依之以居,食澗水。雖土著,無良田,故其俗節食,好修宮室。於所居之左立大屋,祭鬼神,又祠零星、社稷。人性凶急,喜寇鈔。其官有相加、對盧、沛者、古鄒加、主簿、優台、使者、皁衣、先人,尊卑各有等級。言語諸事,多與夫餘同,其性氣衣服有異。本有五族,有消奴部、絕奴部、慎奴部、灌奴部、桂婁部。本消奴部為王,微弱,桂婁部代之。其置官,有對盧則不置沛者,有沛者則不置對盧。俗喜歌舞,國中邑落,男女每夜群聚歌戲。其人潔淨自喜,善藏釀,跪拜申一腳,行步皆走。以十月祭天大會。其公會衣服皆錦繡金銀以自飾,大加、主簿頭所著似幘而無後,其小加著折風,形如弁。其國無牢獄,有罪者則會諸加評議,重者便殺之,沒入其妻子。其俗好淫,男女多相奔誘。已嫁娶便稍作送終之衣。其死葬,有槨無棺。好厚葬,金銀財幣盡於送死。積石為封,列植松柏。兄死妻嫂。其馬皆小,便登山。國人尚氣力,便弓矢刀矛,有鎧甲,習戰鬪,沃沮、東濊皆屬焉。
晉安帝義熙九年,高麗王高璉遣長史高翼奉表,獻赭白馬,晉以璉為使持節、都督營州諸軍事、征東將軍、高麗王、樂浪公。宋武帝踐阼,加璉征東大將軍,餘官並如故。三年,加璉散騎常侍,增督平州諸軍事。少帝景平二年,璉遣長史馬婁等來獻方物,遣謁者朱邵伯、王邵子等慰勞之。
元嘉十五年,馮弘為魏所攻,敗奔高麗北豐城,表求迎接。文帝遣使王白駒、趙次興迎之,并令高麗資遣。璉不欲弘南,乃遣將孫漱、高仇等襲殺之。白駒等率所領七千餘人生禽漱,殺仇等二人。璉以白駒等專殺,遣使執送之。上以遠國不欲違其意,白駒等下獄見原。
璉每歲遣使。十六年,文帝欲侵魏,詔璉送馬,獻八百匹。
孝武孝建二年,璉遣長史董騰奉表,慰國哀再周,並獻方物。大明二年,又獻肅慎氏楛矢石砮。七年,詔進璉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餘官並如故。明帝泰始、後廢帝元徽中,貢獻不絕,歷齊並授爵位,百餘歲死。子雲立,齊隆昌中,以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營平二州、征東大將軍、高麗王、樂浪公。
梁武帝即位,進雲車騎大將軍。天監七年,詔為撫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持節、常侍、都督、王並如故。十一年、十五年,累遣使貢獻。十七年,雲死,子安立。普通元年,詔安纂襲封爵,持節、督營平二州諸軍事、寧東將軍。七年,安卒,子延立,遣使貢獻。詔以延襲爵。中大通四年、六年,大同元年、七年,累奉表獻方物。太清二年,延卒,詔其子成襲延爵位。
百濟者,其先東夷有三韓國:一曰馬韓,二曰辰韓,三曰弁韓。弁韓、辰韓各十二國,馬韓有五十四國。大國萬餘家,小國數千家,總十餘萬戶,百濟即其一也。後漸強大,兼諸小國。其國本與句麗俱在遼東之東千餘里,晉世句麗旣略有遼東,百濟亦據有遼西、晉平二郡地矣,自置百濟郡。
晉義熙十二年,以百濟王餘映為使持節、都督百濟諸軍事、鎮東將軍、百濟王。宋武帝踐阼,進號鎮東大將軍。少帝景平二年,映遣長史張威詣闕貢獻。元嘉二年,文帝詔兼謁者閭丘恩子、兼副謁者丁敬子等往宣旨慰勞,其後每歲遣使奉獻方物。七年,百濟王餘毗復修貢職,以映爵號授之。二十七年,毗上書獻方物,私假臺使馮野夫西河太守,表求易林、式占、腰弩,文帝並與之。毗死,子慶代立。孝武大明元年,遣使求除授,詔許之。二年,慶遣上表,言行冠軍將軍、右賢王餘紀十一人忠勤,並求顯進。於是詔並加優進。明帝泰始七年,又遣使貢獻。慶死,立子牟都。都死,立子牟大。齊永明中,除大都督百濟諸軍事、鎮東大將軍、百濟王。梁天監元年,進大號征東將軍。尋為高句麗所破,衰弱累年,遷居南韓地。普通二年,王餘隆始復遣使奉表,稱累破高麗,今始與通好,百濟更為強國。其年,梁武帝詔隆為使持節、都督百濟諸軍事、寧東大將軍、百濟王。五年,隆死,詔復以其子明為持節、督百濟諸軍事、綏東將軍、百濟王。
號所都城曰固麻,謂邑曰檐魯,如中國之言郡縣也。其國土有二十二檐魯,皆以子弟宗族分據之。其人形長,衣服潔淨。其國近倭,頗有文身者。言語服章略與高麗同,呼帽曰冠,襦曰複衫,袴曰褌。其言參諸夏,亦秦、韓之遺俗云。
中大通六年、大同七年,累遣使獻方物,並請涅槃等經義、毛詩博士并工匠畫師等,並給之。太清三年,遣使貢獻。及至,見城闕荒毀,並號慟涕泣。侯景怒,囚執之,景平乃得還國。
新羅,其先事詳北史,在百濟東南五千餘里。其地東濱大海,南北與句麗、百濟接。魏時曰新盧;宋時曰新羅,或曰斯羅。其國小,不能自通使聘。梁普通二年,王姓募名泰,始使使隨百濟奉獻方物。
其俗呼城曰健牟羅,其邑在內曰啄評,在外曰邑勒,亦中國之言郡縣也。國有六啄評、五十二邑勒。土地肥美,宜植五穀,多桑麻,作縑布,服牛乘馬,男女有別。其官名有子賁旱支、壹旱支、齊旱支、謁旱支、壹吉支、奇貝旱支。其冠曰遺子禮,襦曰尉解,袴曰柯半,靴曰洗。其拜及行與高麗相類。無文字,刻木為信。語言待百濟而後通焉。
倭國,其先所出及所在,事詳北史。其官有伊支馬,次曰彌馬獲支,次曰奴往鞮。人種禾、稻、紵、麻,蠶桑織績,有薑、桂、橘、椒、蘇。出黑雉、真珠、青玉。有獸如牛名山鼠,又有大蛇吞此獸。蛇皮堅不可斫,其上有孔,乍開乍閉,時或有光,射中而蛇則死矣。物產略與儋耳、朱崖同。地氣溫暖,風俗不淫。男女皆露 4bf0.gif ,富貴者以錦繡雜采為帽,似中國胡公頭。食飲用籩豆。其死有棺無槨,封土作冢。人性皆嗜酒。俗不知正歲,多壽考,或至八九十,或至百歲。其俗女多男少,貴者至四五妻,賤者猶至兩三妻。婦人不媱妬,無盜竊,少諍訟。若犯法,輕者沒其妻子,重則滅其宗族。
晉安帝時,有倭王讚遣使朝貢。及宋武帝永初二年,詔曰:「倭讚遠誠宜甄,可賜除授。」文帝元嘉二年,讚又遣司馬曹達奉表獻方物。讚死,弟珍立,遣使貢獻,自稱使持節、都督倭百濟新羅任那秦韓慕韓六國諸軍事、安東大將軍、倭國王,表求除正。詔除安東將軍、倭國王。珍又求除正倭洧等十三人平西、征虜、冠軍、輔國將軍等號,詔並聽之。二十年,倭國王濟遣使奉獻,復以為安東將軍、倭國王。二十八年,加使持節、都督倭新羅任那加羅秦韓慕韓六國諸軍事,安東將軍如故;并除所上二十三人職。濟死,世子興遣使貢獻。孝武大明六年,詔授興安東將軍、倭國王。興死,弟武立,自稱使持節、都督倭百濟新羅任那加羅秦韓慕韓七國諸軍事、安東大將軍、倭國王。順帝昇明二年,遣使上表,言「自昔祖禰,躬擐甲冑,跋涉山川,不遑寧處。東征毛人五十五國,西服衆夷六十六國,陵平海北九十五國。王道融泰,廓土遐畿,累葉朝宗,不愆于歲。道逕百濟,裝飾船舫,而句麗無道,圖欲見吞。臣亡考濟方欲大舉,奄喪父兄,使垂成之功,不獲一簣。今欲練兵申父兄之志,竊自假開府儀同三司,其餘咸各假授,以勸忠節」。詔除武使持節、都督倭新羅任那加羅秦韓慕韓六國諸軍事、安東大將軍、倭王。齊建元中,除武持節、都督倭新羅任那加羅秦韓慕韓六國諸軍事、鎮東大將軍。梁武帝即位,進武號征東大將軍。
其南有侏儒國,人長四尺。又南有黑齒國、裸國,去倭四千餘里,船行可一年至。又西南萬里有海人,身黑眼白,裸而醜,其肉美,行者或射而食之。
文身國在倭東北七千餘里,人體有文如獸,其額上有三文,文直者貴,文小者賤。土俗歡樂,物豐而賤,行客不齎糧。有屋宇,無城郭。國王所居,飾以金銀珍麗,繞屋為塹,廣一丈,實以水銀,雨則流于水銀之上。市用珍寶。犯輕罪者則鞭杖,犯死罪則置猛獸食之,有枉則獸避而不食,經宿則赦之。
大漢國在文身國東五千餘里,無兵戈,不攻戰,風俗並與文身國同而言語異。
扶桑國者,齊永元元年,其國有沙門慧深來至荊州,說云:「扶桑在大漢國東二萬餘里,地在中國之東。其土多扶桑木,故以為名。扶桑葉似桐,初生如筍,國人食之。實如梨而赤,績其皮為布,以為衣,亦以為錦。作板屋,無城郭。有文字,以扶桑皮為紙。無兵甲,不攻戰。其國法有南北獄,若有犯,輕罪者入南獄,重罪者入北獄。有赦則放南獄,不赦北獄。在北獄者男女相配,生男八歲為奴,生女九歲為婢。犯罪之身,至死不出。貴人有罪,國人大會,坐罪人於坑,對之宴飲分訣若死別焉。以灰繞之,其一重則一身屏退,二重則及子孫,三重者則及七世。名國王為乙祁。貴人第一者為對盧,第二者為小對盧,第三者為納咄沙。國王行有鼓角導從。其衣色隨年改易,甲乙年青,丙丁年赤,戊己年黃,庚辛年白,壬癸年黑。有牛角甚長,以角載物,至勝二十斛。有馬車、牛車、鹿車。國人養鹿如中國畜牛,以乳為酪。有赤梨,經年不壞。多蒲桃。其地無鐵有銅,不貴金銀。市無租估。其昏姻法,則壻往女家門外作屋,晨夕灑掃,經年而女不悅即驅之,相悅乃成昏。昏禮大抵與中國同。親喪七日不食,祖父母喪五日不食,兄弟伯叔姑姊妹三日不食。設座為神像,朝夕拜奠,不制衰絰。嗣王立,三年不親國事。其俗舊無佛法。宋大明二年,罽賔國嘗有比丘五人游行其國,流通佛法經像,教令出家,風俗遂改。」
慧深又云:「扶桑東千餘里有女國,容貌端正,色甚潔白,身體有毛,髮長委地。至二三月競入水則任娠,六七月產子。女人胸前無乳,項後生毛,根白,毛中有汁以乳子。百日能行,三四年則成人矣。見人驚避,偏畏丈夫。食鹹草如禽獸。鹹草葉似邪蒿,而氣香味鹹。梁天監六年,有晉安人度海,為風所飄至一島,登岸,有人居止,女則如中國,而言語不可曉。男則人身而狗頭,其聲如吠。其食有小豆,其衣如布。築土為牆,其形圓,其戶如竇云。」
河南、宕昌、鄧至、武興,其本並為氐、羌之地。自晉南遷,九州分裂,此等諸國,地分西垂,提挈于魏,時通江左。今採其舊土,編于西戎云。
河南王者,其先出自鮮卑慕容氏。初,慕容弈洛干有二子,庶長曰吐谷渾,嫡曰廆洛干。卒,廆嗣位,吐谷渾避之,西徙上隴,度枹罕,出涼州西南,至赤水而居之。地在河南,故以為號。事詳北史。其界東至疊川,西隣于闐,北接高昌,東北通秦嶺,方千餘里,蓋古之流沙地焉。乏草木,少水潦,四時恒有冰雪,唯六七月雨雹甚盛。若晴則風飄沙礫,常蔽光景。其地有麥無穀。有青海方數百里,放牝馬其側,輙生駒,土人謂之龍種,故其國多善馬。有屋宇,雜以百子帳,即穹廬也。著小袖袍,小口袴,大頭長裙帽。女子被髮為辮。
其後吐谷渾孫葉延,頗識書記,自謂曾祖弈洛干始封昌黎公,吾蓋公孫之子也。禮以王父字為氏,因姓吐谷渾,亦為國號。至其末孫阿豺,始通江左,受官爵。弟子慕延,宋元嘉末,又自號河南王。慕延死,從弟拾寅立,乃用書契,起城池,築宮殿。其小王並立宅國中。有佛法。拾寅死,子度易侯立。易侯死,子休留代立。齊永明中,以代為使持節、都督西秦河沙三州、鎮西將軍、護羌校尉、西秦河二州刺史。
梁興,進代為征西將軍。代死,子伏連籌襲爵位。天監十三年,遣使獻金裝馬腦鍾二口,又表於益州立九層佛寺,詔許焉。十五年,又遣使獻赤舞龍駒及方物。其使或歲再三至,或再歲一至。其地與益州隣,常通商賈。普通元年,又奉表獻方物。籌死,子呵羅真立。大通三年,詔以為寧西將軍、護羌校尉、西秦河二州刺史。真死,子佛輔襲爵位,其世子又遣使獻白龍駒於皇太子。
宕昌國,在河南國之東、益州之西北隴西之地,西羌種也。宋孝武世,其王梁瑾忽始獻方物。梁天監四年,王梁彌博來獻甘草、當歸。詔以為使持節、都督河涼二州諸軍事、安西將軍、東羌校尉、河涼二州刺史、隴西公、宕昌王。佩以金章。彌博死,子彌泰立。大同七年,復策授以父爵位。其衣服風俗與河南略同。
鄧至國,居西涼州界,羌別種也。世號持節、平北將軍、西涼州刺史。宋文帝時,王象屈耽遣使獻馬。梁天監元年,詔以鄧至王象舒彭為督西涼州諸軍事,進號安北將軍。五年,舒彭遣使獻黃耆四百斤,馬四匹。其俗呼帽曰突何。其衣服與宕昌同。
武興國,本仇池。楊難當自立為秦王,宋文帝遣裴方明討之,難當奔魏。其兄子文德又聚衆葭蘆,宋因授以爵位。魏又攻之,文德奔漢中。從弟僧嗣又自立,復戍葭蘆,卒。文德弟文度立,以弟文弘為白水太守,屯武興。宋世以為武都王。武興之國自於此矣。難當族弟廣香又攻殺文度,自立為陰平王、葭蘆鎮主。死,子炅立。炅死,子崇祖立。崇祖死,子孟孫立。齊永明中,魏南梁州刺史仇池公楊靈珍據泥功山歸齊,齊武帝以靈珍為北梁州刺史、仇池公。文洪死,以族人集始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梁天監初,以集始為持節、都督秦雍二州諸軍事、輔國將軍、平羌校尉、北秦州刺史、武都王。靈珍為冠軍將軍。孟孫為假節、督沙州諸軍事、平羌校尉、沙州刺史、陰平王。集始死,子紹先襲爵位。二年,以靈珍為持節、督隴右諸軍事、左將軍、北涼州刺史、仇池王。十年,孟孫死,詔贈安沙將軍、北雍州刺史。子定襲封爵。紹先死,子智慧立。大同元年,剋復漢中,智慧遣使上表,求率四千戶歸梁,詔許焉,即以為東益州。
其國東連秦嶺,西接宕昌。其大姓有苻氏、姜氏、梁氏。言語與中國同。著烏皁突騎帽,長身小袖袍,小口袴,皮鞾。地植九穀。婚姻備六禮。知書疏。種桑麻。出紬絹布漆蠟椒等,山出銅鐵。
書云「蠻夷猾夏」,其作梗也已舊。及于宋之方盛,蓋亦屢興戍役,豈詩所謂「蠢爾蠻荊,大邦為讎」者乎。今亦編錄以備諸蠻云爾。
荊、雍州蠻,盤瓠之後也,種落布在諸郡縣。宋時因晉於荊州置南蠻、雍州置寧蠻校尉以領之。孝武初,罷南蠻併大府,而寧蠻如故。蠻之順附者,一戶輸穀數斛,其餘無雜調。而宋人賦役嚴苦,貧者不復堪命,多逃亡入蠻。蠻無徭役,強者又不供官稅。結黨連郡,動有數百千人,州郡力弱,則起為盜賊,種類稍多,戶口不可知也。所在多深險。居武陵者有雄溪、樠溪、辰溪、酉溪、武溪,謂之五溪蠻。而宜都、天門、巴東、建平、江北諸郡蠻所居皆深山重阻,人跡罕至焉。前世以來,屢為人患。
少帝景平二年,宜都蠻帥石寧等一百二十三人詣闕上獻。文帝元嘉六年,建平蠻張維之等五十人,七年,宜都蠻田生等一百一十三人,並詣闕獻見。其後,沔中蠻大動,行旅殆絕。天門漊中令宋矯之徭賦過重,蠻不堪命。十八年,蠻田向求等為寇,破漊中,虜掠百姓。荊州刺史衡陽王義季遣行參軍曾孫念討破之,免矯之官。二十年,南郡臨沮、當陽蠻反,縛臨沮令傅僧驥。荊州刺史南譙王義宣遣中兵參軍王諶討破之。
先是,雍州刺史劉道產善撫諸蠻,前後不附者,皆引出平土,多緣沔為居。及道產亡,蠻又反叛。至孝武出為雍州,群蠻斷道。臺遣軍主沈慶之連年討蠻,所向皆平,事在慶之傳。
二十八年正月,龍山雉水蠻寇鈔涅陽縣,南陽太守朱韶遣軍討之,失利。韶又遣二千人係之,蠻乃散走。是歲,滍水諸蠻因險為寇,雍州刺史隨王誕遣使說之,又遣軍討沔北諸蠻。襲濁山、如口、蜀松三柴,剋之,又圍斗錢、柏義諸柴。蠻悉力距戰,軍大破之。
孝武大明中,建平蠻向光侯寇暴峽川,巴東太守王濟、荊州刺史朱脩之遣軍討之。光侯走清江,清江去巴東千餘里。時巴東、建平、宜都、天門四郡蠻為寇,諸郡人戶流散,百不存一。明帝、順帝世尤甚,荊州為之虛弊云。
豫州蠻,稟君後也。盤瓠、稟君事,並具前史。西陽有巴水、蘄水、希水、赤亭水、西歸水,謂之五水蠻。所在並深岨,種落熾盛,歷世為盜賊。北接淮、汝,南極江、漢,地方數千里。
宋元嘉二十八年,西陽蠻殺南川令劉臺。二十九年,新蔡蠻破大雷戍,略公私船入湖。有亡命司馬黑石逃在蠻中,共為寇。文帝遣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討之。孝武大明四年,又遣慶之討西陽蠻,大剋獲而反。司馬黑石徒黨三人,其一名智,黑石號曰太公,以為謀主。一人名安陽,號譙王,一人名續之,號梁王。蠻文山羅等討禽續之,為蠻世財所篡,山羅等相率斬世財父子六人。豫州刺史王玄謨遣殿中將軍郭元封慰勞諸蠻,使縛送亡命。蠻乃執智、安陽二人,送詣玄謨。孝武使於壽陽斬之。
明帝初即位,四方反叛,及南賊敗於鵲尾,西陽蠻田益之、田義之、成邪財、田光興等起義,攻郢州剋之。以益之為輔國將軍,都統四山軍事。又以蠻戶立宋安、光城二郡。以義之為宋安太守,光興為光城太守。封益之邊城縣王,成邪財陽城縣王。成邪財死,子婆思襲爵云。
玉門以西達于西海,考之漢史,通為西域,高昌迄于波斯,則其所也。自晉、宋以還,雖有時而至,論其風土,甚未能詳。今略備西域諸國,編之于次云。
高昌國,初闞氏為主,其後為河西王沮渠茂虔弟無諱襲破之。其王闞爽奔于蠕蠕。無諱據之稱王,一世而滅於魏。其國人又推麴氏為王,名嘉,魏授為車騎將軍、司空公、都督秦州諸軍事、秦州刺史、金城郡公。在位二十四年卒,國謚曰昭武王。子子堅,子堅嗣位,魏授使持節、驃騎大將軍、散騎常侍、都督瓜州刺史、西平郡公、開府儀同三司、高昌王。
其國蓋車師之故地,南接河南,東近敦煌,西次龜茲,北隣敕勒。置四十六鎮,交河田地高寧臨川橫截柳婆洿林新興由寧始昌篤進白力等鎮。官有四鎮將軍,及置雜號將軍、長史、司馬、門下校郎、中兵校郎、通事舍人、通事令史、諮議、諫議、校尉、主簿。國人言語與華略同。有五經、歷代史、諸子集。面貌類高麗,辮髮垂之於背。著長身小袖袍、縵襠袴。女子頭髮,辮而不垂,著錦纈纓絡環釧。昏姻有六禮。其地高燥,築土為城,架木為屋,土覆其上。寒暑與益州相似,備植九穀,人多噉麵及牛羊肉。出良馬、蒲桃酒、石鹽。多草木,有草實如繭,繭中絲如細纑,名曰白疊子,國人取織以為布。布甚軟白,交市用焉。有朝烏者,旦旦集王殿前,為行列,不畏人,日出然後散去。
梁大同中,子堅遣使獻鳴鹽枕、蒲桃、良馬、氍 3ca3.gif 等物。
滑國者,車師之別種也。漢永建元年,八滑從班勇擊北虜有功,勇上八滑為後部親漢侯。自魏、晉以來,不通中國。至梁天監十五年,其王厭帶夷栗陁始遣使獻方物。普通元年,遣使獻黃師子、白貂裘、波斯錦等物。七年,又奉表貢獻。
魏之居代都,滑猶為小國,屬蠕蠕。後稍強大,征其旁國波斯、渴盤陁、罽賔、焉耆、龜茲、疏勒、姑墨、于闐、句般等國,開地千餘里。土地溫暖,多山川,少樹木,有五穀。國人以麵及羊肉為糧。其獸有師子、兩腳駱駝,野驢有角。人皆善騎射,著小袖長身袍,用金玉為帶。女人被裘,頭上刻木為角,長六尺,以金銀飾之。少女子,兄弟共妻。無城郭,氈屋為居,東向開戶。其王坐金牀,隨太歲轉,與妻並坐接客。無文字,以木為契。與旁國通,則使旁國胡為胡書,羊皮為紙。無職官。事天神、火神,每日則出戶祀神而後食。其跪一拜而止。葬以木為槨。父母死,其子截一耳,葬訖即吉。其言語待河南人譯然後通。
呵跋檀、周古柯、胡密丹等國,並滑旁小國也。凡滑旁之國,衣服容貌皆與滑同。普通元年,使使隨滑使來貢獻方物。
白題國王姓支名史稽毅,其先蓋匈奴之別種胡也。漢灌嬰與匈奴戰,斬白題騎一人是也。在滑國東,去滑六日行,西極波斯。土地出粟、麥、瓜果,食物略與滑同。普通三年,遣使獻方物。
龜茲者,西域之舊國也。自晉度江不通,至梁普通二年,王尼瑞摩珠那勝遣使奉表貢獻。
于闐者,西域之舊國也。梁天監九年,始通江左,遣使獻方物。十三年,又獻波羅婆步鄣。十八年,又獻琉璃甖。大同七年,又獻外國刻玉佛。
渴盤陁國,于闐西小國也。西隣滑國,南接罽賔國,北連沙勒。國都在山谷中,城周回十餘里。國有十二城,風俗與于闐相類。衣古貝布,著長身小袖袍、小口袴。地宜小麥,資以為糧。多牛馬駱駝羊等。出好氈。王姓葛沙氏,梁中大同元年,始通江左,遣獻方物。
末國,漢世且末國也。勝兵萬餘戶。北與丁零、東與白題、西與波斯接。土人剪髮,著氈帽、小袖衣,為衫則開頸而縫前。多牛羊騾驢。其王安末深盤,梁普通五年,始通江左,遣使來貢獻。
波斯國,其先有波斯匿王者,子孫以王父字為氏,因為國號。國有城周回三十二里,城高四丈,皆有樓觀。城內屋宇數百千間,城外佛寺二三百所。西去城十五里有土山,山非過高,其勢連接甚遠。中有鷲鳥噉羊,土人極以為患。國中有優缽曇花,鮮華可愛。出龍駒馬。鹹池生珊瑚樹,長一二尺。亦有武魄、馬腦、真珠、玫瑰等,國內不以為珍。市買用金銀。昏姻法,下娉財訖,女壻將數十人迎婦。壻著金線錦袍、師子錦袴,戴天冠。婦亦如之。婦兄弟便來捉手付度,夫婦之禮,於茲永畢。國東與滑國、西及南俱與娑羅門國、北與泛慄國接。梁中大通二年,始通江左,遣使獻佛牙。
北狄種類實繁,蠕蠕為族,蓋匈奴之別種也。魏自南遷,因擅其故地。無城郭,隨水草畜牧,以穹廬居。辮髮,衣錦小袖袍、小口袴、深雍韡。其地苦寒,七月流澌亙河。
宋昇明中,遣王洪範使焉,引之共謀魏。齊建元三年,洪範始至。是歲通使,求并力攻魏。其相國刑基祇羅回表,言「京房讖云:『卯金卒,草肅應王。』歷觀圖緯,代宋者齊。」又獻師子皮袴褶。其國後稍侵弱,永明中,為丁零所破,更為小國而南移其居。梁天監十四年,遣使獻馬、貂裘。普通元年,又遣使獻方物。是後數歲一至焉。大同七年,又獻馬一匹,金一斤。
其國能以術祭天而致風雪,前對皎日,後則泥潦橫流,故其戰敗莫能追及。或於中夏為之,則不能雨,問其故,蓋以暖云。
論曰:自晉氏南度,介居江左,北荒西裔,隔礙莫通。至於南徼東邊。界壤所接,洎宋元嘉撫運,爰命干戈,象浦之捷,威震冥海。於是鞮譯相係,無絕歲時。以洎齊、梁,職貢有序。及侯景之亂,邊鄙日蹙。陳氏基命,衰微已甚,救首救尾,身其幾何。故西賮南琛,無聞竹素,豈所謂有德則來,無道則去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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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32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南史  卷八十‧列傳第七十  賊臣 侯景 熊曇朗 周迪 留異 陳寶應
侯景字萬景,魏之懷朔鎮人也。少而不羈,為鎮功曹史。魏末北方大亂,乃事邊將尒朱榮,甚見器重。初學兵法於榮部將慕容紹宗,未幾紹宗每詢問焉。後以軍功為定州刺史。始魏相高歡微時,與景甚相友好,及歡誅尒朱氏,景以衆降,仍為歡用。稍至吏部尚書,非其好也。每獨曰:「何當離此反故紙邪。」尋封濮陽郡公。
歡之敗於沙苑,景謂歡曰:「宇文泰恃於戰勝,今必致怠,請以數千勁騎至關中取之。」歡以告其妃婁氏,曰:「彼若得泰,亦將不歸。得泰失景,於事奚益。」歡乃止。後為河南道大行臺,位司徒。又言於歡曰:「恨不得泰。請兵三萬,橫行天下;要須濟江縛取蕭衍老公,以作太平寺主。」歡壯其言,使擁兵十萬,專制河南,仗任若己之半體。
景右足短,弓馬非其長,所在唯以智謀。時歡部將高昂、彭樂皆雄勇冠時,唯景常輕之,言「似豕突爾,勢何所至」。及將鎮河南,請于歡曰:「今握兵在遠,姦人易生詐偽,大王若賜以書,請異於他者。」許之。每與景書,別加微點,雖子弟弗之知。
及歡疾篤,其世子澄矯書召之。景知偽,懼禍,因用王偉計,乃以太清元年二月遣其行臺郎中丁和上表求降。帝召群臣議之,尚書僕射謝舉等皆議納景非便,武帝不從。初,帝以是歲正月乙卯於善言殿讀佛經,因謂左右黃慧弼曰:「我昨夢天下太平,爾其識之。」及和至,校景實以正月乙卯日定計,帝由是納之。於是封景河南王、大將軍、使持節、董督河南南北諸軍事、大行臺,承制如鄧禹故事。
高澄嗣事為勃海王,遣其將慕容紹宗圍景於長社。景急,乃求割魯陽、長社、東荊、北兖請救于西魏,魏遣五城王元慶等率兵救之,紹宗乃退。景復請兵於司州刺史羊鴉仁,鴉仁遣長史鄧鴻率兵至汝水,元慶軍夜遁,鴉仁乃據懸瓠。
時景將蔡道遵北歸,言景有悔過志。高澄以為信然,乃以書喻景,若還,許以豫州刺史終其身,所部文武更不追攝,闔門無恙,并還寵妻愛子。景報書不從。澄知景無歸志,乃遣軍相繼討景。
帝聞鴉仁已據懸瓠,遂命群帥指授方略,大舉攻東魏,以貞陽侯蕭明為都督。明軍敗見俘。紹宗攻潼州,刺史郭鳳棄城走。景乃遣其行臺左丞王偉、左戶郎中王則詣闕獻策,請元氏子弟立為魏主。詔遣太子舍人元貞為咸陽王,須度江許即位,以乘輿之副資給之。
高澄又遣慕容紹宗追景,景退保渦陽,使謂紹宗曰:「欲送客邪?將定雄雌邪?」紹宗曰:「將決戰。」遂順風以陣。景閉壘,頃之乃出。紹宗曰:「景多詭,好乘人背。」使備之,果如其言。景命戰士皆被短甲短刀,但低視斫人脛馬足,遂敗紹宗軍。裨將斛律光尤之,紹宗曰:「吾戰多矣,未見此賊之難也。爾其當之。」光被甲將出,紹宗戒之曰:「勿度渦水。」旣而又為景敗。紹宗謂曰:「定何如也。」相持連月,景食盡,誑其衆以為家口並見殺。衆皆信之。紹宗遙謂曰:「爾等家並完。」乃被髮向北斗以誓之。景士卒並北人,不樂南度,其將暴顯等各率所部降紹宗。景軍潰散,喪甲士四萬人,馬四千匹,輜重萬餘兩。乃與腹心數騎自硤石濟淮,稍收散卒,得馬步八百人。南過小城,人登陴詬之曰:「跛腳奴何為邪!」景怒,破城殺言者而去。晝夜兼行,追軍不敢逼。使謂紹宗曰:「景若就禽,公復何用?」紹宗乃縱之。
旣而莫適所歸,馬頭戍主劉神茂者,為韋黯所不容,因是踣馬乃馳謂景曰:「壽陽去此不遠,城池險固,韋黯是監州耳。王若次近郊,必郊迎,因而執之,可以集事。得城之後,徐以啟聞,朝廷喜王南歸,必不責也。」景執其手曰:「天教也。」及至,而黯授甲登陴。景謂神茂曰:「事不諧矣。」對曰:「黯懦而寡智,可說下也。」乃遣豫州司馬徐思玉夜入說之,黯乃開門納景。景執黯,數將斬之,乆而見釋。乃遣于子悅馳以敗聞,自求貶削。優詔不許。復求資給,即授南豫州刺史,本官如故。
帝以景兵新破,未忍移易,故以鄱陽王範為合州刺史,即鎮合肥。魏人攻懸瓠,懸瓠糧少,羊鴉仁去懸瓠歸義陽。
魏人入懸瓠,更求和親,帝召公卿謀之。張綰、朱异咸請許之。景聞未之信,乃偽作鄴人書,求以貞陽侯換景。帝將許之。舍人傅岐曰:「侯景以窮歸義,棄之不祥。且百戰之餘,寧肯束手受縶。」謝舉、朱异曰:「景奔敗之將,一使之力耳。」帝從之,復書曰:「貞陽旦至,侯景夕反。」景謂左右曰:「我知吳兒老公薄心腸。」又請娶於王、謝,帝曰:「王、謝門高非偶,可於朱、張以下訪之。」景恚曰:「會將吳兒女以配奴。」王偉曰:「今坐聽亦死,舉大事亦死,王其圖之。」於是遂懷反計。屬城居人,悉占募為軍士。輙停責市估及田租,百姓子女悉以配將士。又啟求錦萬疋為軍人袍,中領軍朱异議以御府錦署止充頒賞,不容以供邊用,請送青布以給之。又以臺所給仗多不能精,啟請東冶鍛工欲更營造,敕並給之。景自渦陽敗後,多所徵求,朝廷含弘,未嘗拒絕。
是時貞陽侯明遣使還梁,述魏人請追前好,許放之還。武帝覽之流涕,乃報明啟當別遣行人。帝亦欲息兵,乃與魏和通。景聞之懼,馳啟固諫,帝不從。爾後表疏跋扈,言辭不遜。又聞遣伏挺、徐陵使魏,不知所為。
元貞知景異志,累啟還朝。景謂曰:「將定江南,何不少忍。」貞益懼,奔還建鄴,具以事聞。景又招司州刺史羊鴉仁同逆,鴉仁錄送其使。時鄱陽王範鎮合肥,及鴉仁俱累啟稱景有異志。朱异曰:「侯景數百叛虜,何能為役。」並抑不奏聞,景所以姦謀益果。乃上言曰:「高澄狡猾,寧可全信。陛下納其詭語,求與連和,臣亦竊所笑也。臣行年四十有六,未聞江左有佞邪之臣,一旦入朝,乃致囂讟,寧堪粉骨,投命讎門。請乞江西一境,受臣控督;如其不許,即領甲臨江,上向閩、越。非唯朝廷自恥,亦是三公旰食。」帝使朱异宣語荅景使曰:「譬如貧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是朕之失也。」景又知臨賀王正德怨望朝廷,密令要結。正德許為內啟。
二年八月,景遂發兵反,於豫州城內集其將帥,登壇歃血。是日地大震。於是以誅中領軍朱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左率陸驗、制局監周石珍為辭,以為姦臣亂政,請帶甲入朝。先攻馬頭、木柵,執太守劉神茂、戍主曹璆等。武帝聞之,笑曰:「是何能為,吾以折箠笞之。」乃敕:斬景者不問南北人同賞封二千戶兼一州刺史;其人主帥欲還北不須州者,賞以絹布二萬,以禮發遣。於是詔合州刺史鄱陽王範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禮為西道都督,通直散騎常侍裴之高為東道都督,同討景,濟自歷陽。又令侍中、開府儀同三司邵陵王綸持節,董督衆軍。
景聞之,謀於王偉。偉曰:「莫若直掩揚都,臨賀反其內,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也。兵聞拙速,不聞工遲,令今便須進路,不然邵陵及人。」九月,景發壽春,聲云游獵,人不覺也。留偽中軍大都督王貴顯守壽春城,出軍偽向合肥,遂襲譙州。助防董紹先降之,執刺史豐城侯泰。武帝聞之,遣太子家令王質率兵三千巡江遏防。景進攻歷陽太守莊鐵,鐵遣弟均夜斫景營,戰沒。鐵母愛其子,勸鐵降。景拜其母,鐵乃勸景曰:「急則應機,緩必致禍。」景乃使鐵為導。
是時鎮戍相次啟聞,朱异尚曰:「景必無度江志。」蕭正德先遣大船數十艘偽稱載荻,實擬濟景。景至江將度,慮王質為梗,俄而質被追為丹陽尹,無故自退。景聞未之信,乃密遣覘之,謂使者:「質若退,折江東樹枝為驗。」覘人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辦矣。」乃自采石濟,馬數百匹,兵八千人,都下弗之覺。
景出,分襲姑孰,執淮南太守文成侯寧,遂至慈湖。南津校尉江子一奔還建鄴。皇太子見事急,入面啟武帝曰:「請以事垂付,願不勞聖心。」帝曰:「此自汝事,何更問為。」太子仍停中書省指授,內外擾亂相劫不復通。於是詔以揚州刺史宣城王大器為都督內外諸軍事,都官尚書羊侃為軍師將軍以副焉。遣南浦侯推守東府城,西豐公大春守石頭,輕車長史謝禧守白下。
旣而景至朱雀航,遣徐思玉入啟,乞帶甲入朝,除君側之惡,請遣了事舍人出相領解,實欲觀城中虛實。帝遣中書舍人賀季、主書郭寶亮隨思玉往勞之于板橋。景北面受敕,季曰:「今者之舉,何以為名?」景曰:「欲為帝也。」王偉進曰:「朱异、徐驎諂黷亂政,欲除姦臣耳。」景旣出惡言,留季不遣,寶亮還宮。
先是,大同中童謠曰:「青絲白馬壽陽來。」景渦陽之敗,求錦,朝廷所給青布,及是皆用為袍,采色尚青。景乘白馬,青絲為轡,欲以應謠。蕭正德先屯丹陽郡,至是率所部與景合。建康令庾信率兵千餘人屯航北,及景至徹航,始除一舶,見賊軍皆著鐵面,遂棄軍走。南塘游軍復閉航度景。皇太子以所乘馬授王質,配精兵三千,使援庾信。質至領軍府與賊遇,未陣便奔。景乘勝至闕下。西豐公大春棄石頭城走,景遣其儀同于子悅據之。謝禧亦棄白下城走。
景遣百道攻城,縱火燒大司馬、東西華諸門。城中倉卒未有備,乃鑿門樓,下水沃火,乆之方滅。賊又斫東掖門將入,羊侃鑿門扇刺殺數人,賊乃退。又登東宮牆射城內。至夜,簡文募人出燒東宮臺殿遂盡,所聚圖籍數百廚,一皆灰燼。先是簡文夢有人畫作秦始皇,云「此人復焚書」,至是而驗。景又燒城西馬廄、士林館、太府寺。明日,景又作木驢數百攻城,城上擲以石,並皆碎破。賊又作尖頂木驢,狀似槥,石不能破。乃作雉尾炬,灌以膏蠟,叢下焚之。
賊旣不剋,士卒死者甚多,乃止攻,築長圍以絕內外。又啟求誅朱异、陸驗、徐驎、周石珍等,城內亦射賞格出外,有能斬景首,授以景位,并錢一億萬,布絹各萬疋,女樂二部。莊鐵乃奔歷陽,紿言景已梟首。景城守郭駱懼,棄城走壽陽。鐵得入城,遂奔尋陽。
十一月,景立蕭正德為帝,即偽位,居於儀賢堂,改年曰正平。初童謠有「正平」之言,故立號以應之。識者以為正德卒當平殄也。景自為相國、天柱將軍,正德以女妻之。景又攻東府城,設百尺樓車,鉤城堞盡落。城陷,景使其儀同盧暉略率數千人持長刀夾城門,悉驅城內文武裸身而出,使交兵殺之,死者三千餘人。南浦侯推是日遇害。景使正德子見理及暉略守東府城。
初,景至都,便唱云「武帝已晏駕」。雖城內亦以為然。簡文慮人情有變,乃請上輿駕巡城。上將登城,陸驗諫曰:「陛下萬乘之重,豈可輕脫。」因泣下。帝深感其言,乃幸大司馬門。城上聞蹕聲皆鼓譟,軍人莫不屑涕,百姓乃安。
景又於城東西各起土山以臨城,城內亦作兩山以應之,簡文以下皆親畚鍤。初,景至便望剋定建鄴,號令甚明,不犯百姓。旣攻不下,人心離沮,又恐援軍總集,衆必潰散,乃縱兵殺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剝,子女妻妾,悉入軍營。又募北人先為奴者,並令自拔,賞以不次。朱异家黥奴乃與其儕踰城投賊,景以為儀同,使至闕下以誘城內,乘馬披錦袍詬曰:「朱异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領軍。我始事侯王,已為儀同。」於是奴僮競出,盡皆得志。
景食石頭常平倉旣盡,便掠居人,爾後米一升七八萬錢,人相食,有食其子者。又築土山,不限貴賤,晝夜不息,亂加敺棰,疲羸者因殺以填山,號哭之聲動天地。百姓不敢藏隱,並出從之,旬日間衆至數萬。
景儀同范桃棒密貪重賞,求以甲士二千人來降,以景首應購,遣文德主帥前白馬游軍主陳昕夜踰城入,密啟言狀。簡文以啟上,上大悅,使報桃棒,事定許封河南王,鐫銀券以與之。簡文恐其詐,猶豫不決。上怒曰:「受降常理,何忽致疑。」朱异、傅岐同請納之。簡文曰:「吾即堅城自守,所望外援,外援若至,賊豈足平。今若開門以納桃棒,桃棒之意尚且難知,一旦傾危,悔無及矣。」桃棒又曰:「今止將所領五百餘人,若至城門,自皆脫甲。乞朝廷賜容。事濟之時,保禽侯景。」簡文見其言愈疑之。朱异以手搥胸曰:「今年社稷去矣。」俄而桃棒軍人魯伯和告景,並烹之。
至是,邵陵王綸率西豐公大春、新淦公大成、永安侯確、南安鄉侯駿、前譙州刺史趙伯超、武州刺史蕭弄璋、步兵校尉尹思合等馬步三萬,發自京口,直據鍾山。景黨大駭,咸欲逃散,分遣萬餘人拒戰。綸大敗之於愛敬寺下。
景初聞綸至,懼形於色,及敗軍還,尤言其盛,愈恐,命具舟石頭將北濟。任約曰:「去鄉萬里,走欲何之?戰若不捷,君臣同死。草間乞活,約所不為。」景乃留宋子仙守壁,自將銳卒拒綸,陣於覆舟山北,與綸相持。會暮,景退還,南安侯駿率數十騎挑之。景回軍,駿退。時趙伯超陣於玄武湖北,見駿退,仍率軍前走。衆軍因亂,遂敗績。綸奔京口。賊執西豐公大春、綸司馬莊丘慧達、南閤將軍胡子約、廣陵令霍儁等來送城下,逼令云:「已禽邵陵王。」霍儁獨云:「王小失利,已全軍還京口,城中但堅守,援軍尋至。」語未卒,賊以刀傷其口,景義而釋焉。正德乃收而害之。是日,鄱陽世子嗣、裴之高至後渚,結營于蔡洲。景分軍屯南岸。
十二月,景造諸攻具及飛樓、橦車、登城車、鉤堞車、階道車、火車,並高數丈,車至二十輪,陳於闕前,百道攻城。以火車焚城東南隅大樓,因火勢以攻城。城上縱火,悉焚其攻具,賊乃退。是時,景土山成,城內土山亦成。以太府卿韋黯守西土山,左衛將軍柳津守東土山。山起芙蓉層樓,高四丈,飾以錦罽,捍以烏笙,山峰相近。募敢死士,厚衣袍鎧,名曰「僧騰客」,配二山,交矟以戰。鼓叫沸騰,昏旦不息。土山攻戰旣苦,人不堪命,柳津命作地道,毀外山,擲雉尾炬燒其櫓堞。外山崩,壓賊且盡。賊又作蝦蟆車,運土石填塹,戰士升之樓車,四面並至。城內飛石碎其車,賊死積於城下。賊又掘城東南角,城內作迂城形如却月以捍之,賊乃退。
材官將軍宋嶷降賊,因為立計,引玄武湖水灌臺城,闕前御街並為洪波矣。又燒南岸居人營寺,莫不咸盡。司州刺史柳仲禮、衡州刺史韋粲、南陵太守陳文徹、宣猛將軍李孝欽等皆來赴援;鄱陽世子嗣、裴之高又濟江。柳仲禮營朱雀航南,裴之高營南苑,韋粲營青塘,陳文徹、李孝欽屯丹陽郡,鄱陽世子嗣營小航南,並緣淮造柵。及旦,景方覺,乃登禪靈寺門樓以望之。見韋粲營壘未合,度兵擊之,粲敗,景斬粲首徇城下。柳仲禮聞粲敗,不遑貫甲,與數十人赴之。遇賊,斬首數百,仍投水死者千餘人。仲禮深入,馬陷泥,亦被重創。自是賊不敢濟岸。
邵陵王綸又與臨城公大連等自東道集于南岸;荊州刺史湘東王繹遣世子方等、兼司馬吳曄、天門太守樊文皎赴援,營于湘子岸前;高州刺史李遷仕、前司州刺史羊鴉仁又率兵繼至。旣而鄱陽世子嗣、永安侯確、羊鴉仁、李遷仕、樊文皎率衆度淮,攻破賊東府城前柵,遂營于青溪水東。景遣其儀同宋子仙緣水西立柵以相拒。景食稍盡,人相食者十五六。
初,援兵至北岸,衆號百萬。百姓扶老攜幼以候王師,纔過淮,便競剝掠,徵責金銀,列營而立,互相疑貳。邵陵王綸、柳仲禮甚於讎敵,臨城公大連、永安侯確逾於水火,無有鬪心。賊黨有欲自拔者,聞之咸止。
賊之始至,城中纔得固守,平蕩之事,期望援軍。旣而中外斷絕,有羊車兒獻計,作紙鴉繫以長繩,藏敕於中。簡文出太極殿前,因西北風而放,冀得書達。群賊駭之,謂是厭勝之術,又射下之,其危急如此。是時城中圍逼旣乆,膎味頓絕,簡文上廚,僅有一肉之膳。軍士煑弩燻鼠捕雀食之。殿堂舊多鴿群聚,至是殲焉。初,宮門之閉,公卿以食為念,男女貴賤並出負米,得四十萬斛,收諸府藏錢帛五十億萬,並聚德陽堂,魚鹽樵採所取蓋寡。至是乃壞尚書省為薪,撤薦剉以飼馬,盡又食飰焉。御甘露廚有乾苔,味酸鹹,分給戰士。軍人屠馬於殿省間鬻之,雜以人肉,食者必病。賊又置毒於水竇,於是稍行腫滿之疾,城中疫死者太半。初,景之未度江,魏人遣檄,極言景反覆猜忍,又言帝飾智驚愚,將為景欺。至是禍敗之狀,皆如所陳,南人咸以為讖。
時景軍亦飢,不能復戰。東城有積粟,其路為援軍所斷,且聞湘東王下荊州兵。彭城劉邈乃說景曰:「大軍頓兵已乆,攻城不拔,今衆軍雲集,未易可破。如聞軍糧不支一月,運漕路絕,野無所掠,嬰兒掌上,信在於今。未若乞和,全師而反。」景乃與王偉計,遣任約至城北拜表偽降,以河南自効。帝曰:「吾有死而已,寧有是議。且賊凶逆多詐,此言云何可信。」旣而城中日蹙,簡文乃請武帝曰:「侯景圍逼,旣無勤王之師,今欲許和,更思後計。」帝大怒曰:「和不如死。」簡文曰:「城下之盟,乃是深恥;白刃交前,流矢不顧。」上遲回乆之,曰:「爾自圖之,無令取笑千載。」乃聽焉。
景請割江右四州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後解圍濟江。仍許遣其儀同于子悅、左丞王偉入城為質。中領軍傅岐議以宣城王嫡嗣之重,有輕言者請劔斬之。乃請石城公大款出送,詔許焉。遂於西華門外設壇,遣尚書僕射王克、兼侍中上甲鄉侯韶、兼散騎常侍蕭瑳與于子悅、王偉等登壇共盟。右衛將軍柳津出西華門下,景出其柵門,與津遙相對,刑牲歃血。
南兖州刺史南康嗣王會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率衆三萬至于馬卬洲,景慮北軍自白下而上,斷其江路,請悉勒聚南岸。敕乃遣北軍並進江潭苑。景又啟稱:「永安侯、趙威方頻隔柵詬臣,云『天子自與爾盟,我終當逐汝』。乞召入城,即進發。」敕並召之。景遂運東城米于石頭,食乃足。又啟云:「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壽春、鍾離,便無處安足,權借廣陵、譙州,須征得壽春、鍾離,即以奉還朝廷。」
時荊州刺史湘東王繹師于武成,河東王譽次巴陵,前信州刺史桂陽王慥頓江津,並未之進。旣而有敕班師,湘東王欲旋。中記室參軍蕭賁曰:「景以人臣舉兵向闕,今若放兵,未及度江,童子能斬之,必不為也。大王以十萬之師,未見賊而退,若何!」湘東王不悅。賁,骨鯁士也,每恨湘東不入援。嘗與王雙六,食子未下,賁曰:「殿下都無下意。」王深為憾,遂因事害之。
景旣知援軍號令不一,終無勤王之効,又聞城中死疾轉多,當有應之者。旣却湘東王等兵,又得東城之米,王偉且說景曰:「王以人臣舉兵背叛,圍守宮闕,已盈十旬。逼辱妃主,陵穢宗廟,今日持此,何處容身?願且觀變。」景然之,乃表陳武帝十失。三年三月丙辰朔,城內於太極殿前設壇,使兼太宰、尚書僕射王克等告天地神祇,以景違盟,舉烽鼓譟。初,城圍之日,男女十餘萬,貫甲者三萬,至是疾疫且盡,守埤者止二三千人,並悉羸懦。橫屍滿路,無人埋瘞,臭氣熏數里,爛汁滿溝洫。於是羊鴉仁、柳仲禮、鄱陽世子嗣進軍於東府城北。柵壘未立,為景將宋子仙所敗,送首級於闕下。景又遣于子悅乞和,城內遣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無去意,浚因責之,景大怒,即決石闕前水,百道攻城,晝夜不息。
丁卯,邵陵王世子堅帳內白曇朗、董勛華於城西北樓納賊。五鼓,賊四面飛梯,衆悉上。永安侯確與其兄堅力戰不能却,乃還見文德殿言狀。須臾,景乃先使王偉、儀同陳慶入殿陳謝曰:「臣旣與高氏有隙,所以歸投,每啟不蒙為奏,所以入朝。而姦佞懼誅,深見推拒,連兵多日,罪合萬誅。」武帝曰:「景今何在?可召來。」景入朝,以甲士五百人自衛,帶劔升殿。拜訖,帝神色不變,使引向三公榻坐,謂曰:「卿在戎日乆,無乃為勞。」景默然。又問:「卿何州人?而來至此。」又不對。其從者任約代對。又問:「初度江有幾人?」景曰:「千人。」「圍臺城有幾人?」曰:「十萬。」「今有幾人?」曰:「率土之內,莫非己有。」帝俛首不言。景出,謂其廂公王僧貴曰:「吾常據鞍對敵,矢刃交下,而意了無怖。今見蕭公,使人自慴,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見之。」出見簡文于永福省,簡文坐與相見,亦無懼色。
初,簡文寒夕詩云:「雪花無有蔕,冰鏡不安臺。」又詠月云:「飛輪了無轍,明鏡不安臺。」後人以為詩讖,謂無蔕者,是無帝。不安臺者,臺城不安。輪無轍者,以邵陵名綸,空有赴援名也。
旣而景屯兵西州,使偽儀同陳慶以甲防太極殿,悉鹵掠乘輿服玩、後宮嬪妾,收王侯朝士送永福省,撤二宮侍衛。使王偉守武德殿,于子悅屯太極東堂,矯詔大赦,自為大都督、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其侍中、使持節、大丞相、王如故。
先是,城中積屍不暇埋瘞,又有已死未斂,或將死未絕,景悉令聚而焚之,臭氣聞十餘里。尚書外兵郎鮑正疾篤,賊曳出焚之,宛轉火中,乆而方絕。景又矯詔征鎮牧守各復本位,於是諸軍並散。降蕭正德為侍中、大司馬,百官皆復其職。
帝雖外跡不屈,而意猶忿憤,景欲以宋子仙為司空,帝曰:「調和陰陽,豈在此物。」景又請以文德主帥鄧仲為城門校尉,帝曰:「不置此官。」簡文重入奏,帝怒曰:「誰令汝來!」景聞亦不敢逼。後每徵求,多不稱旨,至於御膳亦被裁抑。遂懷憂憤。五月,感疾餒,崩于文德殿。景祕不發喪,權殯于昭陽殿,自外文武咸莫之知。二十餘日,然後升梓宮於太極前殿,迎簡文即位。及葬脩陵,使衛士以大釘於要地釘之,欲令後世絕滅。矯詔赦北人為奴婢者,冀收其力用焉。時東揚州刺史臨城公大連據州,吳興太守張嵊據郡,自南陵以上並各據守。景制命所行,唯吳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六月,景乃殺蕭正德於永福省,封元羅為西秦王,元景襲為陳留王,諸元子弟封王者十餘人。以柳仲禮為使持節、大都督,隷大丞相,參戎事。
十一月,百濟使至,見城邑丘墟,於端門外號泣,行路見者莫不灑泣。景聞大怒,收小莊嚴寺,禁不聽出入。
大寶元年正月,景矯詔自加班劔四十人,給前後部羽葆、鼓吹,置左右長史、從事中郎四人。三月甲申,景請簡文禊宴於樂游苑,帳飲三日。其逆黨咸以妻子自隨,皇太子以下,並令馬射,箭中者賞以金錢。翌日向晨,簡文還宮。景拜伏苦請,簡文不從。及發,景即與溧陽主共據御牀南面並坐,群臣文武列坐侍宴。
四月辛卯,景又召簡文幸西州,簡文御素輦,侍衛四百餘人。景衆數千浴鐵翼衛。簡文至西州,景等逆拜。上冠下屋白紗帽,服白布裙襦。景服紫紬褶,上加金帶,與其偽儀同陳慶、索超世等西向坐。溧陽主與其母范淑妃東向坐。上聞絲竹,悽然下泣。景起謝曰:「陛下何不樂?」上為笑曰:「丞相言索超世聞此以為何聲?」景曰:「臣且不知,豈獨超世。」上乃命景起舞,景即下席應弦而歌。上顧命淑妃,淑妃固辭乃止。景又上禮,遂逼上起舞。酒闌坐散,上抱景于牀曰:「我念丞相。」景曰:「陛下如不念臣,臣何至此。」上索筌蹄,曰:「我為公講。」命景離席,使其唱經。景問超世何經最小,超世曰:「唯觀世音小。」景即唱「爾時無盡意菩薩」。上大笑,夜乃罷。
時江南大饑,江、揚彌甚,旱蝗相係,年穀不登,百姓流亡,死者塗地。父子攜手共入江湖,或弟兄相要俱緣山岳。芰實荇花,所在皆罄,草根木葉,為之凋殘。雖假命須臾,亦終死山澤。其絕粒乆者,鳥面鵠形,俯伏牀帷,不出戶牖者,莫不衣羅綺,懷金玉,交相枕藉,待命聽終。於是千里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而景虐於用刑,酷忍無道,於石頭立大舂碓,有犯法者擣殺之。東陽人李瞻起兵,為賊所執,送詣建鄴。景先出之市中,斷其手足,刻析心腹,破出肝腸。瞻正色整容,言笑自若,見其膽者乃如升焉。又禁人偶語,不許大酺,有犯則刑及外族。其官人任兼閫外者位必行臺,入附凶徒者並稱開府,其親寄隆重則號曰左右廂公,勇力兼人名為庫真部督。
七月,景又矯詔自進位相國,封泰山等二十郡為漢王。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劔履上殿,依漢蕭何故事。十月,景又矯詔自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以詔文呈簡文。簡文大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初,武帝旣崩,景立簡文,升重雲殿禮佛為盟曰:「臣乞自今兩無疑貳,臣固不負陛下,陛下亦不得負臣。」及南康王會理之事,景稍猜懼,謂簡文欲謀之。王偉因搆扇,遂懷逆謀矣。
二年正月,景以王克為太宰,宋子仙為太保,元羅為太傅,郭元建為太尉,張化仁為司徒,任約為司空,于慶為太師,紇奚斤為太子太傅,時靈護為太子太保,王偉為尚書左僕射,索超世為右僕射。於大航跨水築城,名曰捍國。
四月,景遣宋子仙襲陷郢州刺史方諸。景乘勝西上,號二十萬,聯旗千里,江左以來,水軍之盛未有也。元帝聞之,謂御史中丞宗懍曰:「賊若分守巴陵,鼓行西上,荊、郢殆危,此上策也。身頓長沙,徇地零、桂,運糧以至洞庭,湘、郢非吾有,此中策也。擁衆江口,連攻巴陵,銳氣盡於堅城,士卒飢於半菽,此下策也。吾安枕而卧,無所多憂。」及次巴陵,王僧辯沈船卧鼓,若將已遁。景遂圍城。元帝遣平北將軍胡僧祐與居士陸法和大破之,禽其將任約,景乃夜遁還都。左右有泣者,景命斬之。王僧辯乃東下,自是衆軍所至皆捷。先是,景每出師,戒諸將曰:「若破城邑,淨殺却,使天下知吾威名。」故諸將以殺人為戲笑,百姓雖死不從之。
是月,景乃廢簡文,幽於永福省,迎豫章王棟即皇帝位,升太極前殿,大赦,改元為天正元年。有回風自永福省吹其文物皆倒折,見者莫不驚駭。初,景旣平建鄴,便有篡奪志,以四方須定,故未自立。旣而巴陵失律,江、郢喪師,猛將外殲,雄心內沮,便欲速僭大號。又王偉云:「自古移鼎必須廢立。」故景從之。其太尉郭元建聞之,自秦郡馳還諫曰:「主上仁明,何得廢之?」景曰:「王偉勸吾。」元建固陳不可,景意遂回,欲復帝位,以棟為太孫。王偉固執不可,乃禪位于棟。景以哀太子妃賜郭元建,元建曰:「豈有皇太子妃而降為人妾。」竟不與相見。景司空劉神茂、儀同尹思合、劉歸義、王曄、桑乾王元頵等據東陽歸順。
十一月,景矯蕭棟詔,自加九錫,漢國置丞相以下百官,陳備物於庭。忽有鳥似山鵲翔于景冊書上,赤足丹觜,都下左右所無。賊徒悉駭,競射之,不能中。景又矯棟詔,追崇其祖為大將軍,父為大丞相,自加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舞八佾,鍾虡宮懸之樂,一如舊儀。尋又矯蕭棟詔禪位,使偽太宰王克奉璽紱于己。先夕,景宿大莊嚴寺,即南郊,柴燎于天,升壇受禪,大風拔木,旂蓋盡偃,文物並失舊儀。旣唱警蹕,識者以為名景而言警蹕,非乆祥也。景聞惡之,改為備蹕。人又曰,備於此便畢矣。有司乃奏改云永蹕。乃以廣柳車載鼓吹,橐駝負犧牲,輦上置垂腳坐焉。景所帶劔水精摽無故墮落,手自拾取,甚惡之。將登壇,有兔自前而走,俄失所在。又白虹貫日三重,日青無色。還將登太極殿,醜徒數萬同共吹脣唱吼而上。及升御牀,牀腳自陷。大赦,改元為太始元年。方饗群臣,中會而起,觸扆墜地。封蕭棟為淮陰王,幽之。改梁律為漢律,改左戶尚書為殿中尚書,五兵尚書為七兵尚書,直殿主帥為直寢。
景三公之官,動置十數,儀同尤多。或匹馬孤行,自執羈紲。以宋子仙、郭元建、張化仁、任約為佐命元功,並加三公之位;王偉、索超世為謀主;于子悅、彭儁主擊斷;陳慶、呂季略、盧暉略、于和、史安和為爪牙:斯皆尤毒於百姓者。其餘王伯醜、任延和等復有數十人。梁人而為景用者,則故將軍趙伯超、前制局監姬石珍、內監嚴亶、邵陵王記室伏知命,此四人盡心竭力者。若太宰王克、太傅元羅、侍中殷不害、太常姬弘正等雖官尊,止從人望,非腹心任也。景祖名乙羽周,及篡以周為廟諱,故改周弘正、石珍姓姬焉。
王偉請立七廟,景曰:「何謂七廟?」偉曰:「天子祭七世祖考,故置七廟。」并請七世諱,敕太常具祭祀之禮。景曰:「前世吾不復憶,唯阿爺名摽,且在朔州,伊那得來噉是。」衆聞咸笑之。景黨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自外悉是王偉制其名位。以漢司徒侯霸為始祖,晉徵士侯瑾為七世祖。於是推尊其祖周為大丞相,父摽為元皇帝。
于時景修飾臺城及朱雀、宣陽等門,童謠曰:「的脰烏,拂朱雀,還與吳。」又曰:「脫青袍,著芒屩,荊州天子挺應著。」時都下王侯庶姓五等廟樹,咸見殘毀,唯文宣太后廟四周柏樹獨鬱茂。及景篡,修南郊路,偽都官尚書呂季略說景令伐此樹以立三橋。始斫南面十餘株,再宿悉枿生,便長數尺。時旣冬月,翠茂若春。賊乃大驚惡之,使悉斫殺。識者以為昔僵柳起於上林,乃表漢宣之興,今廟樹重青,必彰陝西之瑞。又景牀東邊香爐無故墮地,景呼東西南北皆謂為廂,景曰:「此東廂香爐那忽下地。」議者以為湘東軍下之徵。
十二月,謝荅仁、李慶等軍至建德,攻元頵、李占柵,大破之。執頵、占送京口,截其手足徇之,經日乃死。
景二年,謝荅仁攻東陽,劉神茂降,以送建康,景為大剉碓,先進其腳,寸寸斬之,至頭方止。使衆觀之以示威。
王僧辯軍至蕪湖,城主宵遁。侯子鑒率步騎萬餘人度州,并引水軍俱進。僧辯逆擊,大破之。景聞之大懼涕下,覆面引衾卧,良乆方起,歎曰:「咄叱!咄叱!誤殺乃公。」
初,景之為丞相,居于西州,將率謀臣,朝必集行列門外,謂之牙門。以次引進,賚以酒食,言笑談論,善惡必同。及篡,恒坐內不出,舊將稀見面,咸有怨心。至是登烽火樓望西師,看一人以為十人,大懼。僧辯及諸將遂於石頭城西步上,連營立柵,至于落星墩。景大恐,遣掘王僧辯父墓,剖棺焚其屍。王僧辯等進營於石頭城北,景列陣挑戰,僧辯大破之。
景旣退敗,不敢入宮,斂其散兵屯于闕下,遂將逃。王偉按劔攬轡諫曰:「自古豈有叛天子;今宮中衛士尚足一戰,寧可便走。」景曰:「我在北打賀拔勝,敗葛榮,揚名河朔,與高王一種人。來南直度大江,取臺城如反掌,打邵陵王於北山,破柳仲禮於南岸,皆乃所親見。今日之事,恐是天亡。乃好守城,當復一決。」仰觀石闕,逡巡歎息乆之。乃以皮囊盛二子挂馬鞍,與其儀同田遷、范希榮等百餘騎東奔。王偉遂委臺城竄逸。侯子鑒等奔廣陵。王克開臺城門引裴之橫入宮,縱兵蹂掠。是夜遺燼燒太極殿及東西堂、延閣、祕署皆盡,羽儀輦輅莫有孑遺。王僧辯命武州刺史杜崱救火,僅而得滅。故武德、五明、重雲殿及門下、中書、尚書省得免。
僧辯迎簡文梓宮升於朝堂,三軍縞素,踊於哀次。命侯瑱、裴之橫追賊於東,焚偽神主於宣陽門,作神主於太廟,收圖書八萬卷歸江陵。杜崱守臺城,都下戶口百遺一二,大航南岸極目無煙。老小相扶競出,纔度淮,王琳、杜龕軍人掠之,甚于寇賊,號叫聞于石頭。僧辯謂為有變,登城問故,亦不禁也。僉以王師之酷,甚於侯景,君子以是知僧辯之不終。
初,景之圍臺城,援軍三十萬,兵士望青袍則氣消膽奪。及赤亭之役,胡僧祐以羸卒一千破任約精甲二萬,轉戰而東,前無橫陣。旣而侯瑱追及,景衆未陣,皆舉幡乞降,景不能制。乃與腹心人數十單舸走,推墮二子於水,自滬瀆入海至胡豆洲。前太子舍人羊鯤殺之,送于王僧辯。
景長不滿七尺,長上短下,眉目疏秀,廣顙高顴,色赤少鬢,低眡屢顧,聲散,識者曰:「此謂豺狼之聲,故能食人,亦當為人所食。」旣南奔,魏相高澄悉命先剝景妻子面皮,以大鐵鑊盛油煎殺之。女以入宮為婢,男三歲者並下蠶室。後齊文宣夢獼猴坐御牀,乃並煑景子於鑊,其子之在北者殲焉。
景性猜忍,好殺戮,恒以手刃為戲。方食,斬人於前,言笑自若,口不輟餐。或先斷手足,割舌劓鼻,經日乃殺之。自篡立後,時著白紗帽,而尚披青袍,頭插象牙梳,牀上常設胡牀及筌蹄,著靴垂腳坐。或跂戶限,或走馬遨游,彈射鳥。自為天子,王偉不許輕出,於是鬱怏,更成失志,曰:「吾無事為帝,與受擯不殊。」及聞義師轉近,猜忌彌深,牀前蘭錡自遶,然後見客。每登武帝所常幸殿,若有芒刺在身,恒聞叱咄者。又處宴居殿,一夜驚起,若有物扣其心。自是凡武帝所常居處,並不敢處。多在昭陽殿廊下。所居殿屋,常有鵂鶹鳥鳴呼,景惡之,每使人窮山野捕鳥。景所乘白馬,每戰將勝,輙躑躅嘶鳴,意氣駿逸;其有奔衂,必低頭不前。及石頭之役,精神沮喪,卧不肯動。景使左右拜請,或加箠策,終不肯進。始景左足上有肉瘤,狀似龜,戰應剋捷,瘤則隱起分明;如不勝,瘤則低。至景敗日,瘤隱陷肉中。
天監中,沙門釋寶誌曰:「掘尾狗子自發狂,當死未死嚙人傷,須臾之間自滅亡,起自汝陰死三湘。」又曰:「山家小兒果攘臂,太極殿前作虎視。」狗子,景小字,山家小兒,猴狀。景遂覆陷都邑,毒害皇家。起自懸瓠,即昔之汝南。巴陵有地名三湘,景奔敗處。其言皆驗。景常謂人曰:「侯字人邊作主,下作人,此明是人主也。」臺城旣陷,武帝嘗語人曰:「侯景必得為帝,但不乆耳。破『侯景』字成『小人百日天子』,為帝當得百日。」案景以辛未年十一月十九日篡位,壬申年三月十九日敗,得一百二十日。而景以三月一日便往姑孰,計在宮殿足滿十旬,其言竟驗。又大同中,太醫令朱耽嘗直禁省,無何夢犬羊各一在御坐,覺而告人曰:「犬羊非佳物也,今據御座,將有變乎?」旣而天子蒙塵,景登正殿焉。
及景將敗,有僧通道人者,意性若狂,飲酒噉肉,不異凡等。世間游行已數十載,姓名鄉里,人莫能知。初言隱伏,乆乃方驗。人並呼為闍梨。景甚信敬之。景嘗於後堂與其徒共射,時僧通在坐,奪景弓射景陽山,大呼云「得奴已」。景後又宴集其黨,又召僧通。僧通取肉搵鹽以進景,問曰:「好不?」景荅:「所恨大鹹。」僧通曰:「不鹹則爛。」及景死,僧辯截其二手送齊文宣,傳首江陵,果以鹽五斗置腹中,送于建康,暴之于市。百姓爭取屠膾羹食皆盡,并溧陽主亦預食例。景焚骨揚灰,曾罹其禍者,乃以灰和酒飲之。首至江陵,元帝命梟於市三日,然後煑而漆之,以付武庫。先是江陵謠言:「苦竹町,市南有好井。荊州軍,殺侯景。」及景首至,元帝付諮議參軍李季長宅,宅東即苦竹町也。旣加鼎鑊,即用市南井水焉。景儀同謝荅仁、行臺趙伯超降于侯瑱,生禽賊行臺田遷、儀同房世貴、蔡壽樂、領軍王伯醜。凶黨悉平,斬房世貴於建康市,餘黨送江陵。初,郭元建以有禮於皇太子妃,將降,侯子鑒曰:「此小惠也,不足自全。」乃奔齊。
王偉,其先略陽人。父略,仕魏為許昌令,因居潁川。偉學通周易,雅高辭采,仕魏為行臺郎。景叛後,高澄以書招之,偉為景報澄書,其文甚美。澄覽書曰:「誰所作也?」左右稱偉之文。澄曰:「才如此,何由不早使知邪?」偉旣協景謀謨,其文檄並偉所製,及行篡逆,皆偉創謀也。
景敗,與侯子鑒俱走相失,潛匿草中,直瀆戍主黃公喜禽送之。見王僧辯,長揖不拜。執者促之,偉曰:「各為人臣,何事相敬。」僧辯謂曰:「卿為賊相,不能死節,而求活草間,顛而不扶,安用彼相。」偉曰:「廢興時也,工拙在人。向使侯氏早從偉言,明公豈有今日之勢。」僧辯大笑,意甚異之,命出以徇。偉曰:「昨及朝行八十里,願借一驢代步。」僧辯曰:「汝頭方行萬里,何八十里哉。」偉笑曰:「今日之事,乃吾心也。」前尚書左丞虞騭嘗見辱於偉,遇之而唾其面,曰:「死虜,庸復能為惡乎!」偉曰:「君不讀書,不足與語。」騭慙而退。及呂季略、周石珍、嚴亶俱送江陵,偉尚望見全,於獄為詩贈元帝下要人曰:「趙壹能為賦,鄒陽解獻書,何惜西江水,不救轍中魚。」又上五百字詩於帝,帝愛其才將捨之,朝士多忌,乃請曰:「前日偉作檄文,有異辭句。」元帝求而視之,檄云:「項羽重瞳,尚有烏江之敗;湘東一目,寧為赤縣所歸。」帝大怒,使以釘釘其舌於柱,剜其腸。顏色自若。仇家臠其肉,俛而視之,至骨方刑之。石珍及亶並夷三族。
趙伯超,趙革子也。初至建鄴,王僧辯謂曰:「卿荷國重恩,遂復同逆。」對曰:「當今禍福,恩在明公。」僧辯又顧謝荅仁曰:「聞卿是侯景梟將,恨不與卿交兵。」荅仁曰:「公英武蓋世,荅仁安能仰敵。」僧辯大笑。荅仁以不失禮於簡文見宥,伯超及伏知命俱餓死江陵獄中。彭儁亦生獲,破腹抽出其肝藏,儁猶不死,然後斬之。
熊曇朗,豫章南昌人也,世為郡著姓。曇朗跅弛不羈,有膂力,容貌甚偉。侯景之亂,稍聚少年,據豐城縣為柵,桀黠劫盜多附之。梁元帝以為巴山太守。魏剋荊州,曇朗兵力稍強,劫掠隣縣,縛賣居人,山谷之中,最為巨患。
及侯瑱鎮豫章,曇朗外示服從,陰欲圖瑱。侯方兒之反瑱也,曇朗為之謀主。瑱敗,曇朗獲瑱馬仗子女甚多。
及蕭勃踰嶺,歐陽頠為前軍。曇朗紿頠共往巴山襲黃法 23c0b.gif 乘之,頠失援,狼狼退衂。曇朗取其馬仗而歸。
時巴山陳定亦擁兵立砦,曇朗偽以女妻定子,又謂定曰:「周迪、余孝頃並不願此昏,必須以強兵來迎。」定信之。及至,曇朗執之,收其馬仗,並論價責贖。
陳初以南川豪帥,歷宜新、豫章二郡太守。抗拒王琳有功,封永化縣侯,位平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及周文育攻余孝勱於豫章,曇朗出軍會之,文育失利,曇朗乃害文育以應王琳。琳東下,文帝徵南川兵,江州刺史周迪、高州刺史黃法欲沿流應赴,曇朗乃據城列艦遏迪等。及王琳敗走,迪攻陷其城。曇朗走入村中。村人斬之,傳首建鄴,懸于朱雀航,宗族無少長皆棄市。
周迪,臨川南城人也。少居山谷,有膂力,能挽強弩,以弋獵為事。侯景之亂,迪宗人周續起兵於臨川,梁始興王蕭毅以郡讓續,迪占募鄉人從之,每戰勇冠諸軍。續所部渠帥,皆郡中豪族,稍驕橫,續頗禁之,渠帥等乃殺續推迪為主。梁元帝授迪高州刺史,封臨汝縣侯。紹泰二年,為衡州刺史,領臨川內史。周文育之討蕭勃也,迪按甲保境,以觀成敗。
陳武帝受禪,王琳東下,迪欲自據南川,乃總召所部八郡守宰結盟,聲言入赴,朝廷恐其為變,因厚撫之。琳至盆城,新吳洞主余孝頃舉兵應琳。琳以為南川諸郡可傳檄而定,乃遣其將李孝欽、樊猛等南徵糧餉。孝欽等與余孝頃逼迪,迪大敗之,禽孝欽、猛、孝頃送建鄴。以功加平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文帝嗣位,熊曇朗反,迪與周敷、黃法等圍曇朗,屠之。王琳敗後,文帝徵迪出鎮盆口,又徵其子入朝,迪趑趄顧望並不至。豫章太守周敷本屬迪,至是與法率其部詣闕,文帝錄其破熊曇朗功,並加官賞。迪聞之不平,乃陰與留異相結。及王師討異,迪疑懼,乃使其弟方興襲周敷,敷與戰,破之。又別使兵襲華皎於盆城,事覺,盡為皎禽。
天嘉三年,文帝乃使江州刺史吳明徹都督衆軍,與高州刺史黃法、豫章太守周敷討迪,不能剋。文帝乃遣宣帝總督討之,迪衆潰,脫身踰嶺之晉安,依陳寶應。寶應以兵資迪,留異又遣第二子忠臣隨之。明年秋,復越東興嶺。文帝遣都督章昭達征迪,迪又散于山谷。
初,侯景之亂,百姓皆棄本為盜,唯迪所部獨不侵擾,耕作肆業,各有贏儲,政令嚴明,徵斂必至。性質朴,不事威儀。冬則短身布袍,夏則紫紗(腹。居常徒跣,雖外列兵衛,內有女伎,挼繩破篾,傍若無人。然輕財好施,凡所周贍,毫釐必均。訥於語言,而衿懷信實,臨川人皆德之。至是並藏匿,雖加誅戮,無肯言者。
昭達仍度嶺與陳寶應相抗。迪復收合出東興,文帝遣都督程靈洗破之。迪又與十餘人竄山穴中。後遣人潛出臨川郡市魚鮭,臨川太守駱文牙執之,令取迪自効。誘迪出獵,伏兵斬之。傳首建鄴,梟于朱雀航三日。
留異,東陽長山人也,世為郡著姓。異善自居處,言語醞籍,為鄉里雄豪。多聚惡少,陵侮貧賤,守宰皆患之。仕梁,晉安、安固二縣令。
侯景之亂,還鄉里,占募士卒。太守沈巡援臺,讓郡於異,異使兄子超監知郡事,率兵隨巡出都。及城陷,異隨梁臨城公大連,大連委以軍事。異性殘暴,無遠略,私樹威福,衆並患之。會景將宋子仙濟浙江,異奔還鄉里,尋以衆降子仙。子仙以為鄉導,令執大連。邵陵王綸聞之曰:「姓作去留之留,名作同異之異,理當同於逆虜。」侯景署異為東陽太守,收其妻子為質。行臺劉神茂建義拒景,異外同神茂,而密契於景。及神茂敗,被景誅,異獨獲免。
景平後,王僧辯使異慰勞東陽,仍保據巖阻,州郡憚焉。魏克荊州,王僧辯以異為東陽太守。陳文帝平定會稽,異雖有糧饋,而擁擅一郡,威福在己。紹泰二年,以應接功,除縉州刺史,領東陽太守,封永嘉縣侯。又以文帝長女豐安公主配異第三子貞臣。
陳永定三年,徵異為南徐州刺史,遷延不就。文帝即位,改授縉州刺史,領東陽太守。異頻遣其長史王澌為使入朝。澌每言朝廷虛弱,異信之,恒懷兩端,與王琳潛通信使。及琳敗,文帝遣左衛將軍沈恪代異為郡,實以兵襲之。異與恪戰,敗,乃表啟遜謝。時朝廷方事湘、郢,且羇縻之。異知終見討,乃使兵戍下淮及建德,以備江路。
湘州平,文帝乃下詔揚其罪惡,使司空侯安都討之。異與第二子忠臣奔陳寶應。及寶應平,并禽異送都,斬建康市,子姪並伏誅,唯第三子貞臣以尚主獲免。
陳寶應,晉安候官人也,世為閩中四姓。父羽,有材幹,為郡雄豪。寶應性反覆,多變詐。梁時晉安數反,累殺郡將,羽初並扇惑成其事,後復為官軍鄉導破之,由是一郡兵權皆自己出。侯景之亂,晉安太守賔化侯蕭雲以郡讓羽,羽年老,但主郡事,令寶應典兵。時東境饑饉,會稽尤甚,死者十七八,而晉安獨豐沃,士衆強盛。
侯景平,元帝因以羽為晉安太守。陳武帝輔政,羽請歸老,求傳郡於寶應,武帝許之。紹泰二年,封候官縣侯。武帝受禪,授閩州刺史,領會稽太守。文帝即位,加其父光祿大夫,仍命宗正錄其本系,編為宗室。
寶應娶留異女為妻,侯安都之討異,寶應遣師助之,又資周迪兵糧,出寇臨川。及都督章昭達破迪,文帝因命討寶應,詔宗正絕其屬籍。寶應據建安湖際逆拒昭達,昭達深溝高壘不與戰。但命為簰,俄而水盛,乘流放之,突其水柵,寶應衆潰。執送都,斬建康市。
論曰:侯景起于邊服,備嘗艱險,自北而南,多行狡算。于時江表之地,不見干戈。梁武以耄期之年,溺情釋教,外弛藩籬之固,內絕防閑之心,不備不虞,難以為國。加以姦回在側,貨賄潛通,景乃因機騁詐,肆行矯慝。王偉為其謀主,飾以文辭,武帝溺於知音,惑茲邪說。遂使乘柎直濟,長江喪其天險,揚旌指闕,金墉亡其地利。生靈塗炭,宗社丘墟。於是村屯塢壁之豪,郡邑巖穴之長,恣陵侮而為暴,資剽掠以為雄。陳武應期撫運,戡定安輯。熊曇朗、周迪、留異、陳寶應等,雖逢興運,未改迷塗,志在亂常,自致夷戮,亦其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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