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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新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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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二十四下‧列傳第一百四十九下  叛臣下 李忠臣 喬琳 高駢 朱玫 王行瑜 陳敬瑄 李巨川
李忠臣,本董秦也,幽州薊人。少籍軍,以材力奮,事節度使薛楚玉、張守珪、安祿山等,甄勞至折衝郎將。平盧軍先鋒使劉正臣殺偽節度呂知晦,擢秦兵馬使,攻長楊,戰獨山,襲榆關、北平,殺賊將申子貢、榮先欽,執周釗送京師。從正臣赴難,復敗李歸仁、李咸、白秀芝等。潼關失守,秦整軍北還。奚王阿篤孤初引衆與正臣合,已而紿約皆攻范陽,至后城,夜乗間襲秦,秦接戰,敗之,追奔至溫泉山,禽首領阿布離,斬以釁鼓。至德二載,節度使王玄志使秦率兵三千自雍奴桴葦絕海,擊賊將石帝廷、烏承洽,轉戰累日,拔魯城、河間、景城,收糧貲以實軍。又與田神功下平原、樂安,禽偽刺史以獻。於是防河招討使李銑承制假秦德州刺史。
史思明自歸,河南節度使張鎬督秦軍合諸將平河南州縣,與裨將陽惠元破安慶緒將王福德於舒舍,肅宗下詔褒諭,令屯濮州,又徙韋城。從郭子儀圍相州,軍潰,秦至滎陽,破賊將敬釭,取糧艘二百柁以餉汴軍。未幾,授濮州刺史,屯杏園渡。許叔冀以汴下史思明,秦力屈,亦降。思明撫背曰:「始吾有左手,得公今完矣!」與俱寇河陽,秦夜挈五百人冒圍歸李光弼,詔加殿中監,封戶二百,召至京師,賜今氏名,給良馬、甲第。時陝西、神策兩節度使郭英乂、衛伯玉屯陝,故以忠臣為兩軍兵馬使,戰永寧、莎柵,與賊將李感義等數十遇,皆破之。淮西節度使王仲昇為賊執,以忠臣為汝、仙、蔡六州節度使,兼安州。合諸軍平東都,進御史大夫。
回紇可汗旣歸,留其下安恪、石帝廷居河陽守貲廥,因是招亡命為盜,道路畏澀。詔忠臣討定之。吐蕃犯京師,天子追兵,秦方宴鞠場,使者至,即整師引道。諸將白:「須良日。」忠臣怒曰:「君父在難,方擇日救患乎?」時召兵無先忠臣至者。代宗嘉之,加本道觀察使,賚與倍等。
周智光為帳下所殺,忠臣提兵入華州,所過大掠,自赤水距潼關二百里無居人。大曆五年,加蔡州刺史。陝虢李國清為下所逐,掠府庫,國清遍拜諸將乃免。會忠臣入朝,次陝,詔訊于衆。衆懼忠臣,不敢搖,即圍棘,約士投所掠物圍中,一日盡獲。
討李靈耀也,戰西梁固,敗之。復與馬燧軍合,敗賊于汴州。田悅以援兵三萬屯汴郛,忠臣勒裨將李重倩夜率百騎襲之,貫其營而還,殺數十百人。悅間道走,靈耀開城亡去,軍遂潰。以忠臣為汴州刺史,加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西平郡王。
忠臣資婪沓嗜色,將士婦女逼與亂,所至人苦之。以女弟妻張惠光,用為牙將,恃勢殘克。或白忠臣,不之信。又以惠光子居牙下,愈橫肆。十四年,大將李希烈因衆怒,與少將丁暠、賈子華等共斬惠光父子,以兵脅逐忠臣。跳奔京師,帝素寵之,不責也。復授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奉朝請。
德宗立,散騎常侍張涉以贓得罪,帝怒不赦。涉故侍讀東宮者,忠臣曰:「陛下貴為天子,先生以乏財觸法,非過也。」帝意解,免涉歸田里。湖南觀察使辛京杲私怒部曲,殺之,有司劾當死。忠臣曰:「京杲應死久矣!」帝問故,對曰:「京杲諸父戰某所死,兄弟戰某所死,渠從行獨得存,以故知之。」帝悽然悟,釋之,下除王傅。
忠臣戇直不通書,帝嘗謂:「卿耳大,真貴兆。」對曰:「臣聞驢耳大,龍耳小。」帝喜其野而誠。然旣失兵,怫鬱不顧藉。朱泚反,偽署司空兼侍中,泚攻奉天,以忠臣居守。泚敗,繫有司,與其子俱斬。
喬琳,并州太原人。少孤苦志學,擢進士第,性誕蕩無禮檢。郭子儀表為朔方府掌書記,與聯舍畢曜相掉訐,貶巴州司戶參軍。歷果、綿、遂、懷四州刺史,治寬簡,不親事。嘗謂錄事參軍任紹業曰:「子綱紀一州,能劾刺史乎?」紹業出條所失示之,驚曰:「能知吾失,御史材也。」
琳素善蒲人張涉。涉以國子博士侍太子讀,太子即位,召訪政事,不淹日,詔入翰林,遷散騎常侍,薦琳任宰相,乃拜御史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天下矍然駭之。琳年高且聵,每進對失次,所言不厭帝旨,在位閱八旬,以工部尚書罷。帝由是亦疏涉。
琳從幸奉天,再遷太子少師;進幸梁州,次盩厔,詭言馬殆不進。帝素以舊老禮之,給乗輿馬,辭病力,帝賜所執策曰:「勉為良圖,與卿別矣!」不數日,祝髯髮舍仙游佛廬。泚聞,遣數十騎取之,署吏部尚書,令姻家源休衣以朝服,食以肉,琳亦不辭。士有訴官非便者,琳曰:「子謂此選便乎?」及收京師,李晟憫其老,表貰死。帝曰:「琳,故宰相,失節背義,不可赦。」臨刑歎曰:「我以七月七日生,以此日死,非命耶?」
時又有蔣鎮者,洌子也,與兄鍊俱以文辭顯。擢賢良方正科,累轉諫議大夫。大曆中,淫雨壞河中鹽池,味苦惡。韓滉判度支,慮減常賦,妄言池生瑞鹽,王德之美祥。代宗疑不然,命鎮馳驛按視。鎮內欲結滉,故實其事,表置祠房,號池曰「寶應靈慶」云。再進工部侍郎。妹婿源溥者,休弟也,故鎮與休交。泚叛,竄于鄠,傷足不能進。泚先得鍊,而鎮左右逃歸,語所在,源休聞,白泚,以二百騎求得之。知不免,懷刃將自刺,鍊止之。復謀出奔,懦不決。中朝臣遁伏者,休多所誅殺,賴鎮救原十五。初,洌與弟渙在安史時皆汙偽官,鍊兄弟復屈節于賊云。
高駢字千里,南平郡王崇文孫也。家世禁衛,幼頗脩飭,折節為文學,與諸儒交,硜硜譚治道,兩軍中人更稱譽之。事朱叔明為司馬。有二鵰並飛,駢曰:「我且貴,當中之。」一發貫二鵰焉,衆大驚,號「落鵰侍御」。後歷右神策軍都虞候。党項叛,率禁兵萬人戍長武。是時諸將無功,唯駢數用奇,殺獲甚多。懿宗嘉之,徙屯秦州,即拜刺史兼防禦使。取河、渭二州,略定鳳林關,降虜萬餘人。
咸通中,帝將復安南,拜駢為都護,召還京師,見靈臺殿。於是容管經略使張茵不討賊,更以茵兵授駢。駢過江,約監軍李維周繼進。維周擁衆壁海門,駢次峰州,大破南詔蠻,收所獲贍軍,維周忌之,匿捷書不奏。朝廷不知駢問百餘日,詔問狀,維周劾駢玩敵不進,更命右武衛將軍王晏權往代駢。俄而駢拔安南,斬蠻帥段酋遷,降附諸洞二萬計。晏權方挾維周發海門,檄駢北歸。而駢遣王惠贊傳酋遷首京師,見艟艫甚盛,乃晏權等,惠贊懼奪其書,匿島中,間關至京師。天子覽書,御宣政殿,羣臣皆賀,大赦天下。進駢檢校刑部尚書,仍鎮安南,以都護府為靜海軍,授駢節度,兼諸道行營招討使。始築安南城。由安南至廣州,江漕梗險,多巨石,駢募工劖治,由是舟濟安行,儲餉畢給。又使者歲至,乃鑿道五所,置兵護送。其徑青石者,或傳馬援所不能治。旣攻之,有震碎其石,乃得通,因名道曰「天威」云。加檢校尚書右僕射。
駢之戰,其從孫潯常先鋒冒矢石以勸士,駢徙節天平,薦潯自代,詔拜交州節度使。僖宗立,即其軍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南詔寇巂州,掠成都,徙駢劍南西川節度,乗傳詣軍。及劍門,下令開城,縱民出入。左右諫:「寇在近,脫大掠,不可悔。」駢曰:「屬吾在安南破賊三十萬,驃信聞我至,尚敢邪!」當是時,蠻攻雅州,壁盧山,聞駢至,亟解去。駢即移檄驃信,勒兵從之。驃信大懼,送質子入朝,約不敢寇。
蜀有突將,分左右二廂,廂有虞候,詰火督盜賊,有兵馬虞候,主調發。駢罷其一,各置一虞候。又以蜀兵孱,詔蠻新定,人未安業,罷突將月稟并餐錢,約曰:「府庫完,當如舊。」又團練兵戰者,厚其衣稟;不團練者,但掌文書、倉庫,衣稟減焉。駢曰:「皆王卒,命均之。」戰士大望。于時天平、昭義、義成戍軍合蜀兵凡六萬。駢之自將出屯也,突將亂,乗門以入,駢匿於圊,求不得。天平軍聞變,其校張桀以士五百格戰,不勝。監軍慰撫之,皆曰:「州雖更蠻亂,戶口尚完,府庫方實,公削軍稟以自養,不堪其虐,故亂。」監軍懼,講解之。取役夫數百,名叛卒,藉斬其首,乃定。駢徐出,以金帛厚賞士,開府庫悉還其衣稟。然密籍所給姓名,夜遣牙將擊殺之,夷其族,雖孕者不貰,投尸于江。有一婦方踞而乳子,將就刑,媼傷之,疑其畏死,謂曰:「以子丐我,一詣曹司也。」婦蹶起曰「我知之,且飽吾子,不可使以飢就戮也。」見刑者拜曰:「渠有節度使奪戰士食,一日忿怒,淫刑以逞,國家法令何有也?我死當訴于天,使此賊闔門如今日冤也!」逮死,神色晏然。蜀人聞者為垂泣。駢復錄突將戍還者,丸名貯器中,意不懌,則探之,或十或五,授將李敬全斬決。親吏王殷說駢曰:「突將在行者,初不知謀,公當赦之。」駢悅,投丸池中,人乃安。
蜀之土惡,成都城歲壞,駢易以塼甓,陴堞完新,負城丘陵悉墾平之,以便農桑。訖功,筮之得大畜。駢曰:「畜者,養也。濟以剛健篤實,煇光日新,吉孰大焉。文宜去下存上。」因名大玄城。進檢校司徒,封燕國公,徙荊南節度。
梁纘者,本以昭義兵西戍,駢表隸麾下。王仙芝之敗,殘黨過江,帝以駢治鄆威化大行,且仙芝黨皆鄆人,故授駢鎮海節度使。駢遣將張潾與纘分兵窮討,降其驍帥畢師鐸數十人,賊走嶺表。帝美其功,加諸道行營都統、鹽鐵轉運等使。又詔駢料官軍義營鄉團,歸其老弱傷夷,裁制軍食;刺史以下小罪輒罰,大罪以聞。賊更推黃巢南陷廣州,駢建遣潾以兵五千屯郴扼賊西路,留後王重任以兵八千並海進援循、潮,自將萬人繇大庾擊賊廣州,且請起荊南王鐸兵三萬壁桂、永,以邕管兵五千壁端州,則賊無遺類。帝納其策,而駢卒不行。
俄徙淮南節度副大使。駢繕完城壘,募軍及土客,得銳士七萬,乃傳檄召天下兵共討賊,威震一時,天子倚以為重。廣明初,潾破賊大雲倉,詐降巢。巢不意其襲,遂大奔,引殘黨壁上饒,然衆亡幾。會疫癘起,人死亡,潾進擊之,巢大懼,以金啗潾,騰書於駢,丐歸命。駢信之,許為求節度。當此時,昭義、武寧、義武兵數萬赴淮南,駢欲專己功,即奏賊已破,不須大兵。有詔班師。巢知兵罷,即絕駢請戰,擊殺潾,乗勝度江攻天長。
始,巢在廣州,求天平節度,宰相盧攜善駢,以有討賊功,不肯赦巢,與鄭畋爭于朝,故巢怨不得節度。而駢聞議不一,亦不平,至是欲縱賊以聳朝廷,然後立功。畢師鐸諫曰:「朝廷所恃,誰易於公?制賊要害,莫先淮南。今不據要津以滅賊,使得北度,必亂中原。」駢矍然,下令將出師。嬖將呂用之畏師鐸有功,諫曰:「公勳業極矣,賊未殄,朝廷且有口語。況賊平,挾震主之威,安所稅駕?不如觀釁求福,為不朽資也。」駢入其計,託疾未可以出屯,嚴兵保境。巢據滁、和,去廣陵纔數百里,乃求援陳許。
巢逼揚州,衆十五萬。駢將曹全晸以兵五千戰不利,壁泗州以待援,駢兵終不出。賊北趨河洛,天子遣使者促駢討賊,冠蓋相望也。俄而兩京陷,天子猶冀駢立功,眷寄未衰,詔刺史若諸將有功,自監察御史至常侍,許墨制除授。尋進檢校太尉,東面都統,京西、京北神策軍諸道兵馬等使。會二雉雊署寢,占者曰:「軍府將空。」駢惡之,悉兵出營東塘,舟二千艘,戈鎧完銳,日討金鼓以侈士志。與浙西節度使周寶檄,欲連和而西,寶大喜。有謂寶:「彼欲并江東為孫策三分計。」寶未之信。俄而駢請寶至軍議事,寶怒,辭疾不出,釁隙遂構。駢屯東塘百日,託以寶及浙東劉漢宏將為不利,乃還,以應其變。
帝知駢無出兵意,天下益殆。乃以王鐸代為都統,以崔安潛副之。詔韋昭度領諸道鹽鐵轉運使,加駢侍中,增實戶一百,封渤海郡王。駢失兵柄利權,攘袂大詬,即上書謾言不恭,詆鐸乃敗軍將,而安潛狼貪,有如橈敗,詒千古之悔。又引更始刮席、子嬰軹道事以激帝。帝怒,下詔切責。當此時,王室微,不絕如帶。駢都統三年,無尺寸功,幸國顛沛,大料兵,陰圖割據,一旦失勢,威望頓盡,故肆為醜悖,脅邀天子,冀復故權。而吳人顧雲以文辭緣澤其姦,偃然無所忌畏。又請帝南幸江淮。會平賊,駢聞,縮氣悵恨,部下多叛去,鬱鬱無聊,乃篤意求神僊,以軍事屬用之。
用之者,鄱陽人,世為商儈,往來廣陵,得諸賈之驩。旣孤,依舅家,盜私其室,亡命九華山,事方士牛弘徽,得役鬼術,賣藥廣陵市。始詣駢親將俞公楚,驗其術,因得見駢,署幕府,稍補右職。用之旣少賤,具知閭里利病、吏得失,頗班班言政事,以將左道,駢愈器之。乃廣樹朋黨,刺知駢動息,持金帛還結左右,日為誕妄以動駢。又薦狂人諸葛殷、張守一為長年方,並署牙將。初,殷將見,用之紿曰:「上帝以公為人臣,慮機事懬廢,使神人來備羽翼,且當以職縻之。」明日,殷以褐衣見,辯詐無窮,駢大驚,號「葛將軍」。其陰狡過用之遠甚。有大賈居第華壯,殷求之不得,謂駢曰:「城中且有妖,當築壇禳卻之。」因指賈居。駢敕吏即日驅徙,殷入居之。
駢造迎仙等樓,皆度高八十尺,飾以金珠璖玉,侍女衣羽衣,新聲度曲,以儗鈞天,薰齋其上,祈與仙接。用之自謂與僊真通,對駢叱吒風雨,或望空顧揖再拜,語言俚近,左右或竊議,輒殺之,後無敢出口者。蕭勝納賄用之,求鹽城監,駢不肯,用之曰:「仙人言鹽城有寶劍,須真人取之,唯勝可往。」駢許諾。數月,勝獻銅匕首,用之曰:「此北帝所佩也,得之者兵不敢犯。」駢寶祕之,常持以坐起。用之憚其術窮且見詰,乃刻青石手板為龍蛇隱起,文曰:「帝賜駢。」使人潛植机上,駢得之大喜。為寓鵠廷中,設機關,觸人則飛動,駢衣羽服,乗之作仙去狀。用之懼有擿其姦者,乃曰:「仙人當下,但患學者真氣虧沮耳。」駢始棄人間事,絕妾媵,雖將吏不得見。客至,先遣薰濯,詣方士祓除,謂之解穢,少選即引去。自是內外無敢言者,惟梁纘屢為駢言,駢不聽。纘懼,解所領兵,駢還其軍於昭義,纘不復事矣。
用之旣自任,淫刑重賦,人人思亂。乃擢廢吏百餘,號「察子」,厚稟食,令居衢鬨間,凡民私鬩隱語莫不知,道路箝口。誅所惡者數百族。又募卒二萬,為左、右「鏌邪軍」,與守一分總,置官屬如駢府。用之每出入,騶御至千人,建大第,軍胥營署皆備。建百尺樓,託云占星,實窺伺城中之有變者。左右姬侍百餘,皆娟秀光麗,善歌舞,巾 385a.gif 束帶以侍。月二十宴,其費仰於民,不足,至苛留度支運物。誘人上變,則許入貲產贖罪。俞公楚數規戒其失,不聽。姚歸禮謀殺之,弗克。用之因譖二人於駢,使以驍雄兵三千督盜於外,密使兵襲之,舉師殲焉。駢從子澞密疏用之罪,諫駢曰:「不除之,高氏且無種。」駢怒,命左右扶出,以狀授用之。用之誣澞貣貰不能滿,故妄言。因出澞筆驗之,駢敕吏禁澞出入。俄署舒州刺史,未幾為下所逐,用之構之也。駢使人殺澞。
嗣襄王熅之亂,駢上書勸進,偽假駢中書令、諸道兵馬都統、江淮鹽鐵轉運使,以用之為嶺南節度使。駢久觖望,至是大喜,貢賦不絕。用之始開府置官屬,禮與駢均矣。以鄭杞、董僅、吳邁為腹心,駢之親信皆偪使附己,政事未嘗關決駢。駢內悔,欲收其權,不能也。用之問計於杞、僅,謀請駢齋於其第,密縊之,紿為昇天,事不克。
光啟三年,蔡賊孫儒兵略定遠,聲言涉淮,壽州刺史張翱奔告駢,命畢師鐸率騎三百戍高郵。師鐸者,故仙芝黨,以善騎射稱。駢敗巢于浙西,用其力,故寵待絕等。用之厚啖以利,欲其諧附,然不肯情。師鐸有妾美,用之請見,不可,狙其出,觀焉,怒而棄之;內忿懼,為子結婚於高郵將張神劍,陰倚為援,朱全忠方攻秦宗權,駢慮其奔突,使師鐸率兵踰都梁山,不見賊還。師鐸見駢府宿將多以讒死,憂甚。用之益加禮,師鐸愈恐,謀於神劍。神劍不然其言,而猜嫌日結。用之亦慮其變,內欲除之,亟請罷屯。其母密擿師鐸使去,曰:「毋顧家室。」師鐸憂,未知所出。而駢子怒用之專恣,覬師鐸與諸將發其姦,遣使謂師鐸曰:「用之欲因此行圖君,旣授書神劍矣,君其備之!」師鐸驚,軍中稍稍傳言。諸將介而見,請殺神劍,杞其軍,驅市人以濟亂。師鐸曰:「不可,我若重擾百姓,復一用之也。鄭漢璋素與我善,兵精士彊,以用之用事,常不平。今若告之謀,彼必喜,則事濟矣。」衆然之。神劍未知,方椎牛釃酒,且將犒師。師鐸潛師夜出,士皆絳繒抹首,且行且掠。漢璋聞,以麾下出迎,師鐸諗以計,大喜。留其妻守淮口,帥兵及亡命數千至高郵,見神劍,詰其變,神劍辭不知。師鐸語稍侵,神劍瞋目曰:「大夫何晚計!彼一妖人,前假嶺南節,不肯行,志圖淮海,令君旣奪魄,彼一日得志,吾能握刀頭北面事之邪!吾前未量君意,故不出口,尚何疑?」漢璋喜,取酒割臂血而盟,推師鐸為大丞相,作誓告神,乃移檄州縣,以誅呂用之、張守一、諸葛殷為名。神劍以高郵兵諸校倪詳、逯並以天長子弟會,唐宏為先鋒,駱玄真主騎,趙簡主徒,王朗為殿,得勝兵三千。將發,神劍中悔,繆曰「公兵雖精,然城堅,旬日不下則糧乏,衆心搖矣。神劍請按軍高郵,為公聲援而督糧道。」師鐸曰:「民稟尚多,何患資儲?城中攜離無鬬志,何事聲援?君意不行,孰敢違?」漢璋內忌神劍,恐不為己下,勸許其計,約城破玉帛子女共之。
其四月,兵傅城,營其下。城中駭亂,用之分兵守,且自督戰。令曰:「斬一級,賞金一餅。」士多山東人,堅悍頗用命。師鐸懼,退舍自固。用之稍堙塞諸門。駢登延和閣,聞囂甚,左右告之故,大驚,召用之問狀,徐曰:「師鐸衆思歸,為門衛所軋,隨已處置,不爾,煩玄女一符耳!」駢曰:「吾覺爾之誕多矣,善自為之,勿使吾為周寶也!」時寶已為下所逐出奔云。用之慙,不復有言。師鐸見城未下,頗懼,求救於宣州秦彥,約事平迎以代駢。
駢數責用之曰:「始吾以心腹任君,君御下無方,卒誤我。今百姓饑饉,不可虐用,當遣大將齎吾書諭之,使罷兵。」用之疑諸將不為用,以其黨許戡奉書往。始師鐸意駢令宿將勞軍,因得口陳用之罪。及戡至,大怒曰:「梁纘、韓問安在?若何庸來!」即斬之。乃繫書射城內,用之不發,即火之。它日以甲士百人入謁,駢驚匿內寢,少選乃出,叱曰:「得非反邪?」命左右驅出,用之至南門,舉策曰:「吾不復入是矣!」始與駢貳。
師鐸壁揚子,發民廬舍治攻具。用之大索居人馬及丁壯,驍將以長刀擁脅乗城,書夜不得息。又疑為間,數易區處,家有饁餉,皆相失,至飢死者相枕藉。駢召大將古鍔齎師鐸母書及其子出諭,師鐸遣子還曰:「不敢負恩,朝斬凶人,夕還屯,願以妻子為質。」駢恐用之屠其家,乃收置署中。會秦彥遣秦稠率兵與師鐸合,攻益急,守陴者夜焚南柵以應于外,師鐸入,守將張全迺戰死,用之距三橋,殺傷相當。駢從子傑率牙兵將執用之以畀師鐸,左鏌邪兵復斷其後,用之懼,乃出奔。
駢召梁纘謝曰:「初不用子計以及此,庸何追?」授以兵,使保子城。遲明師鐸縱火大掠,駢乃命徹備,改服須其入。師鐸見延和閣,駢待之如賔,即署師鐸節度副使,漢璋、神劍以次授署,秦稠封府庫以待,師鐸去丞相號。于時何衛未謹,駢愛將申及說駢曰:「逆人兵少弛,願奉公夜出,發諸鎮兵,還刷大恥,賊不足平也。若不決,則及將不得侍公。」因泣下。駢恇怯不能用其策,及乃匿去。
師鐸誅用之支黨數十,使孫約迎秦彥。彥者,徐州人,本名立,隸伍籍。乾符中,以盜繫獄且死,夢謼曰:「秦彥,而從我去!」寤而視械破,因得亡命,即名彥。聚徒百人,殺下邳令,取其貲,入黃巢黨中。旣敗,與許勍降駢,累表和州刺史。中和初,宣歙觀察使竇潏病,彥襲而代之。師鐸之召彥也,或計曰:「足下向誅妖人,故下樂從。今軍府已安,宜還政高公,足下身典兵,權在掌握,四鄰聞之,不失大義,諸將未敢謀也。若令彥為帥,兵非足下有也。且秦稠封府庫,勢已相疑。足下如厚德彥,宜以金玉子女報之,勿聽度江。假足下能下彥,楊行密夕聞而朝必至。」師鐸不決,以告漢璋。漢璋曰:「善。」
師鐸出駢,囚南第。稠麾下求無厭,燒貢奉樓數十楹,取珍寶。始駢自乾符以來,貢獻不入天子,貲貨山積,私置郊祀、元會供帳什器,殫極功巧,至是為亂兵所剽略盡。師鐸徙駢東第。禽諸葛殷,腰下得金數斤,百姓交唾,拔須髮無遺,再縊乃絕,仇家 25251.gif 其目云,市人投瓦礫擊尸,俄而成冢。駢出金遺守者,師鐸知之,加兵苛督,復入囚署中,子弟十餘人同幽之。顧雲入見,駢猶自若曰:「吾復居此,天時人事必有在。」意師鐸復推立之。
用之旣出,以兵攻淮口未下,鄭漢璋擊之,遂奔天長。初,用之詐為駢書,召兵於廬、壽,城陷,而楊行密兵萬人次天長,用之自歸。
張神劍求賂於師鐸,辭以彥未至。神劍怒,與別將高霸將攻師鐸。彥之來,召池州刺史趙鍠守宣,自將入揚州,稱節度使,以師鐸為行軍司馬,居用之第,不得在牙中。師鐸怏怏失志。行密與神劍等連和,自江北至槐家橋,柵壘相聯。彥登城望之,色沮,乃授鄭漢璋、唐宏等兵屯門,樵蘇道絕,食且乏。稠及師鐸以勁卒八千出戰,大敗,稠死之,士奔溺死者十八。彥大出金求救於張雄,雄引兵至東塘,得金,不戰去。彥使師鐸率兵二萬陣城下,漢璋為前鋒,宏次之,駱玄真、樊約又次之,師鐸、王朗以騎為左右翼。旣成列,久之,行密乃出,委輜重于壁,以羸兵守之,伏精卒數千其旁。行密先犯玄真,短兵接,偽北,師鐸諸軍奔其壁,爭取金玉貲糧。伏譟而出,行密引輕兵躡其尾,俘殺旁午,橫尸十里,師鐸等奔還,玄真戰死。師鐸雅倚玄真驍敢能拒敵,旣失之,惋沮彌日,不復議出戰矣。
駢久囚拘,供億窘狹,羣奴徹延和閣闌楯為薪,煮革帶以食。駢召幕府盧涗曰:「予粗立功,比求清淨,非與此世爭利害,今而及此,神道何望邪?」涕下不能已。師鐸旣敗,慮駢內應。有女巫王奉仙謂師鐸曰:「揚州災,有大人死,可以厭。」彥曰:「非高公邪?」命左右陳賞等往殺之。侍者白有賊,駢曰:「此必秦彥來。」正色須之。衆入,駢罵曰:「軍事有監軍及諸將在,何遽爾?」衆辟易,有奮而擊駢者,曳廷下數之曰:「公負天子恩,陷人塗炭,罪多矣,尚何云?」駢未暇荅,仰首如有所伺,即斬之。左右奴客遁歸行密,行密舉軍縞素,大臨而祭,獨用之縗服哭三日。
彥屢敗,軍氣摧喪,與師鐸抱膝相視無它略,更問奉仙,賞罰輕重皆自出。彥遣漢璋擊神劍,破之。神劍奔高郵,漢璋欲窮追,會大雨還。行密以城尚堅,師且老,議解去。用之裨將晨伏兵西壕,伺守者休代,引而登,殺數十人于門,以招外兵。守軍亦厭苦,皆委兵潰。師鐸與其家及彥奔東塘,人爭出,相騰藉死,壕塹幾滿,王朗踣而殞。行密旣入,殺梁纘于牙門,以不死高氏難。韓問聞之,赴井死。居人癯惙奄奄,兵不忍加暴,反斥餘糧救之。
彥、師鐸與唐宏、倪詳焚白砂,將度江,會秦宗權使孫儒引兵三萬襲揚州,次天長,彥等與之合,還攻行密,取行密輜重牛羊數千計。儒以食乏,乃屠高郵,據之。張神劍奔還,行密授之館,而高郵戍兵七百潰而來,行密疑有謀,悉擊殺之,因殺神劍。用之始詐行密曰:「廡下有瘞金五千斤,事平願備一日乏。」行密掘地無埋金,但得銅人三尺,身桎梏,釘刺其口,刻駢名於背,蓋用蠱厭駢也。行密責其罪,并張守一斬于三橋,妻子皆死,著其罪于路。
儒攻城未得志,慮彥、師鐸有異謀,稍并其兵。唐宏度不免,即告儒曰:「師鐸密遣人至汴。」儒大恐。明日,召彥、師鐸、漢璋會軍中,彥、師鐸先至,壯士捽之至儒所,儒質彥反駢罪,斬之。至師鐸,呼曰:「丈夫成則王,敗則虜,君何多責為?吾嘗將數萬兵,不死常人手,得公之劍,瞑目矣!」儒罵曰:「庸賊欲污我手邪!」趣斬之。漢璋至,奮臂擊殺數人,乃死,身首糜散。儒使宏主騎兵,厚賜之。文德元年,儒諜知行密糧乏,自高郵襲之。行密拔其衆還廬州,儒遂據揚州。
駢之死,裹以故氊,與子弟七人一坎而瘞。行密擢駢孫愈為副使,令主喪事,未克葬,愈暴死,至是故吏鄺師虔收葬之。
揚州雄富冠天下,自師鐸、行密、儒迭攻迭守,焚市落,剽民人,兵飢相仍,其地遂空。
朱玫,邠州人。少以材武為州戍將。黃巢盜長安,有王玫者為偽節度使,方調兵,玫陽事之,乗間斬王玫,以留後讓李重古,約合兵討巢。廣明二年,玫襲賊,戰開遠門,槍洞咽,不死。以多擢晉州刺史,進邠寧節度使,合涇、原、岐、隴兵八萬屯興平,號定國砦。戰澇上,敗走邠,詔益靈、鹽軍,拜河南都統。引兵屯中橋,列五壁,進西北面都統。賊平,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吳興侯。
田令孜議討王重榮,以兵屬玫,合鄜、延、靈、夏軍三萬保沙苑。重榮上疏乞誅玫、令孜。旣戰,玫輒北,因縱軍還掠。僖宗蒼黃幸鳳翔避其鋒。玫反與重榮、李克用連和,請誅令孜。宰相蕭遘密召玫迎帝,玫趨鳳翔,令孜劫乗輿走陳倉,遂至興元。玫追不及,劫嗣襄王熅,奉為帝。玫自號大丞相,專決萬機。
始與李昌符共謀挾熅,至是反為讎,昌符乃自歸天子,人心寖離。及王行瑜敗於大唐峰,懼歸且見殺,又聞購能得玫者以邠寧節度畀之,行瑜謂其下曰:「今敗歸必以無功死,若斬玫,與北軍迎天子,取富貴,可乎?」衆曰:「諾。」即勒兵倍道趨長安。玫居孔緯第,方據几署事,聞兵入,趣召行瑜叱曰:「公擅歸,反邪?」行瑜厲聲曰:「我非反者,將得君首為邠寧節度耳!」玫遽起,左右斬之,殺其徒數百。諸軍遂大亂,燒京師。時盛寒,吏民被剽敓,僵死尸相藉。即傳首興元,帝為受俘馘。宦者偽樞密使王能著等皆坐誅。
王行瑜,邠州人。少隸軍,從朱玫為列校,討黃巢數有功。熅即位,授行瑜天平節度使,令率兵守大散關,為李鋋所破,即奉款行在,還取玫首以獻,擢邠寧節度使。
景福元年,與李茂貞、韓建及弟同州節度使行實請討楊守亮於山南,且言不敢仰度支費,止請假茂貞招討一節。宦官難之,昭宗亦顧茂貞等得山南則益橫,不許。行瑜等因擅興軍擊取之。
後茂貞拒覃王,殺宰相,行瑜參有力,得賜鐵券。稍憑兵跋扈,求為尚書令,宰相韋昭度執不可,但加號尚父,行瑜望甚。會河中王重榮喪,李克用請以其子珂嗣節度,而行瑜、建、茂貞請授王珙,因各以兵陳闕下,欲廢天子,不克,即殺昭度、李磎,留弟行約宿衛。克用悉兵度河問行瑜等罪,行實棄同州趨長安,與行約謀劫乗輿,又不克,皆奔邠州。行瑜屯梨園,克用與戰,破行實等軍,執其母及行瑜子,俘大校。帝下詔削行瑜官爵。行瑜以銳卒五千營龍泉,茂貞壁其西。克用夜發精騎擾饟道,岐軍走,行瑜歸邠州,嬰城守,厚賂克用求自歸。克用軍環其城,行瑜窮,登城哭語克用曰:「我無罪,昨殺大臣,脅天子,岐人也。行實止宿衛,而有司妄以劫遷罪歸之,今公討亂者,當問茂貞,願得束身歸,聽命天子。」克用曰:「尚父何自卑,吾被命討三賊,公其一也。如歸國者,當從中決,老夫敢專之邪?」行瑜度不免,悉族奔慶州,為麾下斬于路,傳首京師,帝御延喜門納之,於是乾寧二年也。其屬二百人,克用獻于朝。
始,行瑜亂,宗正卿李涪盛陳其忠,必悔過。至是帝怒,放死嶺南。
陳敬瑄,田令孜兄也。少賤,為餅師,得隸左神策軍。令孜為護軍中尉,敬瑄緣藉擢左金吾衛將軍、檢校尚書右僕射、西川節度使。性畏慎,善撫士。
黃巢亂,僖宗幸奉天,敬瑄夜召監軍梁處厚,號慟奉表迎帝,繕治行宮,令孜亦倡西幸,敬瑄以兵三千護乗輿。冗從內苑小兒先至,敬瑄知素暴橫,遣邏士伺之。諸兒連臂讙咋行宮中,士捕繫之,謼曰:「我事天子者!」敬瑄殺五十人,尸諸衢,由是道路不譁。帝次綿州,敬瑄謁于道,進酒,帝三舉觴,進檢校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雲南叛,請遣使與和親,乃聽命。敬瑄奉行在百官諸吏無敢乏,帝欲命判度支,固讓。再加檢校司徒兼侍中,封梁國公。以弟敬珣為閬州刺史。討定邛州首望阡能、涪州叛校韓秀昇,再進兼中書令,封潁川郡王,實封四百戶,賜一歲上輸錢及上都田宅邸磑各十區,鐵券恕十死。巢平,進潁川王,增實戶二百。車駕東,敬瑄供億豐餘,又進檢校太師。
俄而令孜得罪,敬瑄被流端州。會昭宗立,敬瑄拒詔,帝召為左龍武統軍,以宰相韋昭度代領節度。使者至,敬瑄使百姓遮道剺耳訴己功,且言鐵券恕死。使者馳還。令孜勸敬瑄募黃頭軍為自守計。
時王建盜據閬、利,故令孜召建。建至綿州,發兵拒之,激建攻諸州,以限朝廷。或言:「建鴟視狼顧,惟利是賴,公何用之?」不聽。建詒顧彥朗書曰:「十軍阿父召我,欲依太師丐一大州。」即寄孥梓州,身引兵入鹿頭關。敬瑄不納,漢州刺史張頊逆戰,敗,建入漢州。成都嚴守,建走城下遙謝令孜曰:「父召我,及門而拒我,尚誰容?」與諸將斷髮再拜辭曰:「今作賊矣!」因請兵於彥朗,攻成都,殘掠州縣。彥朗亦畏建,表請大臣代敬瑄。建自請討敬瑄贖罪,詔立永平軍,授建節度使,以昭度為行營招討使,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副之,彥朗為行軍司馬。有詔暴敬瑄殺孟昭圖罪,削官爵。昭度使建屯學射山,敬瑄迎戰不克,又戰蠶厓,大敗。
龍紀元年,昭度至軍中,持節諭人,約開門。守陴者詬曰:「鐵券在,安得違先帝意!」令孜籍城中戶一人乗城,夜循行,晝濬濠伐薪。敬瑄屯彌牟、德陽,樹二壁拒建。使富人自占貲多少,布巨梃,搒不實者,不三日輸錢如市。建、昭度傅城而壘,簡州刺史張造攻笮橋,大敗,死之。
大順元年,建稍擊降諸州。邛州刺史毛湘本令孜孔目官,謂其下曰:「吾不忍負軍容,以頭見建可也。」乃沐浴以須,吏斬其首降。敬瑄戰浣花,不勝。明日復戰,將士皆為建俘。城中謀降者,令孜支解之以怖衆。會大疫,死人相藉。
明年三月,詔還敬瑄官爵,召昭度還,諭建罷兵,建不奉詔。帝更以建為西川行營招討制置使。建知敬瑄可禽,欲遂有蜀地,即脅說昭度曰:「公以數萬衆討賊,糧數不屬,關東諸節度相吞噬,朝廷危若贅斿,與其勞師遠方,不如先中國,公宜還為天子謀之。」昭度未決。會吏盜減諸軍稟食,建怒其衆曰:「招討吏之謀也。」縱士執之,醢食於軍。昭度大駭,是日授建符節,跳馳出劍門。建絕棧梯,東道不通。因急擊敬瑄,分親騎為十團,所當輒披靡,烽塹相望幾百里,縱諜入城,以搖衆心。建好謂軍中曰:「成都號『花錦城』,玉帛子女,諸兒可自取。」謂票將韓武等:「城破,吾與公遞為節度使一日。」下聞之,戰愈力。圍凡三歲,城中糧盡,以筒容米,率寸鬻錢二百。敬瑄出家貲給民,募士出剽麥,收其半。民亦夜至建壘市鹽,不可禁,吏請殺之。敬瑄曰:「民飢無以卹,使求生可也。」人至相暴以相啖,敬瑄不能止,乃行斬、劈二法,亦不為戢。敬瑄自將出犀浦,列二營邀建,建軍偽遁,遇伏,敬瑄敗,建破斜橋、昝街二屯。明日戰,又破一壁,降其將。建屯七里亭,敬瑄攻之。建將張武馳入城,戰子城下,守陴皆譟,不能克。張勍破浣花營,敬瑄諸將或死或降且盡。凡五十戰,敬瑄皆北,乃上表以病丐還京師。令孜素服至建軍。建入自西門,以張勍為斬斫使,建徇于軍曰:「與而等累年鬬死,今日如志。若橫恣有犯者,吾能全之;即為勍所斬,吾不得救也!」軍中肅然。囚敬瑄、令孜,建自稱留後,表于朝。詔以建為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
建以敬瑄居新津,食其租賦,累表請誅,不報。景福二年,陰令左右告敬瑄、令孜養死士,約楊晟等反,於是斬敬瑄於家。初,敬瑄知不免,嘗寘藥于帶,至就刑,視帶,藥已亡矣。自是建盡有兩川、黔中地。
李巨川字下己,逢吉從曾孫。乾符中舉進士。方天下崩騷,乃去京師,河中王重榮辟為掌書記。重榮討黃巢,書檄奏請日紛沓,須報趣發,皆屬巨川,神安思敏,言輒中理,鄰藩皆驚。會賊走出關,收京師,人言巨川有助力。重榮死于亂,貶為興元參軍,節度使楊守亮喜曰:「天以生遺我邪!」復管記室。守亮為韓建所禽,巨川械以從,題木葉遺建祈哀,建動容,因釋縛,置幕府。昭宗幸華,建患一州供億不能濟,使巨川傳檄天下,督轉餉。
初,帝在石門,數遣嗣延王、通王將親軍,大選安聖、奉宸、保寧、安化四軍,又置殿後軍,合士二萬。建惡衛兵彊,不利己,與巨川謀,即上飛變,告八王欲脅帝幸河中,因請囚十六宅,選嚴師傅督教,盡散麾下兵。書再上,帝不得已,詔可。又廢殿後軍,且言「無示天下不廣」。詔留三十人為控鶴排馬官,隸飛龍坊,自是天子爪牙盡矣。建初懼帝不聽,以兵環宮,請誅定州行營將李筠。帝懼,斬筠,兵乃解。又言:「七國災漢,八王亂晉,永王帥江左謀不軌,吐蕃、朱玫亂,首立宗支搖人望。今王室多故,渠可使諸王將命四方,惑征鎮?」於是詔諸王奉使者,悉赴行在。巨川日夜導建不臣,乃請立德王為皇太子,文掩其惡。帝還京,拜諫議大夫。
光化初,朱全忠陷河中,將攻潼關,建懼,使巨川往詣軍納款,因言當世利害。全忠屬官敬翔以文翰事左右,疑巨川用則全忠待己或衰,乃詭說曰:「巨川誠奇才,顧不利主人,若何?」是日,全忠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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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二十五上‧列傳第一百五十上  逆臣上 安祿山 史思明
安祿山,營州柳城胡也,本姓康。母阿史德,為覡,居突厥中,禱子於軋犖山,虜所謂鬬戰神者,旣而妊。及生,有光照穹廬,野獸盡鳴,望氣者言其祥,范陽節度使張仁愿遣搜廬帳,欲盡殺之,匿而免。母以神所命,遂字軋犖山。少孤,隨母嫁虜將安延偃。開元初,偃攜以歸國,與將軍安道買亡子偕來,得依其家,故道買子安節厚德偃,約兩家子為兄弟,乃冒姓安,更名祿山。及長,忮忍多智,善億測人情,通六蕃語,為互市郎。
張守珪節度幽州,祿山盜羊而獲,守珪將殺之,呼曰:「公不欲滅兩蕃邪?何殺我?」守珪壯其語,又見偉而皙,釋之,與史思明俱為捉生。知山川水泉處,嘗以五騎禽契丹數十人,守珪異之,稍益其兵,有討輒剋,拔為偏將。守珪醜其肥,由是不敢飽,因養為子。後以平盧兵馬使擢特進、幽州節度副使。
於是御史中丞張利貞採訪河北,祿山百計諛媚,多出金諧結左右為私恩。利貞入朝,盛言祿山能,乃授營州都督、平盧軍使、順化州刺史。使者往來,陰以賂中其嗜,一口更譽,玄宗始才之。天寶元年,以平盧為節度,祿山為之使,兼柳城太守,押兩蕃、渤海、黑水四府經略使。明年,入朝,奏對稱旨,進驃騎大將軍。又明年,代裴寬為范陽節度、河北採訪使,仍領平盧軍。祿山北還,詔中書門下尚書三省正員長官、御史中丞餞鴻臚亭。
四載,奚、契丹殺公主以叛,祿山幸邀功,肆其侵,於是兩蕃貳。祿山起軍擊契丹,還奏:「夢李靖、李勣求食於臣,乃祠北郡,芝生于梁。」其詭誕敢言不疑如此。席豫為河北黜陟使,言祿山賢。時宰相李林甫嫌儒臣以戰功進,尊寵間己,乃請顓用蕃將,故帝寵祿山益牢,羣議不能軋,卒亂天下,林甫啟之也。
祿山陽為愚不敏蓋其姦,承間奏曰:「臣生蕃戎,寵榮過甚,無異材可用,願以身為陛下死。」天子以為誠,憐之。令見皇太子,不拜,左右擿語之,祿山曰:「臣不識朝廷儀,皇太子何官也?」帝曰:「吾百歲後付以位。」謝曰:「臣愚,知陛下不知太子,罪萬死。」乃再拜。時楊貴妃有寵,祿山請為妃養兒,帝許之。其拜,必先妃後帝,帝怪之,荅曰:「蕃人先母後父。」帝大悅,命與楊銛及三夫人約為兄弟。繇是祿山有亂天下意,令麾下劉駱谷居京師,伺朝廷隙。
六載,進御史大夫,封妻段為夫人,有國。林甫以宰相貴甚,羣臣無敢鈞禮,惟祿山倚恩,入謁倨。林甫欲諷寤之,使與王鉷偕,鉷亦位大夫,林甫見鉷,鉷趨拜卑約,祿山惕然,不覺自罄折。林甫與語,揣其意,迎剖其端,祿山大駭,以為神,每見,雖盛寒必流汗。林甫稍厚之,引至中書,覆以己袍。祿山德林甫,呼十郎。駱谷每奏事還,先問:「十郎何如?」有好言輒喜;若謂「大夫好檢校」,則反手據床曰:「我且死!」優人李龜年為帝學之,帝以為樂。
晚益肥,腹緩及膝,奮兩肩若挽牽者乃能行,作胡旋舞帝前,乃疾如風。帝視其腹曰:「胡腹中何有而大?」荅曰:「唯赤心耳!」每乗驛入朝,半道必易馬,號「大夫換馬臺」,不爾,馬輒仆,故馬必能負五石馳者乃勝載。帝為祿山起第京師,以中人督役,戒曰「善為部署,祿山眼孔大,毋令笑我。」為瑣戶交疏,臺觀沼池華僭,帟幕率緹繡,金銀為篣筐、爪籬,大抵服御雖乗輿不能過。帝登勤政樓,幄坐之左張金雞大障,前置特榻,詔祿山坐,褰其幄,以示尊寵。太子諫曰:「自古幄坐非人臣當得,陛下寵祿山過甚,必驕。」帝曰:「胡有異相,我欲厭之。」
時太平久,人忘戰,帝春秋高,嬖豔鉗固,李林甫、楊國忠更持權,綱紀大亂。祿山計天下可取,逆謀日熾,每過朝堂龍尾道,南北睥睨,久乃去。更築壘范陽北,號雄武城,峙兵積穀。養同羅、降奚、契丹曳落河八千人為假子,教家奴善弓矢者數百,畜單于、護真大馬三萬,牛羊五萬,引張通儒、李廷堅、平洌、李史魚、獨孤問俗署幕府,以高尚典書記,嚴莊掌簿最,阿史那承慶、安太清、安守忠、李歸仁、孫孝哲、蔡希德、牛廷玠、向潤客、高邈、李欽湊、李立節、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皆拔行伍,署大將。潛遣賈胡行諸道,歲輸財百萬。至大會,祿山踞重床,燎香,陳怪珍,胡人數百侍左右,引見諸賈,陳犧牲,女巫鼓舞于前以自神。陰令羣賈市錦綵朱紫服數萬為叛資。月進牛、橐駝、鷹、狗、奇禽異物,以蠱帝心,而人不聊。自以無功而貴,見天子盛開邊,乃紿契丹諸酋,大置酒,毒焉,旣酣,悉斬其首,先後殺數千人,獻馘闕下。帝不知,賜鐵券,封柳城郡公。又贈延偃范陽大都督,進祿山東平郡王。
九載,兼河北道採訪處置使,賜永寧園為邸。入朝,楊國忠兄弟姊弟迋之新豐,給玉食;至湯,將校皆賜浴。帝幸望春宮以待,獻俘八千,詔賜永穆公主池觀為游燕地。徙新第,請墨敕召宰相宴。是日,帝將擊毬,乃置會,命宰相皆赴。帝獵苑中,獲鮮禽,必馳賜。詔上谷郡置五鑪,許鑄錢。又求兼河東,遂拜雲中太守、河東節度使。旣兼制三道,意益侈。男子凡十一,帝以慶宗為太僕卿,慶緒鴻臚卿,慶長祕書監。
十一載,率河東兵討契丹,告奚曰:「彼背盟,我將討之,爾助我乎?」奚為出徒兵二千鄉導。至土護真河,祿山計曰:「道雖遠,我疾趨賊,乗其不備,破之固矣。」乃敕人持一繩,欲盡縛契丹,晝夜行三百里,次天門嶺,會雨甚,弓弛矢脫不可用,祿山督戰急,大將何思德曰:「士方疲,宜少息,使使者盛陳利以脅賊,賊必降。」祿山怒,欲斬以令軍,乃請戰。思德貌類祿山,及戰,虜叢矛注矢邀取之,傳言祿山獲矣。奚聞亦叛,夾攻祿山營,士略盡。祿山中流矢,引奚兒數十,棄衆走山而墜,慶緒、孫孝哲掖出之,夜走平盧,部將史定方以兵鏖戰,虜解圍去。
祿山不得志,乃悉兵號二十萬討契丹以報。帝聞,詔朔方節度使阿布思以師會。布思者,九姓首領也,偉貌多權略,開元初,為默啜所困,內屬,帝寵之。祿山雅忌其才,不相下,欲襲取之,故表請自助。布思懼而叛,轉入漠北,祿山不進,輒班師。會布思為回紇所掠,奔葛邏祿,祿山厚募其部落降之。葛邏祿懼,執布思送北庭,獻之京師。祿山已得布思衆,則兵雄天下,愈偃肆。皇太子及宰相屢言祿山反,帝不信。是時國忠疑隙已深,建言追還朝,以驗厥狀。祿山揣得其謀,乃馳入謁,帝意遂安,凡國忠所陳,無入者。
十三載,來謁華清宮,對帝泣曰:「臣蕃人,不識文字,陛下擢以不次,國忠必欲殺臣以甘心。」帝慰解之。拜尚書左僕射,賜實封千戶,奴婢第產稱是,詔還鎮。又請為閑廄、隴右羣牧等使,表吉溫自副。其軍中有功位將軍者五百人,中郎將二千人。祿山之還,帝御望春亭以餞,斥御服賜之。祿山大驚,不自安,疾驅去,至淇門,輕艫循流下,萬夫挽繂而助,日三百里。旣總閑牧,因擇良馬內范陽,又奪張文儼馬牧,反狀明白。人告言者,帝必縛與之。
明年,國忠謀授祿山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召還朝。制未下,帝使中官輔璆琳賜大柑,因察非常。祿山厚賂之,還言無它,帝遂不召。未幾事洩,帝託它罪殺之,自是始疑。然祿山亦懼朝廷圖己,每使者至,稱疾不出,嚴衛然後見。黜陟使裴士淹行部至范陽,再旬不見,旣而使武士挾引,無復臣禮。士淹宣詔還,不敢言。帝賜慶宗娶宗室女,手詔祿山觀禮,辭疾甚。獻馬三千匹,騶靮自倍,車三百乗,乗三士,因欲襲京師。河南尹達奚珣極言毋內騶兵,詔可。帝賜書曰:「為卿別治一湯,可會十月,朕待卿華清宮。」使至,祿山踞床曰:「天子安穩否?」乃送使者別館。使還,言曰:「臣幾死!」
冬十一月,反范陽,詭言奉密詔討楊國忠,騰榜郡縣,以高尚、嚴莊為謀主,孫孝哲、高邈、張通儒、通晤為腹心,兵凡十五萬,號二十萬,師行日六十里。先三日,合大將置酒,觀繪圖,起燕至洛,山川險易攻守悉具,人人賜金帛,并授圖,約曰:「違者斬!」至是,如所素。祿山從牙門部曲百餘騎次城北,祭先冢而行。使賈循主留務,呂知誨守平盧,高秀巖守大同。燕老人叩馬諫,祿山使嚴莊好謂曰:「吾憂國之危,非私也。」禮遣之。因下令:「有沮軍者夷三族!」凡七日,反書聞,帝方在華清宮,中外失色。車駕還京師,斬慶宗,賜其妻康死,榮義郡主亦死。下詔切責祿山,許自歸。祿山荅書慢甚,叵可忍。賊遣高邈、臧均以射生騎二十馳入太原,劫取尹楊光翽殺之,以張獻誠守定州。
祿山謀逆十餘年,凡降蕃夷皆接以恩,有不服者,假兵脅制之,所得士,釋縛給湯沐、衣服,或重譯以達,故蕃夷情偽悉得之。祿山通夷語,躬自尉撫,皆釋俘囚為戰士,故其下樂輸死,所戰無前。邈最有謀,勸祿山取李光弼為左司馬,不納,旣而悔之,憂見顏色,久而曰:「史思明可當之。」賊之未反,邈為謀,聲進生口,直取洛陽,無殺光翽,天下當未有知者,賊不從。何千年亦勸賊令高秀巖以兵三萬出振武,下朔方,誘諸蕃,取鹽、夏、鄜、坊,使李歸仁、張通儒以兵二萬道雲中,取太原,團弩士萬五千入蒲關,以動關中;勸祿山自將兵五萬梁河陽,取洛陽,使蔡希德、賈循以兵二萬絕海收淄、青,以搖江淮;則天下無復事矣。祿山弗用。
時兵暴起,州縣發官鎧仗,皆穿朽鈍折不可用,持梃鬬,弗能亢,吏皆棄城匿,或自殺,不則就禽,日不絕。禁衛皆市井徒,旣授甲,不能脫弓襡、劍 4318.gif ,乃發左藏庫繒帛大募兵。以封常清為范陽、平盧節度使,郭子儀為朔方節度、關內支度副大使,右羽林大將軍王承業為太原尹,衛尉卿張介然為汴州刺史,金吾將軍程千里為潞州長史,以榮王為元帥,高仙芝副之,馳驛討賊。
祿山至鉅鹿,欲止,驚曰:「鹿,吾名。」去之沙河,或言如漢高祖不宿柏人以佞賊。賊投草頹樹於河,以長繩維舟集槎以結,冰一昔合,遂濟河,陷靈昌郡。又三日,下陳留、滎陽。次甖子谷,將軍荔非守瑜邀之,殺數百人,流矢及祿山輿,乃不敢前,更出谷南。守瑜矢盡,死於河。敗封常清,取東都,常清奔陝。殺留守李憕、御史中丞盧奕。河南尹達奚珣臣于賊。時高仙芝屯陝,聞常清敗,棄甲保潼關,太守竇廷芝奔河東。常山太守顏杲卿殺賊將李欽湊,禽高邈、何千年,於是趙郡、鉅鹿、廣平、清河、河間、景城六郡皆為國守,祿山所有纔盧龍、密雲、漁陽、汲、鄴、陳留、滎陽、陝郡、臨汝而已。
賊之據東京,見宮闕尊雄,銳情僭號,故兵久不西,而諸道兵得稍集。尹子奇屯陳留,欲東略,會濟南太守李隨、單父尉賈賁、濮陽人尚衡、東平太守嗣吳王祗、真源令張巡相繼起兵,旬日衆數萬。子奇至襄邑而還。
明年正月,僭稱雄武皇帝,國號燕,建元聖武,子慶緒王晉,慶和王鄭,達奚珣為左相,張通儒為右相,嚴莊為御史大夫,署拜百官。復取常山,殺顏杲卿。安思義屯真定,會李光弼出土門救常山,思義降,博陵亦拔,唯稾城、九門二縣為賊守。史思明、李立節、蔡希德圍饒陽,不克,引軍攻石邑,張奉璋固守。朔方節度使郭子儀自雲中引兵與光弼合,敗思明於九門,李立節死,希德奔鉅鹿;思明奔趙郡,自鼓城襲博陵,復據之。光弼拔趙郡,還圍博陵,軍恒陽。希德請濟師於賊,賊以二萬騎涉滹沱入博陵,牛廷玠發媯、檀等兵萬人來助,思明益彊,與光弼戰,敗于嘉山,光弼收郡十三,河南諸郡皆嚴兵守,潼關不開。
祿山懼,欲還范陽,召嚴莊、高尚責曰:「我起,而曹謂萬全。今四方兵日盛,自關以西,不跬步進,爾謀何在,尚見我為?」遣尚等出。凡數日,田乾真自潼關來,勸祿山曰:「自古興王,戰皆有勝負,乃成大業,無一舉而得者。今四方兵雖多,非我敵也。有如事不成,吾擁數萬衆,尚可橫行天下,為十年計。且高尚、嚴莊,佐命元勳也,陛下何遽絕之,使自為患邪?」祿山喜,道其小字曰:「阿浩,非汝孰悟我!然則奈何?」乾真曰:「召而尉安之。」乃內尚等,與飲宴,祿山自歌,君臣如初。即遣孫孝哲、安神威西攻長安。會高仙芝等死,哥舒翰守潼關,為乾祐所敗,囚之。賊不謂天子能遽去,駐兵潼關,十日乃西。時行在已至扶風,於是汧、隴以東,皆沒於賊。祿山以張通儒守東京,乾真為京兆尹,使安守忠屯苑中。
祿山未至長安,士人皆逃入山谷,東西駱驛二百里,宮嬪散匿行哭,將相第家委寶貨不貲,羣不逞爭取之,累日不能盡。又剽左藏大盈庫,百司帑藏竭,乃火其餘。祿山至,怒,乃大索三日,民間財貲盡掠之,府縣因株根牽連,句剝苛急,百姓愈騷。祿山怨慶宗死,乃取帝近屬自霍國長公主、諸王妃妾、子孫姻婿等百餘人害之,以祭慶宗。羣臣從天子者,誅滅其宗。虜性得所欲則肆為殘虐,人益不附。諸大將欲有咨決,皆因嚴莊以見。御下少恩,雖腹心雅故,皆為仇敵。郡縣相與殺守將,迎王師,前後反覆十數,城邑墟矣。
肅宗治兵靈武,天下日跂首待,長安相傳太子西來矣,人聞輒東走,闤里至空,都畿豪桀殺賊吏自歸者無虛日,賊斬刈懲之不能止。又賊將類慓勇無遠謀,日縱酒,嗜聲色財利,車駕危得入蜀,終無進躡之患。
帳下李豬兒者,本降豎,幼事祿山謹甚,使為閹人,愈親信。祿山腹大垂膝,每易衣,左右共舉之,豬兒為結帶,雖華清賜浴,亦許自隨。及老,愈肥,曲隱常瘡。旣叛,不能無恚懼,至是目復盲,俄又得疽疾,尤卞躁,左右給侍,無罪輒死,或箠掠何辱,豬兒尤數,雖嚴莊親倚,時時遭笞靳,故二人深怨祿山。初,慶緒善騎射,未冠為鴻臚卿。賊僭號,嬖段夫人,愛其子慶恩,欲立之。慶緒懼不立,莊亦疑難作不利己,私語慶緒曰:「君聞大義滅親乎?自古固有不得已而為者。」慶緒陰曉曰:「唯唯。」又語豬兒曰:「汝事上罪可數乎?不行大事,死無日!」遂與定謀。至德二載正月朔,祿山朝羣臣,創甚,罷。是夜,莊、慶緒持兵扈門,豬兒入帳下,以大刀斫其腹。祿山盲,捫佩刀不得,振幄柱呼曰:「是家賊!」俄而腸潰于床,即死,年五十餘,包以氊罽,埋床下。因傳疾甚,偽詔立慶緒為皇太子,又矯稱祿山傳位慶緒,乃偽尊太上皇。
旣襲偽位,改載初元年,即縱樂飲酒,委政於莊而兄事之,以張通儒、安守忠等屯長安,史思明領范陽,鎮恒陽軍,牛廷玠屯安陽,張志忠戍井陘,各募兵。
於是廣平王率師東討,李嗣業將前軍,郭子儀將中軍,王思禮將後軍,回紇葉護以兵從。通儒等裒兵十萬陣長安中,賊皆奚,素畏回紇,旣合,驚且囂。王分精兵與嗣業合擊之,守忠等大敗,引而東,通儒棄妻子奔陝郡。王師入長安,思禮清宮。僕固懷恩以回紇、南蠻、大食兵前驅,王悉師追賊,莊自將兵十萬與通儒合,鉦鼓震百餘里。尹子奇已殺張巡,悉衆十萬來,并力營陝西,次曲沃。先是回紇傍南山設伏,按軍北崦以待。莊大戰新店,以騎挑戰,六遇輒北,王師逐之,入賊壘,賊張兩翼攻之,追兵沒,王師亂,幾不能軍。嗣業馳,殊死鬬,回紇自南山繚擊其背,賊驚,遂亂,王師復振,合攻之,殺掠不勝筭,賊大敗,追奔五十餘里,尸髀藉藉滿阬壑,鎧仗狼扈,自陝屬于洛。莊跳還,與慶緒、守忠、通儒等劫殘軍走鄴郡。
王入洛陽,大陳兵天津橋,偽侍中陳希烈等三百人素服叩頭待罪,王勞曰:「公等脅汙,非反也,天子有詔赦罪,皆復而官。」衆大喜。於是陳留殺賊將尹子奇以降。莊妻薛舍獲嘉,紿言永王女,詣營,及見王,辭曰:「莊欲降,願得一信。」王與子儀謀,莊若至者,餘黨可諭而下,乃約莊賜鐵券。莊乃降,乗馹至京師,肅宗引見,釋其死,授司農卿。阿史那承慶以其衆三萬奔恒、趙,或趨范陽,其從慶緒者,痍卒纔千餘。
會蔡希德自上黨,田承嗣自潁川,武令珣自南陽,各以衆來,邢、衛、洺、魏募兵稍稍集,衆六萬,賊復振。以相州為成安府,太守為尹,改元天和,以高尚、平洌為宰相,崔乾祐、孫孝哲、牛廷玠為將,以阿史那承慶為獻城郡王,安守忠左威衛大將軍,阿史那從禮左羽林大將軍。然部黨益攜解,由是能元皓以偽淄青節度使、高秀岩以河東節度使並納順。德州刺史王暕、貝州刺史宇文寬皆背賊自歸,河北諸軍各嬰城守,賊使蔡希德、安雄俊、安太清等以兵攻陷之,戮于市,膾其肉。
慶緒懼人之貳己,設壇加載書、柈血與羣臣盟。然承慶等十餘人送密款,有詔以承慶為太保、定襄郡王,守忠左羽林軍大將軍、歸德郡王,從禮太傅、順義郡王,蔡希德德州刺史,李廷訓邢州刺史,苻敬超洺州刺史,楊宗太子左諭德,任瑗明州刺史,獨孤允陳州刺史,楊日休洋州刺史,薛榮光岐陽令;自裨校等,數數為國間賊。而慶緒治宮室、觀榭、塘沼,汎樓舡為水嬉,長夜飲。通儒等爭權不能一,凡有建白,衆共訾沮之。希德最有謀,剛狷,謀殺慶緒為內應,通儒以它事斬之,麾下數千皆亡去。希德素得士,舉軍恨歎。慶緒以乾祐為天下兵馬使,權震中外,愎悍少恩,士不附。
乾元元年秋九月,帝詔郭子儀率九節度兵凡二十萬討慶緒,攻衛州,遂度河,師背水壁而待。慶緒遣安太清拒戰,聞衛州已圍,則鼓而南,作三軍:乾祐將上軍,雄俊、王福德佐之;田承嗣將下軍,榮敬佐之;慶緒自將中軍,孫孝哲、薛嵩佐之。旣戰,王師偽卻,慶緒逐之,遇伏而潰,慶緒走,獲其弟慶和,斬于京師。子儀引軍躡賊,戰愁思崗,賊復敗,自是銳兵盡矣。因嬰鄴自固,使薛嵩以厚幣求救於史思明。思明遣李歸仁將兵萬三千壁滏陽,未進,而王師圍已固,築城濬隍三周,決安陽水灌城。城中棧而處,糧盡,易口以食,米斗錢七萬餘,一鼠錢數千,屑松飼馬,隤牆取麥秸,濯糞取芻;城中欲降不得。賊更以太清代乾祐將。
於是思明有衆十三萬,三分其軍趨鄴。明年三月,營安陽。慶緒急,乃遣太清奉皇帝璽綬讓思明,思明以書示軍中,咸呼萬歲,乃約慶緒為兄弟,還其書,慶緒大悅。王師不利,九節度奔還,子儀斷河陽橋,戍穀水。思明進屯鄴南。慶緒收官軍餘饟,尚十餘萬石。召孝哲等謀拒思明,諸將皆曰:「今日安得復背史王乎?」通儒、尚、洌皆請自往謝思明,慶緒許諾。思明見,為流涕,厚禮遣還。三日,慶緒未出,思明請慶緒歃血盟,不得已,以五百騎詣思明軍。先此,思明令軍中擐甲待,慶緒至,再拜伏地謝曰:「臣不克負荷,棄兩都,陷重圍,不意大王以太上皇故,暴師遠來,臣之罪,唯王圖之。」思明恚曰:「兵利不利亦何事,而為人子,殺父求位,非大逆邪?吾乃為太上皇討賊。」顧左右牽出斬之。慶緒數目周萬志,萬志進曰「慶緒為君矣,宜賜死。」乃并四弟縊。又誅尚、孝哲、乾祐,殊而膊之。思明改葬祿山以王禮,偽謚燕剌王。祿山父子僭位凡三年而滅。
初,祿山陷東京,以張萬頃為河南尹,士人宗室賴以免者衆,肅宗嘉其仁,拜濮陽太守。帝以賊國讎,惡聞其姓,京師坊里有「安」字者,悉易之。
高尚者,雍奴人。母老,丐食自給,尚客河朔不肯歸。與令狐潮相善,淫其婢,生一女,遂留居。然篤學善文辭,嘗喟然謂汝南周銑曰:「吾當作賊死,不能齕草根求活也。」李齊物為新平太守,薦諸朝,贐錢三萬,介之見高力士,力士以為才,置門下,家事一咨之,諷近臣表其能,擢左領軍倉曹參軍。
力士語祿山,表為平盧掌書記,因出入卧內。祿山喜睡,尚嘗執筆侍,通昔不寢,繇是親愛。遂與嚴莊語圖讖,導祿山反。陷東都,偽拜中書侍郎。大抵賊所下赦令,皆尚為之。嚴莊降後,尚獨典政事,至偽侍中。
孫孝哲者,契丹部人。母冶色,祿山通之,故孝哲得狎近。長七尺,伉健有謀。祿山對側門俟召,衣帶絕,不知所為,孝哲箴縷素具,徐為紉 463a.gif ,祿山大悅。尤能先事取情。祿山魁大,非孝哲縫衣不能勝。天寶末,官大將軍。
賊僭位,偽拜殿中監、閑廄使,爵為王,與嚴莊爭寵不平。裘馬光侈,食輒珍滋。賊令監張通儒等守長安,人皆目之。殺妃、主、宗室子百餘人,窮誅楊國忠、高力士黨與及與賊忤者不勝計,剔首析肢,流離道衢。祿山死,莊奪其使以與鄧季陽。慶緒之奔,莊懼為所圖,因降。
有商胡康謙者,天寶中為安南都護,附楊國忠,官將軍。上元中,出家貲佐山南驛稟,肅宗喜其濟,許之,累試鴻臚卿。婿在賊中,有告其畔,坐誅。事連莊,繫獄,貶難江尉。京兆尹劉晏發吏防其家,莊恨之。俄詔釋罪,莊入見代宗,誣晏常矜功怨上,漏禁中事,晏遂貶云。
史思明,寧夷州突厥種,初名窣于,玄宗賜其名。姿癯露,鳶肩傴背,廞目側鼻,寡須髮,躁健譎狡。與安祿山共鄉里,生先祿山一日,故長相善。少事特進烏知義,以輕騎覘賊,多所禽馘。通六蕃譯,亦為互市郎。頃之,負官錢,無以償,將走奚,未至,為邏騎所困,欲殺之,紿曰:「我使人也,若聞殺天子使者,其國不祥,不如以我見王,王活我,功自汝得。」邏以為然,送至王所,不拜,曰「天子使見小國君不拜,禮也。」王怒,然疑真使者,卒授館,待以禮。將還,令百人從入朝。奚有部將瑣高者,名聞國中,思明欲禽以贖罪,訹王曰:「從我者雖多,無足與見天子者,惟高材,可與至中國。」王悅,命高將帳下三百俱。旣至平盧,遣謂戍主曰:「奚兵數百,外稱入朝,內實盜,請備之。」主潛師迎犒,殺其衆,囚高以獻。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奇其功,表折衝,與祿山俱為捉生。
天寶初,累功至將軍、知平盧軍事。入奏,帝賜坐與語,奇之,問年,曰:「四十矣。」撫其背曰:「爾貴在晚,勉之!」遷大將軍、北平太守。從祿山討契丹,祿山敗,單騎走師州,殺其下左賢哥解、魚承仙自解。思明逃山中,再閱旬,裒散卒得七百,追見祿山平盧,祿山喜,握手曰:「計而死矣,今故在,吾何憂!」思明語親密曰:「吾聞進退在時,向蚤出,隨哥解地下矣。」契丹取師州,守捉使劉客奴亡去,祿山使思明擊走之,表平盧兵馬使。
思明少賤,鄉里易之。大豪辛氏有女,方求婿,窺思明,告其親曰:「必嫁我思明。」宗屬不可,女固以歸。思明亦負曰:「自我得婦,官不休,生男子多,殆且貴乎!」
祿山反,使思明略定河北,會賈循死,留思明守范陽,而常山顏杲卿等傳檄拒賊,祿山使向潤客等代,遣思明攻常山,九日執杲卿。進薄饒陽,盧全誠拒守,河間、景城、平原、樂安、清河、博平六郡稍募兵自固。河間李奐以兵七千救饒陽,景城李暐持兵八千助河間,平原顏真卿以兵六千助清河,悉為思明所敗,暐子杞死之,饒陽愈堅。會李光弼收常山,思明遽解圍迎戰,晝夜行二百里,相持久不決。郭子儀取趙郡,合兵攻賊。凡再戰,皆大敗,走入博陵。光弼追傅城,幾拔。屬潼關潰,肅宗召朔方、河東兵,光弼引還,使王俌守常山。賊尾追光弼於井陘,敗歸。攻平盧,劉正臣輕之,不設備,敗保北平,兵貲二千乗皆沒。思明得其銳卒,張甚,謀攻常山。á欲降,諸將殺之,遣使至信都迎刺史烏承恩鎮守,不聽。思明攻土門,城中伏甲詭降,賊登城,伏起,賊殲,思明中戟,扶以免,復攻陷之,焚廬舍,種誅其人。取稾城,守將白嘉祐走趙郡,思明圍之五日,入之,嘉祐奔太原,思明再陷常山。賊別帥尹子奇圍河間,顏真卿遣和琳將兵萬餘往救之。於是北風號勁,鼓之,士不進。賊縱擊,大敗,執琳,引衆攻城,禽李奐。又拔景城,李暐赴河死。招樂安,降之。遂攻平原,未至,真卿棄郡去。進破清河,執太守王懷忠,入博平,遂圍信都。初,賊先獲承恩母、妻及子,故承恩降,而兵尚五萬,騎三千。擊饒陽,李系自燔死。
思明兵所嚮,縱其下椎剽,淫奪人妻女,以是士最奮。是時,舉河北悉入賊,生人貲產掃地,壯齎負,老嬰則殺之,殺人以為戲。祿山偽署范陽節度使。始,麾下騎纔二千,同羅步曳落河止三千,旣數勝,兵最彊,狺然有噬江、漢心。以精卒五萬畀尹子奇,度河劫北海以震淮、徐。會回紇襲范陽,范陽閉不出,子奇乃還救,遂不克。至德二載,與蔡希德、高秀巖合兵十萬攻太原。是時,李光弼使部將張奉璋以兵守故關,思明攻陷之,奉璋走樂平。思明取攻具山東,奉璋匿士廣陽,改服紿為賊使者,責其後期,斬數人,引衆得還太原。時光弼固守且十月,不能拔。而安慶緒襲位,賜姓安,名榮國,爵媯川郡王。
賊之陷兩京,常以橐它載禁府珍寶貯范陽,如丘阜然。思明見富彊,憪然驕,欲自取之。已而慶緒敗走相州,殘士三萬北歸,無所屬,思明擊殺數千人,降之。慶緒知其貳,使阿史那承慶、安守忠、李立節詣思明議事,且共圖之。判官耿仁智欲以大誼動賊,請間曰「公貴且賢,無待下為之謀,然請一言而死。」思明曰:「為我言之。」對曰:「方祿山彊,誰敢不服,大夫事之,固無罪。今天子聦明勇智,有少康、宣王風,公誠發使輸誠,無不納,此轉禍入福之秋也。」思明曰:「善。」承慶等未知,以五千騎來,思明介而勞,前謂曰:「公等至,士不勝喜,然邊兵素憚使者威,不自安,請弛弓以入。」從之。思明從承慶等飲,即拘之,收其兵,給貲以遣,斬守忠、立節以徇。
李光弼聞其絕慶緒,使人招之。前此烏承恩已歸國,帝遣鑴諭之,思明使牙門金如意奉十三郡兵八萬籍歸于朝,於是高秀巖以河東自歸。有詔思明為歸義郡王、范陽長史、河北節度使,諸子并列卿,以秀巖為雲中太守,亦官其諸子。遣承恩與中人李思敬尉撫,趣討殘賊。思明乃遣張忠志守幽州,假薛崿以恒州刺史,招趙州刺史陸濟使降,授朝義兵五千守冀州,假令狐彰博州刺史,戍滑州。
然思明外順命,內實通賊,益募兵。帝知之,以其常事承恩父知義,冀其無嫌,即擢承恩為河北節度副大使,使圖思明。承恩至范陽,羸服夜過諸將,陰諗以謀,諸將返以告思明,疑未有以驗。會承恩與思敬奏事還,思明留館之,幃所寢床,伏二人焉。承恩子入見,因留卧。夜半,語其子曰:「吾受命除此逆胡。」二人白思明,乃執承恩,探衣囊得賜阿史那承慶鐵券及光弼牒,又得薄紙書數番,皆當誅將士姓名,賊大詬曰:「我何負於爾,至是邪!」故荅曰:「此太尉光弼謀,上不知也。」思明召官吏于廷,西嚮哭曰:「臣赤心不負國,何至殺臣?」因搒殺承恩父子及支黨二百餘人,囚思敬以聞。帝遣使諭曰:「事出承恩,非朕與光弼意。」又聞三司議陳希烈等死,思明懼曰:「希烈等皆大臣,上皇棄而西,旣復位,此等宜見勞,返殺之,況我本從祿山反乎?」諸將皆勸賊表天子誅光弼,思明使耿仁智、張不矜上疏請斬光弼,不然,且攻太原。疏入于函,仁智輒易去,左右密白思明,執二人曰:「若負我邪!」命斬之。旣又欲貸死,復召責曰:「仁智事我三十年,今日我忘爾邪?」仁智怒曰:「人固有死,大夫納邪說,再圖反,我雖生不如死!」思明怒,捶殺之。九節度圍相州急,慶緒間道求救,思明懼王師,未敢進。俄而蕭華舉魏州歸天子,崔光遠代守,思明乃引兵擊魏,拔之,殺數萬人。
乾元二年正月朔,築壇,僭稱大聖周王,建元應天,以周贄為司馬;救相州,卻王師,殺慶緒,并其衆,欲遂西略,虞根本未固,即留朝義守相州,自引還。夏四月,更國號大燕,建元順天,自稱應天皇帝。妻辛為皇后,以朝義為懷王,周贄為相,李歸仁為將;號范陽為燕京,洛陽周京,長安秦京。更以州為郡,鑄「順天得一」錢。欲郊及藉田,聘儒生講制度,或上書言:「北有兩蕃,西有二都,勝負未可知,而為太平事,難矣。」思明不悅,遂祠祀上帝。是日大風,不能郊。
留子朝清守幽州,使阿史那玉、向貢、張通儒、高如震、高久仁、王東武等輔之。兵四出寇河南,身出濮陽,使令狐彰絕黎陽,朝義出白高,周萬志自胡良度河圍汴州。於是節度使許叔冀,濮州刺史董秦,梁浦、田神功皆附賊,即命叔冀與李祥守汴州,徙秦等家屬平盧,使浦、神功下江、淮,約曰:「得地,人取貲二艫。」思明乗勝鼓行,西陷洛陽,破汝、鄭、滑三州,圍李光弼河陽,不能拔。使安太清取懷州以守,光弼攻之,太清降。思明又遣田承嗣擊申、光等州,王同芝擊陳,許敬釭擊兗、鄆,薛崿擊曹。上元二年二月,思明以計敗光弼兵於北邙,王師棄河陽、懷州,京師震恐,益兵屯陝州。思明遂西,使朝義為先鋒,身自宜陽繼進。
朝義攻陝,敗于姜子阪,退壁永寧。思明大怒,召朝義并駱悅、蔡文景、許季常,將誅而釋之,詫曰:「朝義怯,不能成我事!」欲追朝清自副。又敕朝義築三角城居糧,終日畢,未塓而思明至,怒不如約,辭曰:「士疲少息耳。」思明曰:「汝惜士而違我令邪?」據鞍畢塓乃去,顧曰:「朝下陝,夕斬是賊。」朝義懼。思明居傳舍,令所愛曹將軍擊刁斗呵衛。駱悅等被讓,即共說朝義曰:「向兵敗,悅與王死無日,不如召曹將軍同計大事。」朝義面不應,悅曰:「王誠不忍,吾等且歸唐,不得事王矣。」朝義許之,令季常以言動曹將軍。曹將軍畏諸將,不敢拒。思明愛優諢,寢食常在側,優者以其忍,恨之。是夜思明驚,據床叱吒,優問故,荅曰:「我夢羣鹿度水,鹿死而水乾,云何?」俄如匽,優相謂曰:「胡命盡乎!」少選,悅以兵入,問思明所在,未對,輒殺數人,共指匽。思明知有亂,踰垣出,至廄下,將乗馬走,悅麾下周子俊射其臂,墜,問難所起,曰:「懷王也。」思明曰:「旦日失言,宜有此。然殺我太早,使我不得至長安。」大呼懷王三,曰:「囚我可也,無取殺父名!」復罵曹將軍曰:「胡誤我!」左右反接縛之,送柳泉傳舍。悅還報,朝義曰:「驚聖人否?損聖人否?」悅曰:「無有。」時周贄、許叔冀以後軍屯福昌,季常,叔冀子也,朝義令告之。贄聞,驚仆地。賊領兵還,贄等出迎,悅惡其貳,乃殺贄。次柳泉,悅畏衆不厭,縊殺思明,以氊裹尸,橐它負還東京。朝義乃即位,建元顯聖。
初,思明諸子無嫡庶分,以少者為尊。朝義,孽長子,寬厚,下多附者。及難起,陰令向貢、阿史那玉圖朝清。朝清喜田獵,戕虐似思明,淫酗過之,養帳下三千人,皆剽賊輕死。貢紿計曰:「聞上欲以王為太子,且車駕在遠,王宜入侍。」朝清謂然,趣帳下出治裝,貢使高久仁、高如震率壯士入牙城。朝清問其故,或曰:「軍叛矣。」乃擐甲登樓,責貢等,士陣樓下,朝清自射殺數人,阿史那玉軍偽北,朝清下,被執,與母辛俱死。張通儒不知,引兵戰城中,數日不克,亦死。貢攝軍事,未幾,玉襲殺之,自為長史,治殺朝清罪,乃梟久仁,徇于軍。如震懼,擁兵拒守。五日,玉敗走武清,朝義使人招之,至東都,凡胡面者,無長少悉誅。以李懷仙為幽州節度使,斬如震,幽州乃定。
朝義虛懷禮下,事皆決大臣,然無經略才。當此時,洛陽諸郡人相食,城邑榛墟,又諸將皆祿山舊臣,與思明故輩行,恥為朝義屈,召兵輒不至,欲還幽州。
會雍王以河東、朔方、回紇兵十餘萬討賊,僕固懷恩與回紇左殺為先鋒,魚朝恩、郭英乂殿,入自黽池,李抱玉薄河陽,李光弼徑陳留,合兵。始,代宗召南北軍諸將問所以討賊計,開府儀同三司管崇嗣曰:「我得回紇,無不勝。」帝曰:「未也。」右金吾大將軍薛景仙曰:「我若不勝,請以勇士二萬椎鋒死賊。」帝曰:「壯矣!」右金吾大將軍長孫全緒曰:「賊若背城戰,破之必矣;若閉城留死,未可取也。且回紇短於攻城,持久勢且沮。我若休士張勢以綴賊,使光弼取陳留,抱玉擣河北,先斷其手足,然後縱間賊中,彼脅從者相疑,則滅可待。」帝曰:「善。」命潼關、陝戒嚴。師次洛陽,馳兵下懷州,王師部伍靜嚴,賊有懼色。
朝義以師十萬距橫水,戰大敗,俘馘凡六萬,委牛馬器甲不可計。朝義燒明堂,東奔汴州,偽節度使張獻誠不納,自濮北趣幽州。東都再更亂,英乂、朝恩等不能戢軍,與回紇縱掠,延及鄭、汝,閭井至無煙。方冽寒,人皆連紙褫書為裳褕。賊走至下博,僕固瑒追及之,朝義復敗。河東戍將李竭誠、成德李令崇皆背賊掎角戰。至漳水,無舟,諸將勸降,朝義不悅。田承嗣請環車為營,內女子車中,以輜重次之,伏兵以待。旣戰而卻,王師逐之,爭貲寶,賊引奇兵繞出,又伏發,王師卻數十里止。朝義遂走莫州,瑒追圍之。閱四旬,賊八戰八奔。明年正月,閱精兵,欲決死。承嗣謂朝義:「不如身將驍銳還幽州,因懷仙悉兵五萬還戰,聲勢外張,勝可萬全。臣請堅守,雖瑒之彊,不遽下。」朝義然納,以騎五千夜出,比行,握承嗣手,以存亡為託,承嗣頓首流涕。將行,復曰:「闔門百口,母老子稚,今付公矣。」承嗣聽命。少選,集諸將曰:「吾與公等事燕,下河北百五十餘城,發人冢墓,焚人室廬,掠人玉帛,壯者死鋒刃,弱者填溝壑,公門華冑,為我廝隸,齊姜、宋子,為我掃除。今天降鑒,吾等安所歸命?自古禍福亦不常,能改往脩今,是轉危即安矣。旦日且出降,公等謂何?」衆咸曰:「善。」邌明,使人號城上曰:「朝義夜半走矣,胡不追賊?」瑒未信,承嗣將朝義母及妻孺詣瑒壘,於是諸軍率輕兵追之。
朝義至范陽,懷仙部將李抱忠閉壁不受,曰:「頃旣受命天子,一年之中,且降且叛,二三孰甚焉!」朝義告飢,抱忠饋于野。朝義飯,軍亦飯,飯已,軍子弟稍稍辭去。朝義流涕罵承嗣曰:「老奴誤我!」去至梁鄉,拜思明墓,東走廣陽,不受。謀奔兩蕃,懷仙招之,自漁陽回止幽州,縊死醫巫閭祠下。懷仙斬其首傳長安,召故將收其屍。懷仙改服出次哭之,士皆號慟。及葬,莫知其所。偽恒州刺史張忠志、趙州刺史盧俶、定州刺史程元勝、徐州刺史劉如伶、相州節度使薛嵩及懷仙、承嗣等皆舉其地以歸。思明父子僭號凡四年滅。朝義死,部送將士妻口百餘于官,有司請隸司農,帝曰:「是皆良家子,脅掠至此。」命稟食還其親,無所歸者,官為資遣。
贊曰:祿山、思明興夷奴餓俘,假天子恩幸,遂亂天下。彼能以臣反君,而其子亦能賊殺其父,事之好還,天道固然。然生民厄會,必假手于人者,故二賊暴興而亟滅。張謂譏劉裕「近希曹、馬,遠棄桓、文,禍徒及於兩朝,福未盈於三載,八葉傳其世嗣,六君不以壽終,天之報施,其明驗乎!」杜牧謂:「相工稱隋文帝當為帝者,後篡竊果得之。周末,楊氏為八柱國,公侯相襲久矣,一旦以男子偷竊位號,不三二十年,壯老嬰兒皆不得其死。彼知相法者,當曰此必為楊氏之禍,乃可為善相人。」張、杜確論,至今多稱誦之。如祿山、思明,希劉裕、楊堅而不至者,是以著其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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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二十五中‧列傳第一百五十中  逆臣中 李希烈 朱泚
李希烈,燕州遼西人。少籍平盧軍,從李忠臣浮海戰河北有勞。及忠臣在淮西,因署偏裨,試光祿卿,軍中藉藉高其才。會忠臣荒縱不事,得間衆怒,逐忠臣聽命。代宗詔忻王為節度副大使,使希烈專留後事,又詔滑亳節度使李勉兼領汴州。德宗立,加御史大夫,即拜節度使,名其軍曰淮寧以寵之。梁崇義之反,敕諸道進討,詔進希烈南平郡王、漢南北招討處置使,又拜諸軍都統。平崇義功多,擁兵欲有其地,會山南節度使李承至,不克,猶大掠而去,以功檢校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李納叛,以檢校司空兼淄青節度使討之。希烈擁衆三萬次許州不進,遣李苣約納為唇齒,陰計取汴州,即檄李勉假道。勉度所宜,出儲陳留,治梁除道以須。希烈計得,因嫚罵勉,勉嚴備以守。納遣游兵導希烈絕汴餉路,勉治蔡渠,引東南饋。希烈遣使者約河北朱滔、田悅等連和,凶焰熾然。俄而滔等自相王,遣使者來奉牋,希烈亦自號建興王、天下都元帥,五賊株連半天下。
建中四年正月,詔諸節度以兵掎角攻討,唐漢臣、高秉哲以兵萬人屯汝州。未至,賊將乗霧進,王師還,賊取汝州,執李元平,兵西首,東都大震,士皆走河陽、崤、澠。留守鄭叔則壁西苑,賊按兵不進。帝聽盧杞計,詔太子太師顏真卿諭賊,已行,又遣左龍武大將軍哥舒曜討之。希烈見真卿,傲桀不臣,敕左右訾侮朝政,即北侵汴州,南略鄂州。有詔江西節度使嗣曹王皐擊之,拔蘄、黃兩州,擊賊將李良、韓霜露於白巖,二將走。
初,希烈自襄陽還,留姚憺戍鄧州,賊又得汝,則武關梗絕。帝使陝虢觀察使姚明敭治上津道,置館通南方貢貨。布烈遣董待名、韓霜露、劉敬宗、陳質、翟崇暉分掠州縣,官軍數奔。曜復取汝州,希烈遣周曾、呂從賁、康琳拒曜,次襄城,與王玢、姚憺、韋清合謀襲希烈,不克,皆死,清奔劉洽。希烈懼,還蔡州,上疏歸罪曾等。帝不赦,詔斬希烈者,四品以上得其官,五品以下戶四百,民賜復三年。遣神策將劉德信將節度、觀察、團練子弟兵屯陽翟并力;以李勉為淮西招討使,曜副之;荊南節度使張伯儀為淮西應援招討使,山南節度使賈耽與皐副之。德信去陽翟,入汝壁,賊取陽翟,覆伯儀軍。曜戰不利,屯襄城,希烈怙其壯,舉衆三萬圍曜。時帝西狩,師氣 1068.jpg 不能抗,城遂陷,曜奔東都。希烈資慘害,臨戰陣殺人,血流於前,而飲食自若也,以故人畏服,為盡死。乗襄城之捷,進攻汴州,入之,運土木治道,怒不如程,驅人填塹,號「溼梢」。勉奔宋州。
希烈已據汴,僭即皇帝位,國號楚,建元武成;以張鸞子、李綬、李元平為宰相,鄭賁為侍中,孫廣為中書令;披其地建四節度,以汴州為大梁府治,安州為南關。染石作璽。又於上蔡、襄城獲折車釭,奉以為瑞,惑其下。因窺江淮,盛兵攻襄邑,守將高翼死之。於是汴滑副都統劉洽,率曲環、李克信軍十餘萬戰白塔,不利,洽引還,卒柏少清攬轡曰:「公小不利遽北,奈何?」洽不聽,夜入宋州。
賊驟勝,徑薄寧陵,舟乗銜踵進,亙七十里。時洽將高彥昭、劉昌共嬰壘以守,賊使妖人祈風,火戰棚盡,坎堞欲登。彥昭按劍乗陴,士感奮,風亦反。昌計於衆曰:「軍法,倍不戰。賊猥吾寡,不如退以驕賊,自宋出精銳,擣不意,功可成。」彥昭謝曰:「君少待,請盡力。」乃登城誓衆曰:「中丞欲示弱,覆而取之,誠善。然我為守,得失在主人,今士創重者須供養,有如棄城去,則傷者死內,逃者死外,吾衆盡矣!」士皆泣,且拜曰:「公在是,誰敢去!」昌大慙。彥昭擊家牛犒軍,士死戰,斬首三千級。請援於洽,其屬作書,言城且危,彥昭視曰:「君輕我耶?」取紙自為書。洽得書,喜曰:「健將在西,吾何憂?」選兵八百,夜艾而入,賊不知。詰旦傅城,士奮出,希烈大敗,取其旆,斬首萬計,追北至襄邑,收賊貲糧而還。洽表其功,拜彥昭御史大夫,實封百五十戶。
希烈旣沮卻,而壽州刺史張建封亦屯固始,其旁。希烈懼,還汴州,遣崇暉以精兵襲陳,復為洽敗,俘衆三萬,執崇暉,進拔汴州,禽鄭賁、劉敬宗、張伯元、呂子巖、李達干,希烈遁歸蔡。賊戍將孫液挈鄭州降,帝即拜液為刺史。貞元二年,遣杜文朝寇襄州,為樊澤所破,獲文朝。會皐、建封、環及李澄四略其地,勢日蹙,希烈縮氣不敢搖。啖牛肉而病,親將陳仙奇陰令醫毒之以死。
始,希烈入汴,聞戶曹參軍竇良女美,彊取之,女顧曰:「慎無戚,我能滅賊。」後有寵,與賊祕謀,能轉移之。嘗稱仙奇忠勇可用,而妻亦竇姓,願如姒媦者,以固其夫,希烈許諾。乗間往謂仙奇妻曰:「賊雖彊,終必敗,云何?」竇久而寤。及希烈死,子不發喪,欲悉誅諸將乃自立,未決。有獻含桃者,竇請分遺仙奇妻,聽之,因蠟帛丸雜果中,出所謀。仙奇大驚,與薛育率兵譟而入。子出遍拜曰:「請去帝號,如淄青故事。」語已,斬之,函希烈并妻子七首獻天子,尸希烈於市。帝以仙奇忠,即拜淮西節度使,百姓給復二年。俄為吳少誠所殺,有詔贈太子太保。竇亦死。
朱泚,幽州昌平人。父懷珪,事安、史二賊,偽署柳城使。泚資壯偉,腰腹十圍,外寬和,中實很刻。少推父蔭,籍軍中,與弟滔並為李懷仙部將。輕財好施,凡戰所得,必分麾下士,以動其心,陰儲凶德。朱希彩為節度使,頗委信之。
大曆七年,希彩為下所殺,衆未有屬,泚方外屯,而滔主牙兵,尤狡譎,乃潛諗數十人大呼軍門曰:「帥非朱公莫可!」衆愕眙,因共詣泚,推知留後,遣使至京師聽命。有詔檢校左散騎常侍,即拜盧龍節度留後。俄遷節度使,封懷寧郡王,實封戶二百。泚上書謝,遣滔將兵西防秋。代宗悅,手詔褒美。
居三年,求入朝。自幽州首為逆,懷仙以來,雖外臣順,然不朝謁,而泚倡諸鎮,以騎三千身入衛,有詔起第以待。旣行,屬疾,或勸還,泚曰:「輿吾尸,猶至京師。」將吏乃不敢言。時四方無事,天子觭日視朝。泚以偶日至,見內殿,賜乗輿馬二、戰馬十、金綵甚厚,士校皆有賜,宴賚隆渥。泚之來,滔攝後務,稍稍翦落泚牙角。泚自知失權,為滔所賣,不得志,乃請留京師。帝因授滔節度留後,乃分防秋兵,使各有統:河陽、永平兵,郭子儀主之;決勝、楊猷兵,李抱玉主之;淮西、鳳翔兵,馬璘主之;汴宋、淄青兵,泚主之。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屯奉天,賜禁中兵以為寵。遷檢校司空,代李抱玉為隴右節度副大使,仍知河西、澤潞行營兵馬事。明年,徙王遂寧。德宗立,改鎮鳳翔,進封戶三百。
建中初,以李懷光代段秀實兼節度涇原,徙屯原州。懷光前督作,泚與崔寧領兵繼進。涇士素聞懷光暴,相恟懼,劉文喜因劫衆以亂,請留秀實,又求屬泚。詔泚代懷光。文喜合兵二萬乗城,使裨將劉海賔入陳事。海賔請:「假文喜節,臣當斬其首。」帝曰:「爾誠忠,然我節不可得。」遣還,詔泚、懷光攻之,帝為減太官脯醢給軍。文喜猶閉壁求救於吐蕃。吐蕃師興,泚、懷光欲避之,別將韓游瓌曰:「戎若來,涇人必變,誰肯為反賊沒身于虜者,少須之。」俄吐蕃游騎升高招涇人,衆曰:「始吾屬為文喜求節度,天子致討則歸罪,安能以赭衊面為異俗乎!」海賔果與其徒殺文喜,入泚軍,泚一無所戮,由是涇人德之。詔加中書令,還屯,進拜太尉。
滔合田悅叛,陰遣人與泚相聞,河東馬燧獲其書,帝召泚示之,泚惶懼請死。帝勉曰:「千里不同謀,卿何謝?」更以張鎰節度鳳翔,還泚京師,加實封千戶,不朝請,中人監第。
李希烈圍哥舒曜於襄城,詔涇原節度使姚令言督鎮兵五千東救曜,過闕下,師次滻水,京兆尹王翃使吏供軍,糲飯菜肴,衆怒不肯食,羣譟曰「吾等棄父母妻子前死敵,而乃食此,庸能持身蹈白刃耶?今瓊林、大盈庫寶訾如山,尚何往?」乃盡甲反旗而鼓。帝聞,命中人持賜往,人二縑。士愈悖,射中人,中人返走。時令言尚論兵禁中,旣上變,乃馳至長樂阪,遇兵還,引滿向令言。令言大呼曰:「引而東,富貴可取,何失計為滅族事?」衆劫令言以西行。帝復遣使者開諭,賊已陣通化門,殺使者。帝遣普王與學士姜公輔載金綵慰撫。賊薄丹鳳門,詔集六軍,無至者。先是,關東、河北戰不利,禁兵悉東,衛士內空,而神策軍使白志貞籍市人隸兵,聽其居肆,私取庸自入,故遽迫皆不至。
帝出苑北門,羽衛纔數十,普王前導,皇太子、王韋二妃、唐安公主及中人百餘騎以從,右龍武軍使令狐建以數百人殿。夜至咸陽,飯數匕而去。賊已嚴何諸門,士人羸衣冒出,盧杞、關播、李竦皆踰垣走,與劉從一、趙贊、王翃、陸贄、吳通微等追及帝咸陽。郭曙與童奴數十獵苑中,聞蹕,謁道左,帝勞之,懇乞從,許之。遲曉至奉天,吏惶懼謁于門。渾瑊以數十騎自夾城入北內,裒兵欲擊賊,聞乗輿出,遂奔奉天。於是人未知帝所在,踰三日,諸王羣臣稍稍自間道至。
初,令言陣五門,衛兵不出,遂突入含元殿,周呼曰:「天子出矣,今日共可取富貴!」譟而進,掠宜春苑,入諸宮。姦人因亂竊入內府盜貲寶,終夜不絕。道路更剽掠,居人嚴兵自保。賊無屬,畏不能久,以泚昔在涇有恩,且失權久,庸思亂,乃相謀曰:「太尉方囚錮,若迎之,事可濟。」令言率百餘騎見泚,泚偽讓不荅,留使者飲,以觀衆心。夜數百騎復往,泚知不偽,乃擁徒向闕下,炬火竟街,觀者以萬計。舍前殿,總六軍。明日下令曰:「國家有事東方,涇人赴難,不習朝章,驚乗輿,百官三日並赴行在,留者守本司,違令誅。」逆徒居白華殿。或說泚迎天子,泚顧望咢然。光祿卿源休至,請間,教以不臣,詭稱符命,泚悅。張光晟、李忠臣皆新失職怨望,亦勸成之。鳳翔大將張廷芝、涇將段誠諫引潰兵三千自襄城來,泚自謂得人助,逆志堅決。因署休京兆尹、判度支,忠臣皇城使。又以段秀實失軍,疑有怨,起之,委以謀。秀實與劉海賔憤,發挺擊賊,忠臣護泚,纔破面,得不死。
明日,大陳旗章金石于廷,傳言立宗室王監國,士庶競往觀,泚僭即皇帝位於宣政殿,號大秦,建元應天。侍衛皆卒伍,諸臣在位者纔十餘,逼太常卿樊系為冊,冊成,仰藥死。泚下詔稱「幽囚之中,神器自至」,以示受命。即拜令言侍中、關內副元帥,忠臣司空兼侍中,休中書侍郎,蔣鎮門下侍郎,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蔣諫為御史中丞,敬釭御史大夫,許季常京兆尹,洪經綸太常少卿,彭偃中書舍人,裴揆、崔幼真給事中,廷芝、光晟、誠諫、崔宣、張寶、何望之、杜如江等並偽署節度使。以兄子遂為太子,以滔為冀王、太尉、尚書令,號皇太弟。
帝使高重傑屯梁山禦賊,賊將李日月殺之,帝拊尸哭盡哀,結蒲為首以葬。泚得首,亦集羣賊哭曰:「忠臣也!」亦用三品葬焉。泚旣勝,則令都人曰:「奉天殘黨不終日當平。」日月銳甚,自謂無前,乃燒陵廟,鹵御物,帝患之。渾瑊伏兵漠谷,引數十騎跳攻長安,泚大驚,踣榻前。瑊引卻,日月尾追,遇伏鬬,射日月殺之。泚悵恨。其母不哭,罵曰:「奚奴,天子負而何事?死且晚!」
泚自將偪奉天,竊乗輿物自侈。以令言為上將,光晟副之,忠臣留守,以蔣鍊、李子平為宰相。於是瑊率韓游瓌禦泚,泚大敗,死者萬計,退三里而舍。脩攻具,毀廬室為樓車百尺,下覘城中。會杜希全以兵敗漠谷,賊益張。又劉德信、高秉哲自汝州取沙苑馬五百壁昭應,戰思子陵西,三敗賊,次東渭橋,出游弈軍以逼都城。忠臣兵數衄請救,泚乃急攻城,驅民填塹,造雲梁,令壯士居上,將傅堞,守者震駭。渾瑊乃使侯仲莊、韓澄穴地道,梁陷,縱火焚之,城上揮膏流數百步,衆亂而囂,城中兵出,皇太子督戰,賊大敗。然賊負其衆,遂長圍,以百弮弩射城中,不及幄坐者三步。城益急,帝召羣臣曰:「朕負宗廟,宜固守。公等家在賊,可先降,以完親族。」衆泣下曰:「臣等死無貳。」帝亦太息噓欷。城圍凡三旬有六日,而李懷光以兵五萬至,敗賊于魯店,遂戰城下,自辰止昏,賊潰。帝下觀戰,傳詔曰:「賊衆亦朕赤子,勿多殺!」聞者感激。是夜,泚引去。初,帝至奉天,或言賊已立泚,必來攻,請治守具。宰相盧杞曰:「泚,大臣,奈何疑其反?」及泚圍城,帝卒不詰其言。
泚之歸,令言方治攻具,忠臣坊坊團結,人皆厭苦。泚悉止之曰:「攻守我自辦。」賊嘗令士馳入曰:「奉天陷矣!」百姓相顧泣,市無留人,臺省吏落落,郎官一二而已。
李懷光壁九子澤,李晟自白馬津來,營東渭橋,尚可孤以襄、鄧兵五千次藍田,駱元光守昭應,馬燧使子彙以兵三千屯中渭橋。
始,奉天圍久,食且盡,以蘆秣帝馬,太官糲米止二斛。圍解,父老爭上壺餅餌,劍南節度使張延賞獻帛數十馱,諸方貢物踵來,因大賜軍中,詔殿中侍御史万俟著治金、商道,權通轉輸。羣臣家在城者,賊猶給俸,中人朱重曜為賊謀曰:「執其家以招士大夫,不來者夷之。」孫知古謬曰:「陛下以柔服人,若夷其妻子,是絕嚮化意。且義士殺身,何顧於家?」乃止。
興元元年,泚以本封遂寧,漢地也,更號漢,改元天皇。或曰:「王師欲潛壞京城四隅垣以入。」泚懼,詔金吾布士於衢,吏儲五炬以防夜,城隅率百步建一樓,候望非常。凡祠房廟廬皆帷甲,戒曰:「軍來則四面擊。」太倉糧竭,賊督吏索觀寺餘米萬斛,鞭扑流離,士寖飢,而神策六軍從行在及哥舒曜、李晟兵皆家稟不絕,或請停給,泚曰:「士在外,而弱稚絕食則死,豈吾心哉!」即厚斂居人。許季常曰:「一旦有急,請籍中人公侯三千族之,貲足矣。」或謂泚:「陛下旣受命,而存唐九廟諸陵,不宜。」泚曰:「朕嘗北面事唐,胡忍此!」又曰:「官多缺,請擇才授之,脅以兵,使不得辭。」泚曰:「彊授則人懼,但欲仕者與之,安能叩戶拜官邪?」奉天所下赦令,凡受賊偽官者,破賊日悉貸不問,官軍密榜諸道。泚方宿未央,涇原士相與謀殺泚,泚知之,輒徙它處,衆謀亦止。
光晟與懷光對壁,李希倩請以精騎五百犯之,光晟不許,曰「西軍方彊,不可輕以取敗。」日暮,兩軍退。希倩謁泚曰:「光晟有他志,視西軍不戰,臣請擊之。」不許,請斬光晟,又不許,曰:「彼善將,所以不戰,蓋知未可乎!」希倩怒曰:「臣盡心以事君,不見信,願乞要領歸淮西。」泚許諾,以馬十匹、繒錦百,曰:「以此東歸。」希倩慙,復入曰:「臣愚褊,罪當死,願死軍前。」泚又許之。光晟見泚曰:「臣不敢反。」因再拜,泚慰勉之。
官軍壞龍首、香積二堨,以決其流,城中水絕,泚役數百人治之。東出灞水,與王師戰,大奔還,闔都門,士皆甲以待,久乃罷。李子平請修攻具襲懷光,取苑中六街大木為衝車,程役苦甚,人不堪。又禁居人夜行,三人以上不得聚飲食,上下惴恐。賊所用唯盧龍、神策、團練兵,而涇原軍驕不可制,但完守所獲,不出戰,故泚數北,憂甚,欲出走。術家爭曰:「陛下當不出宮,雖西軍入,且自有變。」泚據以自安。
會李懷光貳于帝,不欲泚平,按軍觀望。帝欲幸咸陽,趣諸將捕賊,懷光出醜言,乃詔戴休顏守奉天,尚可孤守灞上,駱元光守渭橋。進狩梁州,次渭陽,太息曰:「朕是行,將有永嘉事乎?」渾瑊曰:「臨大難無畏者,聖人勇也。陛下何言之過?」懷光遂與泚連和。京師知帝益西,二叛膠固,謂亂且成,出受賊官者十八。始,泚多出金,兄事懷光,約平關中,割地為鄰國,故懷光決反,因并陽惠元、李建徽軍。泚知懷光反明白,即賜詔待以臣禮,督其兵入衛。懷光慙見欺,引其軍東保河中。泚數遣人誘涇原馮河清,河清不從,又結其將田希鑒,遂害河清以應賊,泚即以代河清,使結吐蕃。
李晟等兵寖彊,士益附,而渾瑊又擊破賊將韓旻、宋歸朝於武亭川,斬計萬級,歸朝奔懷光。晟率渾瑊、駱元光、尚可孤悉師攻賊,晟薄光泰門,敗賊將張廷芝、李希倩,賊棄門哭保白華。晟引軍還,居三日復戰,大敗之,乃分道入。泚將段誠伏莽中,為王伉所禽。姚令言、張廷芝與晟遇,十鬬皆北,遂至白華。
始,張光晟以精兵壁九曲,距東渭橋十里,密約降於晟。晟之入,光晟勸泚等出奔,故泚挾令言、廷芝、休、子平、朱遂引殘軍西走,光晟衛出之,因詣晟降。
泚失道,問野人,荅曰:「朱太尉邪?」休曰:「漢皇帝。」曰:「天綱恢恢,走將安所?」泚怒,欲殺之,乃亡去。泚至涇州長武城,田希鑒拒之,泚曰:「子之節吾所授,奈何拒我?」火其門,希鑒擲節焰中曰:「歸汝節!」泚舉軍哭,城中人望見其子弟,亦哭。宋膺曰:「某妻器,斬矣!」衆止哭。泚更舍逆旅,遣梁廷芬入見希鑒曰:「公殺一節度,唐天子必不容,何不納朱公成大事?」希鑒陰可。廷芬出報,泚悅。廷芬請宰相不得,乃不復入。泚猶餘范陽卒三千,北走驛馬關,寧州刺史夏侯英開門陣而待,泚不敢入,因保彭原西城。廷芬與泚腹心朱惟孝夜射泚,墜窖中,韓旻、薛綸、高幽喦、武震、朱進卿、董希芝共斬泚,使宋膺傳首以獻。泚死年四十三。令言走涇州,休、子平走鳳翔,皆斬首。泚婿金吾將軍馬悅走党項,得入幽州。朱重曜者,事泚最親近,泚呼為兄。會窮冬大雨,泚欲禳變,鴆殺重曜,以王禮葬。賊平,出其尸膊之。李希倩等諸將皆以次夷滅。
初,源休為京兆尹,使回紇,將還,盧杞畏其辯,能結主恩,次太原,奏為光祿卿。休怨望,故導泚僭號,為調兵食,署拜百官,事一咨之。時訂其逆甚於泚,脅辱大臣,多殺宗室子孫幾于盡,每王師不利,喜見眉宇。與姚令言勸泚圍奉天,晝夜為賊謀,二人爭自比蕭何,休顧令言曰:「成秦之業,無輩我者。我視蕭何,子當曹參可矣。」即收圖籍,貯府庫,效何者,人皆笑謂為「火迫酇侯」。本相州人。
令言者,河中人。始應募,隸涇原節度使馬璘府。孟暭之為留後,表其謹肅任將帥,遂為節度使。旣挾泚亂,頗盡力。
彭偃,銳于進,自謂為宰相所抑,鬱鬱不慊。泚亂,匿田家,旣得用,辭令一出其手,故辭尤誖慢。
李晟愛張光晟才,表丐原死,置軍中,駱元光怒曰:「吾不能與反虜同坐。」拂衣去,晟乃殺之。李懷光以宋歸朝獻諸朝,斬之。唯李日月母得貸。泚未敗,號其第為潛龍宮,徙珍寶實之,人謂「潛龍勿用」,亡兆也。
晟惡田希鑒之逆,欲因事誅之。會吐蕃寇涇州,晟方帥涇原,故希鑒請救,晟遣史萬歲以騎兵三千往,請晟行邊。希鑒來謁,其妻李,父事晟,晟屢入宴,將還師,好謂希鑒曰:「吾久留此,諸將皆故人,吾欲置酒以別,可過營飲也,」希鑒等詣營,酒未行,晟曰「諸君相過,宜自通姓名爵里。」諸將以次言,無罪者坐自如,有罪者晟質責,一卒引出,斬而瘞之。希鑒坐晟下,未知當死,晟顧曰:「田郎不得無罪。」左右執以下,晟曰:「天子蒙塵,乃殺節度使,受賊節,今日何面目見我乎?」希鑒不能對。晟曰:「田郎老矣,坐於床置對。」乃縊幕中,以李觀代為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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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卷二百二十五下‧列傳第一百五十下  逆臣下 黃巢 奏宗權 董昌
黃巢,曹州冤句人。世鬻鹽,富于貲。善擊劍騎射,稍通書記,辯給,喜養亡命。
咸通末,仍歲饑,盜興河南。乾符二年,濮名賊王仙芝亂長垣,有衆三千,殘曹、濮二州,俘萬人,勢遂張。仙芝妄號大將軍,檄諸道,言吏貪沓,賦重,賞罰不平。宰相恥之,僖宗不知也。其票帥尚君長、柴存、畢師鐸、曹師雄、柳彥璋、劉漢宏、李重霸等十餘輩,所在肆掠。而巢喜亂,即與羣從八人,募衆得數千人以應仙芝,轉寇河南十五州,衆遂數萬。
帝使平盧節度使宋威與其副曹全晸數擊賊,敗之,拜諸道行營招討使,給衞兵三千、騎五百,詔河南諸鎮皆受節度,以左散騎常侍曾元裕副焉。仙芝略沂州,威敗賊城下,仙芝亡去。威因奏大渠死,擅縱麾下兵還青州,羣臣皆入賀。居三日,州縣奏賊故在。時兵始休,有詔復遣,士皆忿,思亂。賊間之,趣郟城,不十日破八縣。帝憂迫近東都,督諸道兵檢遏,於是鳳翔、邠寧、涇原兵守陝、潼關,元裕守東都,義成、昭義以兵衞宮。
仙芝去攻汝州,殺其將,刺史走,東都大震,百官脫身出奔。賊破陽武,圍鄭州,不克,螘聚鄧、汝間。關以東州縣,大抵皆畏賊,嬰城守,故賊放兵四略,殘郢、復二州,所過焚剽,生人幾盡。官軍急追,則遺貲布路,士爭取之,率逗橈不前。賊轉入申、光,殘隋州,執刺史,據安州自如,分奇兵圍舒,擊廬、壽、光等州。
時威老且闇,不任軍,陰與元裕謀曰:「昔龐勛滅,康承訓即得罪。吾屬雖成功,其免禍乎?不如留賊,不幸為天子,我不失作功臣。」故躡賊一舍,完軍顧望。帝亦知之,更以陳許節度使崔安潛為行營都統,以前鴻臚卿李琢代威,右威衞上將軍張自勉代元裕。
賊出入蘄、黃,蘄州刺史裴渥為賊求官,約罷兵。仙芝與巢等詣渥飲。未幾,詔拜仙芝左神策軍押衙,遣中人慰撫。仙芝喜,巢恨賞不及己,訽曰:「君降,獨得官,五千衆且奈何?丐我兵,無留。」因擊仙芝,傷首。仙芝憚衆怒,即不受命,劫州兵,渥、中人亡去。賊分其衆:尚君長入陳、蔡;巢北掠齊、魯,衆萬人,入鄆州,殺節度使薛崇,進陷沂州,遂至數萬,繇潁、蔡保嵖岈山。
是時柳彥璋又取江州,執刺史陶祥。巢引兵復與仙芝合,圍宋州。會自勉救兵至,斬賊二千級,仙芝解而南,度漢,攻荊南。於是節度使楊知溫嬰城守,賊縱火焚樓堞,知溫不出,有詔以高駢代之。駢以蜀兵萬五千齎糒糧,期三十日至,而城已陷,知溫走,賊不能守。於是詔左武衞將軍劉秉仁為江州刺史,勒兵乘單舟入賊柵,賊大駭,相率迎降,遂斬彥璋。
巢攻和州,未克。仙芝自圍洪州,取之,使徐唐莒守。進破朗、岳,遂圍潭州,觀察使崔瑾拒却之,乃向浙西,擾宣、潤,不能得所欲,身留江西,趣別部還入河南。
帝詔崔安潛歸忠武,復起宋威、曾元裕,以招討使還之,而楊復光監軍。復光遣其屬吳彥宏以詔諭賊,仙芝乃遣蔡溫球、楚彥威、尚君長來降,欲詣闕請罪,又遺威書求節度。威陽許之,上言「與君長戰,禽之」。復光固言其降。命侍御史與中人馳驛即訊,不能明。卒斬君長等于狗脊嶺。仙芝怒,還攻洪州,入其郛。威自將往救,敗仙芝於黃梅,斬賊五萬級,獲仙芝,傳首京師。
當此時,巢方圍亳州未下,君長弟讓率仙芝潰黨歸巢,推巢為王,號「衝天大將軍」,署拜官屬,驅河南、山南之民十餘萬掠淮南,建元王霸。
曾元裕敗賊於申州,死者萬人。帝以威殺尚君長非是,且討賊無功,詔還青州,以元裕為招討使,張自勉為副。巢破考城,取濮州,元裕軍荊、襄,援兵阻,更拜自勉東北面行營招討使,督諸軍急捕。巢方掠襄邑、雍丘,詔滑州節度使李嶧壁原武。巢寇葉、陽翟,欲窺東都。會左神武大將軍劉景仁以兵五千援東都,河陽節度使鄭延休兵三千壁河陰。巢兵在江西者,為鎮海節度使高駢所破;寇新鄭、郟、襄城、陽翟者,為崔安潛逐走;在浙西者,為節度使裴璩斬二長,死者甚衆。巢大沮畏,乃詣天平軍乞降,詔授巢右衞將軍。巢度藩鎮不一,未足制己,即叛去,轉寇浙東,執觀察使崔璆。於是高駢遣將張潾、梁纘攻賊,破之。賊收衆踰江西,破虔、吉、饒、信等州,因刊山開道七百里,直趨建州。
初,軍中謠曰:「逢儒則肉,師必覆。」巢入閩,俘民紿稱儒者,皆釋,時六年三月也。儳路圍福州,觀察使韋岫戰不勝,棄城遁,賊入之,焚室廬,殺人如蓺。過崇文館校書郎黃璞家,令曰:「此儒者,滅炬弗焚。」又求處士周朴,得之,謂曰:「能從我乎?」答曰:「我尚不仕天子,安能從賊?」巢怒斬朴。是時閩地諸州皆沒,有詔高駢為諸道行營都統以拒賊。
巢陷桂管,進寇廣州,詒節度使李迢書,求表為天平節度,又脅崔璆言于朝,宰相鄭畋欲許之,盧攜、田令孜執不可。巢又丐安南都護、廣州節度使,書聞,右僕射于琮議:「南海市舶利不貲,賊得益富,而國用屈。」乃拜巢率府率。巢見詔大詬,急攻廣州,執李迢,自號「義軍都統」,露表告將入關,因詆宦豎柄朝,垢蠹紀綱,指諸臣與中人賂遺交構狀,銓貢失才,禁刺史殖財產,縣令犯贓者族,皆當時極敝。
天子既懲宋威失計,罷之,而宰相王鐸請自行,乃拜鐸荊南節度使、南面行營招討都統,率諸道兵進討。鐸屯江陵,表泰寧節度使李係為招討副使、湖南觀察使,以先鋒屯潭州,兩屯烽驛相望。會賊中大疫,衆死什四,遂引北還。自桂編大桴,沿湘下衡、永,破潭州,李係走朗州,兵十餘萬 1068.jpg 焉,投胔蔽江。進逼江陵,號五十萬。鐸兵寡,即乘城。先此,劉漢宏已略地,焚廬廥,人皆竄山谷。俄而係敗問至,鐸棄城走襄陽,官軍乘亂縱掠,會雨雪,人多死溝壑。
其十月,巢據荊南,脅李迢草表報天子,迢曰:「吾 4bdb.gif 可斷,表不可為。」巢怒,殺之。欲進躡鐸,會江西招討使曹全晸與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壁荊門,使沙陀以五百騎釕轡藻韀望賊陣縱而遁,賊以為怯。明日,諸將乘以戰,而馬識沙陀語,呼之輒奔還,莫能禁。官兵伏于林,鬬而北,賊急追,伏發,大敗之,執賊渠十二輩。巢懼,度江東走,師促之,俘什八,鐸招漢宏降之。或勸巨容窮追,答曰:「國家多負人,危難不吝賞,事平則得罪,不如留賊冀後福。」止不追,故巢得復整,攻鄂州,入之。全晸將度江,會有詔以段彥謩代其使,乃止。
巢畏襲,轉掠江西,再入饒、信、杭州,衆至二十萬。攻臨安,戍將董昌兵寡,不敢戰,伏數十騎莽中,賊至,伏弩射殺賊將,下皆走。昌進屯八百里,見舍媼曰:「有追至,告以臨安兵屯八百里矣。」賊駭曰:「向數騎能困我,況軍八百里乎?」乃還,殘宣、歙等十五州。
廣明元年,淮南高駢遣將張潾度江敗王重霸,降之。巢數卻,乃保饒州,衆多疫,別部常宏以衆數萬降,所在戮死。諸軍屢奏破賊,皆不實,朝廷信之,稍自安。巢得計,破殺張潾,陷睦、婺二州,又取宣州,而漢宏殘衆復奮,寇宋州,掠申、光,來與巢合,濟采石,侵揚州。高駢按兵不出。詔兗海節度使齊克讓屯汝州,拜全晸天平節度使兼東面副都統。賊方守滁、和,全晸以天平兵敗于淮上。宰相豆盧瑑計:「救師未至,請假巢天平節度使,使無得西,以精兵戍宣武,塞汝、鄭路,賊首可致矣。」盧攜執不可,請「召諸道兵壁泗上,以宣武節度統之,則巢且還寇東南,徘徊山浙,救死而已」。詔可。前此已詔天下兵屯溵水,禁賊北走。於是徐兵三千道許,其帥薛能館徐衆城中,許人驚謂見襲,部將周岌自溵水還,殺能,自稱留後。徐軍聞亂,列將時溥亦引歸,囚其帥支詳。兗海齊克讓懼下叛,引軍還兗州,溵水屯皆散。
巢聞,悉衆度淮,妄稱「率土大將軍」。整衆不剽掠,所過惟取丁壯益兵。李罕之犯申、光、潁、宋、徐、兗等州,吏皆亡。巢自將攻汝州,欲薄東都。當是時,天子沖弱,怖而流淚,宰相更共建言,悉神策幷關內諸節度兵十五萬守潼關。田令孜請自將而東,然內震擾,前說帝以幸蜀事。帝自幸神策軍,擢左軍騎將張承範為先鋒,右軍步將王師會督糧道,以飛龍使楊復恭副令孜。於是募兵京師,得數千人。
當是時,巢已陷東都,留守劉允章以百官迎賊,巢入,勞問而已,里閭晏然。帝餞令孜章信門,賚遺豐優。然衞兵皆長安高貲,世籍兩軍,得稟賜,侈服怒馬以詫權豪,初不知戰,聞料選,皆哭于家,陰出貲雇販區病坊以備行陣,不能持兵,觀者寒毛以慄。承範以彊弩三千防關,辭曰:「祿山率兵五萬陷東都,今賊衆六十萬,過祿山遠甚,恐不足守。」帝不許。賊進取陝、虢,檄關戍曰:「吾道淮南,逐高駢如鼠走穴,爾無拒我!」神策兵過華,裹三日糧,不能飽,無鬬志。
十二月,巢攻關,齊克讓以其軍戰關外,賊少卻。俄而巢至,師大謼,川谷皆震。時士飢甚,潛燒克讓營,克讓走入關。承範出金諭軍中曰:「諸君勉報國,救且至。」士感泣,拒戰。賊見師不繼,急攻關,王師矢盡,飛石以射,巢驅民內塹,火關樓皆盡。始,關左有大谷,禁行人,號「禁谷」。賊至,令孜屯關,而忘谷之可入。尚讓引衆趨谷,承範惶遽,使師會以勁弩八百邀之,比至,而賊已入。明日,夾攻關,王師潰。師會欲自殺,承範曰:「吾二人死,孰當辨者?不如見天子以實聞,死未晚。」乃羸服逃。始,博野、鳳翔軍過渭橋,見募軍服鮮燠,怒曰:「是等何功,遽然至是!」更為賊鄉導,前賊歸,焚西市。帝類郊祈哀。會承範至,具言不守狀。帝黜宰相盧攜。方朝,而傳言賊至,百官奔,令孜以神策兵五百奉帝趨咸陽,惟福、穆、潭、壽四王與妃御一二從,中人西門匡範統右軍以殿。
巢以尚讓為平唐大將軍,蓋洪、費全古副之。賊衆皆被髮錦衣,大抵輜重自東都抵京師,千里相屬。金吾大將軍張直方與羣臣迎賊灞上,巢乘黃金輿,衞者皆繡袍、華幘,其黨乘銅輿以從,騎士凡數十萬先後之。陷京師,入自春明門,升太極殿,宮女數千迎拜,稱黃王。巢喜曰:「殆天意歟!」巢舍田令孜第。賊見窮民,抵金帛與之。尚讓即妄曉人曰:「黃王非如唐家不惜而輩,各安毋恐。」甫數日,因大掠,縛箠居人索財,號「淘物」。富家皆跣而驅,賊酋閱甲第以處,爭取人妻女亂之,捕得官吏悉斬之,火廬舍不可貲,宗室侯王屠之無類矣。
巢齋太清宮,卜日舍含元殿,僭即位,號大齊。求衮冕不得,繪弋綈為之;無金石樂,擊大鼓數百,列長劍大刀為衞。大赦,建元為金統。王官三品以上停,四品以下還之。因自陳符命,取「廣明」字,判其文曰:「唐去丑口而著黃,明黃當代唐,又黃為土,金所生,蓋天啟」云。其徒上巢號承天應運啟聖睿文宣武皇帝,以妻曹為皇后,以尚讓、趙璋、崔璆、楊希古為宰相,鄭漢璋御史中丞,李儔、黃諤、尚儒為尚書,方特諫議大夫,皮日休、沈雲翔、裴渥翰林學士,孟楷、蓋洪尚書左右僕射兼軍容使,費傳古樞密使,張直方檢校左僕射,馬祥右散騎常侍,王璠京兆尹,許建、米實、劉瑭、朱溫、張全、彭攢、李逵等為諸將軍游弈使,其餘以次封拜。取趫偉五百人號「功臣」,以林言為之使,比控鶴府。下令軍中禁妄殺人,悉輸兵于官。然其下本盜賊,皆不從。召王官,無有至者,乃大索里閭,豆盧瑑、崔沆等匿永寧里張直方家。直方者,素豪桀,故士多依之。或告賊納亡命者,巢攻之,夷其家,瑑、沆及大臣劉鄴、裴諗、趙濛、李溥、李湯死者百餘人。將作監鄭綦、郎官鄭係舉族縊。
是時,乘輿次興元,詔促諸道兵收京師,遂至成都。巢使朱溫攻鄧州,陷之,以擾荊、襄。遣林言、尚讓寇鳳翔,為鄭畋將宋文通所破,不得前。畋乃傳檄召天下兵,於是詔涇原節度使程宗楚為諸軍行營副都統,前朔方節度使唐弘夫為行營司馬。數攻賊,斬萬級。邠將朱玫陽為賊將王玫裒兵,俄而殺玫,引軍入于王師。弘夫進屯渭北,河中王重榮營沙苑,易定王處存次渭橋,鄜延李孝昌、夏州拓拔思恭壁武功。弘夫拔咸陽,栰渭水,破尚讓軍,乘勝入京師。巢竊出,至石井。宗楚入自延秋門,弘夫傅城舍,都人共譟曰:「王師至!」處存選銳卒五千以白 29af9.gif ,肆為剽。
巢伏野,使覘城中弛備,則遣孟楷率賊數百掩邠、涇軍,都人猶謂王師,讙迎之。時軍士得珍賄,不勝載,聞賊至,重負不能走,是以甚敗。賊執弘夫害之,處存走營。始,王璠破奉天,引衆數千隨弘夫,及諸將敗,獨一軍戰尤力。巢復入京師,怒民迎王師,縱擊殺八萬人,血流於路可涉也,謂之「洗城」。諸軍退保武功,於是中和二年二月也。
其五月,昭義高潯攻華州,王重榮與幷力,克之。朱玫以涇、岐、麟、夏兵八萬營興平,巢亦遣王璠營黑水,玫戰未能勝。鄭畋將竇玫夜率士燔都門,殺邏卒,賊震懼。於時畿民柵山谷自保,不得耕,米斗錢三十千,屑樹皮以食,有執柵民鬻賊以為糧,人獲數十萬錢。士人或賣餅自業,舉奔河中。李孝昌、拓拔思恭徙壁東渭橋,收水北壘。
數月,賊帥朱溫、尚讓涉渭敗孝昌等軍。高潯擊賊李詳,不勝,賊復取華州,巢即授華州刺史,以溫為同州刺史。賊又襲孝昌,二軍引去。賊破陳敬瑄兵,走南山。齊克儉營興平,為賊所圍,決河灌之,不克。有題尚書省戶譏賊且亡,尚讓怒,殺吏,輒剔目懸之,誅郎官門闌卒凡數千人,百司逃,無在者。
天子更以王鐸為諸道行營都統,崔安潛副之,周岌、王重榮為左右司馬,諸葛爽、康實為左右先鋒,平師儒為後軍,時溥督漕賦,王處存、李孝章、拓拔思恭為京畿都統,處存直左,孝章在北,思恭直右。西門思恭為鐸都監,楊復光監行營,中書舍人盧胤征為克復制置副使。於是鐸以山南、劍南軍營靈感祠,朱玫以岐、夏軍營興平,重榮、處存營渭北,復光以壽、滄、荊南軍合岌營武功,孝章合拓拔思恭營渭橋,程宗楚營京右。
朱溫以兵三千掠丹、延南鄙,趨同州,刺史米逢出奔,溫據州以守。六月,尚讓寇河中,使朱溫攻西關,敗諸葛爽,破重榮數千騎於河上,爽閉關不出,讓遂拔郃陽,攻宜君壘,大雨雪盈尺,兵死什三。七月,賊攻鳳翔,敗節度李昌言於澇水,又遣彊武攻武功、槐里,涇、邠兵卻,獨鳳翔兵固壁。拓拔思恭以銳士萬八千赴難,逗留不進。河中糧艘三十道夏陽,朱溫使兵奪艘,重榮以甲士三萬救之,溫懼,鑿沈其舟,兵遂圍溫。溫數困,又度巢勢蹙且敗,而孟楷方專國,溫丐師,楷沮不報,即斬賊大將馬恭,降重榮。帝進拓拔思恭為京四面都統,敕朱玫軍馬嵬。溫既降,重榮遇之厚,故李詳亦獻款,賊覺,斬之於赤水,更以黃思鄴為刺史。
十月,鐸濬壕於興平,左抵馬嵬,使將薛韜董之,由馬嵬、武功入斜谷,以通盩厔,列屯十四,使將梁璩主之,置關於沮水、七盤、三溪、木皮嶺,以遮秦、隴。京左行營都統東方逵禽賊銳將李公迪,破堡三十。華卒逐黃思鄴,巢以王遇為刺史,遇降河中。
明年正月,王鐸使鴈門節度使李克用破賊于渭南,承制拜東北行營都統。會鐸與安潛皆罷,克用獨引軍自嵐、石出夏陽,屯沙苑,破黃揆軍,遂營乾阬。二月,合河中、易定、忠武等兵擊巢。巢命王璠、林言軍居左,趙璋、尚讓軍居右,衆凡十萬,與王師大戰梁田陂。賊敗,執俘數萬,僵胔三十里,歛為京觀。璠與黃揆襲華州,據之,遇亡去。克用掘塹環州,分騎屯渭北,命薛志勤、康君立夜襲京師,火廥聚,俘賊而還。
巢戰數不利,軍食竭,下不用命,陰有遁謀,即發兵三萬搤藍田道,使尚讓援華州。克用率重榮迎戰零口,破之,遂拔其城,揆引衆出走。涇原節度使張鈞說蕃、渾與盟,共討賊。是時,諸鎮兵四面至。四月,克用遣部將楊守宗率河中將白志遷、忠武將龐從等最先進,擊賊渭橋,三戰,賊三北。於是諸節度兵皆奮,無敢後,入自光泰門。克用身決戰,呼聲動天,賊崩潰,逐北至望春,入昇陽殿闥。巢夜奔,衆猶十五萬,聲趨徐州,出藍田,入商山,委輜重珍貲於道,諸軍爭取之,不復追,故賊得整軍去。
自祿山陷長安,宮闕完雄,吐蕃所燔,唯衢衖廬舍;朱泚亂定百餘年,治繕神麗如開元時。至巢敗,方鎮兵互入虜掠,火大內,惟含元殿獨存,火所不及者,止西內、南內及光啟宮而已。楊復光獻捷行在,帝詔陳許、延州、鳳翔、博野軍合東西神策二萬人屯京師,命大明宮留守王徽衞諸門,撫定居人。詔尚書右僕射裴璩修復宮省,購輦輅、仗衞、舊章、祕籍。豫敗巢者:神策將橫衝軍使楊守亮、躡雲都將高周彝、忠順都將胡真、天德將顧彥朗七十人。
巢已東,使孟楷攻蔡州,節度使秦宗權迎戰,大敗,即臣賊,與連和。楷擊陳州,敗死,巢自圍之,略鄧、許、孟、洛,東入徐、兗數十州。人大饑,倚死牆塹,賊俘以食,日數千人,乃辦列百巨碓,糜骨皮於臼,幷啖之。時朱全忠為宣武節度使,與周岌、時溥帥師救陳,趙犫亦乞兵太原。巢遣宗權攻許州,未克。於是糧竭,木皮草根皆盡。
四年二月,李克用率山西兵由陝濟河而東,會關東諸鎮壁汝州。全忠擊賊瓦子堡,斬萬餘級,諸軍破尚讓於太康,亦萬級,獲械鎧馬羊萬計,又敗黃鄴於西華,鄴夜遁。巢大恐,居三日,軍中相驚,棄壁走,巢退營故陽里。其五月,大雨震電,川谿皆暴溢,賊壘盡壞,衆潰,巢解而去。全忠進戍尉氏,克用追巢,全忠還汴州。
巢取尉氏,攻中牟,兵度水半,克用擊之,賊多溺死。巢引殘衆走封丘,克用追敗之,還營鄭州。巢涉汴北引,夜復大雨,賊驚潰,克用聞之,急擊巢河瀕。巢度河攻汴州,全忠拒守,克用救之,斬賊驍將李周、楊景彪等。巢夜走胙城,入冤句。克用悉軍窮躡,賊將李讜、楊能、霍存、葛從周、張歸霸、張歸厚往降全忠,而尚讓以萬人歸時溥。巢愈猜忿,屢殺大將,引衆奔兗州。克用追至曹,巢兄弟拒戰,不勝,走兗、鄆間,獲男女牛馬萬餘、乘輿器服等,禽巢愛子。克用軍晝夜馳,糧盡不能得巢,乃還。巢衆僅千人,走保太山。
六月,時溥遣將陳景瑜與尚讓追戰狼虎谷,巢計蹙,謂林言曰:「我欲討國姦臣,洗滌朝廷,事成不退,亦誤矣。若取吾首獻天子,可得富貴,毋為他人利。」言,巢出也,不忍。巢乃自刎,不殊,言因斬之,及兄存、弟鄴、揆、欽、秉、萬通、思厚,幷殺其妻子,悉函首,將詣溥。而太原博野軍殺言,與巢首俱上溥,獻于行在,詔以首獻于廟。徐州小史李師悅得巢偽符璽,上之,拜湖州刺史。
巢從子浩衆七千,為盜江湖間,自號「浪蕩軍」。天復初,欲據湖南,陷瀏陽,殺略甚衆。湘陰彊家鄧進思率壯士伏山中,擊殺浩。
贊曰:廣明元年,巢始盜京師,自陳「唐去丑口而著黃,明黃且代唐也」。嗚呼,其言妖歟!後巢死,秦宗權始張,株亂徧天下,朱溫卒攘神器有之,大氐皆巢黨也,寧天託諸人告亡於下乎!
秦宗權,蔡州上蔡人,為許牙將。巢涉淮,節度使薛能遣宗權蒐兵淮西,而許軍亂,殺能。宗權外示赴難,因逐刺史,據蔡以叛。周岌代能領節度,即授以州,有兵萬人,乃遣將從諸軍敗賊於汝州。楊復光言之朝,擢防禦使,寵其軍曰奉國,即為本軍節度使,進檢校司空。
巢走出關,宗權與連和,遂圍陳州,樹壁相望,擾敚梁、宋間。巢死,宗權張甚,嘯會逋殘,有吞噬四海意。乃遣弟宗言寇荊南;秦誥出山南,攻襄州,陷之,進破東都,圍陝州;使秦彥寇淮、肥;秦賢略江南;宗衡亂岳、鄂。賊渠率票慘,所至屠老孺,焚屋廬,城府窮為荊萊,自關中薄青、齊,南繚荊、郢,北亙衞、滑,皆麕駭雉伏,至千里無舍煙。惟趙犫保陳,朱全忠保汴,僅自完而已。然無霸王計,惟亂是恃,兵出未始轉糧,指鄉聚曰:「啖其人,可飽吾衆。」官軍追躡,獲鹽尸數十車。
僖宗假朱全忠都統節以討賊。秦賢略宋及曹,全忠好書約和,賢遣張調請分地,自汴以南歸之蔡,全忠陰許,而賢引兵濟汴,肆燔劫無孑餘。全忠大怒,斬調而還,曰:「我出十將,必破此賊。」進與賊戰,殺獲甚衆。宗權急攻許,節度使鹿晏弘乞師於全忠,師未及出,已破晏弘,進攻鄭州,取之。擊河橋,遂守河陽,放兵侵汴西鄙、北鄙。
全忠壁酸棗,戰不克。宗權屯邊村,使秦賢營雙丘,侵板橋,盧瑭引兵進屯萬勝,夾汴而柵,將梁以濟師。全忠詭擊殺瑭,宗權悉軍十五萬列三十六屯,逼汴。全忠懼,求救於兗、鄆,而朱瑾、朱宣皆身自將同拒賊。五月,全忠閉城大會,鼓聞于郊無置聲,陰啟北門擊賊壘,士譁,趨中營,兗、鄆整兵合擊,大敗之。宗權忿,過鄭,焚郛舍,驅民入淮西,全忠遂有鄭、許、河陽、東都。
於是合諸鎮兵會上蔡,分為五軍入其地。宗權召孫儒,儒不應。宗權素壁上蔡以扼險要,全忠拔其壁,遂圍蔡州,傅城而壘,以羸兵誘賊,賊出戰,全忠盡斬之。宗權退守中州,未能下,全忠使大將胡元琮圍之,身還汴。宗權間許無備,襲取其州,執守將元琮,引兵復收許。
宗權還,為愛將申叢所囚,折一足以待命。全忠署叢節度留後,叢中悔,夷其族。宗權至汴,全忠以禮迎勞,且曰:「公昔陷許,能戢兵賜盟,戮力勤王,烏有今日乎?」宗權曰:「英雄不兩立,天亡僕以資公也。」謷然無懼色。全忠以檻車上送京師,兩神策兵縻護。昭宗御延喜樓受俘,京兆尹曳以組練,徇兩市,引頸視車外,呼曰:「宗權豈反者耶?顧輸忠不効耳。」觀者大笑,與妻趙俱斬獨柳下。宗權以中和三年叛,居六年而誅。
董昌,杭州臨安人。始籍土團軍,以功擢累石鏡鎮將。中和三年,刺史路審中臨州,昌率兵拒,不得入,即自領州事。鎮海節度使周寶不能制,因表為刺史。昌已破劉漢宏,兵益彊,進義勝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右僕射。僖宗始還京師,昌取越民裴氏藏書獻之,補祕書之亡,授兼諸道採訪圖籍使。
始,為治廉平,人頗安之。當是時,天下貢輸不入,獨昌賦外獻常參倍,旬一遣,以五百人為率,人給一刀,後期即誅,朝廷賴其入,故累拜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爵隴西郡王。視詔書訖,字償一縑,歸當制官。而小人意足,寖自侈大,託神以詭衆。始立生祠,刳香木為軀,內金玉紈素為肺府,冕而坐,妻媵侍別帳,百倡鼓吹於前,屬兵列護門戺。屬州為土馬獻祠下,列牲牢祈請,或紿言土馬若嘶且汗,皆受賞。昌自言:「有饗者,我必醉。」蝗集祠旁,使人捕沈鏡湖,告曰:「不為災。」客有言:「嘗游吳隱之祠,止一偶人。」昌聞,怒曰:「我非吳隱之比!」支解客祠前。
始,罷榷鹽以悅人,豐衣食,後稍峭法,笞至千百,或小過輒夷族,血流刑場,地為之赤。有五千餘姓當族,昌曰:「能孝於我,貸而死。」皆曰:「諾。」昌厚養之,號「感恩都」,刻其臂為誓,親族至號泣相別者。凡民訟,不視獄,但與擲博齒,不勝者死。用人亦取勝者。
昌得郡王,咤曰:「朝廷負我,吾奉金帛不貲,何惜越王不吾與?吾當自取之!」下厭其虐,乃勸為帝。近縣舉狂譟謼請,昌令曰:「時至,我當應天順人。」其屬吳繇、秦昌裕、盧勤、朱瓚、董庠、李暢、薛遼與妖人應智王溫、巫韓媼皆贊之。昌益兵城四縣自防。山陰老人偽獻謠曰:「欲知天子名,日從日上生。」昌喜,賜百縑,免稅征。命方士朱思遠築壇祠天,詭言天符夜降,碧楮朱文不可識。昌曰:「讖言『兔上金牀』,我生於卯,明年歲旅其次,二月朔之明日,皆卯也,我以其時當即位。」客倪德儒曰:「咸通末,越中祕記言:『有羅平鳥,主越禍福。』中和時,鳥見吳、越,四目而三足,其鳴曰『羅平天冊』,民祀以攘難。今大王署名,文與鳥類。」即圖以示昌,昌大喜。
乾寧二年,即偽位,國號大越羅平,建元曰天冊,自稱「聖人」,鑄銀印方四寸,文曰「順天治國之印」。又出細民所上銅鉛石印十牀及它鳥獸龜蛇陳于廷,指曰「天瑞」。其下制詔,皆自署名,或曰帝王無押詔,昌曰:「不親署,何由知我為天子?」即榜南門曰天冊樓。先是,州寢有赤光,長十餘丈;虺長尺餘,金色,見思道亭。昌署寢曰明光殿,亭曰黃龍殿,以自神。以次拜置百官,監軍與官屬皆西北嚮慟哭,乃北面臣昌。或請署近侍,昌曰:「吾假處此位,安得如宮禁?」不許。下書屬州曰:「以某日權即位,然昌荷天子恩,死不敢負國。」
初,官屬不徇昌旨者,節度副使黃碣、山陰令張遜皆誅死。鎮海節度使錢鏐書讓昌曰:「開府領節度,終身富貴,不能守,閉城作天子,滅親族,亦何賴?願王改圖。」昌不聽,鏐悉兵三萬攻之,望城再拜曰:「大王位將相,乃不臣。能改過,請諭還諸軍。」昌懼,獻鏐錢二百萬緡犒軍,執應智、王溫、韓媼、吳繇、秦昌裕送於鏐,且待罪。鏐乃還,表於朝,以為昌不可赦,復討之,傅城而壘。昌又執朱思遠、王守真、盧勤送鏐軍求解。昭宗遣中人李重密勞師,除昌官爵,授鏐浙東道招討使。昌乃求援於淮南楊行密,行密遣將臺濛圍蘇州,安仁義、田頵攻杭州,以救昌。鏐將顧全武等數敗昌軍,昌將多降,遂進圍越州。
候人言外師彊,輒斬以徇;紿告鏐兵老,皆賞。昌身閱兵五雲門,出金帛傾鏐衆。全武等益奮,昌軍大潰,遽還,去偽號,曰:「越人勸我作天子,固無益,今復為節度使。」全武四面攻,未克,會臺濛取蘇州,鏐召全武還,全武曰:「賊根本在甌、越,今失一州而緩賊,不可。」攻益急。城中以口率錢,雖簪珥皆輸軍。昌從子真得士心,昌信讒殺之,衆始不用命。又減戰糧欲犒外軍,下愈怨,反攻昌,昌保子城。鏐將駱團入見,紿言:「奉詔迎公居臨安。」昌信之,全武執昌還,及西江,斬之,投尸于江,傳首京師,夷其族。於是斬偽大臣李邈、蔣瓖等百餘人,發昌先墓,火之。昌敗,猶積糧三百萬斛,金幣大抵五百餘帑,而兵不及萬人。鏐遂為鎮海、鎮東兩軍節度云。
贊曰:唐亡,諸盜皆生於大中之朝,太宗之遺德餘澤去民也久矣,而賢臣斥死,庸懦在位,厚賦深刑,天下愁苦。方是時也,天將去唐,諸盜並出,歷五姓,兵未嘗少解,至宋然後天下復安。漢之亡也,天下大亂,至晉然後稍定;晉之亡也,天下大亂,至唐然後復安。治少而亂多者,古今之勢,盛王業業以求治,可少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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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1:13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新唐書   附錄:進唐書表 臣公亮言:竊惟唐有天下,幾三百年,其君臣行事之始終,所以治亂興衰之蹟,與其典章制度之英,宜其粲然著在簡冊。而紀次無法,詳略失中,文采不明,事實零落,蓋又百有五十年,然後得以發揮幽沬。補緝闕亡,黜正偽繆,克備一家之史,以為萬世之傳。成之至難,理若有待。
臣公亮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惟體天法道欽文聦武聖神孝德皇帝陛下,有虞舜之智而好問,躬大禹之聖而克勤,天下和平,民物安樂。而猶垂心積精,以求治要,日與鴻生舊學講誦六經,考覽前古,以謂商、周以來,為國長久,惟漢與唐,而不幸接乎五代。衰世之士,氣力卑弱,言淺意陋,不足以起其文,而使明君賢臣,俊功偉烈,與夫昏虐賊亂,禍根罪首,皆不得暴其善惡以動人耳目,誠不可以垂勸戒,示久遠,甚可嘆也!乃因邇臣之有言,適契上心之所閔,於是刊脩官翰林學士兼龍圖閣學士、給事中、知制誥臣歐陽脩,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龍圖閣學士、尚書吏部侍郎臣宋祁,與編脩官禮部郎中、知制誥臣范鎮,刑部郎中、知制誥臣王疇,太常博士、集賢校理臣宋敏求,祕書丞臣呂夏卿,著作佐郎臣劉羲叟等,並膺儒學之選,悉發祕府之藏,俾之討論,共加刪定,凡十有七年,成二百二十五卷。其事則增於前,其文則省於舊。至於名篇著目,有革有因,立傳紀實,或增或損,義類凡例,皆有據依。纖悉綱條,具載別錄。臣公亮典司事領,徒費日月,誠不足以成大典,稱明詔,無任慙懼戰汗屏營之至。臣公亮誠惶誠懼,頓首頓首謹言。
嘉祐五年六月日 曾公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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