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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八卷 蒋淑真刎颈鸳鸯会 (1)

警世通言作者:冯梦龙发布:福哥

2020-8-26 02:09

    眼意心期卒未休,暗中终拟约登楼。

    光阴负我难相偶,情绪牵人不自由。

    遥夜定怜香蔽膝,闷时应弄玉搔头;

    樱桃花谢梨花发,肠断青春两处愁。

    右诗单说着『情色』二字。此二字,乃一体一用也。故色绚于目,情感于心,情色相生,心目相视。虽亘古迄今,仁人君子,弗能忘之。晋人有云:『情之所钟,正在我辈。』慧远曰:『情色觉如磁石,遇针不觉合为一处;无情之物尚尔,何况我终日在情里做活计耶?』

    如今只管说这『情色』二字则甚?且说个临淮武公业,于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参军。爱妾曰非烟,姓步氏,容止纤丽,弱不胜绮罗。善秦声,好诗弄笔。

    公业甚嬖之。比邻乃天水赵氏第也,亦衣缨之族。其子赵象,端秀有文学。忽一日于南垣隙中窥见非烟,而神气俱丧,废食思之。遂厚赂公业之阍人,以情相告,阍有难色。后为赂所动,令妻伺非烟闲处,具言象意。非烟闻之,但含笑不答。

    阍媪尽以语象,象发狂心荡,不知所如。乃取薛涛笺,题一绝于上。诗曰:

    绿暗红稀起暝烟,独将幽恨小庭前。

    沉沉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

    写讫,密缄之,祈阍媪达于非烟。非烟读毕,吁嗟良久,向媪而言曰:『我亦曾窥见赵郎,大好才貌。今生薄福,不得当之。尝嫌武生粗焊,非青云器也。』

    乃复酬篇,写于金凤笺。诗曰:

    画檐春燕须知宿,兰浦双鸳肯独飞。

    长恨桃源诸女伴,待闲花里送郎归。

    封付阍媪,令遗象。象启缄,喜曰:『吾事谐矣!』但静坐焚香,时时虔祷以候。

    越数日,将夕,阍媪促步而至,笑且拜曰:『赵郎愿见神仙否?』象惊,连问之。传非烟语曰:『功曹今夜府直,可谓良时。妾家后庭,即君之前垣也。若不渝约好,专望来仪,方可候晤。』语罢,既曛黑,象乘梯而登,非烟已置重榻于下。既下,见非烟艳妆盛服,迎入室中,相携就寝,尽缱绻之意焉。及晓,象执非烟手曰:『接倾城之貌,挹希世之人。已担幽明,永奉欢狎。』言讫,潜归。

    兹后不盈旬日,常得一期于后庭矣。展幽彻之恩,罄宿昔之情,以为鬼鸟不知,人神相助。如是者周岁。无何,非烟数以细故挞其女奴,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业。公业曰:『汝慎勿扬声,我当自察之!』后至堂直日,乃密陈状请假。迨夜,如常入直,遂潜伏里门。俟暮鼓既作,蹑足而回,循墙至后庭。见非烟方倚户微吟,象则据垣斜睇。公业不胜其忿,挺前欲擒象,象觉跳出,公业持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非烟诘之。非烟色动,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林柱,鞭挞血流。非烟但云:『生则相亲,死亦无恨。』遂饮杯水而绝。象乃变服易名,远窜于江湖间,稍避其锋焉。可怜雨散云消,花残月缺。

    且如赵象知机识务,离脱虎口,免遭毒手,可谓善悔过者也。于今又有个不识窍的小二哥,也与个妇人私通,日日贪欢,朝朝迷恋,后惹出一场祸来,尸横刀下,命赴阴间。致母不得侍,妻不得顾,子号寒于严冬,女啼饥于永昼。静而思之,着何来由!况这妇人不害了你一条性命了?真个:蛾眉本是婵娟刃,杀尽风流世上人。

    说话的,你道这妇人住居何处?姓甚名谁?元来是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落乡村中,一个姓蒋的生的女儿,小字淑真。生得甚是标致,脸衬桃花,比桃花不红不白;眉分柳叶,如柳叶犹细犹弯。自小聪明,从来机巧。善描龙而刺凤,能剪雪以裁云。心中只是好些风月,又饮得几杯酒。年已及笄,父母议亲,东也不成,西也不就。每兴凿穴之私,常感伤春之病。自恨芳年不偶,郁郁不乐。垂帘不卷,羞杀紫燕双飞;高阁慵凭,厌听黄莺并语。未知此女几时得偶素愿?因成商调【醋葫芦】小令十篇,系于事后,少述斯女始末之情。奉劳歌伴,先听格律,后听芜词:

    『湛秋波两剪明,露金莲三寸小。弄春风杨柳细身腰,比红儿态度应更娇。他生得诸般齐妙,纵司空见惯也魂消!』

    况这蒋家女儿,如此容貌,如此伶俐,缘何豪门巨族,王孙公子,文士富商,不行求聘?却这女儿心性有些跷蹊,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梳个纵鬓头儿,着件叩身衫子;做张做势,乔模乔样。或倚槛凝神,或临街献笑,因此闾里皆鄙之。

    所以迁延岁月,顿失光阴,不觉二十余岁。隔邻有一儿子,名叫阿巧,未曾出幼,常来女家嬉戏,不料此女已动不正之心有日矣。况阿巧不甚长成,父母不以为怪,遂得通家往来无间。一日,女父母他适,阿巧偶来,其女相诱入室,强合焉。忽闻扣户声急,阿巧惊遁而去,女父母至家亦不知也。且此女欲心如炽,久渴此事,自从情窦一开,不能自已。阿巧回家,惊气冲心而殒。女闻其死,哀痛弥极,但不敢形诸颜颊。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锁修眉恨尚存,痛知心人已亡。霎时间云雨散巫阳,自别来几日行坐想。空撇下一天情况,则除是梦里见才郎。』

    这女儿自因阿巧死后,心中好生不快活,自思量道:『皆由我之过,送了他青春一命。』日逐蹀躞不下。倏尔又是一个月来。女儿晨起梳妆,父母偶然视听,其女颜色精神,语言恍惚,老儿因谓妈妈曰:『莫非淑真做出来了?』殊不知其女春色飘零,蝶粉蜂黄都退了;韶华狼藉,花心柳眼已开残。妈妈、老儿互相埋怨了一会,只怕亲戚耻笑,『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在家中,却如私盐包儿,脱手方可。不然,直待事发,弄出丑来,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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