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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十 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水浒传70回本作者:施耐庵发布:福哥

2020-5-25 18:50

    话说张都监听信这张团练说诱嘱托,替蒋门神报仇,要害武松性命,谁想四个人倒都被武松搠杀在飞云浦了。当时武松立于桥上寻思了半晌,踌躇起来,怨恨冲天:『不杀得张都监,如何出得这口恨气!』便去死尸身边解下腰刀,选好的取把来跨了,拣条好朴刀提著,再迳回孟州城里来。

    进得城中,早是黄昏时候,武松迳踅去张都监后花园墙外,却是一个马院。武松就在马院边伏著。听得那后槽却在衙里,未曾出来。正看之间,只见呀地角门开,后槽提著个灯笼出来,里面便关了角门。武松却躲在黑影里,听那更鼓时,早打一更四点。那后槽上了草料,挂起灯笼,铺开被卧,脱了衣裳,上床便睡。武松却来门边挨那门响。

    后槽喝道:『老爷方才睡,你要偷我衣裳也早些哩!』武松把朴刀倚在门边,却掣出腰刀在手里,又呀呀地推门。那后槽那里忍得住,便从床上赤条条地跳将出来,拿了搅草棍,拔了闩,却待开门,被武松就势推开去,抢入来,把这后槽劈头揪住。却待要叫,灯影下,见明晃晃地一把刀在手里,先自惊得八分软了,口里只叫得一声『饶命!』武松道:『你认得我么?』后槽听得声音方才知是武松;便叫道:『哥哥,不干我事,你饶了我罢!』武松道:『你只实说,张都监如今在那里?』后槽道:『今日和张团练、蒋门神——他三个——吃了一日酒,如今兀自在鸳鸯楼上吃哩。』武松道:『这话是实么?』后槽道:『小人说谎就害疔疮!』武松道:『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一刀,把这后槽杀了。一脚踢开尸首,把刀插入鞘里。就灯影下去腰里解下施恩送来的绵衣,将出来,脱了身上旧衣裳,把那两件新衣穿了,拴缚得紧辏,把腰刀和鞘跨在腰里,却把后槽一床单被包了散碎银两入在缠袋里,却把来挂在门边,却将一扇门立在墙边,先去吹灭了灯火,却闪将出来,拿了朴刀,从门上一步步爬上墙来。

    此时却有些月光明亮。武松从墙头上一跳却跳在墙里,便先来开了角门,掇过了门扇,复翻身入来,虚掩上角门,闩都提过了。武松却望灯明处来看时,正是厨房里。只见两个丫环正在那汤罐边埋怨,说道:『服侍了一日,兀自不肯去睡,只是要茶吃!那两个客人也不识羞耻!噇得这等醉了,也兀自不肯下楼去歇息,只说个不了!』那两个女使正口里喃喃呐呐地怨怅,武松却倚了朴刀,掣出腰里那口带血刀来,把门一推,呀地推开门,抢入来,先把一个女使髽角儿揪住,一刀杀了。那一个却待要走,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叫时,口里又似哑了的,端的是惊得呆了。——休道是两个丫环,便是说话的见了也惊得口里半舌不展!武松手起一刀,也杀了,却把这两个尸首拖放灶前,灭了厨下灯火,趁著那窗外月光一步步挨入堂里来。武松原在衙里出入的人,已都认得路数,迳踅到鸳鸯楼扶梯边来,捏脚捏手摸上楼来。此时亲随的人都伏事得厌烦,远远地躲去了。只听得那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说话。武松在扶梯口听。只听得蒋门神口里称赞不了,只说:『亏了相公与小人报了冤仇!再当重重的报答恩相!』这张都监道:『不是看我兄弟张团练面上,谁肯干这等的事!你虽费用了些钱财,却也安排得那厮好!这早晚多是在那里下手,那厮敢是死了。只教在飞云浦结果他。待那四人明早回来,便见分晓。』张团练道:『这四个对付他一个有甚么不了!——再有几个性命也没了!』蒋门神道:『小人也分付徒弟来,只教就那里下手结果了快来回报。』

    武松听了,心头那把无名业火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右手持刀,左手叉注:左手右查。开五指,抢入楼中。只见三五枝灯烛荧煌,一两处月光射入,楼上甚是明朗;面前酒器皆不曾收。蒋门神坐在交椅上,见是武松,吃了一惊,把这心肝五脏都提在九霄云外。说时迟,那时快,蒋门神急要挣扎时,武松早落一刀,劈脸剁著,和那交椅都砍翻了。武松便转身回过刀来。那张都监方才伸得脚动,被武松当时一刀,齐耳根连脖子砍著,扑地倒在楼板上。两个都在挣命。这张团练终是个武官出身,虽然酒醉,还有些气力;见剁翻了两个,料道走不迭,便提起一把交椅轮将来。武松早接个住,就势只一推。休说张团练酒后,便清醒时也近不得武松神力!扑地望后便倒了。武松赶入去,一刀先割下头来。蒋门神有力,挣得起来,武松左脚早起,翻筋斗踢一脚,按住也割了头;转身来,把张都监也割了头。见桌子上有酒有肉,武松拿起酒钟子一饮而尽;连吃了三四钟,便去死尸身上割下一片衣襟来,蘸著血,去白粉壁上大写下八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把桌子上器皿踏扁了,揣几件在怀里。却待下楼,只听得楼下夫人声音叫道:『楼上官人们都醉了,快著两个上去搀扶。』说犹未了,早有两个人上楼来。武松却闪在扶梯边看时,却是两个自家亲随人,——便是前日拿捉武松的。武松在黑处让他过去,却拦住去路。两个入进楼中,见三个尸首横在血泊里,惊得面面厮觑,做声不得,——正如:『分开八片阳顶骨,倾下半桶冰雪水。』——急待回身。武松随在背后,手起刀落,早剁翻了一个。那一个便跪下讨饶。武松道:『却饶你不得!』揪住也是一刀。杀得血溅画楼,尸横灯影!武松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百个也只一死!』提了刀,下楼来。夫人问道:『楼上怎地大惊小怪?』武松抢到房前。夫人见条大汉入来,兀自问道:『是谁?』武松的刀早飞起,劈面门剁著,倒在房前声唤。武松按住,将去割头,刀切不入。武松心疑,就月光下看那刀时,已自都砍缺了。武松道:『可知割不下头来!』便抽身去厨房下拿取朴刀,丢了缺刀,翻身再入楼下来。只见灯明下前番那个唱曲儿的养娘玉兰引著两个小的,把灯照见夫人被杀在地下,方才叫得一声『苦也!』武松握著朴刀向玉兰心窝里搠著。两个小的亦被武松搠死。一朴刀一个结果了,走出中堂,把闩拴了前门,又入来,寻著两三个妇女,也都搠死了在地下。武松道:『我方才心满意足!走了罢休!』撇了刀鞘,提了朴刀,出到角门外,来马院里除下缠袋来;把怀里踏扁的银酒器都装在里面,拴在腰里;拽开脚步,倒提朴刀便走。到城边,寻思道:

    『若等门开,须吃拿了。不如连夜越城走。』便从城边踏上城来。这孟州城是个小去处,那土城喜不甚高。就女墙边望下,先把朴刀虚按一按,刀尖在上,棒梢向下,托地只一跳,把棒一拄,立在濠堑边。月明之下看水时,只有一二尺深。此时正是十月半天气,各处水泉皆涸。武松就濠堑边脱了鞋袜,解下腿絣护膝,抓扎起衣服,从这城濠里走过对岸;却想起施恩送来的包裹里有双八搭麻鞋,取出来穿在脚上;听城里更点时,已打四更三点。武松道:『这口鸟气,今日方才出得松桑注:左月右桑。!「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只可撒开。』提了朴刀,投东小路便走。走了一五更,天色朦朦胧胧,尚未明亮。

    武松一夜辛苦,身体困倦;棒疮发了又疼,那里熬得过。望见一座树林里,一个小小古庙,武松奔入里面,把朴刀倚了,解下包裹来做了枕头,扑翻身便睡。却待合眼,只见庙外边探入两把挠钩把武松搭住。两个人便抢入来将武松按定,一条绳绑了。那四个男女道:『这鸟汉子却肥!好送与大哥去!』武松那里挣扎得脱,被这四个人夺了包裹朴刀,却似牵羊的一般,脚不点地,拖到村里来。

    这四个男女于路上自言自说道:『看!这汉子一身血迹,却是那里来?莫不做贼著了手来?』武松只不做声,繇他们自说。行不到三五里路,早到一所草屋内,把武松推将进去,侧首一个小门里面还点著碗灯。四个男女将武松剥了衣裳,绑在亭柱上。武松看时,见灶边梁上挂著两条人腿。武松自肚里寻思道:『却撞在横死神手里,死得没了分晓!早知如此时,不若去孟州府里首告了,便吃一刀一剐,却也留得一个清名于世!』那四个男女提著那包裹,口里叫道:『大哥!大嫂!快起来!我们张得一头好行货在这里了!』只听得前面应道:『我来也!你们不要动手,我自来开剥。』没一盏茶时,只见两个人入屋后来。武松看时,前面一个妇人,背后一个大汉。两个定睛看了武松,那妇人便道:『这个不是叔叔?』那大汉道:『果然是我兄弟!』武松看时,那大汉不是别人,却正是菜园子张青,这妇人便是母夜叉孙二娘。这四个男女吃了一惊,便把索子解了,将衣服与武松穿了,头巾已自扯碎,且拿个毡笠子与他戴上。原来这张青十字坡店面作坊却有几处,所以武松不认得。

    张青即便请出前面客席里。叙礼罢,张青大惊,连忙问道:『贤弟如何恁地模样?』武松答道:『一言难尽!自从与你相别之后,到得牢城营里,得蒙施管营儿子,唤做金眼彪施恩,一见如故,每日好酒好肉管顾我。为是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东快活林内,甚是趁钱,却被一个张团练带来的蒋门神那厮,倚势豪强,公然白白地夺了。施恩如此告诉。我却路见不平,醉打了蒋门神,复夺了快活林,施恩以此敬重我。后被张团练买嘱张都监,定了计谋,取我做亲随,设智陷害,替蒋门神报仇:八月十五日夜,只推有贼,赚我到里面,却把银酒器皿预先放在我箱笼内,拿我解送孟州府里,强扭做贼,打招了监在牢里。却得施恩上下使钱透了,不曾受害。又得当案叶孔目仗义疏财,不肯陷害平人;又得当牢一个康节级与施恩最好。两个一力维持,待限满脊杖,转配恩州。昨夜出得城来,叵耐张都监设计,教蒋门神使两个徒弟和防送公人相助,就路上要结果我。到得飞云浦僻静去处,正欲要动手,先被我两脚把两个徒弟踢下水里去。赶上这两个鸟公人,也是一朴刀一个搠死了,都撇在水里。思量这口气怎地出得?因此再回孟州城里去。一更四点,进去马院里,先杀一个养马的后槽;爬入墙内去,就厨房里杀了两个丫环;直上鸳鸯楼,把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都杀了;又砍了两个亲随;下楼来又把他老婆儿女养娘都戳死了。四更三点跳城出来,走了一五更路,一时困倦,棒疮发了又疼,因行不得,投一小庙里权歇一歇,却被这四个绑缚将来。』

    那四个捣子便拜在地下道:『我们四个都是张大哥的火家。因为连日博钱输了,去林子里寻些买卖,却见哥哥从小路上来,身上淋淋漓漓都是血迹,却在土地庙里歇,我四个不知是甚人。早是张大哥这几时分付道,「只要捉活的。」因此,我们只拿挠钩套索出去。不分付时,也坏了大哥性命。正是「有眼不识泰山!」一时误犯著哥哥,恕罪则个!』

    张青夫妇两个笑道:『我们因有挂心,这几时只要他们拿活的行货。他这四个如何省的我心里事。若是我这兄弟不困乏时,不说你这四个男女,更有四十个也近他不得!』那四个捣子只顾磕头。武松唤起他来道:『既然他们没钱去赌,我赏你些。』便把包裹打开,取十两碎银,把与四人将去分。那四个捣子拜谢武松。张青看了,也取三二两银子赏与他们,四个自去分了。

    张青道:『贤弟不知我心。从你去后,我只怕你有些失支脱节,或早或晚回来,因此上分付这几个男女,但凡拿得行货,只要活的。那厮们慢仗些的趁活捉了,敌他不过的必致杀害,以此不教他们将刀仗出去,只与他挠钩套索。方才听得说,我便心疑,连忙分付等我自来看,谁想果是贤弟!』孙二娘道:『只听得叔叔打了蒋门神,又是醉了赢他,那一个来往人不吃惊!有在快活林做买卖的客商常说到这里,却不知向后的事。

    叔叔困倦,且请去客房里将息,却再理会。』张青引武松去客房里睡了。两口儿自去厨下安排些佳肴美馔管待武松。不移时,整治齐备,专等武松起来相叙。

    却说孟州城里张都监衙内也有躲得过的,直到五更才敢出来。众人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直的军牢,都来看视。声张起来,街坊邻舍谁敢出来。捱到天明时分,却来孟州府里告状。知府听说罢,大惊,火速差人下来简点了杀死人数,行凶人出没去处,填画了图像、格目,回府里禀复知府,道:『先从马院里入来,就杀了养马的后槽一人,有脱下旧衣二件。次到厨房里,灶下杀死两个丫环,厨门边遗下行凶缺刀一把。楼上杀死张都监一员并亲随二人。外有请到客官张团练与蒋门神二人。白粉壁上,衣襟蘸血大写八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楼下搠死夫人一口。在外搠死玉兰一口,奶娘二口,儿女三口。——共计杀死男女一十五名,掳掠去金银酒器六件。』知府看罢,便差人把住孟州四门,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凶人武松。次日,飞云浦地保里正人等告称:『杀死四人在浦内,见有杀人血痕在飞云浦桥下,尸首皆在水中。』知府接了状子,当差本县县尉下来。一面著人打捞起四个尸首,都检验了。两个是本府公人,两个自有苦主,各备棺木盛殓了尸首,尽来告状,催促捉拿凶首偿命。

    城里闭门三日,家至户到,逐一挨察。五家一连,十家一保,那里不去搜寻。知府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面,各乡、各保、各都、各村,尽要排家搜捉,缉捕凶首。写了武松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三千贯信赏钱。如有人得知武松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宿食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府一同缉捕。

    且说武松在张青家里将息了三五日,打听得事务篾刺一般紧急,纷纷扰扰,有做公人出城来各乡村缉捕。张青知得,只得对武松说道:『二哥,不是我怕事不留你久住,如今官司搜捕得紧急,排门挨户,只恐明日有些疏失,必须怨恨我夫妻两个。我却寻个好安身去处与你,——在先也曾对你说来,——只不知你心中肯去也不?』武松道:『我这几日也曾寻思,想这事必然要发,如何在此安身得牢?止有一个哥哥,又被嫂嫂不仁害了。甫能来到这里,又被人如此陷害。祖家亲戚都没了!今日若得哥哥有这好去处叫武松去,我如何不肯去。——只不知是那里地面?』张青道:『是青州管下一座二龙山宝珠寺。我哥哥鲁智深和甚么青面好汉杨志在那里打家劫舍,霸著一方落草。青州官军捕盗,不敢正眼觑他。贤弟,只除那里去安身,方才免得;若投别处去,终久要吃拿了。他那里常常有书来取我入伙;我只为恋土难移,不曾去得。我写一封书备细说二哥的本事。于我面上,如何不著你入伙。』武松道:『大哥,也说的是。我也有心,恨时辰未到,缘法不能辏巧。今日既是杀了人,事发了,没潜身处,此为最妙。大哥,你便写书与我去,只今日便行。』

    张青随即取幅纸来,备细写了一封书,把与武松,安排酒食送路。只见母夜叉孙二娘指著张青面,道:『你如何便只这等叫叔叔去?前面定吃人捉了!』武松道:『嫂嫂,你且说我怎地去不得?如何便吃人捉了?』孙二娘道:『阿叔,如今官司遍处都有了文书,出三千贯信赏钱,画影图形,明写乡贯年甲,到处张挂。阿叔脸上见今明明地两行金印,走到前路,须赖不过。』张青道:『脸上贴了两个膏药便了。』孙二娘笑道:

    『天下只有你乖!你说这痴话!这个如何瞒得过做公的?我却有个道理,只怕叔叔依不得。』武松道:『我既要逃灾避难,如何依不得。』孙二娘大笑道:『我说出来,叔叔却不要嗔怪。』武松道:『嫂嫂说的定依。』孙二娘道:『二年前,有个头陀打从这里过,吃我放翻了,把来做了几日馒头馅。却留得他一个铁界箍,一身衣服,一领皂布直裰,一条杂色短穗绦,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顶骨数珠,一个沙鱼皮鞘子插著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这刀时常半夜里鸣啸得响,叔叔前番也曾看见。今既要逃难,只除非把头发剪了做个行者,须遮得额上金印。又且得这本度牒做护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却不是前世前缘?叔叔便应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谁敢来盘问?这件事,好么?』张青拍手道:『二娘说得是!我倒忘了这一著!——二哥,你心里如何?』武松道:『这个也使得,只恐我不像出家人模样。』张青道:『我且与你扮一扮看。』孙二娘去房中取出包裹来打开,将出许多衣裳,教武松里外穿了。武松自看道:『却一似我身上做的!』著了皂直裰,系了绦,把毡笠儿除下来,解开头发,折叠起来,将界箍儿箍起,挂著数珠。张青孙二娘看了,两个喝采道:『却不是前生注定!』武松讨面镜子照了,自哈哈大笑起来。张青道:『二哥,为何大笑?』武松道:『我照了自也好笑,不知何故做了行者。大哥,便与我剪了头发。』张青拿起剪刀替武松把前后头发都剪了。武松见事务看看紧急,便收拾包裹,要行。张青又道:『二哥,你听我说。好像我要便宜:你把那张都监家里的酒器留下在这里,我换些零碎银两与你路上去做盘缠,万无一失。』武松道:『大哥见得分明。』尽把出来与了张青,换了一包散碎金银,都拴在缠袋内,系在腰里。武松饱吃了一顿酒饭,拜辞了张青夫妻二人,腰里跨了这两口戒刀,当晚都收拾了。孙二娘取出这本度牒,就与他缝个锦袋盛了,教武松挂在贴肉胸前。

    武松临行,张青又分付道:『二哥,于路小心在意,凡事不可托大。酒要少吃,休要与人争闹,也做些出家人行迳。诸事不可躁性,省得被人看破了。如到了二龙山便可写封回信寄来。我夫妻两个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敢怕随后收拾家私,也来山上入伙。二哥,保重!保重!千万拜上鲁杨二头领!』武松辞了出门。插起双袖,摇摆著便行。张青夫妻看了,喝采道:『果然好个行者!』

    当晚武行者,离了大树十字坡便落路走。此时是十月间天气,日正短,转眼便晚了。约行不到五十里,早望见一座高岭。武行者趁著月明,一步步上岭来,料道只是初更天色。武行者立在岭头上看时,见月从东边上来,照得岭上草木光辉。正看之间,只听得前面林子里有人笑声。武行者道:『又来作怪!这般一条静荡荡高岭,有甚么人笑语!』走过林子那边去打一看,只见松树林中,傍山一座坟庵,约有十数间草屋,推开著两扇小窗,一个先生搂著一个妇人在那窗前看月戏笑。武行者看了,『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这是山间林下,出家人却做这等勾当!』便去腰里掣出那两口烂银也似戒刀来,在月光下看了,道:『刀却是好,到我手里不曾发市,且把这个鸟先生试刀!』手腕上悬了一把,再将这把插放鞘内,把两只直裰袖结起在背上,竟来到庵前敲门。

    那先生听得,便把后窗关上。武行者拿起块石头,便去打门。只见呀地侧首门开,走出一个道童来!喝道:『你是甚人!如何敢半夜三更,大惊小怪,敲门打户做甚么!』武行者睁圆怪眼,大喝一声:『先把这鸟道童祭刀!』说犹未了,手起处,铮地一声响,道童的头落在一边,倒在地上。只见庵里那个先生大叫道:『谁敢杀我道童!』托地跳将出来。那先生手轮著两口宝剑,竟奔武行者。武松大笑道:『我的本事不要箱儿里去取!正是挠著我的痒处!』便去鞘里再拔出那口戒刀,轮起双戒刀来迎那先生。两个就月明之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道寒光旋成一圈冷气。两个斗到十数合,只听得山岭傍边一声响亮,两个里倒了一个。但见:

    寒光影里人头落,杀气丛中血雨喷。

    毕竟两个里厮杀倒了一个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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