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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卷 玉堂春落难逢夫 (3)

警世通言作者:冯梦龙发布:福哥

2020-8-26 02:09

    却说亡八恼恨玉姐,待要打他,倘或打伤了,难教他挣钱;待不打他,他又恋着王小三。十分逼的小三极了,他是个酒色迷了的人,一时他寻个自尽,倘或尚书老爷差人来接,那时把泥做也不干。左思右算,无计可施。鸨子说:『我自有妙法,叫他离咱们去。明日是你妹子生日,如此如此,唤做「倒房计」。』亡八说:『到也好。』鸨子叫丫头楼上问:『姐夫吃了饭还没有?』鸨子上楼来说:『休怪!俺家务事,与姐夫不相干。』又照常摆上了酒。

    吃酒中间,老鸨忙陪笑道:『三姐,明日是你姑娘生日,你可禀王姐夫,封上人情,送去与他。』玉姐当晚封下礼物。第二日清晨,老鸨说:『王姐夫早起来,趁凉可送人情到姑娘家去。』大小都离司院,将半里,老鸨故意吃一惊,说:『王姐夫,我忘了锁门,你回去把门锁上。』公子不知鸨子用计,回来锁门不题。

    且说亡八从那小巷转过来,叫:『三姐,头上吊了簪子。』哄的玉姐回头,那亡八把头口打了两鞭,顺小巷流水出城去了。三官回院,锁了房门,忙往外赶,看不见玉姐,遇着一伙人,公子躬身便问:『列位曾见一起男女,往那里去了?』

    那伙人不是好人,却是短路的。见三官衣服齐整,心生一计,说:『才往芦苇西边去了。』三官说:『多谢列位。』公子往芦苇里就走。这人哄的三官往芦苇里去了,即忙走在前面等着。三官至近,跳起来喝一声,却去扯住三官,齐下手剥去衣服帽子,拿绳子捆在地上。三官手足难挣,昏昏沉沉,捱到天明,还只想了玉堂春,说:『姐姐,你不知在何处去,那知我在此受苦!』

    不说公子有难,且说亡八、淫妇拐着玉姐,一日走了一百二十里地,野店安下。玉姐明知中了亡八之计,路上牵挂三官,泪不停滴。

    再说三官在芦苇里,口口声声叫救命。许多乡老近前看见,把公子解了绳子,就问:『你是那里人?』三官害羞,不说是公子,也不说嫖玉堂春,浑身上下又无衣服,眼中吊泪说:『列位大叔,小人是河南人,来此小买卖,不幸遇着歹人,将一身衣服尽剥去了,盘费一文也无。』众人见公子年少,舍了几件衣服与他,又与了他一顶帽子。

    三官谢了众人,拾起破衣穿了,拿破帽子戴了。又不见玉姐,又没了一个钱,还进北京来,顺着房檐,低着头,从早至黑,水也没得口,三官饿的眼黄,到天晚寻宿,又没人家下他。有人说:『想你这个模样子,谁家下你?你如今可到总铺门口去,有觅人打梆子,早晚勤谨,可以度日。』

    三官径至总铺门首,只见一个地方来雇人打更。三官向前叫:『大叔,我打头更。』地方便问:『你姓甚么?』公子说:『我是王小三。』地方说:『你打二更罢!失了更,短了筹,不与你钱,还要打哩!』三官是个自在惯了的人,贪睡了,晚间把更失了。地方骂:『小三,你这狗骨头,也没造化吃这自在饭,快着走。』三官自思无路,乃到孤老院里去存身。正是:

    一般院子里,苦乐不相同。

    却说那亡八、鸨子,说:『咱来了一个月,想那王三必回家去了,咱们回去罢。』收拾行李,回到本司院。只有玉姐每日思想公子,寝食俱废。鸨子上楼来,苦苦劝说:『我的儿,那王三已是往家去了,你还想他怎么?北京城内多少王孙公子,你只是想着王三不接客,你可知道我的性子,自讨分晓,我再不说你了。』

    说罢自去了。玉姐泪如雨滴,想王顺卿手内无半文钱,不知怎生去了?『你要去时,也通个信息,免使我苏三常常挂牵。不知何日再得与你相见。』

    不说玉姐想公子,且说公子在北京院讨饭度日。北京大街上有个高手王银匠,曾在王尚书处打过酒器。公子在虔婆家打首饰物件,都用着他。一日往孤老院过,忽然看见公子,唬了一跳,上前扯住,叫:『三叔!你怎么这等模样?』三官从头说了一遍,王银匠说:『自古狠心亡八!三叔,你今到寒家,清茶淡饭,暂住几日,等你老爷使人来接你。』

    三官听说大喜,随跟至王匠家中。王匠敬他是尚书公子,尽礼管待,也住了半月有余。他媳妇见短,不见尚书家来接,只道丈夫说谎,乘着丈夫上街,便发说话:『自家一窝子男女,那有闲饭养他人;好意留吃几日,各人要自达时务,终不然在此养老送终。』

    三官受气不过,低着头,顺着房檐往外出来,信步而行。走至关王庙,猛省关圣最灵,何不诉他?乃进庙,跪于神前,诉以亡八、鸨儿负心之事。拜祷良久,起来闲看两廊画的三国功劳。

    却说庙门外街上,有一个小伙儿叫云:『本京瓜子,一分一桶;高邮鸭蛋,半分一个。』此人是谁?是卖瓜子的金哥。金哥说道:『原来是年景消疏,买卖不济。当时本司院有王三叔在时,一时照顾二百钱瓜子,转的来,我父母吃不了。自从三叔回家去了,如今谁买这物?二三日不曾发市,怎么过?我到庙里歇歇再走。』

    金哥进庙里来,把盘子放在供桌上,跪下磕了头。三官却认得是金哥,无颜见他,双手掩面,坐于门限侧边。金哥磕了头,起来,也来门限上坐下。三官只道金哥出庙去了,放下手来,却被金哥认出,说:『三叔!你怎么在这里?』

    三官含羞带泪,将前事道了一遍。金哥说:『三叔休哭,我请你吃些饭。』三官说:『我得了饭。』金哥又问;『你这两日,没见你三婶来?』三官说:『久不相见了!金哥,我烦你到本司院密密的与三婶说,我如今这等穷,看他怎么说,回来复我。』金哥应允,端起盘,往外就走。三官又说:『你到那里看风色,他若想我,你便题我在这里如此。若无真心疼我,你便休话,也来回我。他这人家有钱的另一样待,无钱的另一样待。』金哥说:『我知道。』辞了三官,往院里来,在于楼外边立着。

    说那玉姐手托香腮,将汗巾拭泪,声声只叫:『王顺卿,我的哥哥!你不知在那里去了?』金哥说:『呀,真个想三叔哩!』咳嗽一声,玉姐听见问:『外边是谁?』金哥上楼来,说:『是我。我来买瓜子与你老人家磕哩!』玉姐眼中吊泪,说:『金哥,纵有羊羔美酒,吃不下,那有心绪磕瓜仁!』金哥说:『三婶,你这两日怎么淡了?』玉姐不理。

    金哥又问:『你想三叔,还想谁?你对我说,我与你接去。』玉姐说:『我自三叔去后,朝朝思想,那里又有谁来?我曾记得一辈古人。』金哥说:『是谁?』玉姐说:『昔有个亚仙女,郑元和为他黄金使尽,去打【莲花落】。后来收心勤读诗书,一举成名。那亚仙风月场中显大名。我常怀亚仙之心,怎得三叔他像郑元和方好。』金哥听说,口中不语,心内自思:『王三到也与郑元和相像了,虽不打【莲花落】,也在孤老院讨饭吃。』

    金哥乃低低把三婶叫了一声,说:『三叔如今在庙中安歇,叫我密密的报与你,济他些盘费,好上南京。』玉姐唬了一惊:『金哥休要哄我。』金哥说:『三婶,你不信,跟我到庙中看看去。』玉姐说:『这里到庙中有多少远?』金哥说:『这里到庙中有三里地。』玉姐说:『怎么敢去?』又问:『三叔还有甚话?』

    金哥说:『只是少银子钱使用,并没甚话。』玉姐说:『你去对三叔说,十五日在庙里等我。』金哥去庙里回复三官,就送三官到王匠家中,『倘若他家不留你,就到我家里去。』幸得王匠回家,又留住了公子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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